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使徒都贏不了的蜘蛛,你憑什麼要我依賴旅團?憑什麼要我信任把我出賣給組織的背叛者!」
「出賣……?」
飛坦的眉心蹙得死緊,目中流露出些許困惑。我看著他那不解的模樣,不知道是嘲笑還是自嘲地笑出了聲,「庫洛洛也像欺瞞芬克斯那樣,對你們撒謊了嗎?」
「如果不是旅團……如果不是西索為了庫洛洛,為了奪走我的念能力,把我出賣給組織,我怎麼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如果揍敵客家沒有出手救我,我又怎麼有辦法來奪回屬於我的東西!」
飛坦沒有對我指摘的口氣予以斥責,只是若有所思地垂下眸,過了一會才開口:「所以,妳不僅忘了自己當初是以什麼理由和身分留在旅團,也不記得自己有多麼極力想阻止旅團單獨對付使徒,才認為是西索慫恿團長跟使徒勾結,把妳推入火坑、差點搞得旅團團滅?」
聞言,我怔怔地仰頭回望著他。聽他的口氣和用詞,怎麼好像是我擅自扭曲了事實似的……?
沒等我想出個所以然,飛坦已經鬆開禁錮的懷抱,讓我自己貼著牆端坐,他則無聲翻下了木板架,背過身迴避了我的視線。
「小丑是不是別有目的,整個旅團恐怕只有團長猜得到;不過,我能很肯定的告訴妳,團長不可能會為了一個念能力而讓旅團面臨團滅的危機。」說著,他邁步朝酒窖門扉走去,在門板隔絕他的身影前又道:「揍敵客是因為接了團長的委託才會出手,但那個用釘子的神經病對妳的執念可不是用委託二字就能輕易帶過。利用妳究竟對哪一方更有利,妳不可能猜不出來。」
「喀鏘」一聲,酒窖門從另一端上了鎖,飛坦就這麼甩手離去,徒留我一人杵在原處消化突來的震撼訊息。
庫洛洛和揍敵客合作剷除使徒,所以伊耳謎才有機會把我帶回揍敵客家……?
但是,我被收為揍敵客家的養女的消息一直是被伊耳謎嚴加看管的機密,庫洛洛怎麼會為此找上揍敵客家?
除非……是我搞錯了先後順序。
伊耳謎知道我是跟著西索離開獵人試驗的會場,要暗中監視我的行蹤、得知我與旅團見面並非難事;他提前掌握了旅團這次鎖定的目標,因此選擇私下與庫洛洛合作,這樣不僅能藉旅團之手牽制使徒,也能讓雙方爭得兩敗俱傷,最後不費吹灰之力的把我帶回揍敵客家,透過洗腦讓我把揍敵客以外的所有人當作敵人……
假如我的猜測屬實,那麼伊耳謎當初不惜與外敵大打出手也不願讓那些人有機會踏入揍敵客的舉動就說得通了——那時殺入揍敵客家的就是幻影旅團的人。
伊耳謎對我的洗腦尚未完成,如果讓我與旅團的人相見,他的精心佈局就有可能瓦解,落得滿盤皆輸的下場——而他最後也確實什麼都沒得到。
那麼,西索呢?他在這場盛大的交易裡又處於什麼樣的位置?我明明好不容易才擺脫伊耳謎的束縛,跟著他來到旅團所在之處,他有什麼理由背叛我、讓我落回伊耳謎手裡?
除了為了讓庫洛洛奪得我的念能力,使他成為更合他意的果實,好滿足他那惟恐天下不亂的戲謔慾望外,我實在想不出其他可能。
我低頭望著裸露在斗篷外的血色義肢,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徬徨,不禁曲膝把自己縮成一團,將淚跡未乾的臉埋入飛坦的大衣裡。
西索是以愚弄他人為樂的騙子,庫洛洛是披著羊皮的強盜,伊耳謎是借刀殺人的殺手。擁有這彷彿被惡魔詛咒的血脈的我,究竟還能信任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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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坦不知離開了多久,我沒有選擇強行破門離開,只是默默待著等待體力恢復。頰畔和下體的傷勢已經被我用念能力治癒,不過我依然不打算讓雙腿再生,一方面是為了讓我謹記,隨意輕信他人將會付出多麼慘痛的代價,一方面也是在告誡自己,旅團和伊耳謎一樣,隨時有可能成為下一個向我索要代價的對象。
當我無聊得把被飛坦扯飛的斗篷排扣全撿了回來,並用新的髮絲縫上後,門外終於有了點動靜。一陣由遠而近的爭執聲後,門外傳來鎖頭被人粗暴扯壞的聲響,緊接著塊頭魁梧得必須彎腰側身才能進門的窩金就這麼闖了進來。
「窩金你冷靜點!團長不是說了禁止妨礙拷問嗎!」緊追在窩金身後的俠客終於在前者進門後找到空隙,一個閃身繞到他前頭將人攔住。
「你哪隻眼睛看到飛坦在拷問了?團長都沒阻止我了,你少來礙事!」
窩金將俠客一把推開,高大的身軀遮擋了酒窖唯一的光源,陰影將我完全籠罩。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一手豎起大拇指向後比了兩下,扯著嗓子喊道:「女人,跟我出去打一場!」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將用來縫補鈕扣的血針收復體內,隨後慢條斯理地將斗篷前襟扣上,全然不把他的吆喝放在眼裡。
「飛坦呢?」我對被擠到一旁的俠客問。
「還在樓上跟團長發脾氣呢!」俠客一臉頭痛地說,同時還在試圖從窩金的大掌壓制下擠進我們之間,「所以大塊頭我拜託你別在這時候添亂行不行!」
「我已經忍夠久了!與其繼續乾等浪費時間,不如直接用拳頭說清楚!」
說罷,窩金不顧勸阻的把我拽上肩頭,而我也無心反抗他的荒唐行徑,任憑他像是扛沙袋似的將我帶出酒窖。
「真是……這種時候妳倒是反抗一下啊……!」攔人失敗的俠客欲哭無淚,但隨後還是罵罵咧咧地跟了上來。
旅團眾人依然聚集於客廳,且如同俠客所說,飛坦和庫洛洛之間的未知爭執仍在持續,氣氛完全可以用劍拔弩張來形容——至少在窩金扛著我出現前是如此。
身居主位的庫洛洛一點也沒有氣惱的樣子,姿態甚至可說是十分愜意。他噙著泰然笑意對我道:「萊伊小姐這麼快就決定坦白了嗎?」
我沒有理會庫洛洛的招呼,只是將目光移至臉色相當難看的飛坦身上。令人意外地,見交給自己處置的囚犯輕易被他人扛著走,飛坦並沒有展現過多的怒火,他反而十分鎮靜地回望著我,冷聲說:「不願意就滾回地下室去。」
沒能辨明他所指的是庫洛洛的提問還是窩金的戰書,將我扛在肩上的窩金顯然也不打算給我拒絕的機會,在我反應過來前就再度邁開步伐,頂著眾人的視線步出別墅大門。
此時時間已經接近傍晚,金色斜陽拉長一大一小的身影,在百米高的斷崖邊搖搖欲墜。接著,毫無預警地,窩金像是拍開肩上的一粒灰塵似的,就這麼把我丟下了斷崖!
這算哪門子的對戰!他分明是想謀殺啊!
「歐克——!」
一聲呼喚在崖壁之間迴盪,體內的血液自義肢底部湧出,在雙腿承受落地衝擊之前聚於身下,形成如水床般的緩衝空間。崖底直接接觸的地面雖碎出大面積的網狀裂紋,朝下的背部卻未受到絲毫損傷,身子在血液的緩衝下緩緩下沉,直至身軀安然落地,擴散的血液才無聲收復體內。
「讓我看看現在的妳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吧!」
聞聲抬起頭的瞬間,崖頂聚起一道惹眼的紅光,緊接著紅光一落,撼動大地的強勁衝擊隨著一聲轟然巨響傳至崖底;登時,崖壁承受不住劇烈的衝擊,宛如山崩般的碎巖群自上方塌了下來!
我瞥了眼下半身的血造義肢,忍不住咋舌一聲,將大部分的氣聚於雙手,開始擊碎頂上大大小小的巖塊。漫天煙塵幾乎完全遮擋了視線所及之處,我只能不停地揮動拳頭,避免源源不斷地落下的碎石將我活埋;直到方才那抹紅光穿透沙塵再度映入眼簾,我才收攏雙臂轉為守勢,不料與碎巖一同墜下的窩金忽然往身前的巨大巖塊一蹬,巖塊加速從正面撞擊,而他則借力調轉重心,藉著巖塊製造的死角朝我的左側使出一記踢擊,直接將我整個人踢飛了出去!
「嘖!」
反射性地調轉氣功防的位置免去了大部分的傷害,我旋即操控義肢腳底的血液突出結晶狀的突刺嵌入地面,終於在向後飛了十多公尺後停了下來,不過窩金完全不打算給我喘息的空間,他舉步躍出煙塵的掩護,剛才沒有揮出的右拳如燒紅的隕石般朝面門襲來!
眼前的情境再度與記憶重疊,使我打算向後退避的腳步硬生生地止住,轉而重新提起雙臂,將全身九成的氣聚於前臂,正面接下窩金的超破壞拳!
強勁的威力瞬間傳導至全身,腳下的地面因衝擊而崩裂,我能感覺到大腿與血肢相接的部位因外力壓迫而滲出了血,腦中卻沒有分毫退避的想法,只是穩著身子直到衝擊力完全抵消,然後繼續由正面迎擊一頓如暴雨般的直拳猛攻。
「妳不是很強嗎?對旅團有什麼不滿就給我出拳啊!一直防守算什麼東西!」
說著,窩金無預警地提膝朝我的腹部重重一踢,我腳下一個不穩失去重心,「砰」的一聲撞上了崖壁,表面結構已經瓦解一次的崖壁因此又坍塌了不少碎石。
我用手肘撐著碎裂的崖壁,讓嵌進壁裡幾吋的軀幹向外抽身,凌亂的白髮捲了幾塊碎石,隨著身體的晃動掉落在地。透過髮間的空隙望向那大氣不喘的高大男人,我只是抬起已經泛起紫紅瘀傷的手臂抹了把臉,冷聲問:「打完了嗎?」
窩金被我滿不在乎的口氣給激怒,踏出的每一步都能將腳下的礫石踩得粉碎,他猛地揪住我的衣領,將我整個人舉至離地一尺的高度,怒吼的音量幾乎要將人的耳膜給震破:「老子可不是找妳來當沙包的!給我像在地底那樣反擊,拿出實力還手啊!」
我並未受他的怒火威懾,神色冷峻地回睨著他,「在我取回屬於我的東西之前,我不會殺旅團的任何一人。」
要是我現在出手,這場戰鬥在其中一人斷氣之前怕是不可能停止——而那只會是轉瞬之間的事,敗者也只會是他。
「妳倒是很有自信啊?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擰斷妳的脖子!」
轉移至頸部的壓力逐漸加重,我瞠著腥紅雙目,血色的氣在周身奔騰,「不要、挑戰我的底線,窩金。」
「老子就是要撕爛妳那破底線!在地底那時妳不是殺得很起勁嗎?稍微放點水妳就以為自己比蜘蛛強了?老子忍著不把妳的腦袋掐碎可是忍了很久啊!」
「那你、倒是動手啊……明明有那麼多機會,為什麼就是不違抗庫洛洛的命令殺了我……!」
霎時,頸邊聚集的氣具現化為兩塊斧片,逕直將窩金的掌心給刺穿。身體再度被窩金甩飛出去,不過這次我在半空中就旋身找回了重心,安然落於幾尺之外的碎石堆上,居高臨下地睥睨對方。
窩金盯著自己堪稱鋼鐵般堅硬的皮膚被刺出的窟窿,臉上浮現了嗜血的歡快笑意,扯著嗓子叫喊:「這不是很行嗎?妳恨旅團救不了妳、殺不了妳,那就把對旅團和老子的不滿都給我使出來!賭上一條命痛痛快快地打一場!」
「團長!這次你不會再阻止我了吧!」窩金仰起頭,對著崖邊同樣俯視著他的庫洛洛徵詢許可。
庫洛洛的半張臉迎著夕陽的金光,半張臉和陰影融為一體,幽深的目光凝聚著某樣未知卻又似曾相識的慾望,清冷嗓音不知是在為哪一方解開桎梏。
「去吧,試著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