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第六幕 暴風雨山莊
夢想交易所店員盯著手機螢幕，那裡顯示一個最讓他為難的名字。
沒把青都的號碼設來電黑名單，不表示他想打電話向青都求救，只是這一切來得太突然，阿德需要一點精神依靠。
還是掛斷好了，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獨自面對，討拍或訴苦青都一定不會坐視不理，裝沒事也騙不過青都，阿德根本就是在害人。
「你要我接？」阿德對制服傳來的強烈暗示有點意外。
不過，於情於理他都該跟青都正式交代，萬一連留遺言的機會都沒有，趁能聯絡的時候講清楚才不會後悔。倘若不幸被幻影旅團拿走靈魂碎片，魂飛魄散就連託夢都辦不到了。
「喂？我是阿德。青都嗎？」阿德心跳如雷。
『是我。』
「侜張！？」天狐的聲音立刻踢走阿德的感傷。
今天的侜張聽起來不一樣，雖然一貫懶洋洋，卻沒有那股讓阿德氣得牙癢癢的輕盈暢快。
『終於聯絡上了。』天狐歎氣。
「幹嘛用青都的號碼打給我？」天狐總是想來就來，阿德早已習慣他的神出鬼沒，神仙妖怪不喜歡直接用科技產物通話，除了沒隱私以外，經常不在收訊範圍也是一個原因。
『我看到你的官方留言，店裡出事了嗎？』
「……」阿德不知從何說起，或者他根本不應該說。
『我現在正從悟空阿弟這裡打衛星電話給你，之後又會有一段時間沒辦法通訊，也不能用法寶聯絡，所以你和店長還好嗎？』
從人類的角度看，遠在中國門魔海的蠻荒巖島足可說是世界邊緣了。
「你那邊怎麼回事？」阿德聽著天狐溫柔的問候，心底冒出一股寒意。
現在的侜張感覺和青都有點像，優雅地遮住傷口，既不示弱也不屑他人同情，那是妖狐的習慣嗎？
幾秒的沉默已夠證明許多猜測，對阿德或侜張皆然。
「狐閣出事了對不對？」先沉不住氣的還是阿德。
『別為我們擔心，最壞的情況已經過去了。』
「怎麼可能不擔心！」阿德悚然醒覺，或許他一開始就錯了。
阿德沒想到他竟然會從天狐口中聽見「最壞」這個形容，侜張是阿德見過城府最深的傢伙，黑漆漆的肚子裡不知裝了多少傷心往事，他說最壞就一定有很多糟糕的事真的發生了。
「你們是不是被幻影旅團偷襲？」他到底要有多蠢才會忘記，憑天狐跟幻想商人的交情，狐閣根本就是第一個會被國度海盜和蜥蜴盯上的目標！
阿德只想避免朋友被牽連，結果卻是讓他們毫無心理準備遭受攻擊，連求救詢問的管道也沒有。
『幻影旅團？』侜張問。
阿德既慌張又羞愧，連忙交代這幾天的意外，盡可能讓天狐知道該如何提防來自虛空的可怕暗影。
『原來如此，狐閣被一股詭異的業力入侵，比我迄今見過的業都要邪惡鋒利，如今看來就是你說的幻影旅團。』
「告訴我實際情況！」
『你還是別瞎操心了，店長的問題看來這次我也無能為力，對不起，阿德。』
「你亂道什麼歉啊！還不快說！我幫不上忙，至少讓我知道狐閣的情況！不然會害我無法專心！」阿德惡聲惡氣罵道。
『那股黑暗無聲無息越過結界，害我的狐貍們發了瘋互相殘殺，連我也走火入魔，還是暗雪及時劈開結界趕來，和悟空阿弟還有酋耳一起壓制我，才沒釀成大禍。』天狐淡淡交代狐閣的災變，三言兩語卻讓阿德的心臟幾乎凍結。
「你還好嗎？青都和大家呢？」
『能活著和你說話，當然還好囉！』天狐又恢復一點素日的佻達，但阿德半分也笑不出來。
『執著的小傢伙，真拿你沒辦法。我有些天界政治問題要提防，畢竟差一點就變魔，偏偏此刻狐閣不堪一擊，也不能讓悟空阿弟為我跟天界對幹，我要他回去守中國門了。暗雪與我相伴，酋耳答應幫狐閣運送藥品物資，正在多方籌措。青都沒事，起碼身體無缺，幻影旅團侵入時，我剛好在為他做上次被魔種所傷的例行診斷，只來得及將他弄暈藏起。』
「損傷情況呢？」阿德不肯讓他蒙混過去。
『死了五人，有兩人心神喪失，其他別讓我再說下去了。目前狐閣所有人都在我的禁制中，假使我無力控制，便授權暗雪處置他們，暗雪不喜見血，但他願意為我善後。那黑暗無孔不入，想必事先警告也防不勝防。』侜張道。
阿德有好半晌只聽見呼嘯的風聲。
那些曾在迎賓宴會上開他玩笑，親切招待阿德的狐貍；曾經在高山湖畔的火堆一起瞎鬧血拚的狐貍；還有在沃焦氏與魔種混戰中保護他的狐貍──他連名字都沒有記熟，卻有五個人已經走了，剩下來的狐民不是受傷就是發瘋？
「都是我們的錯！還連累大家，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店長引狼入室，可以這樣說嗎？阿德非但沒及時阻止，甚至遲了一天，直到蜥蜴來店裡耀武揚威還在狀況外。
『冤有頭，債有主，不是你們的錯，別胡亂發願承受。』天狐聲音聽起來有些嚴厲。
阿德快忍不住哽咽了，仰頭用力撞了下水泥牆，用疼痛來分散注意，他不想被侜張認定自己老是只會哭。
「我會讓店長想起來，一切都會沒事的，你們不要再來找我了，幻影旅團追的是變成人類的店長。」
『萬事小心，我現在的願望只有恢復正常的店長能夠幫忙。』侜張冷靜的說。
阿德沒問天狐想委託什麼願望，現在的他沒能力也沒資格問。
「還有審判日的問題，雖然我不清楚上帝那邊怎麼審判，萬一有隕石、洪水你們一定要躲好，我不想再看到有誰受傷死掉！」阿德咬牙用力說。
『西方神祇對人類的審判日？我們只有一半是人類，光我就比耶穌小友老了，還有很多妖怪是基督徒，又該怎麼算呢？但現在也不是煩惱這個的時候。還有六天，不，應該說最好的情況是六天內就能解決，否則就要變成長期抗戰了。』天狐敏銳地抓到重點。
「長期抗戰？」阿德還沒想過這方面的嚴重性。但侜張說得沒錯，只要地球沒爆炸，他們能活就要活下去，並非阿德認為上帝會壞心眼到趕盡殺絕，而是幻影旅團──那些像原始惡魔（註一）的影子怪物還會一直在地球上肆虐。
『我會警告守鱗避開你們，萬一黑家人被激起惡念，你本來就很怕殭屍了，那也不太好辦。』
目前有批總數約兩百人的殭屍家族住在臺北三峽的大學裡，屬於低調懲惡緝兇順便修學位的好殭屍，領頭的黑太爺還是天才道士兼侜張友人，但阿德不敢想像他們失去人性的恐怖畫面。
不管怎麼說，遠離臺北還真是走對了。
「呃，務必拜託。」還好有把真相說開來，大家都比阿德聰明多了，只要知道原因就能訂定各自的防護策略。
『阿德，要好好吃飽和睡覺，別一意孤行。雖然虎落笛跟夢想交易所一樣暫時歇業，暗雪也不在臺灣，我們無法就近照顧你，把訊息留給任何有機會聯絡上我們的人，妖怪也好，道士也好，但別當面留言也別洩露行蹤，懂嗎？』天狐還不忘囑咐阿德自保細節，人間危險的不是只有幻影旅團而已。
阿德不敢承諾。
『讓我們知道你和店長還活著。』侜張要求。
「好，我會試看看。」阿德勉強答應。
「你要和店長說話嗎？」
『不了，現在他應該不記得我。他的夢想我倒不意外，喏，蝴蝶想變成人類的比比皆是呀！』侜張說。
「他還記得你灌輸給他的亂七八糟紳士規則！」阿德抱怨。
手機彼方傳來一陣輕笑。
『真想看看現在的店長，可惜我不能離開太久。保重了。』
侜張要回去當看守了，現在的狐閣等同充滿精神病患的空中監獄，天狐自己也一度重創，曾經是那麼美麗理想的地方，而且一直居安思危的狐閣偏偏遭到毀滅式的攻擊！不公平！
「侜……侜張！我也很想你們！別輸給想撿尾刀的混蛋，不方便出來就別打手機了！快回去休息啦！幫我跟青都說不用擔心！」阿德用盡力氣才說出這句話。
『我就知道你愛我，掰～』
「別擅自改字！」明知天狐已斷線，阿德還是握著手機怒吼後苦笑。
※※※
阿德回到早餐店時，店長竟與筆名朧月的老評論家相談甚歡，桌上也多了好幾個新的空盤。
「阿德，你哥哥實在不可思議，我說的每一本書他都讀過，還有一番自己的見解，我們正在聊最近的臺北開膛手事件……」老評論家原本高興地招呼，見阿德接完電話臉色不對立刻打住。
「你還好嗎？」朧月老人問。
「壞消息。我朋友去世了。」
「唉，真不幸，難道是你們要去找的朋友？」
阿德搖頭。
「是住很遠很遠的國外朋友。」而且不只一個。阿德在心裡苦澀地補充。
老評論家拍拍阿德，要他也坐下來喝點玉米濃湯再作打算，店長則眨著眼睛，不懂氣氛為什麼突然變得很低迷。
這下阿德總算能確定，幻影旅團的攻擊真的會死人，他和店長絕對不能到人潮壅擠的地方，以免身邊忽然有殺人狂覺醒。如果因為幻影旅團可能挾持任何人，蹲著被動挨打，結果害更多人遭殃，那阿德寧可冒著風險戰鬥。
「朧月老師，你也有在關心臺北開膛手嗎？」阿德決定轉換心情，現在一分鐘也不能浪費，沒空自怨自艾。
「當然，目前全國推理圈子都想要找出兇手。」
「哇！我們臺灣也有偵探嗎？」阿德只知道抓猴的徵信社很威。
「當然有了，只要有推理能力和好奇心，人人都可以是偵探，當然警察是不讓我們介入的，但對這方面有興趣自然還是會認識業界人士。」朧月老人說。
「我發現小綠對開膛手學（Ripperology）了解非常深，你哥哥就是一個天生的偵探！你們真的不能到我家作客幾天嗎？我有一些關於開膛手傑克的研究書籍想讓小綠看看。」老人正是那種一遇到同好就開啟話匣子的類型。
「呃，我哥很怪啦！他不喜歡跟一般人社交，我第一次看到他別人聊這麼開心。」這個人最近的推理是自強號司機擁有瞬間移動整輛火車的超能力。
「這是做學問的熱情，在我看來一點都不奇怪呢！我的住處搜集了全世界的推理犯罪小說，也許這樣說太誇張，但能弄到手我絕不放過，但是看完是垃圾的我就會燒掉。也有很多年輕作家和編輯會到我的小屋暫住一段時間參考取材，我很高興能夠為臺灣的推理風氣略盡棉薄之力。」朧月老人手舞足蹈的樣子在外人看來很滑稽，但阿德並不討厭這類快樂的老笨蛋，不如說他還相當佩服用一生投入興趣的人。
「紳士要讀推理小說。」店長又起乩了，這次卻有老評論家在旁點頭稱是。
「哥，你要去朧月老師家參觀嗎？」阿德還是無法爽快決定。
他也不想讓萍水相逢的老人陷入危險，但老評論家住處據說在偏僻清幽的山上，對想過濾接觸對象的阿德相當有利，而且他多少擁有一些逼退影子海盜的優勢，太陽在骨董懷錶中留下的光，還可以召喚好像很厲害的獨眼人，無先生和女王陛下及惡夢他們在緊要關頭應該也會出現幫忙。
再者，研究謀殺的專家應該對惡意更有抵抗力，何況還有像馬斯塔德那種被幻影旅團影響反而變得虛弱無害的惡魔例子。
銀髮青年已經露出想去的臉，看樣子就算阿德反對也沒用。
「真的不會太麻煩嗎？」
「我剛出站就請內人開車來接送了，多載你們兩個一點也不麻煩。」朧月老人說。
「阿德，你們真的不用客氣，其實我也有事情想拜託兩位幫忙。」
「什麼事？」
「是這樣的，我私底下正在寫一部小說，拿別人的作品開刀那麼多年，結果自己的故事反而怎麼想都不滿意，真是報應。認識的編輯說主角最好設定得比較俊美、天才，而且描述也要讓年輕讀者覺得有趣。」朧月老人緊張地搓著手。
「沒想到現實裡真的有像小綠一樣擅長推理又如此博學的青年才俊，我實在希望能以他為小說主人公的參考對象，而且，也想讓阿德看我的小說，聽聽你的意見。」
「真的嗎？」文章經常被印在書裡的評論家現在要寫小說，還要請他當特別讀者，若不是局勢惡劣，阿德實在受寵若驚。
雖然以前也有漫研社社長說阿德是他夢寐以求的「女主角」，當時阿德為了委託不得不變裝，而且那個學生社長還是殭屍，阿德差點就被咬了，一整個晦氣。現在店長卻是被專業人士看上，要以他為模特兒設定一位帥氣的偵探，真是讓人難以平衡。
「是真的。不知怎地，就是不想被認識的人知道還沒寫完的劇情，果然還是沒有預設立場的讀者比較適合。」朧月老人道。
「我懂。」阿德友善地回應。
「可是我們沒辦法住太久，頂多一、兩天，這樣對您的創作有幫助嗎？」阿德仍在觀察店長的情況，要是沒有恢復記憶的跡象，屆時就得換個地方刺激他。
「當然。但如果你們改變主意想留久一點，我更加歡迎。」
無論如何，今明兩天的計劃有了，接著也只能隨遇而安。阿德向朧月老人致謝，然後在桌底下偷踢店長一腳洩憤，他居然還踢回來。
※※※
註一：《Macross 7》又常譯為「超時空要塞７號」動畫作品中，會吸收人類精神能源，使被害者變成植物人的外星生命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