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起雙眼。經過這番修正,他終於能夠遵從,緩緩地合起雙眼。
視線一空,他的感覺全投注在疲憊的肉身上。手機上不明的訊息是甚麼,他已沒有能力再去細想,然而腦海中盡是那面破鏡映出的一幕接一幕,每晚夢迴的無盡黑暗。
刺眼的銀白色照明,房間的氣溫調得低到彷彿要讓皮膚表面結霜一般,濃烈的消毒劑氣味肆意刺激鼻腔,就如要把甚麼不被接受的真相掩蓋。方正的房間除了入口外,四周的牆排滿了銀色的碩大抽屜,房中央的工作臺上,一個黑色膠袋安靜躺著。
但即使雙手如何顫抖,還是得去把那拉鍊打開。
他哀傷地呼喊著,因為他知道打開的,正是潘朵拉的盒子。
閉起雙眼。
面對那個無法被接受的現實,他曾堅信直面是唯一的解答。果斷地,他指向那未完的論文,用鼠標的右鍵宣告了它的終結。在他看來,學業已成過眼雲煙,那些他曾經信奉的規則與定律,不再有它的價值。他的信仰,只剩下自己那雙塑造規則、挖掘被埋葬真相的手。
在冰冷的鍵盤上,他不斷輸入「心臟麻痺」、「黑色污垢」等關鍵詞,企圖搜尋任何線索,但沒有絲毫有用的情報能進入他的意識。無窮無盡的無效資訊,化成絕望的深海將他淹沒,眼眶中卻不爭氣地泛起一陣可恨但溫熱的濕潤,在冰冷的眼鏡片上凝聚成一層看不透的白霧。他的視界模糊了,不僅因為這無情的霧氣,更因為那無力感如潮水般湧來,無法遏制的情緒終於爆發,他只得任由憤怒操控他的手,把那該死的眼鏡狠狠地摔在地上。
從那天起,他選擇使用隱形眼鏡,告訴自己這是捨棄自我,全身心投入,為了追尋真相而不惜一切的象徵。可是,他的視界仍然模糊不清,那是他永遠沒辦法看得清的真相。
閉起雙眼。
那一年間,他讓自己沉溺在曾經鄙視的一個岡位中。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過去的,只是堅信那是最後的希望。放逐過去的包袱,本應是揭開籠罩心靈迷霧的最有效方法,但在那扇通往家的門後,迎接他的卻是一對懸空無力的腳。
一切都來不及了,最後一絲希望之光熄滅,心靈之舟被黑暗的海洋所吞噬。
這是他應得的報應,這是他的冷漠造就的結局。
閉起雙眼。
龐大的黑影掩蓋了一切,斷絕所有溫暖的光,更化成又細又長的黑色觸手,絞緊了那個人的喉嚨。他知道死亡已經逼近,但對他而言這並不可怕。在尋找真相的道路上,他已準備好犧牲一切,即便是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然而,真正的痛苦來自於無力阻止旁人受傷,面對生命的危機,他終於意識到,那些平日依賴的技巧與力量,在這陰霾的黑影前全然無用。
他曾經信誓旦旦地承諾守護他人,最終卻無能為力。
他應該自責,但更重要的,是尋找補救之道,而非將自己封閉,沉溺於消極的情緒之中。
閉起雙眼。
腦海中映照的是一雙清澈的黑眼睛,帶著一絲稚嫩的笑意。手足之情無可替代,即使有裂縫,身為兄長的,也有責任去修補。那個人的情緒再度波動,似乎要被激情所左右,做出失責的舉動。
閉起雙眼!閉起雙眼!
但那個人還是掙脫了約束,他猛地掙開雙眼,他的手顫抖著摸索到了手機,慌亂地輸入毫無意義的句子。誰也控制不了,那隻手抖動著,按下了發送鍵。
這樣的行為,到底有甚麼意思?
但那個人淚流滿面,卻又一邊不受控地大笑著,並沒法提供任何答案。
手機的提示音響起,他卻視若無睹,繼續在空蕩的客廳大笑著,令人心神不安的笑聲回蕩在這片孤寂之中。
他現在到底想怎樣?
不是已經有明確的指示嗎?這是那個人給出的答案。
尋找幕後黑手,將他除掉,便能解開謎團。那位下水道中的燕尾服紳士確曾這般告誡。但問題在於,那名身份謎一般的存在,甚至無法確認其是否人類,其話語真的可信?且不要忘了,燕尾服亦曾言,真相對那個人而言,已經成為永遠只可望而不可及的迷霧。
若燕尾服的本體並非凡人,那就更應相信他的話,跟從他的指示而行動。
那個人的想法也並非全無道理,在未知的力量前,根本沒有選擇餘地。對於主謀人的身分,那個人心中早已鎖定了某個人物,只缺一個行動的決心,只要不考慮後果,奪取一個人的生命,其實也並非想像中困難。
然而謀殺是嚴重的罪行,依那個人深植的信念,他真的能接受自己變成殺人兇手嗎?再者,殺人的代價可能就是自己的生命。
可這不正是他一直追求的嗎?如果他沒有對真相那份堅持,他早就不在這世上了。如果用生命可以換得真相,對他來說,絕對值得。至於那個幕後操縱者,雖然還不清楚他的計劃是甚麼,但從已發生的事情來看,他一定是以犧牲人命來換取自己利益。終止他的計劃,無疑是為了正義,這是可以接受的。
那個人笑聲中的瘋狂終於開始退減,取而代之的是一貫冷靜而自信的笑容。我們在這件事上,亦終於達成了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