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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十分。
車慢慢地騎著。
過了彎,跟一輛車擦身而過,下了一個下坡,回了一個 U 型的彎,直直地騎。
他們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騎著車的人因為緊張而僵硬身體,什麼也說不出話;而坐在後座的人則輕輕地握著後方的扶手,有說不出口的千言萬語。
但是她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說也好,什麼也不說也罷,地球還是不停地轉呀轉呀轉。時間一到,路終究是會到了盡頭。
十點十五分。
正義街與仁和二街的交會口。
「到了。」李政憲單腳踩著柏油路。
他選擇把車停在離女宿還有一個轉角的路旁,因為他覺得如果直接停在女宿門前,說不定會給林紫萱帶來不必要的困擾。
林紫萱也會意過來。
所以她莞爾,下了車,雙腳輕輕地踩在柏油路上,反手把安全帽的釦子卸下。
將脫下的安全帽遞給李政憲。
想起今天心情的大起大落,突然間,她想要賭氣地保持著一張酷臉結束今天。
「謝謝學長。」於是她淡淡說,一雙大眼平淡地看著李政憲把安全帽接過。
「不會,來,這個給妳。」將林紫萱遞上的安全帽放在油箱上,李政憲伸手往西裝的口袋拿出東西。
遞給林紫萱。
林紫萱臉一楞,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捧起。
那是個用餐巾紙折得很工整的小紙包。
用摺紙的拼接手法做得有點厚度,就像是紙燈籠一樣的構造,看起來極度脆弱,彷彿一施力就會扁掉。
李政憲在安全帽下的臉滾燙,喉嚨乾啞。
雖然他極力地讓自己保持平常心,但連他自己都能感覺得到效果並不好。
「這個是……」林紫萱看著那包餐巾紙的盒子,就像是脆弱的泡泡一樣躺在她的掌心,重量很輕。
「紀念禮物?」李政憲努力地擠出輕鬆的對話,這是他用舞會現場的材料拼出來的。
「欸……」林紫萱呆呆地摸著那『禮物』,這一次的舞會流程並沒有這樣的安排吧?
「回家再拆吧,晚安啦。」李政憲發動引擎,幾乎快喘不過氣的他現在想要快點離開現場。
「……嗯,晚安!」看著身體僵硬,急著發動引擎的李政憲,林紫萱終究是笑了出來。
是啊,她終究還是笑了出來。
因為今天真的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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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半。
車緩緩騎在路上。
加速沒有意義,思緒停在幾分鐘以前,不再緊張的身體懷念起剛才的心跳加速而顯得惆悵,忽然想到了幾段歌詞但全都不曉得該怎麼唱。
他嘆了口氣。
路上沒有其他車,他也沒有兜風的興致,卻依然沒有加速的意思。
燈火通明的都會,一個人的夜風顯得格外寂寞。
『還有準備禮物的嗎……』
錯了,不是一個人。
是五個人。
「我操你娘……」李政憲怪叫,他居然嚇得忘記把他媽的機器關掉。
『對啊,真有一手,我都不記得把你教成這樣的孩子啊。』骨傳導耳機傳來宇達的感慨萬千。
「閉嘴啦。」李政憲打了方向燈,左轉。
『那你禮物放了些什麼?』骨傳導耳機另一頭,搶過麥克風的浩峰很好奇。
「我才不跟你講。」李政憲停在紅燈下,煩躁。
『啊,那我呢?』簡直是救命恩人的宇達亂入。
「……等等我搬幾打啤酒回去還不行嗎?」李政憲無奈。
『行啊哈哈哈。』骨傳導耳機傳來擊掌跟歡呼。
看著紅綠燈,李政憲抬頭看著天空,微微笑了。
也好,畢竟今天真的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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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好澡,換上睡衣的林紫萱將濕掉的長髮用毛巾盤著,掛在腦袋上。
坐在書桌前,她打開桌燈,桌上放著小小的白板和快了兩分鐘的小時鐘,時鐘顯示十點四十三。
一旁的室友都還沒回來。
算了算時間,現在應該是耶誕舞會的落幕,她們應該還在會場看著舞會王后的頒獎跟謝幕致詞。
也可能今晚就不回來了。
總之現在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
抿了嘴,她用擦乾了的手指,將餐巾紙拼裝的小禮包拿起,小心翼翼地摘了開。
「……噗哧,哈哈哈哈哈哈。」
裡頭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
林紫萱笑著打開了手機,打開 Line 以後,在新增好友的介面輸入了一串 ID。
『為什麼是英國的硬幣( ??ω??)?』她這樣傳訊息。
將手機放在一旁,她打開筆電。
片刻。
『因為魔術是戲劇藝術的一種,所以多少要裝一下』訊息回應。
夜風打在窗上。
她看著倒映在窗戶上自己的臉龐。
腦袋裡浮現那只有兩人的夜空下,燦爛的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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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
舞會的隔一天,十二月二十五號。
胖子跪坐在地板。
背後關著的百葉窗滲出些許陽光,照耀著胖子寬大但不厚實的背,暖意沉默地催促著胖子的覺悟。
跪坐的胖子前頭,擺著一隻鐵鎚。
就像是武士要切腹一樣,背著微光的胖子眼睛只開出一條縫,更顯得他的慎重。
而除了鐵鎚,胖子的身前還擺著兩本厚重的原文書。
原文書與原文書之間則橫躺著一塊3.5吋的硬碟,就像是用原文書當成地基,讓硬碟懸空而立。
「你在衝三小……」打開門進入寢室的浩峰看見這腦袋進水的一幕,嗯,他面無表情。
「儀式……喝!」
胖子李政憲迅雷不及掩耳地抄起鐵鎚,往那懸空的硬碟雷霆萬鈞地砸下。
為了散熱而生的硬碟外殼,硬生生地吃了為了擊打而生的鐵鎚一擊,薄鋁製成的硬碟應聲凹陷,裡頭的讀針噴濺出來,磁盤瞬間爆裂。
紮紮實實的物理破壞。
就算是最好的工程師也救不回來了吧?
「你為什麼把硬碟打碎!你瘋了啊!」浩峰大吼,這神經病今天又在發什麼神經?地板誰掃?
「那是棺材。」李政憲剛毅地抬頭,堂堂男子漢的他眼帶哀傷。
「啊啊?」浩峰皺眉。
「那硬碟,存了我這幾年來儲存的 AV。」李政憲淡淡地說。
「!!」
「從今往後,我要洗心革面了,PTT 昨天晚上也註銷了。」李政憲淡淡地繼續說。
「!!!」
「啊,我現在要去健身房,你要一起嗎?」李政憲淡淡地接著說。
「!!!!」
「不,幹,我現在開始後悔我砸硬碟了。」李政憲富有感情地抱著頭。
「太好了你沒壞掉,對了,我不要去健身房,你自己去吧,記得掃地喔死胖子。」浩峰點點頭,關上門。
「靠。」李政憲把原文書丟向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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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
中興女宿。
「回來了。」林紫萱低著頭,隨意地跟室友打了招呼。
她正在收拾著書包,今天她決定要翹課。
這堂必修課給她這樣一翹,她是鐵定會被當掉,但是誰讓今天動畫界教育家抖抖村村長首次到臺灣演講呢?
收拾著書包,她不經意地就這麼笑了出來。
「怎麼啦?今天有什麼好事嗎?」室友看著收著書包的林紫萱低著頭傻笑,忍不住好奇。
「嗯,我決定我要轉系了,這間學校沒有我要的科系,所以我也會轉學,嘿嘿。」林紫萱抬頭,把素描本塞進書包裡。
「……啊?怎麼這麼突然?」室友一愣。
「不突然啊,扣掉就業率,我本來就對我現在的科系沒有興趣啊,只是現在我決定做我想做的,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考慮。」林紫萱笑著,把筆電也塞進包裡。
她是個,做什麼事都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好的人。
這不夠好,如果那樣也不行,那麼就這樣選擇校系吧,起碼出路還可以。
這是她給自己的詛咒。
一點也不誇張,是種很具體的詛咒,就像被鐵絲捆綁著大腦一樣。
她的桌上擺著一個小白板,上頭放著一個英國的硬幣,以及用磁鐵黏著的一張小紙條。
那張紙條是從耶誕晚會的文宣紙上,粗糙地撕成名片左右的大小,上頭用原子筆寫著很難看的兩段字。
這是她從別人那裡拿到的勇氣。
Thank you for teaching me to dance.
I don't know what you want to do, but I know you can do it well.
More than you know yourself, you're good, very good!
所以為什麼是英文?
因為他昨晚是魔術師,所以需要在細節上裝一下嗎?哈哈。
她笑了笑,將視線從紙條上抽離,繼續低頭收拾書包。
對了,今天好像才是聖誕節。
她拿起手機,滑開新增的聯絡人,飛快地打上一串訊息後將手機關上。
接著她提起書包,打開宿舍的門,迎接與過去一樣,卻又有點不一樣的世界。
『聖誕快樂學長! 12/25 10:39 未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