《小剪男孩》28
「剛剛的聲音,凪先生有聽到嗎?好像是從這附近傳出來的哪。」
「啊,嗯……」
「好奇怪哪,難不成那樹把手機弄丟到這裡來了嗎?真是冒失的傢伙。」絲毫不介懷衣裳被塵埃沾染得灰撲撲的,早紀朝凪身後的層架探頭尋覓,「姆嗯,但他不可能來過倉庫哪……」
這種時候糊以錯覺定會欲蓋彌彰,硬要推託又顯得刻意,凪以餘光瞄著對方東翻西找的背影,假意坦承:「是我的手機。」
意料之中,女子驚詫得失語。
「妳剛剛說那是話癆男的鈴聲?啊啊,真巧啊,沒想到他和我用的是一樣的。」
「凪先生的?那個旋律……除了品味奇怪的那樹以外,還有人會用這麼沒格調(diào)的鈴聲哪?」
雖不是當事人,但早紀未作多想的無心之言仍令他不覺掩胸。
為了圓謊他只能繼續(xù)說:「這也不是什麼多稀有的鈴聲吧,這麼看來,我和那傢伙不僅名字很像,審美觀也挺相近的。」
「是嗎?」
「還有喜歡的東西之類的……啊,喜歡的動物,我最喜歡的動物是狗,該不會他也跟我一樣吧。」
凪並不如玲王那樣善於偽裝或作戲,但看早紀的反應,他知道自己的演技還沒笨拙得不堪入目。
「好厲害!真的一樣哪!那樹最喜歡的動物也是狗。」
「尤其是黃金獵犬那種大型犬,最喜歡了。」
「那樹也是!」
「啊──真的嗎,實在太不可思議了──」凪想著當然是,生硬道:「我和他這麼有默契,說不定就連手機密碼也一樣呢──?」
隻手握拳輕抵唇瓣,早紀愉悅地微笑,「密碼嗎?這個應該不太可能哪。」在凪追問後又說,「那樹的密碼,是我們以前養(yǎng)的黃金獵犬來到家裡的日期唷,對我們家來說是很重要的日子哪。這跟凪先生就不一樣了吧?」
「確實不同。」他據(jù)實以告。
「誤會」解開,早紀飛快又往倉庫搗鼓去了,凪雖想趁話問出日期,然對方不知是有意或無意在迴避答案,拉扯好一陣,丟下吩咐後便逕自搬著箱子離開。
他謹慎地撈出那樹的手機,螢幕上頭那隻金犬還在朝著鏡頭跑來,毛流在陽光下如稻浪柔軟、發(fā)亮,烏黑靈動的眼珠,似乎比飛騰離地的前腳掌還要雀躍。
身處只有氣窗能透光的、霉灰滿佈的儲物間,凪誠士郎此時,有了同樣想小跑在太陽底下的衝動。
※
「接寵物回家的日子啊。」聽聞現(xiàn)況,小剪意味深長地瞇起了眼睛。
「完全無從猜起,變態(tài)弟控也避而不談,所以我打算直接去問話癆男。」
「真危險,那傢伙正扛著攝影機追你吧。」
看了看滿臉為難的青年,又看了看身後半掩門板內(nèi)的吵雜教室,男孩選擇反手將門闔上。
「Ok,凪,我來幫你。」
「欸?」
「我問的話比較容易讓那樹放下戒心,成功率也會比較高──畢竟我看起來就是個小孩子。」他攤一攤手,「況且我也不是局外人,你和玲王的事情就是我的事。」
怔然盯著短髮參差的靈秀男孩,凪顯得有些吃驚。
「不過……我覺得今天燈里心情不太好,能稍微等我一下嗎?我很快就來。」
「我明白了,小剪慢慢來沒──」
「啊啊!那個笨蛋,師父不用理他也沒差啦!」
一名女童從兩人中間冒出頭來。
又長又直的、搭著耳廓垂落的雙馬尾,圓滾滾的棗紅色眼瞳,袖口寬鬆的傘狀上衣,若不是那張小臉上懸著的不悅表情,來者就是與往常別無二致的女孩而已。
今天的小日向泉奈與樂天活潑四字徹底掛不了勾。
「笨蛋?妳是指燈里?」小剪問。
搖頭,泉奈激憤得打直手臂,「不是!奈奈不認識那個人,笨蛋就是笨蛋!」
不知何時默默敞開的拉門裡,一位戴著窄框眼鏡的男孩正望向此處,怯懦開口:「奈奈……那個、對不起,我不是……」
「騙子!騙子騙子!」不顧猛地拔尖的音量已嚇到同儕,女孩怒斥,「走開,奈奈才不要接受騙子的道歉!」
咚哐!
往後聳縮以閃開泉奈揮動胳膊的驅(qū)趕手勢,燈里懷中的書本因而滑落在地。
愕然瞠張著眼,嘴徒勞地一張一闔,灰藍短髮的男孩像是誤闖人類村落的幼鹿,硬是僵持了好片刻才受怕地逃離現(xiàn)場。而在他腳步後頭,是隨即驅(qū)身追上去的小剪。
「……小燈是白癡!騙子!大壞蛋!」女孩賭氣般地撇開臉,「不遵守約定的討厭的笨蛋!」
「約定?」凪眨眨眼。
「忘記我們約好的事情的大笨蛋──!」
約定、忘記……背棄誓言……
似曾相似的話語使凪眼神一凜,蹲下身子,他注視著泉奈鼓起的側(cè)臉。
「嗯,燈里是大笨蛋。」見亞麻髮色的女孩旋即有了反應,他繼續(xù)順著說:「兩個人約好的事卻沒有做到,是令人失望的、無可救藥的笨蛋。」
「才不是你講的那樣子……!」
「妳就是那樣說的。」
泉奈被激得一時講不上話,便悶著臉,小小拳頭發(fā)洩悲憤般地往青年胸口頻頻捶去。
「不是那樣!小燈才不是無可救藥,只是……只是……」
越說越小聲的女孩忽然變本加厲地整個人往他撞過來,所幸白髮青年反應夠快,一個利索伸手按住對方的頭頂,避免頭槌意外再次發(fā)生。
「只是,我討厭故意不遵守約定的小燈……討厭把自己跟我的約定毀掉、還用謊話來裝沒事的笨蛋。」
捕捉到關鍵詞的凪還想問些什麼,但泉奈早已靈活地掙脫他的牽制,嬌嫩的稚音最終湮散於兩位男孩的反方向。長廊再無跫聲,他拾起童話繪本,色彩鮮艷的精裝封面畫著一隻長相童趣、兩片耳朵展開如同花瓣的小象,小象的灰色腳掌,因方才的碰撞出現(xiàn)了一道淺淺凹傷。
經(jīng)過這段時間與孩子們的相處,凪多少是抓到應付小孩的方法了,因此就差一步,差那麼一步要得到的答案,他不禁感到有些懊惱。
如果為育幼院的孩子們找一個共通點,大家都是失去了原先的歸處才和彼此成為新的家人,像燈里和泉奈這種以醒目的「青梅竹馬」來自稱的關係,可說是極為少見,遑論正如性情溫和的燈里會為了女孩特有的任性臉紅,粗神經(jīng)的泉奈也只在男孩身上留過心,倆孩子感情之好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要吵,也會坦坦白白的。看過泉奈扭捏的神色,凪更確信了這裡頭必定有什麼難言之隱,甚至是誤會。
他們之間的約定是什麼?
耙了耙後髮還是沒有頭緒,這時的凪,又覺得自己似乎並不擅長處理這種事情。他果然還是拿小孩沒轍。
之所以會湧起這股他自身也掌控不了的執(zhí)著,也許,不是出於好奇心,而是凪誠士郎心底深處,仍清晰記著被冠以離棄之罪的、灼熱難耐的感受吧。
「誠士郎。」
沉靜地,猶若鎮(zhèn)涼玉石,一道潤朗嗓音帖熄他心口的滾燙。
「有些事情不親自講出來,對方是不會知道的吧。因為人不會讀心,感受不到自己以外的情緒,也無法真正理解彼此。」是暎子。「所以,不論是透過話語還是其它方式,不傳遞出去的話,即使是最要好的朋友也沒辦法知道對方的想法。」
半邊瀏海如常地藉一抹交叉的品紅夾起,過於成熟的口吻如常地,彷彿一縷世故的靈魂箝困於嬌小軀體之內(nèi)。
這些言辭,由一個九歲的孩子講出口未免太奇怪了;然而,凪愣愣聽著,手指按在書殼的凹痕上,僅僅是聽著。
「對方真實的想法,說不定和我們想得很不一樣。」
轉(zhuǎn)而望向友人離去的方位,黯然說道的她沒有了以往的神采。
「可是,『告訴我啊』、『請你聽我說啊』,就算用力吶喊,逃走的人還是聽不見的吧。誠士郎,逃走的人以為聽見了對方口中說出的話,其實從一開始,就只有自己的聲音而已。」
暎子知道。
有如結凍池水消融後終得觸碰到波紋,一股直覺頓然告訴凪誠士郎:暎子什麼都知道。
小小後記:
這章的凪被戳了不只一刀???
值得高興的是
邁進一大步的也不只是大有進展的任務而已呢
作為育幼院的一員
孩子們大都是從小就生活在一塊兒
但是第一次見面被小剪問起時
燈里先是彆扭一陣
隨後用了「青梅竹馬」這個詞來描述自己和泉奈的關係
在這種環(huán)境下使用如此具有獨特性的定義
任一外人聽到都會感到有些奇怪
畢竟在前面的章節(jié)裡
不論是暎子、皓太、甚至曾格格不入的小剪
都以另一種身分來定義孩子們的關係
和整體概念背道而馳的青梅竹馬放在這裡講
確實是不太自然……?
那麼我們就下個星期四更新見囉
謝謝你的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