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須忍耐,就算眼前的實驗品看起來有多麼誘惑,他都必須克制住。
巨蛛嘶鳴一聲,一甩頭噴出了毒液,毫不意外被防壁擋住。深綠色的黏稠液體沿著壁面滑下,幾乎將格雷團團包圍。然後牠伸出觸手,開始對防壁施壓。
地面在格雷的雙腳下凹陷,全身骨骼與肌肉開始發出哀鳴。陽光被撕裂成金絲,從密密麻麻的觸手縫隙裡灑落。看來巨蛛是打算不要冒險,直接將獵物壓扁。格雷看著頭上無數蜿蜒細長的黑色長蟲,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為什麼不直接用身體來壓?
毒液接觸到地面,融化了殘存的青草。那股黑煙又出現了,絲絲寒冷觸到他熱燙的皮膚,引起一陣雞皮疙瘩。
格雷透過半透明的黏液看見巨蛛站在一段距離之外,反彈的毒液沒有一滴濺到前足。一個猜想默默升起,他不敢置信地皺起眉頭,卻越思索越覺得或許正如他所想。
就來試試看吧!
他猛地向後一躍,從觸手的範圍逃開。觸手重擊打碎了地面,濺起一陣混雜著暗綠毒液的土塊。手套前端光是擦過,就起了陣煙霧開始溶解。
格雷克制不住下顎打顫,聽見咽喉深處出發出詭異的嘶吼。他面對巨蛛張開雙臂,任由沾了毒液的觸手纏上身體。
「嘶——」
那感覺跟被火燒很相似,他完全能夠接受。獵物毫不反抗似乎讓巨蛛起了疑心,又讓他等待了一會才看見口器蠕動,張開深淵般的咽喉。
一聲猶如巨大葡萄被擠出皮囊的聲響中,暗綠的液體像張密不透風的網披頭淋下。陽光在較稀薄的地方閃爍,讓毒液宛若寶石閃閃發光。
魔獸真的很美呢……格雷在觸手下輕輕嘆息,不情願地闔上雙眼。
火焰傾刻燃遍全身,將纏捲的觸手全數燒斷。格雷屏住氣讓風壓碾過餘燼,顫抖著睜開眼。
眼前沒有巨蛛,只有一顆巨大的暗綠色圓球。波濤在球中翻騰,影子般的鐮刀瘋狂揮舞,球體劇烈震盪。
絲絲霧氣與液體滲出防壁,格雷緊皺眉頭,冷汗狂流,耳環爆出劇烈閃光,在失控的狂風中拍打著脖頸,留下點點紅斑。巨蛛在咆哮,極度憤怒與凜冽的恨意讓瀕臨極限的格雷幾乎站不住腳。
但是他撐住了。體內的魔力肆意衝撞,循著迴路灌向手掌,將相比之下極度狹窄的通路強行拓寬。帶來的劇痛和負擔好似有千隻老鼠在小小的頭殼中亂竄。
他感到溫熱的液體被跳動的耳墜砸到臉上,衣領也溼溼的。但這些都不重要。他緊盯著前方剛捕獲的獵物,瘋狂而又開心地大笑著。
看啊!我想做還是做得到的!
念頭到了口中就成了破碎的呻吟,從下腹湧上的搔癢感讓他恨不得能拔下耳墜,直接將巨蛛壓成碎片。但這是實驗。他必須忍耐,就算眼前的實驗品看起來有多麼誘惑,他都必須克制住。
能掌控住慾望、讓慾望一點一點推著自己前進,這才是合格的研究者。導師的叮囑從來沒有這麼可恨,格雷咬住嘴唇,把巨蛛想像成某個老人,逐漸冷靜了下來。
「啪嚓!」
耳墜碎裂了,銳利的葉片擦過臉頰,在視野中開出一片血花。格雷腦中一片空白,任由暴漲失控的魔力將他推飛到半空。
等他回過神,只覺得全身僵硬、從裡到外都像插滿了針。草地溶解形成的蒸氣中,他看見巨蛛的身軀像是被擠壓過般少了一半,暴露出的內臟像是糾結的藤蔓。
時間還是太短,無法完全溶解巨蛛。鐮刀狀的枝節扭曲彎折,有八支眼的頭部破裂,露出閃著光澤的暗紅核心。蒸氣中黑霧騰起,迅速向著觸手完好無損的口氣裡聚集。格雷顫抖著想抽出劍鞘充當支撐,拔到一半手臂卻開始痙孿。
不只是手臂,雙腿、眼睛,甚至舌頭都在口中糾結成一團。完全吸不進氣,眼睛也無法對焦。耳中迴盪著高頻的鳴響,只有透過地面傳來的震盪與影子,讓他理解到巨蛛還沒死,而且來到了他面前。
他仰頭,看見了那八支眼睛,停止了呼吸。
璀璨耀眼的深紅寶石從一片暗色的爛肉間,散發出奇詭富麗的光芒。這誘人的奇景立刻被從核心噴湧出的黑霧掩蓋。不同於蒸氣中的黑煙,這片黑霧像是件厚重卻輕盈的披肩,將巨蛛輕輕包裹。
黑霧之中,巨蛛的眼睛不再憤怒,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貪欲。而是冷靜、自製,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深沉,幽微穿透的目光似要將眼前的人類徹底解剖,漫身而起的雞皮疙瘩令格雷打起了冷顫,感覺到久違的、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那是什麼?
一道藍色燄光破空而過,正好釘在核心旁。巨人般的騎士在陽光下耀眼的無法直視,龐大的身軀靈活地躍上斜傾的鎗桿上,讓閃耀的鎗身牢牢穿入巨蛛的頭顱底。
觸手飛速回擊,全被騎士躲過。壯碩的騎士毫髮無傷地落到地面,衝向格雷,像拎小貓般將他攔腰抱起,一個飛身便躍上了坡地。
他邊跑邊大吼:「麻煩您了!」
「我慈愛、溫柔、強大的女神啊,請垂憐我等,請垂憐您卑微的子民,為了從那污穢之影下榮耀您的威名,請賜於我等力量,在此令您的恩澤顯現吧!」
格雷模糊的視線中看見了榮光照耀的老騎士,在圓陣中央猶如學士房中、晶體打造的燈塔模型。那張蒼老臉孔上的表情隱在光中,幾乎無法看清。
柔和的藍白光點隨著騎士顫抖卻剛勁的結語,猛然向四周膨脹、輝煌了起來,從潺潺小溪化為那貫穿巖壁的磅礡奔流。
光輝在圓陣上方凝聚成一道宛若神殿巨柱的沖天光柱,隨著老騎士揮下手臂,光柱化為一條迅捷兇猛的雷光,竄入魔獸頂上的長槍。
一聲山巖崩裂的巨響之後,魔獸自槍刃下一分為二,再分為四,深紅色的核心脫離肉塊的糾纏滾落地面,徒留令人猶有餘悸的噩夢殘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