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8：質變的惡魔
「哈啊、哈啊，我的天，好高！」
我大字躺下來，房裡的石地板相當清涼，天花板掛著的燭臺沒亮，穿透灰雲的幽光為房間染上淡淡的霧濛。
「沒想到地下牢通往菲普的房間啊……」
「菲普的房間？」
「對啊，你看窗邊的簡易祭壇，只有他房間有這種東西……我是說，千年之前啦，嘿咻。」
瓦倫抽了床邊的枴杖，拄著走出房門，我等到呼吸沉穩下來，才起步跟上。
穿過雕刻花柱之間，細雨從左手邊的開口灑進來，陰雨綿綿，連帶讓花草滿堂的內庭看起來毫無生機。
長廊右邊是一道道原木房門，簡樸得毫無裝飾，有些則掛上花、娟布娃娃、短劍等個性飾品，看來房間的主人們長期住在這，我觀察瓦倫先生的反應，他懷念目光在長廊上游轉，直到一扇掛著薰衣草花環的門前，瓦倫停下了腳步，表情突然有些哀傷。
「喀。」同時，我踩到圓柱狀的物體，移開腳，那是一捲嶄新的牛皮卷軸，將其撿起，扯開綁線攤平。
黑色的裂縫入侵視線。
「你這傢伙！」耀把菲普推在牆上，一把抓起衣領。
「是什麼讓你這麼憤怒？我的同伴。」
「我都還沒提，你就訂好了規則，還交給王侯公爵是吧？啊！」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大將軍認為我們還有時間磨蹭嗎？」
「你的垃圾規則只會選出一堆臭魚爛蝦！」
「不會比法思露還要爛的。」
「啊哈！果然是這樣，偉大的神官長忌妒精靈王能受愛戴，不是嗎？」
「不準再說下去。」
「我偏要說，你其實也對加百列大人有著非分之想吧？」
「耀．德瑞克！！」
「菲利普．多明提勒！！」
權杖和刀尖槍強烈碰撞，瞬間響徹了整個長廊內庭──
「喂、精靈？傻愣著幹嘛？」
「額，不……」
我搖搖頭，趕走視覺範圍內的黑色裂片，凝神看著卷軸的內容。
「聖拔規則說明？咦，後來還是決定要辦了嗎？」
我拍了一下瓦倫的手肘，他才痛得大叫，看了眼我手上的文件。
「啊啊……莫賈大主教寫的提案書，真懷念。」
「提案書？為什麼是由他來寫？」
「誰知道，但應該是菲普幹的吧，這傢伙是他同盟國的大主教。」
「……」
精靈王早知道菲普會透過「未來預知」看見廣場上的討論，所以當耀提到「選拔」的時候，才會說那不是好方法。
我讀了一遍內容，雖然文字既潦草內容又艱澀，但大意很簡單，實力至上，參加高等精靈資格選拔者，雖然是自由報名，但參賽與否必須經過大主教認可，官方說法是「品行選拔」
而且錄取高等精靈的名額，會以一等貴族或王族優先，須確保聖堂教團和兩個大國的人選占二分之一，換句話說就是惠己條款。
「不過那天早上還真慘，大主教把這東西交給耀，他看過之後，一怒之下把牆壁打出了一個大洞呢。」
「……真是白目的傢伙。」
「就是說啊，接著耀立刻衝到房裡找菲普理論，最後不但沒個共識，菲普的牙齒還被打斷了。」
「那聖拔就這樣取消了？」
「是啊，畢竟加百列跟法思露本來就沒提過，耀又嚴正否定，自然不了了之，回想起來，大家也是因為這件事開始分邊……妖月她……」瓦倫先生陷入哀傷之中，眼睛飄向掛著薰衣草花環的房門。
從記憶線索來想，應該是對精靈王的去留產生了分歧；發現加百列背棄信仰的菲普，窺見愛人與精靈王擁吻的瓦倫，肯定是前者吧。
那麼耀將軍跟妖月小姐就是後者？如此說來，這兩位不在加百列的手下之中呢，同樣失蹤的還有賽莉維德跟里歐。
里歐的能力在我手中，賽莉維德……那之後好像在光空間裡跟佩……說過什麼，可惡，為什麼突然想不起來？
冷靜點，我的推論可能性很高，瓦倫先生還沉浸在回憶中，只要組織正確的問題，應該可以得到答覆。
「那個──」
「鏘！」巨大的碰撞聲打醒了沉思大腦，鋼鐵的特有震動噪音迴盪內庭。
「怎、怎麼了！？」
我聚精會神的凝望，草皮上揚起漫天塵土，鋼鐵對撞的噪音還在高速連打，就好像數十位製劍師正奮力趕工，生出精良大劍，這時，曬衣長刃一斬橫切沙霧，蒙眼、綁辮髮的男性抿住下唇，碎步上撈急斬目標。
金色長髮甩過、被切下平整一段，銀劍隨即自散髮間迅速三閃，逼得盲劍客只能拉回手柄，雙腕順時針快速迴旋，扇刀彈檔銀劍，但強大的勁道依舊讓他退後兩步。
霧蒙塵埃此時已經消散殆盡，在盲劍客面前側身架劍、屏息靜待出招的女性是……
「妖月……？」「碧翠絲！」
我呼喚出聲，這才發覺不妙，碧翠絲循著聲音瞬間瞥眼過來之時，盲劍客看準機會壓身衝刺，架起長刀對準喉心瞬斬，但刀尖卻在幾分之處停了下來，盲劍客彷彿承受了巨大壓力般的發抖。
「我限制住他了！妖月、快過來這邊！」
「……阿本，注意周圍！」
「周圍？」
我焦急在梁柱間翻找，口中默念偵查風屬魔法，詠唱都還沒結束，我卻感覺腳下長廊石板鬆動，身體立刻帶動視線垂直落下，沒半秒便踏在地上，但腳底隨即傳來疼痛。
「好痛！？到底又怎樣了啦！」看樣子瓦倫也陷落同樣的遭遇，我低下頭，本該清空作地基的土面佈滿點點雜草，但那尖頭黃草閃著金屬光芒，恐怕腳底的痛楚就是因為這些草？
下定決心，我忍痛抽起右腳，鞋底多出來的無數孔洞流出鮮紅血液，就如同我所料，剛才踏著的地方也有固態金屬草，上面都是我的血水。
「風板。」「啊痛痛痛痛！」我起碼有片鞋墊和厚底，瓦倫先生是一雙薄底草鞋，恐怕是傷到了組織，風提著我跟瓦倫穿過地板破洞，瞥了一眼，本該由石磚堆砌的廊面，卻不知為何變成了紙糊，所以才在踩踏之下軟爛脫落。
──用紙做地板就算了，草還硬得跟鋼鐵一樣，古代生活真是辛苦。
「不對，這是使魔能力，莉塔有偵查到奇怪的東西嗎？」
──除了你們四人之外就只有蜥蜴而已。
「那就是了！人造空間不會有野生動物！啊、嗯，風刃！」
莉塔馬上借走控制權，對著不遠處的天花板轟炸，在大理石上炸出粉塵，眼角餘光瞥見一隻小動物扭身爬過天花板緣，上了天頂。
「瓦倫先生，要飛嘍！」「等、哇！」風板加速，我低頭掠過屋緣，附近的草皮已經金屬話無法落地，眼看就要往碧翠絲那裡擴散。
「這樣不行，瓦倫先生，你在這裡掩護碧翠絲！」
「等、別把我丟下哇啊啊啊！」
風板持續上升，移動之間莉塔又搜尋了一遍蜥蜴的所在位置，再操縱右手呼喚土魔法，金屬草應聲拔起，尖銳短針機關槍式的掃射，緊緊跟在快速上爬的小生物尾端，只是徒勞在皇宮石壁上釘進一條長長的銳刺道路，半發都沒命中。
沒有偵查會追丟，操縱金屬草意外很消耗魔力，維持風板也得耗損精神，蜥蜴的動作很靈活，即使包圍或堵住前路，他也能從其他方向逃開，如果說還有阻斷蜥蜴去路的方法……
「窗戶、雕刻、窗臺……窗臺！莉塔，繼續追著尾巴，把牠趕到雕飾著石浪花的窗臺下緣，然後解除偵查。」
──記住了，下一個步驟呢？
「壓上去！」或許是莉塔的轟擊固定追在尾端，蜥蜴也毫無警惕，s形向上攀爬，踩踏窗臺下的濺水狀雕飾，我立刻捲起強風，用風壓將牠卡在段落差之間，草針接連跟上，先釘住尾巴，隨後往蜥蜴的身體邊緣見縫插針。
我警惕著靠了過去，才發現那不是蜥蜴，而是一隻身體很長的變色龍，牠身體沒有任何一處可以移動，只能吐出舌頭喘息，眼皮半開的目珠轉過來看我。
「啊啊，阿本大人，感謝您不殺之恩。」
「你認識我？」
「那是自然，跟佩大人說的一樣，您很擅長對付神怪之物，小的深感佩服。」
「別聽她胡說八道……如果可以的話，能請你撤退嗎？我沒有跟使魔爭鬥的意思。」
「我很樂意，雖然想這麼說，但我也是奉命迎戰天使，如果您打算站在那一側，我也不能坐視不管。」
「我也可以現在就讓你無法動彈喔？」
「那還真是不幸的消息，請允許我先行離開。」這時我才發現，牠的身形越來越淺，就像沉入水中一樣陷沒石壁。
「水彈。」
「啵」的一聲，水泡自石墻裡浮出，泡爆讓變色龍垂尾懸吊半空……不，是牠的斷尾落下了。
「偵查。」
──頭兒，牠鑽進地板下逃走了，偵查感應不到，說不定跑去克隆那邊了？
「那算了吧，沒有其他使魔在，牠應該不會單獨靠近，每隔一段時間偵查警戒就好。」
風板下降，我回到內庭上空，瓦倫先生跟碧翠絲兩人已經癱坐在地板上，看起來相當疲累。
「回來了呀，那個使魔呢？」
「跑掉了，妳這邊……也跑掉的樣子。」
「就是說啊，有夠難處理的。」她撥開瀏海，用修長的手臂抹下汗水，毫不掩飾的純樸讓瓦倫不禁注目。
「啊、妳受傷了！」「哼嗯？真的耶，專注到忘記了。」
「是被砍傷的吧！要趕快消毒，誰知道那把刀有多髒。」
「咦，不用啦，現在也沒那個時間──」
「水美人兒，清洗。」土間浮出一顆顆水珠，透明滾珠略過碧翠絲手臂上的刀傷，立刻染上淺淺粉紅色。
「喂！生水很髒！」
「這個魔法會濾出淨水，不知道的人類可以退開。」
我推開瓦倫碰觸碧翠絲的手，半蹲下來，用手帕幫她擦掉頸部的汗珠，碧翠絲滿臉驚訝的盯著我。
「哇、第一次看到你獻殷勤耶。」
「不要就算了。」
「那我就讓帥哥幫我嘍？」
「不可以，靠過來，我幫妳擦擦背。」
「明明用魔法就好了，忌妒蛋。」碧翠絲一邊靦腆的笑，一邊戳我的臉頰。
「……我去觀察周圍。」瓦倫先生不快的哼了一聲，勉強拖起身體，一跛一跛的往長廊走去。
「話說碧翠絲，妳怎麼進來的？」
「跟在那些回防的使魔身後啊。」
「喔，那就是跟小愛一起進來的？」
「愛諾小姐？陪我進來的是瑪格麗特，不過剛才我們被使魔纏上，打著打著就分開了。」
這麼說來，回防順序就是「使魔──小愛他們──使魔二隊──碧翠絲」使魔都是從西面森林回防，鵝翁也說他們從三樓下來，合理推測應該跟碧翠絲使用的是同一個樹洞，但……四組人都沒有撞見嗎？還是說鵝翁處理掉第一個回防的使魔了？
「在那之前……碧翠絲，妳一路過來有看見教堂嗎？」
「沒有，樹洞下來是一座湖畔，我穿過一個小平原就到這裡了。」
鵝翁說三層是教區的……啊，難道他被幻象騙了？但為什麼三層的模樣得對天使隱瞞呢？明明瓦倫先生對這裡也不太抗拒的樣子。
「阿本，你弄掉扣環了。」
「什麼？」
「內衣的扣環。」
「哇啊？！對不起！」
「接下來我自己弄吧。」
「好……對了，有看到蠟像嗎？」
「森林跟湖畔都各有幾座，還有一把長槍外型的。」碧翠絲雙手擺在後面，扭腰的同時上衣胸口就會彈跳，我拼命說服自己那是柔軟的內衣。
「咕嚕，那、那總之先往蠟像的所在位置出發吧。」
「咦？我燒掉了耶。」
「啥！？幹嘛燒掉！」
「你之前不是被監視？瑪格麗特就說這破爛很危險啊。」
「……好吧，其實判斷很合理。」
「是很重要的東西？」
「或許吧，那是佩留給我的線索。」
「咦咦咦！抱、抱歉。」
「沒關係，反正往上走去見佩就行了，妳有看到出口嗎？」
「我們一路找過來的，應該在這附近吧。」
「嗯，有個很不幸的消息，這裡是入口，要上樓只能再過去湖那邊吧。」
「那很遠耶……」
我站起身，隨意地環顧一圈，皇宮周圍風平浪靜，沒聽到其他戰鬥的聲音，碧翠絲則是伸展長腿，指腹按壓手臂肌肉。
「我來按腳吧。」
「我的手比較痠。」碧翠絲白皙的手對著我甩啊甩，我沒有理會。
「但我很擅長按腿揉腳喔。」
「咦……算了吧，總覺得眼神怪怪的。」
「嘖。」
「到底多想碰我的腳啊！」
…………
……待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