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拾參、刨肉榨血──《赤水陣》
自接獲清籠寺最高權位者「斬仙令」而來的四名修行者,圍剿落於水道甕籠之中的幡天咒言仙,豈料,仙方語畢,四人即受外力襲擊肉身,現場頓時血肉紛飛,染紅這處臨海涵洞的腳下水窪。
這短促不過幾秒瞬間,不待清籠一眾反應過來,顯然是從眼前「仙人」而來的無形攻擊讓他們神經來不及反應,此刻總算反饋身體的皮開肉綻的劇痛,血液迅速流失的暈眩及意識游離感一一而至,與此同時,現場出現紅霧擴散現象。
期間,已有一人不禁倒地,令見此景四人中最年長的修行者趕緊收起驚駭,亡羊補牢的收束氣脈回流丹田再擴及全身,回穩心緒同時,也藉此控制穴位遏止繼續失血的窘境。
「攻擊型法陣?」
「沒錯。」咒言仙笑道,從頭到尾站在猶如聚光燈的置地手機光源旁。「不過我這個人最討厭麻煩了,再說傷人也不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主要還是威嚇之用。」
「你也知道作為仙道不可傷人的道理嗎?那為何仍對我方出此毒手?」
「言重了,前輩,雖然我因修行而作仙,但我還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啊。倒不如說,你的問題同樣也可以反問到你們身上,為什麼見一開始誘導我進入派出所地下室失敗後,卻又不放棄的潛伏在此呢?
啊……你不用回答,看來右手邊的兩名壯漢是本來就守在我接下來準備到達的目的地前,只是恰巧給從後面追來的你們前後包抄,對吧?
既然你們有意將我滅口,作為有血有肉的生物本能,理所當然還是得抵抗的。」
見對方施展法陣的能耐,被仙人尊稱為「前輩」的斬仙眾之長已不對自己心音被窺知而驚詫,瞇起的雙眼背後是見機行事的諸多思慮,以及想藉此再行刺探的話語醞釀。
「原來如此,看來我方以為你是仙人不過是一廂情願──」
「這就奇怪了?意思是說如果我是仙人,難道就更有理由對我下重手嗎?」
資深修行者強忍話語被打斷的不悅,重新組織腦中言語又開口:「並非這個意思。不過,在我看來,你的一言一行都稱不上是觸及仙道的修行者。」
「對嘛!所以打從一開始你們就否定我是『仙人』的這項前提,可是這裡卻又跟你認為我是仙人理應能抵抗你們的圍攻,與在這裡潛伏的一連串動作互相矛盾啊!又假如我本來在你們眼中不過是個扯謊的修行者,那你們也違反修行者不可任意傷人的準則。」
果然此人有著藉由對話者言語探取心思的能力與了得的嘴上功夫,經由對話得出這個想法的資深修行者決定跳脫宛若鬼打牆且無勝算的辯駁。
「可是無論如何,你作為仙人還是傷害了我們。」長者話至此,斜睨倒在一旁不遠處的同伴身影。
「就說是你們先打算要圍剿我,我才做出抵抗的啊。」舌言仙聳肩表示無奈。「如我所說的,我怕麻煩,如果我真的想要,你們一個都沒辦法繼續站在這裡跟我說話喔,為了鯤籠神的情報,還是有必要留你們活口的。
我也知道你現在還跟我扯一大堆,不過是想要拖延時間罷了。」
根本是有違修行者跟仙道謙遜內斂的風骨,此番狂傲發言更加深了剩餘清籠寺三人想要「斬仙」的衝動;不過,也經由對話讓某人找到了能傷及對方的策略。
在此之前得先進行牽制的鋪墊。
「你們兩個,攻擊他!」
長者甫一話出,舌言仙右手邊原本仍因肉身絞傷失血的壯漢立即回神,宛如被精神操作的巨大泥偶各執法鞭與銅劍急速奔前,無疑打算以物理降服眼前仙道。
壯漢由於從頭到尾未開口,舌言仙無法藉由對話預判進攻心思,但所幸長者的「命令」給出了破綻讓他來得及反應。
仙人雙手再次遂成術法開展之印,數分鐘前的刨肉榨血之相再次出現,只是這次腳下明顯顯現出異象;咒文轉瞬退消,下一秒紅霧有生命般鎖定並滲入受者肉軀。
然而,即便全身滲血、毛孔血沫出湧,兩名壯漢依舊不屈而立,僅在每一波擴散開來的紅霧與自己接觸當下短暫駐足,後又強忍肉身劇痛向前,這令舌言仙低嘆一聲,變更赤紅法陣的攻擊模式。
這次紅霧化為熱騰氣柱,被吞噬的兩名壯漢其中一人整個人化為海綿,全身血液幾乎一滴不剩的被榨出,皮肉亦刨出白骨;其非斬砍切削刨等物理效果,單純禁不起體內血液被強行從肉孔「炸開」的作用力,導致的崩潰現象。
不過,另一人卻撐了過來,在一息尚存之際擲出銅劍,因為被霧氣遮擋視線關係,舌言仙直到劍指面頰僅數毫米才千鈞一髮避開,但還是在鼻翼與右臉頰上留下劃痕。
怎料斬仙眾攻勢未停歇,亦有一人挺下了刨肉榨血地獄。
──嘖!利用那兩人轉移注意力嗎?該死的老狐貍,只用防禦咒法保全自己……
思緒還未落,仙人看到飛過自己面前破霧而出的銅劍竟然被「前輩」接下,如果是這樣,尚可經身體反應閃避,可惜,這不過也是狐貍的另一記攻擊的鋪墊戲碼。
驀然,槍聲乍現!
劇痛與灼熱感陡然襲上腰間,舌言仙趕緊踩壞此刻反而讓自己變成靶心,發出光源的地上手機,期間斬仙眾首執劍揮過頸脖,仙人因一時劇痛跟驚駭被帶走大半氣力,只得以法陣術的衝擊彈飛對方。
如此一來四周陷入漆黑,卻也因為自身動作發出的聲音又給了熱兵器能夠傷及自己的機會。
槍聲再次回響整個涵洞,這下舌言仙也不得不趕緊躲入一旁石壁後,趕緊運氣,試圖指住挖掉側腹一塊肉的槍傷。
這的確是預料之外,即便舌言仙已先透過對方言語判讀到接下來的攻勢。
──首先是兩名壯漢向前,老狐貍會操運術法保護自己減輕法陣的攻擊傷害,雖然沒辦法到全面,至少也撐得比不顧一切往前衝的莽漢久。
接下來老狐貍會在過程中以法對法,期間壯漢勢必會被排除,另外早就倒地的那位就更不是值得防禦的對象,若單以術法對抗,前輩勢必不是自己的對手,這點便顯現在對方要以物理結合術法擊退我的策略上。
可是,結果卻出乎預料。
舌言仙首先沒料到其一壯漢倒地前會藉由霧氣掩護丟出法劍,這倒不是不能躲開,重點在於,他沒想到長者會上前接劍,有違最初心音決定好的對決預判。
而最終預料之外的意外更是──最先倒在地上的那名修行者,竟然還有力氣朝自己開槍!
燈火與煙硝消退、霧氣滿溢,地下戰場回到僅剩水珠滴落水窪的環境音,以及雙方試圖壓抑氣相紊亂,可能會被找到所在位置的微弱氣息。
如今是二對一的局面,此番窘境也讓舌言仙想起自己對於接觸清籠寺一眾「避不了」的預判。
──原來所謂的「避不了」不只有是跟清籠寺的人正面交鋒,還包括因為輕敵而受傷這件事嗎?該死,早知道就先問問觀天仙那小妮子的「預視」結果了。
不過眼下責怪他人也沒有意義,畢竟自己輕敵就是事實,再說,能獲得天機的蛛絲馬跡也未必能夠參透。
天道永遠是無法完全參透也不可參透的。
正因為天道囊括不可說盡的道理,才有了他們「幡天道」的誕生。
旨意非在參透,而是停止參透,新譯參透之理,重塑神鬼人仙怪精等一切存在的表裏世界,並以「人」為中心作為新的開展。
當然,教團的核心教義一時半刻無法闡述全面,其亦非本次咒言仙的行動目的。
但若真要執行傳教跟執掌鯤籠村,也得先查明「鯤籠神」的目的跟真面目,後由上頭判斷是否「搜捕」,再來考慮。不過如此一來,勢必就逃不了最終要與清籠寺一眾合作的結果?
然而,現在看來「合作」應該是無法在此間自願奉獻給鯤籠神,以及固化階級權力,為重己私慾視必要之惡須存在的寺廟中,得以實現的選項了。
──除非先完全汰舊換新過一次。
由此可見舌言仙尚未明瞭鯤籠神真身之前,已對清籠寺一眾得出了感想跟結論,縱使它不是本次的行動目的。
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衍生結果往往都是悲哀遺憾的。
──原來如此,這也是「避不了」的一環嗎?既然教團以「人」為核心,那終究避不了「人禍」的桎梏,直到這座島回歸千年前的仙島之姿。
兩方喘息的空檔,舌言仙腦中流竄過上述思緒,眼下紅霧已徹底灌滿涵洞,開始流瀉至通往海潮出口的通道內,舌言仙穩定氣血後,最後決定忍著疼痛起身。
也因為這些微的動靜,引來第三聲槍響,因而讓他鎖定開槍者的位置。
豈料,一條炎龍竟直逼眼前,那是挾帶真火術法的飛馳之劍!
眼看將二度被傷及,劍尖卻在仙顏咫尺處戛然而止,同時黑暗彼端傳來血肉炸裂之聲。
耳聞水滴敲打石塊的細響,那是無法視物環境下鮮血如雨的噴濺,之中夾雜柔軟物體啪嗒掉落,手執炎龍銅劍者緊盯同樣被火光照亮側臉的舌言仙,內心已得出另一名尚存同伴的下場,以及自己準備迎接的結局。
原來與同伴肉身四分五裂炸開來的後續餘音中,也參雜了自己腹部被第三顆子彈擊中後的鮮血流淌,隨著以秒為速率的時間流逝,餘下的清籠寺最後一人不禁腳步踉蹌、面容扭曲,手上的真火光芒亦出現顫抖。
可是其仍不願服輸的目光如炬舉劍指仙,儘管劇痛與快速流失的氣力已擠不出話語。
見遠距離的威脅消失,舌言仙總算放下心頭大石,吁了一口氣。
「原本以為還需要這個東西,看來是不用了。」舌言仙晃動夾在指尖的綠色符祿。
「不得不說這場對決著實精采,當然其中主要還是我過於輕敵,沒有展開太多《赤水陣》的攻擊強度,才讓你們有機可趁。
這個法陣可是很注重時間跟強度上的分配。它安靜也能夠迅速或緩慢去力道,很適合我這種主要負責探查情資與暗殺的人,絕大部分我還會配合幻術去運用。
只不過,今天我受傷似乎是命中註定的,在於為了蒐集更多關於鯤籠神的情報,必須把你們留下活口這件事。畢竟多點情報多點正確性嘛,這也是我一開始沒打算下重手的真正緣故。可是──」
從這裡,仙人面容從淺笑轉為羅剎之相,一把抓住「前輩」的天靈蓋。
「經過剛才的思考我已經改變主意了,這座村子必須重新汰舊換新才行,你們……不,這座村子所有人早就瘋了!而你們是讓這個病毒散播好幾個世代的罪魁禍首;所以我會問完你我想要知道的問題後,去殺光清籠寺的所有人!」
火光中的羅剎繼續睜大眼睛露齒笑道:「前輩,你可真聰明又有膽識啊!馬上就看出我讀取說話者心思的盲點,想到利用隨機應變讓我措手不及,清籠寺真是人才濟濟呢!」
對方天靈蓋被拍了幾下,原本如炬的瞳孔已慢慢轉為恐懼的顫抖,中彈而無力的手無法再持劍,也因為這樣被舌言仙所奪。
「而之所我說命中注定是在於你一開始就打算用槍殺我,對吧?在你跟那個員警錯身而過的時候,就是那時候對方把槍交給你的,對吧、對吧?可是槍最後卻交到你的同伴手上,這也是《赤水陣》展開後才讓你改變了策略。」
火舌之劍因為激動情緒不斷於黑暗中揮舞,亦加深聽者懼意。
「我可是有很多問題想要知道呢,不只關於鯤籠神,例如就算是有道行的修行者跟仙眾,也沒辦法挨過《赤水陣》的連番刨肉榨血攻擊,紅霧滲入體內理應也馬上會失血過多到沒有力氣站起,但你們卻……原來如此,跟鯤籠神有關啊……」
終於,這時清籠寺斬仙眾之首,總算用氣弱懸絲的剩餘力氣擠出話語。
「你……你為什麼……」
細如蚊蠅的嗓音,隨即被睨視之仙給打斷:「躲過你那搭配手槍跟法器的遠近相互牽制、輔助跟判定位置的輪攻策略嗎?
我當然知道一開始那兩人是轉移我注意力的障眼法,也是這時候手槍才轉交到倒下的那人的吧?可惜過程中沒有交談,導致我心思判讀上的情報落差,然後接下來就是你接過飛劍開秀了,只不過……
開槍跟你攻擊我的時機不是同步的,因為首先你得藉由這樣判定黑暗中的我在什麼位置,肯定是先扣除你所站的同心圓攻擊範圍外的剩餘地方,那麼我所在位置的最高機率便會是槍的火光往前延伸處。
其次,你攻擊的時候同伴不能開槍,因為這會造成誤殺自己人的結果。即使我找到了你,動靜也會帶來子彈的鎖定,更不用說我還沒跑到你的同伴前,就有被射殺的可能。
這般策略可說是精巧又完美,當然,也要是你的那名同伴本身就是警察,如此一來才會有使槍的技術跟準度。」
策略底細幾乎被摸透的斬仙眾之首內心充斥震攝與駭然,不知是疼痛還是情緒反應,一雙眼瞪如銅鈴。
只是接下來舌言仙的一席話,可說更加帶走自己正殘喘凋零的魂魄。
「所以最後決定只留下一人下來索取情報的我,自然得先殺掉礙事的槍手啊……就像你們一樣,沒有什麼比在黑暗中發出聲音更容易被鎖定位置了,也因為你們的動作分開,給了我鑽空檔的機會。」
接著有著一隻「眼睛」的舌頭吐露而出,一陣轉動後定睛注視著天靈蓋的主人,仙人嘴巴沒有再動作,卻有聲音流入對方耳中。
「我先讓他聽命我的『耳語』對你開槍,隨後再像顆氣球炸爛掉,剩下來的你,大概清楚準備迎接你的是什麼了吧?
忘記說一點,你最好是祈禱自己趕快死,因為《赤水陣》也很適合『凌遲拷問』喔!嘿嘿……
喔,我是仙道沒錯,可是人渣被滅也是天道所認同的吧?對吧?」
語畢,術法燃盡的真火熄滅,最後閃過紅霧羅剎的可怖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