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捌、神視下的黑暗──人禍(中)
結界,這一詞對現今的人們而言並非全然的陌生詞彙,它的出現亦總伴隨玄學、神祕學、宗教等探討抽象層面的事物,後來則普及至各種文學創作、遊戲、影視作品上。
在料及鯤籠村將進入下一個階段時,這個詞首次從曹明淵口中出現,隨後便是經過晚上十點看似未有異常廣播跟其他異象出現,實則兩人被包裹入一層隔絕外界的屏障被三犬突入救出後,驗證了它的存在。
此刻它成為鯤籠村轉變的核心重點,被尹詩雯道出。
──結界,毫無疑問就是以怪異、異常,無從掌控、無法替換、不能消弭掉的某種現象、力量、能量作為隔絕或封印的對象,替代主動接觸與攻擊的被動應對;另一方面,也是適用於爭取應對時間的一種手法。
原本以為自己是作為鯤籠村將引發某種異常事態,誤闖入村的不速之客的尹詩雯與曹明淵,不久前……也該說眼下可能仍在這理應抵擋怪異對象的術法之中。
但如果從前述的結界機制角度下去思考的話……
「沒錯,就是『結界』。」
曹醫師回應了尹詩雯的猜測,而後者則繼續順著自己隨細思極恐發熱的腦袋續道。
「可是如果是結界,不對……既然二十一年前因為結界的破壞遭遇了那來自外界的侵略者入侵,導致村子最後的神靈死滅,那為什麼現在我們又被結界所困呢?醫生,該不會是那名侵略者在『神死日』後的這段期間內,學會反過利用結界的力量?
如果是這樣,不就說明這個『結界』並不會限制使用者,任誰都可以掌控?」
曹明淵在回應後視線回到工作日誌上,一邊翻閱瀏覽,一邊聽完尹詩雯的想法再度給予應答。
「這一點老師應該比我還要清楚吧?就像平常我們常評論刀械、槍枝,甚至是原子彈是否為邪惡的武器此類的討論。若以我這位不久前仍是唯物科學的奴隸觀點,我會說──只要任何事物、物品,乃至於學問、文化等等跟這個世界相關的產物被賦予『特定目的』,它所帶來的結果就會陷入善惡面的評斷,結果也可能是無解的爭論。」
的確沒錯,尹詩雯其實將問題脫口而出前就想到這點了,畢竟若是只有守護這座村子的神靈才能掌控的結界力量,應該是不可能用來將人困入其中,使他們變成那群怪物追捕的甕中之鱉。
她只是想要透過眼前的男人否定這個想法,可惜還是得到難以接受的答案。
「簡單來講,那名入侵者學會了結界的使用方式,才因此能左右我們的行動,恐怕隨著時間越來越長,祂會更熟悉運用這個世界中的力量,甚至是規則。老師,這的確是最糟糕的結果,卻也凸顯今天對祂而言是多麼重要。」
「因為剛才我們看到的那則內容嗎?林先生所寫到的──一切又將重新歸零,之後又會是船過水無痕,也希望不要挺過這一次。」
「沒錯,果然老師也注意到他寫這段文字的口吻,推估我們來到鯤籠村的今天是『最後一次』了吧?這裡就呼應我前面所提的入侵者等待的『最終時機』,也是最佳的時機。」
曹明淵話到此停下翻閱動作,再次面向三犬一人,將話題更加深入。
「雖然這麼講,但我還是得說,既然這位林先生在日誌裡面有提到『再次到來』,那可能事情就不會這麼簡單結束。我的意思是,假如我跟老師這兩個絕佳機會又逃脫的話,那麼,入侵者便會繼續潛伏,繼續等待下一次鯤籠村出現『大潮』的那一年,誘導替代者進入村子。」
經對方這麼一說,尹詩雯回想起日誌內容,發出驚呼。
「等一下!二十一年……大潮……挺過這一次。的確,假如入侵者都是瞄準所謂的『大潮年』,那就說明鯤籠村的結界衰弱特性就是遵循大潮來到的時分;難道大潮年的循環是每隔二十一年一次?」
「沒有時隔這麼長的時間,依我看是七年。另外我還要重申一點,如果是每隔七年就引發一次大潮減弱村子的結界,那就說明我跟您今天來到村子是至關重要的重要,如前面說過,這是入侵者所等待最能夠突破屏障,進入到我們世界的最大機會。」
見對方對自己的話是聽得一頭霧水,曹明淵指了指放在工作日誌旁的《搔耳》,接著嘴角上揚給出明示。「今天老師會來到這裡跟我碰面,不光是受到誘導,同樣是接收到《搔耳》所給出的阻止任務吧?
如果每次的大潮年都是如此重要的話,那麼這本記載各種光怪陸離事物跟都市傳說的書,應該早就被老師您翻出二十一年前關於鯤籠村的相關故事了。」
聽聞這番話尹詩雯不禁瞪大雙眼,答案自然是:「沒有!為了找尋雙親失蹤的線索,我翻過這本書的每一頁了,我很確定沒有!」
「那這說明了什麼?不就更加顯示《搔耳》這次誘導您來到此地,是真的為了阻止入侵者目的的達成嗎?同時,也證明這些年來,《搔耳》認定今天才是至關重要,您不得不出現的時刻。」
「對、對……這麼說的確有道理。」尹詩雯沒想到對方竟然能以奇書的特性推理出這樣的結論。
「當然我們也不能排除入侵者想到將老師您的力量納為己用的可能,這裡就呼應前面所說的結界武器論了。」
不過,尹詩雯的疑問還是沒有完全獲得解答。
「可是醫生……這又跟你所認定是每隔七年出現大潮年有什麼關聯呢?」
「主要跟這三本工作日誌開始到結束的書寫頻率有關,還有剛才我們看到那些怪物喜吃兒童這件事。」
曹明淵語畢將手移到工作日誌冊上,然尹詩雯卻彷彿失了魂般眼神直盯著前方,見狀醫生欲伸手觸碰其拉回專注力,反被一把抓住。
「看得出來『喜吃兒童』這四個字帶給您的震撼大過於工作日誌的書寫頻率。」
「這、這不是當然的嗎?為什麼醫生你會知道那些怪物……等一下!那些怪物是入侵者的同黨,不就證明那名入侵者也喜歡吃小孩子嗎?」
這裡曹明淵不禁失笑的看了看三犬又回到尹詩雯身上。
「看來老師那時候被嚇得不輕忘記我說的話了。被怪物包圍時我不是有講『感覺被吃的都是小孩子』嗎?您還不斷大喊要我趕快救人呢。」
如此提點確實恢復了尹詩雯的記憶,不過現在見眼前男子無奈的笑,她多少還是對對方過於雲淡風輕的態度感到不悅。
只是在發現自己緊握住方才對方伸過來的手後,這股情緒立刻被羞赧給壓過。
只差沒有是尖叫甩開手。
「我我我想起來了啦!反、反正跟小孩還有日誌有關就對了?」
「是的。雖然老師很在意小孩,不過還是先請看一下現在我們手上的三本日誌。」
原來曹明淵剛才翻閱日誌時不光只有檢閱,也已將三本日誌都翻到了對應頁數。
該本有廣播塔管理員林先生今夜所寫最後一筆的日誌本,此時被翻至最前面的紀錄內容,上頭的年份時間是2016年的這時候。
接著放在中間的日誌本被翻閱到最後一筆,年份是2015年,曹明淵將其翻到最早的一筆紀錄,時間可發現是2009年的此時。
──最後則銜接第三本日誌的最後一筆同樣是2008年的這時候,最早一筆為2002年今天一樣的時間點。
「等等!不對啊!這本日誌應該是02到08年的紀錄,為什麼──」
「我想這就跟此座村子為何在人禍之下,致使外來者入侵的關鍵事件有關了。不然,理應是老師您指的那本日誌本,為什麼會被抽離呢?」
沒錯,本該接下來會是如尹詩雯所言的2002到2008年的工作日誌,然而,呈現在兩人面前的竟是1995到2001年的文本。
中間的七年消失了!
「如此一來,基本上就證實關於這座村子的『人禍』猜測了。」
曹明淵依舊秉持理性冷靜看待此事,只是尹詩雯尚在「喜吃兒童」的駭然餘溫,現在竟又見如此怪誕詭譎的事態。
見眼前女孩精神似乎又陷入紊亂,原本希望對方再讀取三犬記憶的曹明淵不住打消念頭。
「沒關係的老師,就算中間少了一本日誌本,但從其他內文的線索仍然可以帶我們窺探這座村子的空白歷史。
現在能夠看出日誌以七年為一個分界點,隨後鯤籠村就像重新開機一樣,又開始新的一輪迴,而這些首尾內容也都記錄了大潮到來的前後景象與村中情況,同時證實那位林先生所說的,紀錄者一直都是他;可見他不但沒有撒謊,掌控廣播塔的職務地位一樣是不能隨便被替換掉的。」
「我記得……林先生說自己已經在這裡住了五十年以上,值勤二十幾年了。」尹詩雯略為虛弱道。
「對,所以1995年的這本日誌本才會也是林先生的手筆跟簽名。正確來講,他當了廣播塔管理人二十八年了。」
──二十八年……為什麼一個人可以在如此枯燥單調的崗位上,待上這麼久的時間?不過以我的身分好像也不好評斷其人的工作態度。
面對同樣是困在某個工作場合生存的人,尹詩雯不由得流瀉出沒有自信評論的思忖。
「老師,其實從這件事能看出,要不是我今天偷出這三本日誌本,有很大的概率,它們是不會被我們以外的村民看到內容的。」
除了耳聞這番話語,由於對方總算承認自己獲取日誌本的不法行為,令尹詩雯再次拉回注意力。
「你是想說,廣播塔管理人這份工作是有人專門指派的?也因為是這樣,日誌本內容基本上不會公開,不對,實際上也不會公開……反正,抽走那一本日誌的人,只有可能是林先生或是指派這個職務的上面的人?」
一記響亮彈指引來靜聽兩人對話的三犬注意,那是曹明淵反饋舊書店店主言中的舉措。
「這樣就能說明為什麼林先生就算耍廢也能待在這個職務上這麼久了,還有僅留下這三本日誌的原因。」
「但如果是這樣,為什麼還要特意留下這三本可能窺探到村子秘密的日誌?這樣來看,明顯就不是林先生自己藏起那本日誌的,如果他要藏,就全部藏起來或銷毀就好啦!」
「老師妳注意到重點了。」曹明淵用手指敲了敲日誌本,並道出鯤籠村人禍下的紛亂曲折。「我想,廣播塔的管理人過去沒有所謂的文本記錄這個慣例,是二十八年前開始由林先生擔任後才出現的。」
「也就是說,是這位林先生提出留下文本記錄的要求?」尹詩雯驚呼並從床上坐直身子,卻也提出反議。「可是若是這樣,不就說明這件事是那名指派者允許的?畢竟作為被指派者,林先生怎麼可以自作主張要寫日誌?」
「當然,這件事是那名指派者允許的,又或者該說是必須允許、不得不允許,抑或是默許。」
「不行……我已經有點混亂了。」
接連而來的身心疲憊跟謎團轟炸,讓尹詩雯又將陷入混亂漩渦,這時一道身影來到身旁,瞬間她感覺到指尖被舔舐的溫熱感。
似乎是為了安撫尹詩雯的心緒,三犬其中一褐決定善用自身帶有的療育特性並付諸了行動,實際上,神格化的祂著實能夠注入這股力量,使受者慢慢恢復氣力。
只是尹詩雯沒料到褐犬下一秒會跳上床鋪鑽進自己懷中。
「老師再撐一下,其實沒有那麼複雜。簡單來講,就是這位林先生本身或是他的背景中的某位人物可以跟那名指派者平起平坐或是互相制衡,才造就了有一本日誌被抽走,林先生又能把秘密寫在上頭的局面。
想想看,這座村子裡面有幾位人物能有這樣的權力?」
提出問題是拉回診療對象、聽課學生,聊天對象專注力的絕佳方式,尹詩雯總算在療育與逼迫的雙重作用下,腦子重新運轉。
「我想也只可能是村中最高層級的人物了吧?像是……村長、總幹事、主委──」
期間,曹明淵再次翻閱日誌,故意停在誘導對方道出關鍵對象的頁數上。
「還有……住持?清籠寺的住持?」看著冊頁內容的尹詩雯輕皺起眉頭。
「老師,『人禍』的關鍵角色出現了呢。」
日誌所停留的頁面上,是一幅以鉛筆描繪出的怪異生物圖。
它不似目前世界上任何所知的生物,看起來像是由各種不同生物要素揉合在一起縫合怪,然而,卻能從筆墨線條勾勒出的特徵與對照旁邊平房建築的比例、掀起的巨大海潮,感受到其龐然、威攝,力大無窮等脫離俗世宛若神話中才會出現的神怪特質,其中亦不乏挾帶怪誕、妖異、空處的元素。
還有那使觀者產生滲入內心的怪異感念,外加面對未知事物的恐懼。
這幅突兀且根本不該出現在工作日誌本內的生物圖像旁註記了一些文字,文字內容說明是林先生憑藉著年幼記憶隨筆畫下,來自自己曾見過的清籠寺老住持所繪製的神怪──鯤。
鯤籠村「人禍」背後故事的探究揭露,不只抽出了關鍵人物,亦帶來下一個將深入探討連結此村神鬼及歷史篇章,關鍵入侵者的箇中身分。
註:
空處,即佛教三界中「無色界」其一無有物質形色之層次狀態,。
在此作為對象無從以現有法則物象比擬之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