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錠前沙織──能把妳漂亮的留下來真是太好了。」
「彌香!住手!」
我大聲呼喊,試圖制止彌香──即便我自己都知道機會渺茫。
「……抱歉,老師,我辦不到。吶,沙織,沒時間了對吧?不快點趕過去沒關係嗎?」
「……離日出還剩1小時嗎?」
「好不容易把才把你們分開的,如果老師跑來這邊的話,我就無能為力了。但是那究竟需要多少時間呢?只要能撐到那時候就是妳贏了哦~」
我看著眼前厚重的瓦礫堆與交疊的石柱,腦筋飛快運轉著該怎麼辦……
──不,你很清楚「優先順序」。
內心有另外一個清楚到令人作嘔的聲音:你明明就很清楚該怎麼做,還想再繼續錯下去嗎?
我看向身旁的日和與美咲,她們兩人也是一副舉步艱難的模樣。不行,我要趕快做決定才行,如果不趕快做決定──
就在我舉棋未定的時候,沙織的吶喊傳進耳裡。
「別過來!老師!」
「沒時間了!你們直接去敦子那邊!公主就交給你們了!」
沙織比我更快做好覺悟,比我更快下了決定──另外一邊開始響起了絡繹不絕的槍聲與爆炸聲,宣告兩人的戰鬥已然開始。
「隊、隊長……」
「隊長說的沒錯。」
美咲放棄似地看著被封住的入口,「已經沒有時間去找根本連存不存在都不確定的路了。而且,就算能找到路,也趕不上。」
「……」日和緊閉的唇瓣正微微顫抖著。
「現在的隊長不是聖園彌香的對手,能不能撐到我們過去都很難說。」
「可、可是──」
「我們直接去救公主才是『最佳方案』,想想我們來這裡的目的。」
對,就如同美咲說的,最佳方案。
最後的判斷就交給老師了。美咲的嗓音明顯在壓抑著什麼。
「聖園彌香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麼,老師你……有辦法能夠說服她嗎?」
「我……」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造成了這樣的局面。
戰場上最忌諱的,是私情。
我明明知道彌香不可能輕易放棄,但我卻下意識抗拒思考她再次來襲擊的可能性。
不對,不是抗拒,是逃避。真要說的話,為了減少風險與變數,我應該要在那個時候就讓彌香喪失行動能力……
但我沒有.因為我不想面對自己必須傷害彌香這件事實。
現在,沒有把這地形的風險納入考量,沒能察覺到彌香的埋伏,導致我必須要當機立斷捨棄沙織──我也沒能做到,是沙織代替了我做出決定。
因為無論是彌香還是沙織,我都不想坐視不管。
戰場上無論對還是錯,總是能馬上知道結果。
所以不能再錯下去了。現在的最佳選擇,就是不管彌香,拋下沙織,盡快救出敦子。我轉身背對被封阻的入口,邁開步伐……
「我覺得你啊,如果是老師,肯定是個好老師。」
我邁開的右腳,停在半空中。
「老、老師?」「……老師你想做什麼?」
對,我是老師,這裡也不是戰場,這裡是奇普托斯。
是由上百座學園所構成的學園都市。而我是在這奇普托斯任職的,一名老師。
「因為你臉色最臭的時候,都是附近有孩子在哭的時候。」
──如果連眼前在哭泣的學生都拯救不了,我以後……
──還拿什麼臉在孩子們面前,自稱老師啊!
回過神來,我已經伸出雙手開始挖開眼前的瓦礫。
「老、老師,你在做什麼!」「……為什麼要做浪費時間的事情?」
我沒有理會身後手足無措的日和與冷言冷語的美咲,一心一意挖開眼前彷彿無窮無盡的石塊。
「日和,請給我一顆手榴彈!」
「咦咦!老師你想做──」
「先挖開一個縫,再用手榴彈炸開能穿過一個人的洞就好!」
「……難道不會造成更嚴重的坍方嗎?」
「只要挑上緣處,挑交疊石柱的上方,多減輕些瓦礫,風險相對低!」
「相對低嗎……」
聽出我給出模寧兩可的答案,美咲陷入沉思。但她身旁的日和卻「咚」的一聲放下了厚重的行囊……
「我、我來幫忙!我力氣很大,肯定會比老師挖的還快!」
「怎麼連日和你也……」
不用回頭也能想像美咲此時的臉部表情一定十分錯愕,緊接著聽到她深呼吸一口氣:
「真是的,你們都這樣……不就枉費我裝的這麼淡定了嗎……」
放下火箭發射器,捲起袖子,「等到挖得差不多了,不要用手榴彈,我直接用火箭彈轟開。位置交給老師判斷,沒問題吧?」
「沒問題。」
「到時被活埋了我可不負責。」「好可怕……被活埋好可怕……」
我們三人合力搬開面前的瓦礫與石塊,等到指頭開始麻木的時候,另外一邊的槍聲也戛然而止。於是我孤注一擲的,指示美咲用一般火箭彈頭攻擊我們挖出來的縫。
「轟隆」一聲巨響,沒等沙塵散去,我手腳並用的爬出洞口。正好看到,倒在地上的沙織與……
哭著說「我也想獲得幸福……」的彌香。
「沙織,妳為什麼不用『破壞光環的炸彈』?要用的機會多的是吧?為什麼不用呢?要是用了那個的話,我……」
「那個炸彈……已經不在我手上了。」
「咦?」
「已經被老師給沒收了……」
「……沒收?被老師?咦?為什麼……?」
「哈……哈……危險的違禁品老師當然要沒收囉。」
「「!」」
見到氣喘吁吁奔跑過來的我,彌香跟沙織兩人不約而同地瞪大了雙眼。
「老師……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不是應該跟美咲她們去救公主了嗎?剛剛的爆炸聲難道是……」
「當然會去囉,不過是要跟沙織妳一起去。」
大概是看我回答得斬釘截鐵,覺得難以理解的沙織眼睛瞪得更大了。
「妳看吧,不是我的錯,老師根本不聽我們的勸。」
「好可怕……老師好可怕,不過還好隊長沒事……不對,好像也不是沒事?總、總之,太好了……」
回頭看看跟我一樣灰頭土臉的兩人,再低頭檢視沙織的傷勢──果然沒有致命傷──我轉頭走向彌香,彎下腰……
孩子們無法露出笑容,是無法讓她們安心的,我的責任。
「對不起,彌香。」
看著90度鞠躬的我,不明所以的彌香頓時慌亂了起來,「為什麼……道歉?老師又沒有錯,做錯事的是我才對吧!為什麼……」
「我應該要好好說明的,好好解釋清楚:因為關係到敦子的性命,所以我才會幫助沙織她們。」
鞠躬過後,我露出微笑。
「等到把敦子救出來後,老師會陪著妳一起回三一的。」
「為什麼……就算做了這種事,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的……」
未料,鉻黃色的眼眸流露出沉痛的色彩, 「我一定會被退學的……聖亞醬也是因為我才──」
「不會的。」
「啊哈哈,老師在說什麼呢?」
「因為有我在,我會幫彌香的。彌香是個怎麼樣的孩子,我都看在眼裡。」
眼前的學生,彷彿無法理解我話中之意一般。姣好的臉蛋擠出名為「苦笑」的笑容,自虐似地開始滔滔不絕:「……知道我是個怎麼樣的孩子?老師你知道我的什麼?我可是……我可是『魔女』喔。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你有好好看清楚嗎?看清楚我的樣子,看清楚我犯下的罪──」
「我知道。」
「這種善意的謊言對我沒──」
「我知道,我都知道。彌香是個壞孩子,是個欺騙別人,偽裝自己,傷害別人……
「既然知道那就不要再管──」
「……又傷害自己的壞孩子。」
「咦……?」
曾經,有一個男孩。他出生在一個貧脊的法外之地,那是一個連讓稚齡孩童有一餐求得溫飽都是種奢侈的地方。於是,剛滿可以上學的年紀,為了在險惡的環境活下來……
他把自己的人生賣給了私人軍事服務公司,也就是傭兵。
對男孩來說,打從有記憶以來,人與人之間相處只有「競爭」與「掠奪」。在學會如何用餐具之前,他先學會的是如何用刀刃劃破咽喉;在懂得待人接物之前,他只有透過槍的準星與人交流的經驗。
男孩說服了自己,戴上面具偽裝自己。日復一日,男孩成長為男人,日復一日……
「也是明明做出了這些事,卻哭著根本不想要這樣結果的,傻孩子。」
男人總是活在厭惡與後悔之中。
「明明有著會替人著想、會因為想跟他人和解而伸手的善良,卻也因為害怕自己被討厭而自責,容易鬧彆扭的孩子。」
彌香,妳遠比那個男人更加善良。明明我是妳復仇的最大障礙,但妳卻一次都沒想過要傷害我。對於擁有相同際遇的沙織,妳也沒有因為仇恨而痛下殺手。
「彌香才不是什麼魔女,只不過是個隨處可見不聽話的不良學生。而老師我的職責,就是教導不聽話的孩子。所以──」
──我不會讓妳,重蹈我的覆轍。
「這一次,希望彌香能好好跟我說。」
一道清澈的淚水,滑落少女的臉龐。
「為什麼……明明頭也不回的離開就好,為什麼還要讓人家這麼痛苦呢?」
粉色的唇瓣正微微顫抖著,「為什麼直到最後……都還要這樣……讓我相信我還有機會呢?」
「當然有機會。」
「咦……?」
忽然加大的音量,令在場所有學生為之一楞。
「機會這種東西,沒有的話……」
某一天,男人被奇怪的傢伙招募,加入了奇怪的傭兵組織。過了很久很久之後……
他得到了「第二次機會」。
他來到了奇普托斯。
「創造下一個就好。」
「說、說的很簡單……可是失敗的話──」
「失敗了,就再創造下一個就好。那些說著沒有機會,說著沒辦法改變的人……都是『沒有真心想改變』,或是『用結果當作藉口』的傢伙。」
來到奇普托斯的第一天,面對來歷不明的他,初次見面的孩子居然稱呼他為──
那一刻,男人有了新的身份。
他成為了一位老師。
「想改變,隨時可以開始,永遠不會太晚。無論失敗了多少次,都只是『還沒成功』的路程罷了。只要還活著,只要『道路』還在延續,機會就有無限多個。」
只要想改變,就算是雙手沾滿血腥的「失敗者」……
也能成為,對學生伸出援手的,「老師」。
──<HIERONYMUS>,你不知道的事情是……
──來到奇普托斯的那一天,我就已經得到救贖了。
「通往未來的道路不會因為一次兩次的失敗就中斷,因為──」
在這個連油盡燈枯的男人都能改變的世界,肯定──
「──因為妳們都還是孩子,在今後的未來裡,妳們擁有著無限的可能性。」
──貝雅特里榭,我的確無法否定妳口中的「樂園」。我很清楚……因為我經歷過。所以……
「不過,如果妳們覺得看不到前方的道路,如果妳們覺得看不到機會……」
──身為大人的我們,才必須要肩負起保護孩子們的責任。
「儘管來跟老師我撒嬌吧!」
我拿出隨身攜帶的手帕,交到彌香手上,再牽著她的手──協助她擦拭已經涕淚縱橫的臉龐。
「我會幫妳們開闢道路,想要機會,不管多少老師我都會幫妳們創造。」
讓學生擁有通往自己所希望的未來的能力,讓學生們能夠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這才是……
「不讓學生放棄未來,就是老師我的『職責』。」
──只要妳們還稱呼我一聲老師,無論幾次,我都會為妳們挺身而出。
「如果有任何阻礙妳們,有任何會讓妳們相信未來不會再有改變的『存在』……老師我會陪著妳們,一起跨──」
「胡說八道就到此為止吧!」
刺耳的女聲宛如一把無形的利刃,俐落的切斷我的話語。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