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１．
競技後半的賽程在隔日上午開始，06來到休息室的時候，風意、蒼伊、千日昭都已經坐在露臺上，風意看見她，便站起身打招呼，等她走近後問道：
「寒痕還好嗎？」
「嗯，他下午會過來。」
06是從醫務室來的，清晨去探望寒痕，他的身體狀況大致還算穩定。不過自從昨天失控以後，他便不太與人交談，06試著和他說明了蒼伊的目的，他也始終沉默，讓人難以猜出他的想法。
蒼伊和其他人解釋了嗎？06忍不住看了當事人一眼，蒼伊卻正支著腦袋閉目養神。千日昭靠在他身旁，和06對上視線，他眨了眨眼。
「說起來，你哥哥呢？」
她左右張望，到處都不見千夜明的身影。千日昭小幅度地搖頭，忽然聽見風意嚷嚷：
「我正想問妳呢！可惡，他從昨晚就忽然聯絡不上了！」
06愣了下，被風意這麼一喊，千日昭臉上流露出了不安，他似乎不太舒服，輕輕地蹙起眉頭，手放在心口的位置不停揉著。
「我以為你們昨天都待在一起。」
「不，昨天我們還沒到醫務室，他就突然被叫走了。說屠倫找他……哎！他為什麼非得要聽她的啊？」
距離競技開始只剩下十分鐘的時間，符英和紫名都已經安靜地坐在評審臺上。看見符英，06身體反射地瑟縮了下，努力忽略恐懼的感覺，她注意到屠倫的位置是空的。
心裡的不安油然而生。千夜明……上次她撞見他身上異常的痕跡，那之後他們卻再也沒有說到過他的事。
所有人都有種默契，現在最重要的是寒痕，因此其它問題都退到了次要的位置。
然而今天第一場就是風意和千夜明對上蒼伊的隊伍，千夜明至此還沒出現，真的正常嗎？
「哎，你沒事吧？」
千日昭仍按著自己的心臟，風意留意到他的舉動，特意彎下腰問他。千日昭「唔」了聲，低下頭沒有回答，身上過大的制服已經被他揉皺，他的另一隻手放在膝蓋上，捏成了小小的拳頭。
06的視線挪到千日昭身上，察覺她在看他，風意直起身子，低著聲音解釋道：
「他現在其實應該待在研究室裡休息。前陣子累積太多壓力、加上昨天被寒痕嚇到了，日昭目前的狀態不適合再受刺激。」
「我不喜歡，待在玻璃艙裡。」
千日昭細聲說著，忽然有陰影從上方出現，一隻手放到了他頭上。蒼伊睜開眼，隨後站起身。
「走了。」
競技場上方的投影正顯示出兩組隊伍的名單，剛才沒注意到播報員說了什麼，轉眼第一場比賽就要開始了。
「嘖，看來只能我自己上啦。」
風意招來轉無常，千日昭慢吞吞地扶著欄桿站起，忽然被蒼伊從胳膊處拎住。他「咦」了一聲，蒼伊把他輕巧地放到了地上，轉眼和風意都已經走入室內，千日昭小跑步地追上去。
「祝我順利啦！嘿，蒼伊，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啊。」
在風意聒噪的聲音中，三個人離開露臺。06胡亂地和他們揮了揮手，等到休息室剩下自己一個人，這個空間才徹底安靜下來。
充能區牆上的管線無聲地閃爍著藍光，混合疲倦與無力的感覺驀然又襲上心頭。06看向評審臺，屠倫依然沒有現身。播報員不知為何今日特別興奮，扯著嗓子喊道：
「潛龍對上開拓者──八強賽的第一場比賽即將開始！」
２．
風意一個人從競技場左側入口走出來，觀眾席間頓時傳出議論聲。
播報員看起來有些困惑，轉頭想與評審臺確認，然而符英一言不發地注視著賽場，紫名也只是往空著的評審座位看了一眼，什麼都沒說。
蒼伊從另一邊大步入場，千日昭追在身後，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邊、拉住了他的手。蒼伊頓了下，頭也不轉地繼續走到競技場中央。風意已經在對面等著，斜斜地靠在巨輪上，神態像若有所思。
投影中出現了他的大臉，他的表情被如實地轉播，風意注意到後，抬頭對著轉播球咧嘴笑了一下。
「那麼……」
播報員左顧右盼地想尋求高層的意見，忽然像找到救星般，將目光停留在評審臺附近的階梯上。只見屠倫走上高臺，面對符英和紫名的視線，她說了幾句話便自然地坐下了。
從06所在的位置自然聽不見他們對話的內容，但她看見屠倫的表情，那人表現得相當輕鬆，笑容間甚至有一絲……愜意。
「他來了。」
不知從觀眾席的哪個方向傳出了一句。賽場左側的入口再次打開，出現千夜明狼狽的身影。
「你怎麼──哎。」
風意回頭看見他，話說到一半，便皺著眉頭停住了。
千夜明快步來到他身旁，頭髮和制服看上去有些凌亂，臉色也並不好。千日昭見到哥哥的樣子，退後幾步，直接躲到了蒼伊背後。千夜明瞥見他的舉動，眼神似乎暗了暗。
「雙方選手到齊……競技開始！」
播報員並沒有留給他們太多交流的時間，場上的景色開始轉變，一陣陣藍光竄過地面，四人身邊升起了牆壁。競技場瞬間被切割成許多小空間，空間內遍布著管線與整齊排列研究臺，正是他們都相當熟悉的場景。
或許因為進入了八強賽，投影中開始出現了複雜的場地──這是把研究樓內的景色照搬過來了，仔細看還能發現，每個研究室中都有著不同的擺設。
轉播球分別跟在兩隊選手的身邊，他們被隔在不同的空間中。千日昭環顧周圍，想退到賽場外便必須先走出他們所在的研究室，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蒼伊一眼，往敞開的金屬門靠過去，忽然被蒼伊按住了肩膀。
蒼伊把他往後一推，轉無常「颯」地飛過了走廊，風意隨後出現在門口，亮出光刃，直接朝蒼伊衝了過來。
「嘿，我還是會認真的──我們速戰速決吧。」
蒼伊沉默地張開護罩，轉無常跟在風意身後高速地飛來。屏障被砸碎的一瞬間，蒼伊以右手的能量刃架住了風意的劈砍，另一手向旁伸出，竟然單手托住了巨輪。
風意挑起眉，同時加強了光刃和轉無常的能量輸出，但蒼伊紋絲不動，只有周圍牆上的能量管線越來越亮。
「他在調動投影本身的永生能！」
播報員忍不住驚呼出聲，由於模擬投影的概念是盡可能還原場地真實的樣貌，因此使用管線內的能量確實是有可能的……但那畢竟是理論，實際上要借用永生能而不令投影崩壞，需要借用者強大的控制能力。
破壞場地投影將會變成違規行為，顯然蒼伊有自信掌握住整個投影的力場。
「哈。」
風意在最後一秒放棄攻擊，他揮開蒼伊的光刃，連退兩步。轉無常撤回了身邊，立刻在他身周張開球形的護罩。同一時間，管線轟然爆裂，能量化成箭雨向他射來。
風意用手搭上轉無常的輪心，加強防禦的屏障，轉無常開始高速旋轉，光箭在護罩上留下陣陣漣漪。
鏘！
空氣裡傳出能量的細小爆破聲，聲響相互疊加著，成了金屬般的鳴動。護罩始終沒破，但風意也分不出神進行其它動作。蒼伊在稍遠處，能量摩擦而飛濺出的火花擦過他的臉，他微微矮下身，將自身的能量集中在光刃尖端，眼看就要向風意發起進攻──
忽然間，他們同時聽見一聲短促的尖叫！
蒼伊猛然頓住了身形。由於對面是熟人，他便沒有在一開始為千日昭設下護罩，剛才風意也確實只專注地攻擊他……
但在誰也沒有留意的時候，千日昭悄悄地退到了研究室門口，而此時一段細細的能量線纏住了他的腳踝，把他絆倒在地。
身後的黑影籠罩住他，光刃對著他脆弱的頭頂揮下。
砰！
蒼伊反手揮出的光球擊中千夜明，他重重地摔在走廊牆上，身體靠著金屬壁滑落。這一擊在倉促間未經過控制，千夜明直接吐出了一口血。
場外一陣譁然，某些角落傳出了玩味的聲音。莊內的人未必曉得他們其他人之間的關係，然而千夜明和千日昭是兄弟，這件事在鎮月莊人盡皆知。
屠倫帶在身旁的孩子、天羅地網──還有他那個無用的雙生。
「喂，你……」
能量線的束縛稍微鬆開，千日昭便慌慌張張地往走廊另一頭跑。風意剛才藉機破壞了研究室的管線，卻也因為錯愕而沒有接著攻擊。
千夜明動了一下，扶著牆起身。蒼伊皺了下眉頭，向他舉起手上的光刃。
「你也瘋了嗎！」
風意來不及思考，在喊出聲的同時轉無常已經飛至蒼伊身後，迫使對方回身防禦。
同一時間，走廊上的千日昭再次被能量線絆住，千夜明手上釋放出光束，永生能朝著他弟弟的方向兇猛地撲去。千日昭還沒能站穩，便慌忙地閃躲，他跌進另一道門中，能量光險險地擦過衣襬。
千夜明箭步追了上去，而這一頭，蒼伊一個分神，轉無常擊碎了護罩，把他壓制在牆角。
「我知道夜明怪怪的，但你不能殺他啊！」
風意用的是六人的共同頻道，蒼伊一手抓住轉無常，同樣在頻道上簡短地回覆了兩個字：
「危險。」
風意愣了一下，他來到走廊，往剛才千夜明兄弟消失的門看去。
「那裡是……」
從轉播球的投影可以更清晰地看見另一間研究室，不知道是複製了哪個時間點，那間研究室中，為千日昭所製作的玻璃艙已經靜靜地放置在角落。
這是蒼伊過去使用過的地方。
千日昭一路往深處跑，中途撞上了其中一個研究臺，把什麼東西撞到了地上。他在慌亂間也顧不上查看，已經跑到了最內側，腳下一個不穩，便跌在玻璃艙旁。
「你只能一直逃跑嗎？」
門口響起了他哥哥的聲音，千夜明整張臉沒於陰影，表情晦暗不明、眼神則是麻木的。當他抬起手，藍色的線繞上了他的手指，猛然朝手臂延伸，纏成血管般的紋路。
他向前走了兩步，停在千日昭剛才撞倒的東西旁，金屬箏無聲地反射著光線，彷彿刺傷了眼睛。
「如果永遠要人照顧、永遠要人保護，活著真的有意義嗎？還要犧牲多少──」
能量線齊齊射出，瞄準了手足的脖頸！千夜明帶著憤恨攻擊，能量光中挾著殺意。就在這時風意和蒼伊來到了研究室門口，撞見這一幕，風意想也不想地催動巨輪。
颯。
轉無常以極快的速度撞上千夜明後背，可他手中的能量線已射了出去。蒼伊再次調動投影的能量，在眨眼的時間中，這次整個場景都被扭曲了。牆上線路裂開的瞬間，其中的永生能便已形成護罩。
絲線在微小的破空聲中撕開屏障，護罩一層層形成、又一層層被突破，千日昭睜大了眼睛，看著能量線的尖端離自己越來越近。
它變慢、變慢……最終停了下來。
能量線被最後一層護罩擋下，距離千日昭的眼睛已經不到五公分的距離。絲線無聲崩解，在他面前散成光點。
匯聚已久的淚水迸出眼眶，千日昭盯著在不遠處倒下的哥哥，風意及時衝到千夜明身邊，一把拉住了他的搭檔，後者猛咳了幾聲，又是一口血。
千日昭的目光越過兩個人，看向後方的蒼伊。
場景的波動逐漸穩定，清晰地投影出一片狼藉的景色。身後的玻璃艙大概被震碎了，千日昭感覺有液體流到腳邊，弄濕了他的鞋。
「……可以認輸嗎？」
他哽咽地問道，捂著心口把肩膀越縮越小。濕濕的、令人不舒服的觸感沿著褲管爬上小腿。他低頭看見那把金屬箏也泡在水中，而他哥哥的血隨著液體擴散而混了進來。
風意攙扶著失神的千夜明，聽見他的話，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把視線轉向蒼伊。
蒼伊平靜地看著千日昭，過了好幾秒鐘，他轉過頭。
雖然身在投影內，他卻準確地朝向評審臺，表達出了他的意願：
「我們認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