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來無比熟悉的戰吼,以及甚至令法蒂感到有些懷念的神速劍技,筆直撞向勃發熾烈神威的雙重源力所在之處。一道焰色身影俐落翻滾,穩穩落在法蒂等人身邊。
「法蒂妹妹,妳們做得很好。」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在「大地傷痕」前與三位聖子暫別的自由傭兵「紅鹿」格莉德?希連。
「格莉德姐姐!」面對意想不到的援手,就連法蒂也禁不住叫了出來,「妳怎麼會來這裡?」
然而代替她做出答覆的,卻是眾人並不熟悉的冷漠語調,「哼,一群愚蠢的人類。」
出聲說話的,是樣貌雖斯文,語調卻彷彿十分傲冷的男性。墨黑色頭髮在後頸隨意紮成一束,紫色瞳孔深邃得彷彿能吸納萬物,若論年紀,看上去或許只較法蒂等人略年長一些,奔流的紅色光紋在面孔上張揚著存在感,說明來者是一位擁有魔素的奇族。
另有一位與其說是好看,更適合形容為「美麗」的優雅男性,散發宜人香氣的淡金色長髮從肩頭灑落,彷彿無風自蕩。翠綠色的溫柔凝視惹得三位聖子心馳神搖,修長且纖細的柔和身段,讓人難以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金色光紋即便在他身上也顯得高貴,作為奇族,他的美貌或許冠絕世間所有存在。
無論是說話的黑髮男子,還是面帶迷離淺笑的金髮奇族,當他們一現身,整個世界彷彿都安靜了下來。
儘管如此,奎若恩正陷入歇斯底里,扭曲容顏被暫停在無比難堪的此時此刻,曾經在神眠地見過的巨大存在竟能淪落至此,令法蒂感到萬分落寞。
「海韻,初見便嚴苛若此,要人糊塗。」金髮奇族趕忙打了圓場,「年輕的朋友,我名喚森琴,這是海韻,我至為重要的伴侶。」
「森琴,別跟他們說這麼多,辦正事要緊。」名叫海韻的男子語調裡似乎依舊冷淡,但臉上卻不著痕跡地閃過一絲紅潤,「魔人之主,過來。」
身為魔王的拉邦塔里亞起先一陣狐疑,隨後像是發現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樣,他畢恭畢敬地飛奔到海韻面前,單膝跪地。
「很好。」海韻淡然地點了點頭,「三位聖者,也請過來吧。」
「來來,莫害怕莫羞赧,也莫如拉邦塔里亞先生這般拘謹。我等來此,與爾等意圖別無二致。」森琴微笑著走近法蒂,牽起她的手,將她和英格爾、瑪裘雅帶往海韻面前,「皆是為和平而來。」
「等等,格莉德姐姐。」奇妙的氛圍圍繞著兩位不可思議的奇族,法蒂求救似的向格莉德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哎呀,幫助妳們完成『百年之約』,其實就是我和兩位先生來到坦格拉比的目的喔。」格莉德爽朗地哈哈一笑,「怎麼樣,『禮物』都有幫上忙吧?」
三位聖者面面相覷,畢竟那三件難以置信的禮物,無論是與奎若恩神碰面,還是通過時空裂縫時,都代替他們承受了本應讓他們形神俱滅的傷。眼前兩位氣氛一冷、一熱的奇族男子,不必多想,都是他們的貴人。
「小主人、瑪裘雅,妳們別這麼沒大沒小。」拉邦塔里亞依舊低著頭,甚至還有些發抖,「前面這兩位,他們可是、可是……」
「噯,莫要多言,再要多說,可就真不識趣了。」金髮的森琴說話有些古樸,笑容雖輕暖溫和,卻有著不容反抗的威嚴氣勢。於是拉邦塔里亞話才說到一半,還是硬生生吞回肚子裡去。
「我們的事,往後日子裡,有的是機會解釋。」海韻按著眉心,滿臉無奈,「法蒂?普雷米溫,妳過來。」
「咦?好……」
名叫海韻的奇族,語調同樣沉靜,散發著尋常人難以抗拒的氣場。法蒂頓時身不由己,平靜且順從,與英格爾、瑪裘雅一起跪在魔王的身邊。
只見他從懷裡取出一瓶金色藥水,沁了一滴在法蒂的後頸,一股難以自持的灼燒感忽然襲來,卻並不讓法蒂感到驚慌。
不久之後,法蒂面前多了一位奇族的身影。那端麗的容顏與五官深邃的傾城笑容,只需看上一眼,幾乎就能喪失心神。如此特別的存在,正是在幻象當中也曾經出現的大奇族「奎若恩」。
「妳的興趣也真夠惡劣。」海韻皺起了眉頭,在那應該非常偉大的存在頭頂狠狠敲了一記,「源力分明要走到盡頭了吧,為何留在神眠地的半身不乖乖等死,偷偷藏在法蒂身上做什麼呢?」
「吾欲親眼見證『人類』與『奇族』選擇何如。」奎若恩笑吟吟地摸著頭,以同樣古樸的語調說道:「吾之憎恨,吾之愛戀,盡皆寄宿於名為『尼迦』之源力,其宿業引領,曷有決斷?吾甚是有興……」
海韻也不等她說完,伸出手來「啪」地又是一記打在奎若恩的腦袋上,嚇得法蒂等人目瞪口呆。
奎若恩肯定是真有些疼了,抱著頭的樣子看上去甚至有點可愛,而一旁金髮的森琴則是苦笑不止。
「不要說廢話,咬文嚼字的煩死人了,自己的子民自己教,自己的世界自己終結。妳自己說過的謊,要自己來圓。」話說完之後,海韻一個拂袖,甩開身上的紫色金紋披風,便消失在一陣赤紅迷霧裡。
「各位小友,我也就此拜別。」森琴微笑著向跪在地上的三位聖者以及魔王吹了一口氣,金色光粒在瀰天戰火裡飛散開來,恍若異世的迷塵。只待那陣金霧消失,格莉德、森琴與海韻三位奇人的身影,也就此失去了形跡。
幾乎是以此為契,時間又重新開始流動起來,狂亂的奎若恩源力分體,依舊在身形鼓脹的迪哥里身邊呼號著,火紅色源力風暴夾帶著神話時代的天威,以迪哥里為中心,發誓要將四周所有一切摧毀殆盡。
「發生什麼?為什麼有兩位奎若恩大神?」法蒂循聲一看,只見年輕皇帝手上依舊緊握沾染迪哥里鮮血的長劍,在屍山血海之中瑟瑟發抖。一眾純血貴族當中,竟然只有他僥倖未死,「難道……朕真的殺了不該殺的人?」
「倘使此人就此死去,寄宿其上的吾之半身,也將永遠消逝。誓言將永遠斷絕,破除虛幻世界之法,亦將破滅。」由法蒂身上分出的奎若恩,面帶微笑向她陷入瘋狂的半身走去,「吾之愛欲,吾之嫉妒,吾之憎惡啊……能夠給予原諒的聖者們已然在此,吾等這便合而為一吧。」
「啊——悲痛得以止息嗎?」悲嘆的奎若恩泣聲說道:「愛得以止息嗎?嫉妒與憂傷得以止息嗎?」
而慈愛的奎若恩微笑著將她擁抱,「皆因吾等之謊言,才令人子誤信,將虛幻世界當作永恆樂土。吾等所愛之人類——『尼迦』已然不存,停止悲傷吧,吾之半身,再無必要,讓其餘『尼迦』所愛之人類存於謊言之中。」
以兩位奎若恩神發出的豪光為信,法蒂能感受到,整個世界的源力似乎以女神所在之處為中心,如同有著巨大引力般快速收攏起來。
首先是已然失去神識的遊蕩魔人,爾後是生存於這世界上的強大魔獸,那些不尋常的強敵,全被吸進了奎若恩體內。緊接著是世間萬物,天空、大地如同解離,剝下一層表皮似的,山川、湖泊、城郭、巨巖,風、水、星星、月亮,甚至連時間、光線、概念,全都往逐漸合而為一的奎若恩神集中而來。
景象與顏色掠眼而過,令人目不暇給,如翻書一般飛速更迭,過於激烈的資訊湧浪衝擊著認知,法蒂能感受到次元障壁正逐漸消弭,巨大源力波動陣陣襲向他們,也對首都裡存活的百姓、魔人部隊及皇帝造成威脅。她當機立斷,催動渾身聖韻,以優美聖詠建構起堅不可摧的巨大防禦結界,英格爾、瑪裘雅及魔王拉邦紛紛將源力灌注進去,令術式拓展至帝國全境。
「可愛可敬的聖者們,魔人之主啊,謝謝你們。」
終於合而為一的奎若恩神,一面笑著,一面流淚。
「吾之百年宿業,至今日劃下句點。而未來,是各位小友的時代——」奎若恩的聲音逐漸變得飄渺且稀微,「要相信、要寬恕與自身迥異的存在,那是強大之人最應有之蘊養,謹記。」
「奎若恩大神!」幾乎是已經察覺到無法追悔的離別,法蒂伸出手,下意識想要抓住那逐漸變得渺遠的強大存在。
想要拯救她!這就是仁聖——法蒂?普雷米溫此刻唯一所想。
然而那美麗的身影只是矮了身,趴伏在逐漸失去氣息的迪哥里?尼迦身上,小聲說道:「吾曾經愛過的男人,尼迦的後人啊……與吾一起……」
隨後,豪光乍現,漫天金屑與紅色迷塵如同狂風飛捲,讓在場所有人睜不開眼睛。
等眾人再度恢復視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灰白色天空。
寒冷的白色碎片從天上飄落,那是帝國臣民不曾見過,而對法蒂等人卻已十分熟悉的東西。
「是雪。」法蒂伸出手來,接住坦格拉比帝國不存在的一抹天寒地凍,依舊澎湃的心潮,如漫天飛雪一般被微風擾動著,難以理出頭緒。
這個感覺是魔域。
一樣的首都,一樣的坦格拉比帝國,但周遭天候已經確確實實和「魔域」融合,成為冰天雪地。她明白,奎若恩大神創造的歧異次元從此消失了。
皇帝與部分幸運活下來的純血貴族,面對如此難以想像的巨變,全都啞口無言。看著眼前這些陷入混亂的人類,法蒂再一次緩緩張開雙臂,以聖詠施予溫暖。
「皇帝陛下,我是帝國仁聖法蒂?普雷米溫。」她堅毅的焰紅色瞳孔裡,映照著皇帝失措的身影,「我等為和平而來,請接受魔人族的和談,共創坦格拉比帝國的未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