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剪男孩》22
小剪記得,凪和玲王曾經吵過一次不算小的架。
那是出身白寶的少爺退役之前的事情。
獨自待在家中、沒有被託付給老婆婆的小剪,其實並不清楚聯賽期間他們起了什麼衝突,但他深刻記得,賽後回到神奈川市郊住處的兩人少見地不發一語,並且第一次在一個屋簷下分了房睡。
好一段時間裡,過了熄燈時分,凪誠士郎都會從臥房出來,隻身窩在昏暗客廳的沙發上,憑著茶幾旁落地的燈光打起手機遊戲,直至深夜。
小剪知道他本就不是什麼準時上床的人,不過這夜熬得實在太過了,螢幕閃爍的藍光在照明不足的室內空間裡頭宛如一把寒刃,凜然朝小剪直剖而來,眩得邊櫃上亟需光週期平衡的小仙人掌是整晚難以成寐,遑論凪誠士郎那對被冷光映亮的、爬滿血絲的灰色眸子中,流淌的又是多易碎的落寞了。
簡直就像是希望有人可以注意到他這個過分任性的舉動,放軟心防而前來給予關切似的。
真是幼稚,無可救藥地幼稚。當瞥見凪的手機畫面大多是平時根本沒興趣的國際新聞,小剪終於忍不住如此暗忖道。
可他終究只能默默看著,心裡悶悶的,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御影玲王則恰好相反,賽期的空檔幾乎全被塞滿了或公或私的行程,小剪不曉得他是打算藉由忙碌來轉移注意力,抑或減少和凪誠士郎的獨處時間,反正即使是在家的日子,往常習慣在沙發閱讀的玲王也都埋首書房,極少跨入客廳裡頭來。
唯有幾次清晨,比昔日都起得要早的玲王會趁著整座城市安然沉眠之際,將小剪一併帶到陽臺上透透氣,然後倚著欄桿,眺望初醒的旭日替平房與原野捻亮一簇簇薄金色的火炬,朝霧頓時瀰漫如紗。
這樣朦朧且靜謐的景色對小剪已是屢見不鮮,所以,他注目的是身邊的青年:鬢髮飄逸,眼神無焦,因四下無人而盡顯悵惘的、得以卸下偽裝的御影玲王。
玲王的短眉擰得很輕,攥起的手卻沉重,一個人的時候,他會說很多不能對其他人坦白的心思,也許是委屈,也許是自責或懊悔,而小剪就在旁靜靜聆聽,太過複雜的內容、深奧的情緒未必能全捋個明白,不過,他也就只能暗暗聽著,想問,也沒辦法將內心的疑惑述諸話語。
這種感受相當奇怪。那段時間的天氣分明乾燥而晴朗,為什麼他會有這種根部浸濡於腥臭濕土當中,身體正一點一點腐爛的感覺?
重要的人們就在眼前因彼此痛苦,身為最親近他們的存在,居然一點簡單的忙都幫不上──原來他真的任何事都辦不到,這一個事實,讓小剪不知怎地感到非常難受。
因為他很「弱小」。
弱小得無法為珍惜的人付出,弱小得無法自己選擇生命的去留……
※
猛然一陣天旋地轉,閃了神的小剪被一拳撞翻在地,猝不及防地,有人逕自朝無所防備的他身上跨坐上來。
肚子被重重壓住的瞬間小剪就想反擊,然而居高臨下的男孩快他一步,搶先就把意欲襲擊的右拳給牢牢箝住,緊接著是另一手。
「哈!早就跟你說過了,你要打贏我還差得遠呢!」不顧自己臉上掛著幾道擦傷,皓太自豪道:「我果然沒看錯,你是只會誇大話,打架卻很弱的那種類型吧!看來你還是比較適合當偷偷摸摸的間諜!」
「間諜、間諜地叫,煩不煩啊……啊啊,那麼你這傢伙肯定是和我相反的類型。」見對方狐疑地皺起眉,小剪勾起陰冷的笑,「打架很厲害,但腦袋裡頭什麼都沒有,只會一個勁兒往前衝,連別人名字都記不住的那種類型啊。」
「你……!」
咬牙瞋目的皓太鬆開手,重新握起拳頭揮來,而也是這一鬆動,讓原先動彈不得的小剪得以出手阻止他的意圖。
「唔!可惡!竟敢說我腦袋空空,你跟我道歉!」
「欠別人一句對不起的……是你才對吧。」
「還真是狂妄,我是不會向你道歉的!不對,為什麼我要說對不起啊!」
「因為那可是凪替我取的名字啊,不準你看輕它!」
小剪的語尾開始顫抖,五指開始泛麻,要抵擋住果然還是太吃力了,但那道不甘示弱的逼視當中並未顯露任何可侵的軟弱。
皓太下壓的手勁逐漸加大,好似還沒傾盡全力。
「哈,我一點都──」
「『一點都不在乎』,早知道你會這麼說,所以我就算了;但是,你傷害燈里這點我會跟你拚命到底。」絲毫不像落於下風時的口氣,綠髮男孩的眸光愈發深邃,「和我不一樣,燈里是和你一起長大的夥伴,是很重要的家人吧!既然如此,就別隨隨便便用『叛徒』這種傷人的話針對他啊!」
「啊?你懂什麼?那不過是我們平常開玩笑的方式。」
「是啊,我不懂。我只知道讓人不舒服的玩笑,就算是對最親密的家人也不可以開。」
「唔……!真多事啊!這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因為對朋友的事撒手不管讓我感到很不暢快。就像皓太珍惜著這裡的夥伴們,我也有我自己重視的、絕對不能妥協的事情──!」
明顯感覺對方卸下大半力道,小剪驟然雙手猛力一推!不是選擇脫身,而是藉機將大意仰翻的男孩反制在地。相同的對峙姿勢,情況翻轉。
唯獨此時,皓太已不像剛才那樣滿腔怒火了。
摒棄揮拳的念頭,小剪轉而揪起他的領口,直勾勾地在一指之距看進男孩有些恍惚的眼瞳裡頭。
「所以,道歉。」他低聲吼道,「跟燈里道歉!」
欲言又止的皓太眼光閃了閃,然後慢慢地挪移,小剪知道,那個方向是戴著眼鏡的斯文男孩所在的位置,也知道燈里一直看著這兒。
或許和他這個外人沒關係,不過他與燈里認定為友,而皓太、以及育幼院眾多孩子是燈里的家人,獨一無二的關聯性,這樣就足夠了。
已無反擊之意的男孩,緩緩敞動雙唇……
「真是的,你們兩個──!」
下一秒,小剪忽然被一股不容拒絕的力氣拔離地面。
「怎麼又打起來了哪?老師不是說過要好好相處的嗎?」
不由分說地擋入兩個孩子之間,來者是微微喘著氣、辮髮有些鬆散的早紀老師。
「皓太!你忘記老師上次跟你說過的事了嗎?很生氣的時候要先做什麼?……還有小剪也是!打架是不對的行為,會傷害到別人,也會讓自己受傷的哪,有什麼誤會的話,我們好好討論就好了哪!」
早紀向來待人溫婉,言行儒雅,小剪還是第一次被她這樣一針見血的指責,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落地之後,他發現育幼院大部分的孩子都圍在四周觀望著,其中也包括了暎子,她站在比人群更靠近這裡的地方,面色凝重地緊抿著唇,大抵是她去通知早紀老師的吧,也是在這時,小剪身上大小不一的傷口才遲鈍地灼痛起來。
總覺得胸口酸酸的,和不甘心好像是不同的情緒。
「好了,停戰!打架到這裡就結束了哪。」早紀嚴肅地擰起柳眉,「老師現在還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你們各自的想法,所以等下必須一五一十地告訴老師,可以嗎?」
待雙方都愣愣點頭,身上圍裙沾染髒污的女子蹲低至平等高度,攙扶仰躺的那個孩子起身。
「皓太,站得起來嗎?小剪呢,沒事吧,可以走嗎?」一左一右地,牽起兩個男孩的手心,「現在兩個人都保持安靜,乖乖跟老師走,有什麼話我們擦完藥再說哪,好嗎?」
前往保健室的路上,小剪始終伏垂著眼,直盯著被早紀老師穩穩握住的那隻手,及至感受到一股令人不自在的奇異熱意在耳畔蔓衍,方抬起臉轉向來處。
碰巧撞上的那道視線旋即就調了開來。
皓太顯然在看他,暫且不論這傢伙假裝沒事的技巧笨拙到了極點,小剪現在誠然沒有力氣再跟他交手了。算了吧,他想,叫囂也好,記仇也罷,就是這種亂七八糟的打架別再來上一次了。
這一次,可沒有玲王會再替他敷藥了啊。
※
手臂、小腿、臉頰……沒有被衣物包裹住的地方都帶了或多或少的擦挫傷,小剪盯著那些傷口被一一擦拭,接著是烙鐵般的消毒藥劑、黏糊糊的膏藥、潤濕過的冰涼紗布……
「這樣就好了,雖然看著很多但傷口都不深,問題不大。」黛青的細長鳳眼半瞇,髮亦同調的保健室姐姐冷淡嘆氣:「回去是一定會痛的,沒辦法,誰叫你把自己弄得一身傷。」
「雖然兇巴巴的,但小杏姐姐是在擔心你唷,小剪。」早紀說。
「對對對,我就是兇巴巴姐姐,隨妳要怎麼解讀。」她不以為意地擺一擺手,「記得叫帶這孩子來的那傢伙換藥,不然我可頭大了。既然照顧過小孩,換藥這種白癡都具備的基本技能他應該會吧?」
「姆嗯,我會再叮嚀凪先生。謝謝妳哪。」
正如打理得一絲不紊的外表,身披白袍的女子收拾起器具同樣乾淨俐落,不一會兒便拉上門出去,將診療室一隅留給了早紀老師與孩子。
以指背扶了扶細框眼鏡,早紀收起笑意,垂墜至兩張椅凳之間的淺粉色布簾被拉開,兩個男孩隨即無隔障礙地並肩而坐。
「好了。」她以嚴肅而不過於苛刻的語調問,「現在,誰要先來說說發生了什麼事哪?」
看著皓太歪著嘴撇開臉、一副自知做了虧心事的樣子,左右臉頰各貼了塊紗布的小剪主動舉起手。
「我來吧。」他一貫地平淡,「其實是上次──」
「等一下!」
和小剪相比只有少處掛彩的男孩倏然喊道,並且向他投來平視的目光,前所未有地。
「……我先說。」百般糾結地撬開嘴,皓太連眉頭都緊扭在一塊兒,「早紀老師,還有……小剪,讓我先說吧。」
小小後記:
不不,讓我先說!日日穀道(x
我可以很坦誠地講
弱爆,看似渾身帶刺的小剪打架根本就弱爆了
就算有從凪那邊遺傳到平衡感和柔軟度等等高於均值的身體素質
那些若不經鍛鍊仍無法持久發揮
正如20章裡頭提到的
他欠缺的是習慣、經驗
能和皓太打成現在這樣靠的除了他所擅長的口舌之爭
大概就是那份個性十足的意外性了吧
關於這章開頭所提到的凪和玲王兩人的住家
裡頭的格局及擺設我腦海裡很早就有想像了
其實都是貫用同一個構想
即使從來沒寫明也不是什麼非公開不可的重要設定
但將來有機會的話也想呈現給大家看看
細心的朋友應該已經發現了
不管是哪個故事
他們都住在神奈川縣市郊的邊間公寓裡喔
對了,我現在抓回來穩定更新的頻率了???( ˊ▽ˋ )???
所以沒意外的話
我們下一次見面會是下禮拜四的更新
謝謝你的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