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清晨,爸爸媽媽都還在睡覺,我放輕腳步走進自己的強化服。
確認強化服內有異物,請盡速排除。看著這熟悉的警告,踩著填充物確認強化服的狀態,將手機接上強化服後,用手機控制強化服前進。雖然控制起來很麻煩,但要能自己使用強化服的話,就只能這樣了。
早上的沙漠很安靜,樹葉兩兩合在一起,用來保持環境的生物正逐漸甦醒。
拿著紙質地圖確認座標,一邊前往目的地。
到了目的地,強化服發出警告,顯示遭遇人類,用紅線標記出輪廓,我注視著畫面上顯示人類的地方,是沙子在空中的詭異情景,從沙子的附著情形來看,他的姿勢不是常見的臥趴姿勢,而是像癱倒一樣倒在地上的,看起來不像是活人,這個是我前幾天發現的。將沙子撥開,強化服的開關顯示出位置,打開後,肌肉收縮著將裡面的物體擠出來,是一具穿著背心和牛仔褲的白骨,看起來已經死在這邊很久了,雙手合十閉上眼睛一下後,開始尋找身上還能使用的物品,光學噴霧、彈藥盒、槍、強化服的電池等,將有用的東西拿出來後,看到一個小小的方狀薄片,是EC接口。
最近瞞著爸爸媽媽出來總算有結果了,將EC接口拆開,將與神經接合的地方拆掉,只留下發出信號和光的零件,比起手機,這個構造簡單了很多,是因為只是轉換器吧。用強化服自帶的零件將它修好,再連結上噴了光學噴霧帶子後,戴在脖子上,這樣看起來就像人類了。
雖然對不起爸爸媽媽,但我真的很想去看看那個地方,我想知道,我能不能改變現在這樣的處境,讓我們過上更好的生活。為此,我需要到那個危險的地方。
紀錄結束。
我脫下幾個月前做的頭盔,將過去天真的自己收集起來,壓縮成方塊並放進電腦裡。雖然很想完全的將現在的自己與過去分開,但在回憶時會不時參雜現在的感情,只希望她不要接收太多。
將神經肌肉有秩序的組合起來,放進放進自製的凝膠裡,再將生物腦切碎丟進去。將作為基礎的EC和我寫的指令輸入進去,凝膠連結著神經肌肉和生物腦,逐漸從一攤軟泥變成人形,手、腳、頭髮、臉孔,人身上能夠被識別出來的特徵正慢慢的出現形狀,淡藍色的人站了起來,眼睛、指甲、頭髮開始上色,變得和我一樣的黑髮藍眼,衣服則是最後生成出來的。
一個我就這樣在玻璃管裡誕生,看起來非常的美麗。這樣真的好嗎?在將最後的程式輸入之前,腦中出現了這樣的疑問,這個被製造的我會不會憎恨我,如果她責怪我,質問我為何讓她誕生,我該說什麼,說我只是想要一個理解我的人,所以做出她了,這樣的理由她能接受嗎?
手指在半空中停住了,但沒有多久就因為酸痛而放下了。我現在很不正常,這我很清楚,但我現在真的很想要她跟我說說話,想要一個可以體諒我的人,我不想再責備我自己了。隨便了,被討厭的話,就請她殺掉我吧,反正會希望我活下去的人,已經不在了。將全部的程式輸入進去,內部的人格開始掌管身體的每一部份,我已經沒辦法控制她了。
她張開眼,大致環視了一圈,說出了這具身體的第一句話「誒...我?為什麼我會在我面前?」
八月三日,他們真正的孩子,在這天誕生了。
02
醒來時,感覺身體像是加了鉛塊一樣,比平常更不舒服,估計瑪莉又偷偷注射了肌肉鬆弛劑,明明跟她說過用強化服前才能用的。我的身體比一般人脆弱,對毒的耐受性遠比常人低,像咖啡這種一般人正常喝的飲料,十歲時鼓起勇氣喝了一杯,結果心臟跳到每分鐘180下,人直接癱倒在桌上,全身到處都在抖,要不是瑪莉幫我抽出血液中的咖啡因,我現在就已經是屍體了。
將輔助身體的細絲喊來後,身體總算能自由行動了,昨天做好的箱子已經被運走了。做好上學的準備後,走到客廳,瑪莉一如往常的看著早晨新聞,手一邊練習著變成其他武器的樣子。
「早上好,主人。」她像平常一樣向我問早,雖然在我用上細絲時她就知道我起來了,但她總是在看到我後才跟我說早安,就像爸爸媽媽一樣,這讓我有點開心。
「早上好,瑪莉,昨天有發生什麼事嗎?」
「昨天我遇到了夏洛克,就是那個在電視上的人。」沒想到竟然會相遇到,看來對方也是個怪人,竟然會有人在晚上時出門去看海。
「那她有說什麼嗎?」瑪莉馬上理解我話語中的意思
「她說:不論什麼理由都不能犯罪喔。」
「是嗎,這樣啊。」我有一點失望,我以為如果是重視創新的偵探的話,或許會有不一樣的想法,看來我還是太天真了。
「既然都遇到了,那就開始計畫的第一階段吧。」根據推演,大概這幾天就會有人研發出能辨識瑪莉的裝置了,而說到能夠找到凝膠且研究的人,大概就只有夏洛克的妹妹梅亞了。但如果她在昨天就把裝置交給夏洛克的話,她應該會當場抓住瑪莉才對,然而現在卻沒事,代表今天到後天是關鍵,那現在開始計畫應該是沒問題的。
「那麼要幾點開始呢?」
「下午兩點好了,讓睡午覺的人清醒一下。還有,不能讓任何人死喔。」瑪莉接過指示進行著準備,而我則是將各式各樣的武器放入凝膠裡,發射子彈的軌道、生成子彈的盒子、小型手榴彈、線鋸、炸藥和能量塊,凝膠根據我的身體適當的放置武器,最後再戴上平常人都會帶的武裝,這樣就準備妥當了。
因為是下午兩點才執行,所以我早上還是去上學了,
雖然我可以直接離開,但畢竟在這裡待了五年,我想在最後好好的再看一眼,因為之後就再也看不到了。
第一次上學時,我很害怕會不會因為做出什麼事就被開槍,事前演練了好幾遍,雖然那時有瑪莉幫忙,但我依舊害怕的不得了,彷彿有人會瞬間看破我的偽裝,把我拖出來處刑,雖然我現在已經習慣了,還是會不經意的去想,我被處刑的話,就不會這麼痛苦了吧,但這個想法會被我自己所否定,畢竟我還選擇站著。
在做了一陣子的改裝後,我將成果交給老師,就到咖啡廳找人下棋。
咖啡廳在經過了長久的演變,變成了像是圖書館那樣的公共空間,在這裡會有很多剛用完EC就想小試身手的人,我也很樂意去和他們下,在這裡我的勝率大約是50%,不高也不低。
Checkmate,坐在我對面的小男孩贏了棋,開心的向他的父母講述,我則是在一旁觀望著,內心感覺像是被什麼東西挖空了一樣,有點難受。將那股情緒壓了下來後,隨手開始整理棋盤。
在整理到一半時,一縷赤褐色的頭髮飄進視線裡,抬頭一看,紫色的眼睛正直直地盯著我。是夏洛特的妹妹,梅亞,附近還有四名喬裝過的保鑣,應該是她請來的吧。
「我可以跟你下一盤嗎?」她用的是提問,意思是我可以拒絕,但附近的保鑣們可不這麼想,身體的姿勢代表他們已經準備好在大街上跟我搏鬥了,可能我想逃跑時,他們馬上就會使用強硬手段吧。雖然不是打不贏,但不知道對方還有幾個人的情況下,貿然行事只會讓自己的處境更麻煩而已,我想我還是乖乖接受比較好。
「可以阿,請坐。」她優雅的坐了下來,眼神裡卻充滿了鬥志,感覺不好對付呢。我將白棋讓給了她,她的臉色一瞬間出現不悅,但馬上又變回剛剛的樣子。
西洋棋作為歷史已久的桌遊,自然很多人會下,而在EC出現後,棋類的推廣變的更加容易,畢竟學習棋盤遊戲的規則總是最困難的一步。而不管是業餘或是職業,梅亞都很有名,也有人稱呼她為神童,她的實力無庸置疑,照理來說我會輸才對。
過程中彼此都沒有對話,只是默默地下著棋。在棋局進行到一半時,她變得有點焦躁,開始出現一些不該有的失誤,不知在煩惱什麼。我只抓住其中幾個進行攻擊而已,如果全部都抓住的話,反而會顯得可疑。
當然,就算做的這麼徹底,裝作是普通人,她也有可能早就知道我身上穿著凝膠,現在可能只是在試探。不管如何,根據我過往的表現是不可能贏她的,所以現在要盡全力的輸。
兩個小時後,我如同一開始計畫的那樣輸了,但對方並不只是來下棋的,看她的表情,好像有很多話想問我,為了彼此不會口渴,我向服務生點了兩杯咖啡。
「那麼,梅亞小姐,請問您有什麼事嗎?還特意請了幾個人包圍我。」
「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如果你乖乖配合的話,我方會給你合理的待遇。」她亮出密錄器,表示這些談話都會被記錄起來,但這些話不管怎麼聽都只像是威脅而已。
「好吧,你想問什麼?不能太私人喔。」
「那麼首先,你身上的凝膠是怎麼拿到的?」
「你是說我身上的這些嗎?」我將身上的一些凝膠捏起來,揉成淡藍色的球體放在手上把玩,「這個是我做的喔。」
「為什麼要做這個東西呢?」她的眼神裡透露出了懷疑和好奇兩種情緒,真討厭,可以不要在工作中帶入個人情緒嗎?
我將左手臂上的凝膠剝開,露出裡面蒼白瘦弱的手臂,她略顯驚訝,因為眼前的手臂不是凝膠加工後的影像,而是活生生的肉體,「這是我的偽裝,如果沒有這個的話會很顯眼。」
「怎麼會變成這樣?」
「小時候被地雷蟲咬到的,這是那時的後遺癥。」地雷蟲,因其與地雷的放置方式相同而得名,一種舊世代的對人兵器,其主要用於阻止穿著舊式強化服的步兵的前進,與地雷不同,其殺傷方式是用能咬穿防彈纖維的牙齒和大量的毒物,牙齒可以讓士兵暫時失去戰鬥能力,而毒物可以打擊醫療資源以及士氣,讓醫療體系疲憊不堪。
當然,毒物的量並不能讓成人致死,充其量在病床上躺一個月而已,但對小孩子的我來說,已經足以將我殺死了。
即便醫療技術的成熟使得地雷蟲的傷害能夠得到妥善的治療,但那需要萬能抗體的認證和大量的金錢才能治好我這傷痕累累的身體,雖然健保制度下的看診費很便宜,藥也像是免費的一樣,但這種器官移植的手術依舊沒辦法由健保給付。
當然,我沒接受治療的原因是缺少萬能抗體,而她問起我為何不接受治療時,我只能回答說這需要大量的金錢,她也就接受了。
說完後,陷入沉重的沉默裡。在尷尬的氣氛裡,我喝著過濾出咖啡因的咖啡,享受著剩餘的苦澀味。
「關於EC失竊的事件,你有什麼頭緒嗎?」過了一陣子後,她緩慢的開了口,將現場發現與我身上相同的凝膠的事告訴了我。
「恩,我有喔。」她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我,因為這件案子到現在唯一的線索與我有關,所以說我是唯一的關鍵也不為過。
「因為那就是我做的。」說完後,梅亞看著我,用紫色的眼眸直直地盯著我,想從我身上看出這句話的真實性,但很可惜,現在的外表只是模擬出來的,不管是瞳孔或是微表情,都沒有意義,能證明我說的話的真實性的,就只有行動。
「話雖如此,你也不會相信,那只好讓你看看證據了。」
從她目前的行動看來,她只認為凝膠是用來改變容貌或是防彈的,並不知道真正的用途,所以才會近乎毫無戒心的接近我,那我只要做出超乎她想像的行動,說不定就能讓她相信我是主犯了。
我讓手臂上的一部分凝膠長出了蝴蝶,五隻栩栩如生的隱形蝴蝶在手上拍了拍翅膀,之後便飛了起來,飛向那四位打扮平常的保鑣,在他們眼裡,並沒有什麼蝴蝶,最多只能感覺到一股微小的風而已。
四位使用大量EC,時常鍛鍊的保鑣,就這樣被蝴蝶裡所帶的電流給擊倒了,各自趴在桌子上。看到這一幕,梅亞隨即在桌子底下架好了電擊槍,並做了最大限度的警戒。
「妳為了甚麼而奪走二十萬對EC?告訴我,否則別怪我動粗的。」有了武器,人說話的分量就變重了起來,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
「恩......這說來話長,需要我從頭說起嗎?」
「講重點。」
「簡單來講,我是來向社會復仇的。」她露出不解的表情,畢竟以這個為目的行動的人都已經關在精神病院裡了,正常有頭腦犯罪的人都不會這麼無聊,而且也不會有這種人。「要達成這個目的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法,也需要大量的時間。但只是殺人解恨的話,馬上就結束了,這樣太無聊了,精彩的表演是需要觀眾的喝采的,所以我才用這麼麻煩的手段。」
「無聊,就因為這種奇怪的理由,牽連了這麼多人。」
「我不否認帶來了麻煩,這也不是我的本意。實際上我是一位和平主義者,我喜歡和平,如果可以的話,我並不想這樣做。」
「那為什麼要做這些事,只要乖乖生活的話,不就能享受和平了嗎?」
「梅亞小姐,你認為什麼是和平呢?」
「和平?不就是指沒有戰爭和敵視他人的狀態嗎?為何要問。」
她回答的毫無猶豫,彷彿這是不必多證的真理一樣。一樣的回答我已經聽了不下百次了,我原以為如果是時代少見的天才的話,或許會給出不一樣的答案,看來那只是我天真的期待而已。
「沒什麼,我只是問問而已。」
「好了,既然你已經是嫌疑犯了,接下來請你跟我走吧。」她的手上依舊拿著電擊槍,眼睛正操作著介面,想必是聯絡了同伴吧。
「再被電暈之前,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
「問題真多,算了,你問吧。」
「你最害怕的東西是什麼?」
她依舊直視著我,表情看起來對我的問題不屑一顧,但還是給出了答案。
「應該是類人吧,我想不到比他們更可怕的存在。」
主人,準備好了。瑪莉通知我隨時可以開始了,那我就沒有待在這裡的必要了。我站起來,梅亞馬上朝我射擊,兩個牽著金屬細絲的電飛鏢向我飛來,以每秒80公尺的速度向我飛來,短短的0.0125秒後就會勾住我的身體,用電流將肌肉的控制權從我這奪走,雖然想像得很具體,但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在那之前,瑪莉就已經將電飛鏢抓住並切掉細絲了。
梅亞並沒有遲疑,馬上捨棄電擊槍,接著拔出手槍向我射擊,從射線來看,四肢是她主要的目標,看來她想讓我留一條命。全自動連發的手槍將十顆子彈送了過來,平常的話會直接躲開,但現在後面還有平民,躲開的話可能會有死傷,只好接下來了。
子彈接觸到身體的一瞬間,像是幼小的魚苗一樣被大嘴吞了進來,灼熱的子彈在凝膠裡旋轉半響後,便停了下來。梅亞並沒有繼續進攻,剛剛的射擊要不是我接住的話,很可能擊中其他人,而且槍也對我沒用,為了避免傷亡,所以她沒有繼續開槍。
槍依舊指著我,就像是面對著猛獸一樣。「主人,車子到了。」瑪莉開著車到這裡來接我,我走向車,梅亞依舊瞪著我。
「那麼再見了,梅亞,祝你有愉快的下午。」梅亞眼睜睜的看著我上車,想必不好受吧。從這裡到成田機場的話要大概三到四小時吧,如果梅亞醒著的話,會很礙事呢。將剛剛就在半空待機的蝴蝶飛到梅亞的背後接近她,梅亞像是早有防備一樣將匕首揮了過去,蝴蝶被完美的一分為二,就這樣掉落至地面。雖然還想在這裡將她電暈,但蝴蝶已經沒有足夠的電了,而且之後她也會有一段時間在忙,就這樣算了吧。
車子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沿途的景色意外的人工,因為基於行車的安全,植物都只在橋下生長著,取而代之的是舊世代的環保太陽能板,雖然造型粗獷,但意外地耐看,而且很適合公路這種方方正正的建築。時間已經到了下午一點五十五分了,距離行動開始只剩五分鐘了,我們已經開了兩個小時的車了,此時開始有警車追捕我們,想必是梅亞的傑作吧。警車全身上下都是防彈規格,所以只能用爆炸物才能使其無力,但那樣又容易死人,沒辦法,我只好讓瑪莉開快點,她本人倒是挺開心的,說以前電影裡的飛車追逐終於可以體驗到了,接著車子就馬力全開,飆到時速350KM以上,後面的警車已經看不見了,但接著出現直升機,這個的話就真的甩不開了,不過沒關係,時間已經到了,發送犯罪宣言後,兩點整準時引爆。
不遠處,白色的球體正擴散著,接著變得透明,將一切吹倒的風逐漸吞沒城市,如雷般的聲音傳至耳朵,爆炸的煙變成了表面不平整的杏鮑菇。爆炸的餘波將車子晃動了一下,沒什麼大礙,直升機則是在空中晃動完後,就飛離我們了,應該是去救援吧。
打開介面,發現飛機都宣布緊急停飛了,新聞則是紛紛報導各地的爆炸,各國政府正決定開會討論如何解決這起事件,用字遣詞各有不同,但共同點是會不計代價的抓到兇手。看來剛剛買的機票已經沒用了,有點可惜。雖然飛機停飛了,但我們的目的地依舊沒變。
比預定的早到達機場後,瑪莉將車子停好,我則是將行李拿出來。走進航廈,人人都在緊張的尋找炸彈,有人看見我,把排爆的工具交給我後,便匆忙地離開了,這東西對我沒用啊,這樣想著,幫工具找個牆壁靠著,讓有需要的人自取。
大家都在忙的情況下,櫃檯也沒有人可以詢問,每個人都緊張兮兮的尋找炸彈。所以我選擇強行突破,走進海關,少數仍在崗位的人員說現在已經不開放了,但我手上有萬能鑰匙,送每人一發電擊後,就乖乖地讓我過了。
將手續、文件和護照都處理好後,把行李放上搬運車開向飛機。登上飛機,將上面的人員都電擊後,好好的安置在行李搬運車上。飛機內部與我之前搭時差不多,富有生機的座位和明亮的空間,這帶有少許豪奢感的地方,不管看幾次都會有一種自己是特權階級的感覺。瑪莉到機長室操控飛機。我則是到頭等艙,將醫療小生物拿出來進行例行公事,注射完後,突然感覺喉嚨癢癢的,試著吞口水緩和,但不管用,無法遏止的咳嗽依舊到來,用手遮住嘴巴,溫熱的液體從口中噴出,每咳一下,肺就像是被刨掉一塊,痛的受不了,直到喉嚨和胸腔都像是燒起來一樣咳嗽才停止。
癱在座位上,些微的髮絲垂在面前,視野被淚水所模糊,我仔細且小心的呼吸每一口氣,努力渴求著氧氣的同時,生怕又刺激到脆弱的呼吸系統。瑪莉操控著身上的細絲從包包拿出藥注射進身體,將手上的血清理乾淨,治療這具殘破的軀殼,但依舊有其極限。瑪莉的極限來自我給予她的權限,我只允許她使用少數的藥物來緩和我的癥狀,其中大部分都只是普通的成藥而已,雖然她能收集全世界的最尖端醫療知識和技術,但我不允許她使用在我身上,就像不聽臣子的建言,眼睜睜看著國家滅亡的昏君一樣頑固。
身體舒服一點後,我看著窗邊,微微顫動的翅膀包裹無數的金屬薄片,其自帶的高壓電將空氣電解,吸引帶負電荷的電子,使飛機前進,周遭的景色慢慢變化著。突然間,巨大的翅膀拍了一下,飛機唐突的起飛了,座位變化著形狀,包裹住我來抵銷G力,隨著建築物變成平面色塊,才變回正常的模樣。
飛機上意外的無聊,雖然等下有可能會有客人來,但在那之前只能和瑪莉下下棋或是看書,實在沒什麼事可做,但也是少有的清閒時光。
「你想回去的話,我可以幫你。」提斯這樣對我說,遞來了一個板子,是古老的電子閱讀器,優點是易操作和耐用,但隨著時代變遷,慢慢的像書一樣變成了嗜好品,不久後的未來就會消失了吧。
「不用了,那裏沒什麼好回去的。」雖然接受了治療,但我始終都無法面對眼前這個救命恩人,依舊用簡短的話語敷衍著。即便知道他與其他人類不同,也沒辦法敞開心胸的對話,不帶懷疑地相信他,甚至還防範著不存在的陰謀,像我這樣的人,是不是當時死在那最好了呢。
抱著無聊的想法,我啟動閱讀器,確認裡面的內容。總共有3651本書能看,對走幾步路就氣喘吁吁的我來說是打發時間的好東西,只是標題看起來就不吸引人,打開來就看到微積分和工程數學,除此之外還有不少的法學書和哲學書,我實在不覺得這是一個躺在病床上的五歲小孩該看的,仔細找了找,發現裡面有一些文學小說,先從這些開始看起吧。
能這樣悠閒看書的時間還剩多少呢?說不定從開槍的那時起,就沒資格享受了吧。
睜開眼睛,從甦醒中感受到的是一股舒暢,彷彿身體還需要這種美好的感覺一樣,令人心情不悅。甩了甩頭,讓舒適感遠離腦袋後,看向窗外,以游隼為範本,卻完全不像的戰鬥機,運用舊世代的環保燃料和引擎,來獲得超音速的速度。表面遍布的細小血管,顯示它是由生物和機械組成的殺人工具,而這樣的東西,正快速地接近我們。
六具帶有尾翼、呈流線型的棺材被射出,用相對較快的速度接近,如同鮣魚一般攀在飛機上,輕微的震動就像粗暴的門鈴聲,讓我知道不請自來的客人上門了,儘管不願,但依舊得用得體的態度招呼他們才行。
在忍耐一下就好了。
03
消毒水的味道,白色的走廊。
竄出雜草的地板,半塌的手術室
工具敲擊的聲音,機油染色的地板。
鐵鏽和壞掉機械的集中處,高溫的爐子正運作著。
幸福的夫妻,養生的料理。
逃亡的兩個,簡陋的衣物。
數鈔機的運作聲,占滿生物腦的文件。
過時的計算機,老舊的書籍。
出生的嬰兒,白皙又柔軟的小手。
無生氣的,還未發育的骨骼。
無憂無慮的學生,發揮長才的大人。
無聲的槍擊,倒下的屍體。
優美的街道,富有文化氣息的建築。
遍地白骨的村莊,毀壞的坦克。
翠綠的森林,繁榮的都市
無數的景象在眼前不斷更換,每秒都會有大量的資訊,即便是寧靜的夜晚,在另一頭卻是吵雜的白天,對這樣的訊息轟炸我並不感到痛苦,反而對自己能派上用場感到一絲欣喜,但這件事我很久以後才能感受到。
變成這副身體後,感情變得稀薄,正確來說是等於沒有。對於不久前還存在的東西突然不見,我無法感到害怕,我知道自己異常,但這異常只像是少了一個步驟的料理一樣,不過是味道上的差異,還是可以吃的。但隨著時間經過過去,我才意識到,那習以為常的復仇火焰像早晨的篝火一樣,已經失去了繼續燃燒的燃料,最後只剩下少許的煙證明它曾經燃燒過。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我第一次確切感覺到自己已經不是人類了,我詢問數據庫,但數據庫並沒有回答我,就像為了不讓我察覺到這件事而沉默著。我試著從破碎且被篩選過的記憶裡尋找答案,拼著沒有正確答案的拼圖,最後得出了自己能接受的結論,她並不想讓我參與復仇,她想自己結束一切。而我是完美的她,完美意味著不會犯錯,不會做出魯莽而粗糙的決定,所以我並沒有去拿接口,沒有殺死父母,沒有用稚嫩的知識去制定復仇計畫,什麼都沒有做,也就不會做錯什麼,只是存在於此,用文字知道不完美的我而已。
我望著與那天相同的藍色天空,不斷的思索著、回憶著,試著用想像力來再次點燃復仇之火,在眼前構築出溫熱的屍體,但都只是無作用的努力而已,我的心裡沒有一絲波瀾,彷彿正看著集中營的統計數據一樣,血腥味和苦痛都被轉換成無法同情的符號,就連感到悲傷都是奢求。
我並沒有將這些感受告訴我,她也沒有主動提起過,對她來說,我是體現理想的鏡子,可以讓她對自己的本性感到安心,只是這樣而已,只要這樣就好,能幫上忙就好。
「佐菲,過來一下。」實驗室的學長交代我事情,我把手上的資料儲存好之後,前往飼養實驗體的地方。全身消毒完,確認身上沒有病毒後,我前去查看被剛剛的爆炸驚嚇到的實驗體,一進去,拍打聲和叫囂聲接踵而至,平常乖巧的生物因為驚嚇而試圖向我攻擊,但由於牆壁的關係,他們並沒有如願,我走到控制面板,輸入注射鎮定劑的指令後,大致上都安靜下來了。我向它們一一詢問藥物的副作用。即便有能夠治癒病毒的萬能抗體,但身體還是會不舒服,從細菌感染到調養身體,藥物讓人能夠更加有精神,當然,並不是沒有副作用的,所以我才在這裡做這份工作。
有時會有幾隻實驗體特別不配合,鼓吹其他個體一起反抗,這時就會將其隔離以免影響其他的實驗體導致混亂,鎮靜劑也是要錢的。我前往隔離區,插入裝有我生物信息的鑰匙,將門打開後,裡面的實驗體向我答話了。
「唷,好久不見了,小姑娘。」皮膚因為久沒曬到太陽而顯得蒼白,但體態顯得很健康,它坐在床上,臉色並不好看,因為昨天才注入了新型的藥物,目前正在副作用的觀察期中。
「你好,D36,看來你很有精神呢。」我很常向他答話,雖然這是不被允許的,因為有被思想污染的機會,但老實說會這樣做的人不多,大家在這裡都在壓抑自己動手開槍的衝動,反而不會去理它們。
「有精神才活得久,不管在哪裏都一樣喔,只是在這裡的話,有精神是活下去的前提呢。話說回來,剛剛的震動是怎麼回事?」好奇心是這些隔離者的共同點,雖然通常都不會得到答案。
「只是有恐怖分子在行動而已,很快就會被抓到了吧。」我盡可能的輕蔑她,雖然知道她不會聽到,但還是感到抱歉。
「真有本事,在這個時代還能發動恐怖攻擊,真想見見他本人呢。」他的話語流露出崇拜和羨慕,彷彿他自己想要親自執行。
「這次就當作你在開玩笑,我會當作沒聽到的,下次就不允許了。」這樣說著,進行徒有形式的警告。
「雖然你這麼說,但我已經沒有下次了吧。」他說出的話很正確,藥物的觀察期到剛剛就結束了,而他雖然還很有精神,但那只是表面而已,如果看到他的身體數據就能知道,他絕對撐不過下次的測試,所以準備要廢棄了,而他自己有自覺的話就能省很多麻煩了。
「在最後有什麼想吃的嗎?」我拿出菜單,讓他挑選。咖哩好了,他很快的就選好,我將隔離門打開,輸入允許的訊號,脖子上的方形物發光,使他獲得了為期三小時的人權。修剪頭髮,畫上淡妝,再換上色彩鮮豔的衣服,看起來就跟普通人一樣了。
外面的人在經歷幾個小時的搜救和尋找炸彈後,逐漸回歸日常生活,爆炸所產生的混亂已經被清除大半了,被煙塵遮蔽的太陽已經下山了,晚上的寧靜又籠罩了都市。前往店家的路上,D36不斷的四處查看,畢竟是從未看過的光景,會這麼好奇是理所當然的,如果被別人看到的話,很可能會被懷疑是類人假扮的,馬上就被槍斃了,但現在是晚上,沒什麼人在路上走,自然也沒有這個問題了。
走進店裡,老闆看著我,這是他的第35次看見我了,他沒有說什麼,對他來說,我只不過是一個月來一次的客人而已,對我來說,他只是美味菜餚的提供者,彼此對彼此都很陌生,像這樣的關係我並不討厭。
點好咖哩後,D36開始大快朵頤起來,我則是一旁靜靜地等待,大約十分鐘後,他放下湯匙,與我一起從店裡離開。
一路上,他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路邊的風景,回到了隔離室,我準備著藥物,進行處理前的預備工作,他則是坐在床邊,看著我裝配藥物。
時間到了,我示意他將手伸出,柔弱手臂上的血管清晰可見,「最後有什麼要說的嗎?」,在注射前,我向他詢問遺言。
「這是第幾次了?」我明白問題的含義,因為每次的最後都是同樣的問題,而答案卻每次都在最近的地方,「36次。」他笑了出來,無比燦爛的笑容,笑得足以讓人心疼,針筒的液體與血液融為一體,心跳和呼吸逐漸消失,最後眼神裡的光芒也變得黯淡。
將屍體拿去火化後,學長牽來新的實驗體,將手上的EC注入後,用麻醉劑使其昏睡,在這期間清理D36的生活痕跡,為新的實驗體寫上編號D37後,我今天的工作就到這裡結束了,回家路上,主人要我迎接不速之客,我將意識轉換到飛機上,而剛剛的事,只不過是日常而已,我已經學會不用在意了,因為這顆偽造的心會擅自捏造我不想要的情緒。
我確認著身體的狀況與電量,確保萬無一失,能達到主人的要求,將體溫降至與環境相同,刀和手槍放好,再帶上線鋸,這樣就足夠了。
走向經濟艙,為了減輕重量,這裡的座位在起飛前就已經被我全數移除,所以顯得特別空曠,對於要來的客人來說,這樣的空間反而更利於他們發揮,好像不應該移動的。
突然間,門被炸藥炸開,煙塵將漂亮的裝潢掩蓋住,碎片則無力的掉落在華美的地毯上,隨後又飛進數個圓柱體,依序發出了亮光和聲音,意圖使室內的人失去開槍的能力,如果我是沒穿強化服的人,或許就結束了吧。
從破碎的牆壁裡衝出了六個人,與爸爸那巨大粗獷的強化服不同,六人的身高大致都在200公分以內,頭上的四顆眼睛以光學模式捕捉我的身影,表面佈滿了光滑得像鏡子一般的強化幾丁質,手裡則拿著能夠發射穿甲彈的特製槍械,與我手上的民用品不能相提並論。
「是瑪莉小姐嗎?請丟下身上的所有武器,如果照做,我們將依照聯盟條約裡第34條的規定,保障您的人身安全。」,老實說這句話裡一點勸降的含義都沒有,他們只是形式上說著話而已,他們並沒有放過我的意思。
「很抱歉,我沒…」在尚未說完話,距離回答完只不過在幾秒鐘而已,連這也等不了,數十發子彈筆直的向我飛來,戰鬥唐突的開始了。
世界變慢了,正確來說,是我回到最開始知道的時間裡了,那個能夠把一秒分割成一年的地方,但這次只能分割一千次,為了避免流出多餘的情報而配合身著強化服的人。自從強化服誕生後,人們的反應速度隨著藥物進步逐年提昇,直到能夠完美發揮強化服的性能,不過能夠使用的時間卻越來越短,一開始是一小時,再來是半小時,十分鐘,五分鐘,三分鐘,最後是一秒鐘,透過服用藥物,將一秒鐘變成了主觀的十六分鐘,連子彈都變得像飛鏢一樣慢,來發揮強化服過剩的性能。
戰鬥程式接管我的思緒,現在要做就是將他們全部處理掉,用緩緩震動的刀將不斷飛來的子彈彈開,彈開一個,又同時有數十發補上,一邊躲開,一邊用手槍展開彈幕。
骨頭彈在碰到穿甲彈後就碎掉了,但穿甲彈的路徑也變得不穩定,飛往其他地方,八成的用來阻擋,剩余的直接射向他們,但表面的裝甲將骨頭彈粉碎後,依舊能用來整理儀容。
手槍沒有用,線鋸不適合在這裡甩動,而且速度也不夠快,就只剩一個選項了。我從身體裡拿出三顆煙霧彈,拋出去後還不到經濟艙長度的一半就被打掉了,但已經足夠了,雖然飛機被穿甲彈打出的洞會讓煙霧被吸出去,但那是要平常的幾秒鍾後才能發生的事,而現在的煙霧彈就像是把空間本身當成畫布,子彈從中竄出的畫面,就像用火藥發射的一樣。
我盡全力的跑過去煙霧裡,對方發現我的意圖後,展開與剛剛無法相比的彈幕,試著彌補命中率,嬌小的我在這時就有了優勢,從旁飛過的數百顆子彈連擦到都沒有,生物腦所預測的彈道完美的與我的動作錯開,看到這幅景象的男人們,紛紛拔出不常用的小刀,打算與我進行近身戰。
先開戰的,是最前方的男子,刀刃朝我揮了過來,與我手上的民用品不同,看起來更加巨大且輕量,刀的軌道位於無法閃避的位置,我試著用刀偏掉,但刀的表層被剝開,裡面的零件噴濺而出,瞬間成了徒有匕首形狀的廢物,不給反應的時間,第二個人也開始攻擊了,用手槍射走匕首,但他們的姿態都還能再攻擊,兩人的刀刃緩慢的接近眼前,手槍和線鋸都來不及了,從身體裡依序射出手榴彈、閃光彈和煙霧彈,雖然被爆炸拉開了距離,但閃光能夠讓生物眼閉上一瞬間,煙霧彈再一次隱藏我的行蹤,雖然這只對最接近的兩人生效,但已經足夠了,從身體內抽出的小刀在煙霧中插入第一人強化服的空隙,將電池摧毀殆盡。
強化服在失去電源時會自動彈出駕駛員,將彈出軌道對準五人,彈出煙霧的瞬間將注意力被吸引而停住一瞬間的第二人解決,第三和第四人馬上改變策略,用榴彈不斷射擊煙霧,試圖拉開距離用火力解決我,剩餘兩人則是用穿甲彈牽制我,我將線鋸甩動起來將榴彈給切開,用手槍繼續彈開穿甲彈,爆炸的風打開了前兩次煙霧彈形成的牆壁,我又回到一開始的地方了。
「瑪莉,可以了。」主人用著摩斯密碼告訴我可以使用全力了。世界又再次的被分割了,主觀的一秒鐘又再次被分割一千次,剛剛已經進行了0.325秒的戰鬥,現在除了我以外的人都停下了剛剛的那種慢動作武打戲,靜止在原地,仔細看的話,他們的手正進行極不明顯的移動,但那不影響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我從身體抽出四把小刀,一一插入電池並攪爛。
回到正常時間,六個人被整齊的靠在牆邊,因為藥劑的關係,他們還需要幾分鐘才能行動,將他們塞進棺材後,把他們送回去,而強化服則是直接拆解掉。
一直跟在後面的戰鬥機像是知道飛機上的行動已經失敗了一樣,發射了兩顆導彈,預計擊中的位置分別是機首和機腹,這兩個位置我都能擋住,雖然會消耗很多自己,但就算擋住了,我也不知道還會再派幾次戰鬥機來。主人無法在短短幾秒內給我結論,就算主人再怎樣聰明,動腦這件事本身是需要健康的身體,在剛咳血又用藥劑勉強跟上戰鬥速度的主人來說,現在是最不妙的時候,我用全部的凝膠將主人包裹起來,變成一個直徑兩公尺的球體,再用光學迷彩隱形,1.2秒後,飛彈直擊飛機,我將衝擊盡可能的吸收,不讓主人晃動到。
「瑪莉,等下去之後,就準備開始第二階段吧。」主人小聲的說著,聲音聽起來很不情願,畢竟那會讓世界變成活生生的地獄,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因為這並不符合理性思考下該做的行為,本來的話,應該可以用更溫和且有效的方式,但我是道具,沒有理由去違背主人的話。
將身體變成飛機的樣子,繼續前往目的地。
散佈於世界各地的我,與數以百萬計的人們說過話,也用過各地的所獨有的EC,所以我知道,第二階段後,就不能再回頭了,不會有人再視而不見,也無法置身其外,甚至會把好不容易得到的和平摧毀掉,雖然現在的和平是用詭辯去解釋,犧牲少數人才得到的,但它依舊是和平,是多數人所期望存在的東西,它是理論上最有可能維持的和平,是所有人都開心,而且不想放手的珍貴物品。
即便如此,主人依舊想要打破它,被說是不明事理也好,被說是沉溺於無聊的復仇心也好,主人也不會停下腳步,因為,這個和平讓她必須殺死父母才能得到。
04
已摧毀目標飛機,正派遣附近的調查隊前往確認殘骸。介面上只顯示這樣短短的一句話,宣告此次的任務結束了。我將工作了幾小時的介面摘了下來,讓眼睛能夠休息。梅亞在一旁準備量產找凝膠的光譜儀,剛好處理完來連絡的公司,疲累的攤在沙發上。
距離爆炸發生已經過了十二小時了,救災的人們仍在搶救爆炸引起的火災,處理房屋的殘骸,為了今晚的住宿而煩惱的人滿街都是,附近的飯店都已經人滿為患了,醫院裡也充滿受傷的人們,大部分都是因為被爆炸的風吹倒導致的擦傷,炸彈的位置現在是網路上最熱門的話題,儘管沒有人找到任何一顆,但依舊被熱烈的討論。
另一方面,我調查出的結果和梅亞的錄影找到了這次的恐怖攻擊主犯和手法,凝膠的研究資料也為了調查上的方便而交了出去,讓政府他們對此有了興趣,多少能提供一點幫助,至少現在警察他們是站在我們這裡了,不會再酸言酸語了。
我攤在沙發上,感覺好累,今天好累,比起之前都還要累。救災到一半時突然被梅亞告知說艾麗安娜和瑪莉是主犯,開什麼玩笑啊,明明我才叫她小心行事,結果她卻跟我說她們已經打一架了,聽到時差點昏了過去,幸好梅亞沒有什麼事,不然我要怎麼跟媽媽交代,很不情願的去動用了在軍方的關係,欠了一堆人情,好說歹說才讓他們派出幾十年沒工作過的反恐小組,結果也沒打贏,最後只好把飛機擊墜,然後現在也不知道她們倆是否還活著,不知道她們為啥要搶二十萬組的EC,更不知道為啥要引爆炸彈,啊啊啊啊啊,什麼都不知道了啦。
為了不吵到昏昏欲睡的梅亞,在腦中發完脾氣後,戴起介面,繼續整理起艾麗安娜他們的情報,除了她們的過去的經歷外,購物紀錄、通信的對象、行走的軌跡,有記錄的都盡量查出來儲存了,分析什麼的明天再說吧,現在我只想趕快做完然後去睡覺而已。
處理完後,把梅亞抱到勉強算整理好的房間後,我也在她身旁一起睡了。
九個小時後,我從床上醒來,簡單梳洗後,戴上介面,繼續處理昨天那些資料,先看與艾麗安娜有關的資料吧,五歲前的資料空白,五歲時被一個叫提斯的醫生收養,孤兒?父母呢?不可能沒有父母,在現今的身份登記系統裡,無論如何都會有基因提供者這個代替了傳統父母稱呼的欄位,基因提供者這個制度是為了避免少子化這個難解的現象而存在的,基本上每個人都會有規定子女數,這是必須遵守的,如果有遺傳性疾病或是後天因素導致不能生產,就會是零,不過那只是少數而已,大部分如果生育後卻無法扶養,就會由國家的孤兒院統一收養(不會有人棄養,那是不道德的行為,而且送進孤兒院的孩子也會被算進生育數裡),讓那些有意願收養的人扶養或是在孤兒院長大。但這些人都會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也可以選擇是否要回到原生家庭,但不論如何,都會有基因提供者才對,只有這個欄位不可能是空的。
為什麼會是空的,我去詢問其他相關的人,他們跟我說這筆資料數年前才加入的,但他們不知道,直到我說了才發現。我想我不是歷史上第一個對公家機關發火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總而言之,我叫他們給我好好調查清楚是怎麼被放進來的。我繼續調查其他的資料,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發現。
艾麗安娜是個有錢人,她的戶頭以十五歲的人來說有錢的不得了,但如果是成年人的話是小有成就,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給她錢的人,幾千筆的匯款記錄都來自世界各地,但通訊記錄裡卻都沒有和她聯絡過,代表這些人把錢交給一個從未說過話的人,我試著調查衛星的紀錄,看有沒有未登記的通訊,但也沒有,書信往來更是早已不存在的方式,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們怎麼聯絡的。
除此之外,艾麗安娜與其他人的交流都僅止於最低限度,從三倍速播放的監視錄像裡,她幾乎都是自己一個人,不是看書就是在做課題,而且看的書都是宗教類的經典,是個認真的學生,成績也算得上是前段班,對於課外活動則顯得缺乏興趣,假日在外面很少看到她,這樣看來,只是個平凡的學生,很難想象是她研發出凝膠的。
瑪莉比起姐姐來說,外向多了,除了跟艾麗安娜一樣沒有父母外,還喜歡甜食,跟同學保持良好關係,在校成績前十名,喜愛看書,類別不限,假日也會當志工和出席環保會議,還幫忙改進了幾個介面的軟體,完美得不像學生了,與她的姐姐差別真大。
這兩個人為什麼要發動恐怖攻擊呢?在這些資料裡找不到動機,更找不到理由,是一時興起,還是有我不知道的東西促使她們犯案,瑪莉跟我說的話,這次的恐怖襲擊就是她所謂的反抗嗎?說起來,她們兩個都是由提斯領養的,如果資料是正確的話,提斯住在…
叮咚,介面跳出通知,政府人員給了我一大筆資料,裡面是跟瑪莉她們一樣沒有基因提供者的人的名單,總共有一百多萬人,竟然有這麼多。雖然對政府的資安有很大的擔憂,不過那不是我現在該想的。粗略查看後,裡面有一些人的名字與匯款給艾麗安娜的人名字一樣。果然,都是一夥的,而且全都是入侵系統後植入的,時間是五年前,跟現在的失竊事件無關,也難怪會不知道,但這麼多人數,真的是為了隱藏自己嗎?未免也太多了,反而顯得更可疑。無論如何,把名單傳給警察,讓他們將這些人的身份抹除吧,這樣至少就能減少同夥公開行動的機會了吧。
但是,這樣就可以了嗎?仔細想想,昨天引爆炸彈,是在和我見面之後,而不是之前,為什麼是之後,卻不是之前,真的只是巧合嗎?明明沒有人發現炸彈,就算在引爆的一天後,也沒有人找到第10001顆,明明占盡了優勢,卻選擇了把自己的文件留在海關那種怕人找不到的方式,都劫機了為什麼還要這樣做,為什麼?
叮咚,又來了一個通知,明明是聽慣了的聲音,這次我卻充滿了不安,直覺告訴我,不管看或不看,我都一定會後悔,就像被人誘導一樣,沒有選擇權,我只好顫抖著手打開它。
「此為系統訊息,只有刪除了名單的你才會收到,雖然並非我的本意,但三天後,就會有第二次的恐怖攻擊,若你只是普通百姓的話,建議準備足夠的武器,若是公家機關的人員,請做足準備以應對接下來的混亂,若你是夏洛克的話,我只能說我很失望,我原以為你能阻止的,但沒關係,你還有一次的機會,希望你能證明自己。」
第二次恐怖攻擊?開什麼玩笑,我能阻止?要從哪裡著手才好,腦袋一片混亂又充滿了一堆問號。總之,通報警察,請他們多注意可疑分子了,儘管好奇為什麼會針對我,但現在只能先做自己能做的,就是去找尋他們這麼做的動機,這樣才能先她們一步。
調查艾麗安娜留下的紀錄後,來到了沙烏地阿拉伯。這裡曾是除了石油以外,沒有其他特色的沙漠國家,因為地緣關係,過去作為前線曾頑強抵禦了類人的進攻,留存至今的建築上依舊能看到當時戰爭的痕跡,而當時作為戰場的土地現在都用做發電用途而種滿了植物。現在,則是以類人狩獵這種專門獵殺類人的運動作為觀光產業發展,這項運動本質上就是與類人廝殺,所以傷亡時有耳聞。在這裡受傷的話可以找那些在偏遠地區的醫院,裡面的醫生大都是在醫院的體制下不得不退休的人,很少有人願意來這荒涼之地。這項運動並不受同盟的保障,屬於個人行為,沒有健保,也因此這裡的醫療費用較高。即便如此,也還是很多人將其視為終生的職業。
戰鬥機抵達時,這裡是早上九點,雖然知道有時差,但每次都會覺得不可思議。借了一輛車後,我就直接前往提斯的醫院了。大地近乎無限的延伸,景色一成不變,讓我沒什麼前進的實感,這裡真的是杳無人煙到讓人無聊的地步耶,難怪能夠狩獵類人。
翠綠漸變成了橘黃,眼前開滿了向日葵,花瓣漫天飛舞,這過於夢幻的景色讓我一時忘記停下來,想起這裡有輻射後,我用力踩下剎車,想確認輻射的量,但車上的蓋格計數器沒有反應,這裡沒有輻射,只有肆意生長的花而已。
我花了幾秒回到現實,對啊,戰爭早就結束了,核彈投在這裡也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高熱和暴風早已消逝在大氣裡,所附帶的污染也被清除乾淨了,這裡的花早就不代表死亡之地了,也沒有警告的意思,它們只是在此生長,什麼都不代表了。
我繼續開著車,內心卻有無法命名的情感,第一次有了這個疑問,EC究竟是什麼?真的有讓全部人都必須要用的價值嗎?明明戰爭結束了,但每個人卻還是要帶著槍在路上走,身邊的一切都是為了戰爭而存在,我們真的活在和平嗎?簡直就像是在害怕什麼一樣。我甩了甩頭,應該是最近太累了,才會有這樣奇怪的念頭,繼續前進吧。
提斯的醫院不意外的很舊,斑駁的牆壁,有些地方還有裂縫,旁邊的植物有些已經爬到屋頂上了,看起來就很危險。推開老舊的玻璃門,木頭香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在一起,形成了奇妙的香味,旁邊的書櫃上放滿了書,嚴絲合縫的排列,沒想到還能看到紙本書,我還以為都已經被回收完了。
「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陌生卻又聽到習慣的聲音,轉過頭去,這兩天一直在尋找的身影伴隨鷹叫和紅色出現,我拔出改裝成發射穿甲彈的槍,對準心臟。
「瑪莉,為什麼你在這裡?」眼睛緊盯著他,一邊通知其他人,在即將發送出去時,瑪莉往前衝,一隻手朝著我的頭變成天線狀,介面的畫面變得雜亂無比,被駭了。將光譜儀緊急關機,避免被看到更多,穿甲彈射出,在接觸到的一瞬間,凝膠如同花朵縮時攝影的倒放一般,子彈被完整的包覆,失去其應該有的力量。
想像中唯一能對其造成傷害的穿甲彈被輕鬆的接了下來,左手也被抓住,該怎麼辦?繼續射擊也不一定有用,格鬥的話不可能贏得了相當於穿了強化服的瑪莉。無數的選項在腦中浮現,投降、偷襲、雙面間諜或是求饒,但這些都不現實,也不一定能被對方接受,尤其我還是追捕他們的偵探,想必下場不會太好過,那就只剩一個選項了。
牙齒中的毒藥被舌頭靈巧的掏出,我用力咬下,將內容物從膠囊中釋放,甜甜的味道會滯留在口中三十秒,這或許是製作者的仁慈吧。將平時不會用的禁藥全部注射進來,身體變得輕飄飄的,介面會記錄戰鬥過程和使用的藥物,現在被駭也已經無所謂了,只要能發送出去一則就可以了。
突然間,變得想睡,身體各處都酸痛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這種感覺是鎮定劑,從哪裡注射的?對了,是被抓著的左手...
回過神來,我已經躺在棉製的床墊上,太陽正高高掛在天上,外面的景色像是提高對比度一樣變的過度明亮,讓眼睛有些不習慣。為什麼我還躺在這裡呢?起了身舒展一下筋骨,腦袋因為鎮定劑的關系還有點暈暈的,身上的東西也都被拿走了,只剩左眼的光譜儀,要逃走的話有點難度。
框啷,木製的門被打開,門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瑪莉穿著護士服推著推車進來,與艾麗安娜一致的樣貌,為什麼會在這裡,她不是應該還在阿拉伯嗎?
「你醒了阿。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語氣很溫柔,但這也可能是為了騙取我的信任的演技,我不會上當的。
「你為什麼要救我?是想要我投降嗎?我是不會屈服於你的」
「呵呵,跟艾麗安娜那時說的話一模一樣。」
她說,我和艾麗安娜在同樣的情況下說了一樣的話。當然,說出一樣的話本身並不稀奇,但一樣的情況是怎麼回事,與瘦小到不自然的手臂有關嗎?
「我救你是因為艾麗安娜要我救的,不然的話,我沒有理由將一心尋死的人救回來。不過,你是特別的。」
「什麼意思,難道說訊息裡面指名我是因為我很特別。」我特別在哪?只因為偵探和突出的外表,我就經常被人議論,但這樣的事情不是誰都做得到嗎,只要有錢和動機,明明每個人都可以的。
「我的意思是,你會選擇當偵探,光是這點就很特別了。在這個資訊和體驗都唾手可得的社會,尋找未知這件事早就變成商業活動了,把自己的經驗廉價上繳給國家,說好聽點是忠貞愛國,說難聽點就只是聰明的奴隸而已。」
「說得太難聽了,我做這工作只是想輕鬆的賺錢而已,天曉得為什麼做著做著就變偶像了。所以為什麼會找上我。」
「那當然是因為,我們希望你阻止艾麗安娜。」
她說出的話過於離奇,我一時無法反應過來,恐怖份子的同夥希望我去阻止他們的首領,這是什麼整人節目。
「當然,在解釋為什麼是你之前,需要先知道一些事情,首先,我不是人類。」她這麼說著,昏沉的腦袋瞬間就清醒了,不是人類,那會是什麼?過去的AI機器人?不對,那個的研發最後僅止於兵器而已,與人交流的功能也只是從資料庫裡挑選句字而已,沒有通過圖靈測試,這個星球上,能夠自然地跟人類用同樣語言交流的,不就只有類人嗎?
類人要假扮成人類最困難的地方在於言行舉止。同盟剛建立時,即便已經確立了辨識方法,但畢竟只是像身分證那樣的東西,再怎樣複雜和謹慎也都必須考量到時間,不能像蘇聯的平反證明一樣花好幾年才發幾千張,數十億的人要被納入一個集團裡,避免混亂和暴動比起什麼都重要,而這也讓類人更好的混入其中。萬能抗體本身並不會產生毒性,那時的EC接口也只要有個人樣就能申請安裝,自帶的血液檢測也無法區別人類和類人。這時,有人提倡利用類人無法使用EC的特性進行語言的更新,試圖揉合各種語言做出新的語言,與世界語不同的是,這語言從根本上就不打算讓人學會,而是由數十人各自學會一部份後,整合成一個EC來讓人學會新語言。
最後的成果很好,數年的新生兒測試都顯示成功,即便嬰兒從一開始就生活在新語言的環境裡,也沒辦法真正學會,總是會在詞彙的變化和運用上失敗。語言的開發成功後,接著就是依樣畫葫蘆,一切都變得複雜卻可以本能的使用著。短短的三十年,EC的使用在各個地方都變得理所當然了。
而現在,跟我說著一樣語言的瑪莉,卻說自己不是人類。被破解了,引以為豪的辨識方法現在已經不管用了,而且還不知道是何時被破解的。
「看你的表情大概就知道你在想什麼了,不過,不是那樣的。手借我一下。」她仔細地端詳我的右手,隨後便啟動我帶來的需要指紋認證的手槍,往自己的頭、心臟和腹部開槍,子彈貫穿凝膠後也穿過牆壁,在上面留下三個彈孔。
圓筒狀的紅色輪廓證明其中沒有腦袋,沒有頭骨,也沒有血液流出。不是人類,是這個意思嗎。「好了,證明結束,可以開始解釋了。」在我還沒接受事實時,她開始說起艾麗安娜如何製作她們、語言EC如何在她們身上起作用、怎麼樣混入社會,以及如何從事諜報活動,名單上的人也全是他們,她還在我面前變成其他人,語氣和觸感都毫無二致,難怪可以混入。
「至於為什麼是你,只是因為你是最有可能達成目標的人而已。」
「目標?你們想讓我做什麼?」
「很簡單,找出真相。」意義不明的目標,連是什麼的真相都不知道,還要去找,這是在整我吧。「只要找到了,我會馬上通知艾麗安娜,她就會停下恐怖攻擊了」
「為什麼這樣就能結束呢?」
「因為她本來就是為了讓你們知道真相才攻擊的阿。」
原本是為了解決事件才來的,現在反而問題更多了。即便如此,我也感覺有所進展了,就算她說的都是假的,也還是有辦法阻止她們。
「這些都先放一邊吧,我來這裡是想找提斯的,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嗎?」
「他嗎?七年前就死了,現在是我在代班。」. 是嗎,已經死了嗎。畢竟都能潛入人類社會裡,只是偽裝成他人的話,不過是一件小事吧,在心裡用這個藉口壓下了對未知的恐懼,我感覺我慢慢地接受瑪莉不是人的事實了。
「那個所謂的真相大概是指甚麼?我總要知道我在找什麼吧。」
它不發一語,帶著我走到一個門前面,門是古老形式的平開門,四周的空隙被凝膠填滿,它將上面的凝膠收回後,從裡面飄出屍體腐爛的味道。
門打開後,映入眼中的是滿滿的殘骸,沒有內臟的空殼交疊在一起,以一種奇妙的姿勢放置著,黏在骨頭上的肉早已變色,腐爛的氣味因為沒有通風而充斥房間的每一處。
所有白骨的頸椎處沒有為了安裝EC接口而開的洞,也就是說,這裡的都是類人屍體。看來這家醫院除了治療外,還有提供其他服務。
忍受著噁爛的地板和氣味,我跟著瑪莉走到房間的深處,地板有一扇門通往地下,隨著它爬下梯子,來到一間普通大小的單人房。
房間與剛剛的屍體堆放處不同,被好好地整理著,這裡上面一樣也放著大量的書,幾乎擠滿了房間,用的文字不是同盟語,而是一百多年前各國的語言,其中以英文為大宗,還有一些已經很久沒看到的文字,像是博物館一樣。
真相就在這裡,瑪莉想要我找的,艾麗安娜想要讓人們知道的,全都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