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是幻影！」
安羅的聲音帶著一絲慌張，他嘗試進行視覺干擾破壞身周的幻景，然而暖風靜靜地吹著，他手中閃爍的藍光一眨眼便被吹滅。
「喂，你剛才沒有確認過嗎？」
「有啊！那傢伙明明已經倒下了……」
卡契氣急敗壞地揪住了搭檔的衣領，手上的彎刀高高舉著，安羅一臉驚恐地看著他。06就在不遠處目睹這一切，她控制不住抽泣聲，然而那兩人就像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手臂用力到爆起了青筋，卡契放開安羅，向腳下的草皮胡亂地揮刀。碎草隨著刀光飛揚，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濕潤的氣味。安羅從失控的搭檔身邊退開幾步，左右張望，卻只有地平線那端的天空越來越藍。
「這到底是……」
「先殺了那個女的！」
卡契失去理智，卻衝著遠離06的方向衝了出去，他咆哮著、不斷揮舞彎刀，腳下的花草被他踩碎，在飛舞的草屑中，他的姿態就像在進行著某種滑稽的舞蹈。
被迷失方向的搭檔扔在原地，安羅咬著牙，臉上佈滿了冷汗。他反覆環顧周圍，巨大的幻景讓人找不到一絲縫隙，他不斷回頭、轉身，忽然間把視線定格在06的位置。
也許是擁有同類能力的直覺，他帶著狐疑的表情向06走近了一步。06瞬間緊繃起身體，而就在這時，她感覺到有誰與她擦肩而過──
「寒痕！」
她來不及拉住他，寒痕走到她面前兩步遠的位置才停下步伐。他回過頭，手腳的皮膚有如迸裂般汩汩地冒出鮮血，制服上的裂口大概是被安羅所傷的，剩餘的布料吸飽血水，沿路滴答著在草地上拖出了一道可佈的痕跡。
然而，他唯獨一張臉相當乾淨，碧綠色的眼睛靜靜地凝視06。她呆了好幾秒，終於反應過來，崩潰地向天空喊道：
「棄權！我們棄權──」
幻影阻隔了內部與外部的連結，06很快便知道，沒有人能聽見她的喊聲。她在空中看見了到剛才為止一直不見蹤影的轉播球，它們同樣迷了路，在幻景中胡亂地打轉。
她只能睜大雙眼，放任淚水爬滿整張臉。寒痕抬起手，用手指輕輕點了下嘴唇，像是讓她保持安靜，蒼白的唇立刻染上紅色。
半長的頭髮被風吹著，覆上一張虛幻、遙遠的臉。
他轉向安羅，後者還一無所知地觀察著周圍。拂面而過的微風有瞬間的停滯，那些被捲起的碎草與花屑化成了藍色光點，快速地匯聚至寒痕手上，形成刀刃的形狀。
「嗡」的一聲，天地瞬間褪色！
黑色的天空侵蝕幻影，遠處的卡契察覺異狀，想趕回來、卻已經太遲了。伴隨肌肉撕裂的輕響，光刃毫無阻礙地沒入安羅的右胸，安羅瞠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胸上的開口。
卡契手上的光球轟了過來，06用手撐著地面踉蹌起身，一揮手便釋放出護罩。轟！光球在屏障表面爆裂，同時暴露了他們的位置，卡契飛快地接近，黑色天空卻像具有實體，猛然伸出無數雙手扯住了他的四肢。
彎刀「啪」地插入地面，草皮同樣被濃稠的黑暗吞噬，只剩下白花依然靜謐地環繞。那些手臂將卡契拉到空中，有如具備意識般固定住他的四肢，向四個不同的方向扯去！
「啊、啊啊──」
卡契發出了嘶啞的吼聲。這一頭，寒痕從安羅的胸膛中抽出刀，「嘩啦」地灑落了一串血珠。對手跪倒在他腳邊，他看也沒看一眼，逕自朝卡契走去。
「寒痕，等一下！」
06都不曉得自己是怎麼移動的，雙腿早已沒有知覺，她幾乎是撲到了寒痕身上。那人的血一瞬間就把她的制服浸濕，她從發緊的喉嚨努力擠出聲音：
「可以了……已經夠了……」
她想告訴他不能再繼續維持幻影，寒痕卻似乎誤會了她的意思，愣了一下，看著她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臉上的偽裝已經產生了崩壞的跡象，一瞬間06看見那張血肉模糊的臉。體內失控的能量持續熔解寒痕的皮肉，他卻藉著幻影，挑起一對眉毛、對她微微勾起嘴角。
06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有慟哭。
「這樣也算……贏了嗎？」
寒痕問道，猛地閉上雙眼。從遠處開始，虛構的景象迅速碎裂。他向後倒去，06想接住他，手臂托住了他的背，自己卻跟著跪倒。
颯！卡契掙脫束縛，抓起彎刀一轉眼便衝到了他們面前，在他背後，外邊的競技場已經恢復正常的景色。他抬起手中的刀刃，對準兩人的頭頂惡狠狠地揮落──
「去死吧！」
「匡」的聲，光刃砍在細長的秤桿上。卡契的肩膀被扣住，背後響起冷冷的聲音：
「小朋友，比賽已經結束了。」
幻影完全褪去，擋在06和寒痕面前的是紫名，而屠倫則從卡契身後制止了他的行動。
她冷淡地掃了地上的安羅一眼，視線又越過卡契，紫名正緊皺著眉頭，抬手粉碎了彎刀。夾層中的毒液傾灑在地，黑紫色的液體碰到了地上的血液，很快把血灘染黑。
「剛才你們被困在幻影中時，評審臺就已經宣布，是那邊的隊伍贏了?！?/div>
屠倫說道，卡契難以置信地扭過頭。06搖搖晃晃地抱著寒痕想起身，周圍的各種聲音一下子都湧進耳朵。
「06、寒痕！」
她卻只聽清了友人的聲音，風意踩著轉無常不顧一切地衝入賽場?！皋Z」的一聲，巨輪砸進地面，他跳了下來，對上06慘白的臉，咬了咬牙，朝她伸出手。
06顫抖著把失去意識的寒痕交給他，風意立刻將重傷的人移動到巨輪上。轉無常一刻都沒耽擱地朝出口處飛，風意則背對06，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上來?！?/div>
06難以思考，一旁下場干預的評審也沒有阻止的意思。她伸手攀住風意的肩膀，他背著她，「嗖」一下往後臺衝去。
「我剛才喊妳，說別讓寒痕再啟動幻影的。」
「……我在裡面聽不見?！?/div>
凌厲的氣流刮過臉頰，風意啞然。06用額頭貼著他的肩膀，眼淚很快把他的衣服弄濕了一塊。他們追上轉無常，衝入後臺，在走廊上一拐彎便差點撞上了人。
嘎！
險險地煞住腳步，風意看清眼前的對象，頓了半秒，壓抑著聲音說道：
「借過?！?/div>
笛音笑意盈盈地擋在轉無常前方，巨輪一停下，寒痕的血便沿著縫隙滴落。她踮著腳尖，端詳傷患不成人形的模樣，故意誇張地驚呼道：
「哎呀，真慘?！?/div>
「我們要帶他去醫務室，可以麻煩把走道讓出來嗎？」
「噗，你還是把他放著吧。」
他們僵持住了，笛音沒有讓開的意思，只是維持笑笑的表情看著他們。風意瞪大了眼，06也不受控制地扯緊他的衣服。
「妳想幹什麼？」
「嗯？我這不是要保住我的試驗品嗎？」
他們因她的話而愣住，笛音抓住寒痕垂落的手臂，準備把他從巨輪上拖下來。風意猛然回神，一個箭步，在寒痕摔到地上前及時接住了他。
他半跪在地，笛音自顧自地蹲下，伸手剝開傷者身上破碎的制服、打開了他的胸膛。06從風意背上艱難地爬下來，只見寒痕無力地靠在風意肩頭，笛音就著這個姿勢直接調整他的心臟。
風意張了張嘴，最終仍閉上了。他們都不敢貿然移動，深怕笛音一失手便傷及寒痕。她沒有關閉那人心臟周圍的裝置，反而是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個小型儀器，安裝到裝置的外圍。
「妳在做什麼？」
「呀，別吵?！?/div>
寒痕的身體抽搐了下，細小的藍光從肌肉的縫隙間滲出，朝儀器的方向聚攏。忽然間寒痕睜開眼，猛咳了一聲。
「嗚！」
一瞬間鮮血橫流，笛音拔開儀器。風意渾身發抖，背後浮起了能量光球。
「妳殺了他──」
「別胡說八道，等一下就會慢慢止血的。」
笛音把儀器收回口袋中，周圍的地面一片狼藉，她白色裙子也被染紅了。
風意熄滅光球，仍紅著眼在瞪她。06沒有心思理會他們，視線始終定在寒痕身上。那人的血確實慢慢止住，只是失去對焦的眼仍然睜著，直到笛音伸手把他的眼皮輕輕闔上，自己同時站起身。
抬頭看著她，06哆嗦著唇擠出聲音：
「妳說試驗品，是怎麼回事？」
「噢，那個呀?！?/div>
達人 《蒸氣歌劇》030. 面具少年願為他人焚身
20
353
笛音檢查著裙襬上的血跡，漫不經心地掃了他們一眼，露齒微笑：
「其實在八強賽前已經決定好了，我們確認要選他作這次的試驗品呢。」
「妳說什麼？」
風意的聲音整個變了，像在低吼，但笛音仍然掛著笑。
「我說，他是我們選定的試驗品。」
「但我們明明……」
06啞住了，笛音就像知道她要說什麼，順著她的話接了下去：
「明明快要拿到冠軍了？是呀，辛苦了。雖然帶走冠軍多少會有爭議，但讓將死之人發揮剩餘的價值，大家應該也能理解的吧?！?/div>
空氣瞬間凝滯，時間一秒鐘、兩秒鐘地過去，風意咬住牙，用力到發出「喀啦」的聲響。
他小心地把寒痕放下，撐著膝蓋起身，跨過友人的身體便逼近了笛音。06跪坐在他背後，思考一團混亂，注視著寒痕那張已看不出原狀的臉，這些天發生的事一一閃過腦海。
「卡契和安羅做的那些事……都是你們安排的？」
她想質問笛音，吐出來的話語卻無比虛弱。他們多日以來的努力難道全都是白費工夫？研究組高層一開始就沒有準備選擇其他人？
笛音笑了笑，回答06的聲音輕快到有些殘忍。
「也許？」
「妳！」
轉無常猛然開始旋轉，風意抬手就要把巨輪砸向她的腦袋。一陣藍光倏地竄過了走廊，幾根絲線搭在輪軸上，硬生生地將它固定住。
06和風意同時回頭，千夜明站在走廊的轉彎處，臉上毫無血色。
「別那麼做，沒用的。」
靈光乍現，06突然間像是猜到了什麼，她遠遠地望著千夜明，對方日前失控的動機在此刻變得無比清晰。
「你是不是……早就曉得他們最後會選寒痕？」
千夜明的身體明顯顫了顫，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轟」的一聲，數個圓盤猛然砸在他身上！
砰。他撞上一旁的牆壁，又靠著牆跪下。圓盤磕到了額頭，鮮血迅速地流過他的臉。
「早跟你說了，作弊就要做得不留痕跡?！?/div>
屠倫的身影從轉角走了出來，她來到千夜明面前，嗤笑了聲，彎腰揪住他的頭髮。
「你們這麼明目張膽，我作為評審也很難辦呀。」
又是一聲巨響，她拿千夜明的腦袋第二次砸在牆上。走道這一端，06張大了嘴巴，眼睜睜地看著那人軟倒在屠倫腳邊。
屠倫對上了06和風意的目光，挑了下眉。又看向後方半身被染紅的笛音，露出諷刺的笑容。
「哈，真是一團糟啊。」
「是呢?！?/div>
笛音彎著眼角回答，話音未落，面前剛被攔下的轉無常重新亮起耀眼的光芒。風意低著頭，用撕裂的聲音咆哮：
「我要殺了妳們！」
屠倫的臉色冷了下來，笛音則依舊是那副好整以暇的表情。整個空間開始產生震動，永生能在轉無常的中心劇烈壓縮。
06從低處抬頭，看著風意被藍光迅速吞沒的臉──腦子裡什麼都無法思考，眼前的人只不過是把她想做的事付諸實踐。
誰都沒有資格指責風意的衝動。他們費盡心力贏到了這裡，卻被告知一切只是他們的一廂情願……那些遠在天邊的人毫不留情地將他們的希望碾碎，他們還能怎麼辦？
颯！
巨額的能量壓縮到極限，紊亂的風掀起他們的頭髮。06從近處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她低下頭，事到如今身體只剩下本能的行動。擠出所剩無幾的能量，她在寒痕身周設下了屏障。
藍光亮得刺眼。
「瘋子。」
屠倫皺起眉毛，在廊道的那一端架起了護罩。笛音這頭卻一點防護都沒有，那張微笑的臉被強烈的光芒侵蝕。
這一引爆，06和風意自己都必然會被捲進去──不過風意不在乎、她也不在乎。
06睜著眼想看清楚一切。氣流停止了擾動，一剎那，巨響震盪耳膜！
轟！悲愴、絕望，悉數歸於這一場爆炸。
轉無常在高壓下解體，一片鏗鏘的聲響，四散的零件隨著狂亂的風席捲走廊。過於強烈的光讓眼睛短暫地失明。然而，06在最後一秒鐘看清了自己身前張開的護罩……
震動久久不止。
藍光消散，四周的牆壁被炸凹，破裂的管線洩漏出永生能，塵煙迅速遮蔽了視野。06開始止不住地咳嗽，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發生，她努力張開眼睛往前方看去，隨著粉塵漸漸落定，她看見風意和笛音身邊分別也出現了屏障。
接著，她才看清從笛音背後走出來的人影。
若非親眼所見，誰能想像得了「潛龍」也有這麼狼狽的模樣？蒼伊抬著僅剩的右手，左肩則依舊空蕩蕩的，身上的制服受剛才爆炸波及，沾了一層灰。
06愣愣地與他對視，而就在這時，背後傳來屠倫憤怒的聲音：
「你這傢伙，竟然敢──」
「我想與妳們交換試驗品。」
蒼伊打斷了她的話。笛音轉過頭，臉上帶著興味盎然的表情，如同剛才的爆炸不過是個無關痛癢的小插曲。
屠倫朝他們走來，從06身旁擦身而過，她看了風意一眼，目光極其冰冷，隨後又轉向了笛音。
笛音聳了聳肩，斜睨著蒼伊輕笑道：
「你在說你帶回來的東西嗎？那個的確很有趣，不過我沒那麼想換呢？」
蒼伊面上沒有表情，臉色卻變得蒼白了幾分。屠倫嗤笑了聲，扭過頭，手上匯聚能量、就要攻擊失神的風意，笛音忽然抬起手搭住了她的臂膀。
「組長，幫我先把我們的試驗品搬回去吧？妳看他們的樣子，已經這麼可憐了，再處罰也不有趣呀。」
屠倫頓了一下，手上剛成形的能量刃旋即散去。笛音的眼睛亮亮的，她看向06和風意，神態一派天真。
「你們明天還有決賽要打吧？我們先帶他走了，加油呀?！?/div>
寒痕被屠倫略嫌粗魯地拉了起來，單手掛在肩上。蒼伊僵硬地給她們讓開路，笛音便蹦跳著往出口的方向走去，屠倫走在笛音背後，回頭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
風意喘著粗氣，轉無常的碎片躺在他腳邊，徹底失去了光澤。他動了下，06伸手扯緊他的衣襬，張口想說點什麼，眼前卻倏地一黑──
有如心臟無止境地墜落，視野天旋地轉，06倒下以前，只看見笛音和屠倫走遠的背影。
咚！用罄了儲能加上大量失血，她在這一刻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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