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夢想交易所,為客人實現願望的地方,只要你付得起代價,皆可在此提出交易。」一道尖銳冷漠的聲音說。
「告訴我,為什麼我的妻子要背叛我?是我賺的錢不夠多?還是我脾氣不好不懂浪漫?」他這輩子最信任的人,曾經是她。
「這個答案要你半年的壽命。」
「好!」他氣到不在意是否正作夢,就算是真的他也不後悔。
「女人只想放下擔子歇一歇,她找到的男人也想放下擔子歇一歇,沒想到男人卻把擔子放在女人身上,好讓自己歇一歇,最後她受不了,只好把兩人份的擔子都丟回去給他。」那道聲音機械般報告。
原來是這樣,這麼說他就懂了。是他不該找伴,一個人至少自由自在,他的擔子要丟要扛也輪不到別人說嘴。
「我還有一個夢想。我想要當世界之王。」這句話其實只是賭氣,半是報復那毫不留情踩中他痛處卻聞聲不見人的店長。
「你能支付的代價不夠,狹義的世界之王要不要?」大概是生意不佳,聲音掙扎了一會兒主動提議。
「說來聽聽。」
「當個人世界的王。」
店長說中了泰哥長年被迫向現實屈服讓步的憤怒,他也有許多欲望,想跟一般人那樣享受、偷懶和抱怨,他受夠一直假裝成熟堅強。
「那要怎麼做?」
「我賣你一個能力,每天你可以自由來去一戶人家,並從對方家中拿走一樣不需要的東西,但你必須對這戶人家表示謝意,任何形式都可以,否則這項能力就不能繼續使用。」夢想交易所的店長說。
「什麼意思?」對話一瞬跳到超能力的非現實領域,泰哥反應不過來。
「你能拿的一定是對方放棄的無主權之物,或者根本就是物主期待消失拋棄的累贅……我想想,以人類來說像是媽媽的舊衣服或前女友的禮物之類,那樣就沒問題了,當作資源回收,用那些東西建立你的小世界,你可以當那個小世界的王,我會掩護你不被人類社會規矩妨礙。」
「代價呢?」泰哥不是小孩子了。
「『家』。」
透過店長聲音不耐煩的說明,泰哥知道選擇自由拿取別人不需要的東西收歸己用,代價就是永遠不能擁有自己的家,不過對現在的他而言並不造成困擾。
「我沒有家這種東西,你要我的房子嗎?」
「哼,那些水泥塊我不稀罕,但你不能用我這項能力去成家,要是你企圖這麼做,這些『家』就得用來支付夢想交易所的代價,你只能擁有『宮殿』,或者要說『巢穴』也可以。
「盡情布置某個地方吧!只要不是選在太誇張的公共場所。一旦你動了把某個地方當成歸屬的念頭,我就要沒收那裡的一切,想清楚再回答我。」
「為什麼代價是家?」
「因為我不喜歡人類的家裡有國王,誰叫你們自私又懶惰,我的商品不能變成奴役支配別人的工具。你將會是對全人類貢獻微乎其微的小國王,至少不會有害,這點還遠勝那些酋長還是總統。但國王得有國王的樣子,一來要對其他人公平,二來既然是個人世界的國王,就不許你心態還像個奴隸,這項能力不是用來增加人類社會產值。」
店長為了讓人類客戶理解夢想交易所的公正商譽,不得不委屈自己長篇大論,他暗暗發誓將來一定要找個地球店員來處理這種無聊的低等交易。
「好!我換了!我會把財產變賣成錢,這你總不會要拿吧?」按照店長說的交易規則,萬一他把目前的住處當成家,那裡就會直接被沒收,看來必須放棄了,賣掉總比消失好。
「這個隨便你。」
「如果我一直沒犯規成家,不就免費得到這個超能力,你會要我付出別的代價嗎?」泰哥發現這個約定有漏洞。
「雙方都照約定走即可,不過你一定會付出交易指定的代價。」那個聲音既非詛咒也無竊喜,只是理所當然的說。
不幸的是,店長說中了。
※ ※※
「你們知道嗎?一個家裡多餘的東西不是只有過期雜誌而已,光是嬰兒和小孩子我就撿過三十多個,本來是不想撿的,但不管那些小生命又快被餓死、打死,不過我也只是送到教會或醫院而已。」泰哥說。「更不用說貓狗寵物了。」
「我也用撿到的廢棄品換了不少錢和生活用品,但後來我就懶得換錢也不想跟人類打交道了。」身為無拘無束的個人世界之王,能夠自由遊走在每個家中的泰哥看見許多正常表皮下的畸形家庭,原來他的遭遇並不特別,也不算最悲慘。
但他曾經有過想照顧某個人的衝動,第一次他以為只要不結婚也不成家就沒事了,結果他那個築在防空洞裡的窩忽然變成一棟小農舍,甚至憑空生出戶籍地址,然而男主人卻不是他。
泰哥衝進夢想交易所質問老闆,那個聲音這麼回答:「排隊預定『家』的客人可是很多的。」
──那個答應跟我在一起的女人為何不記得我了?泰哥這樣質問。
『因為她想要的是一個家,不是你,所以某個男人取代你成為那個家的男主人,她對一起成家的男人的感情不會改變,她也只想要可以一起成家的男人。』冷酷的聲音說。
『我警告過你了,「家」不是水泥塊而已,你付出的代價會跟你支配個人世界的能力對等,但是你的世界不包括家庭。』夢想交易所的店長說。
「我曾經撿到一個父母剛剛上吊的嬰兒,我只是把他帶回巢穴,沒有人會愛他,這個孤兒跟我一樣無依無靠,我可以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只是這麼想,第二天,那裡又變成別人的家,嬰兒有了新的父母。」
「這真是個受詛咒的能力,但也不是沒有好事。」泰哥看著失憶的店長和阿德,將開水倒入火鍋湯裡。
阿德用力瞪了眼「李小綠」,這一臉無辜的傢伙就是始作俑者,失憶還真方便!
「最後我乾脆死心了,找個夠寬敞的地方沒人打擾,過自己的日子,本來這就是我的願望,只是沒學乖以前浪費一點時間為人作嫁而已。」泰哥聳肩。
他發現耐心挑選別人不要的東西,奉上野花或一張感謝紙條壓在對方可能十幾年後才會注意的積塵角落,這種生活滲出一股真正的安寧,泰哥開始理解他當初為何衝口而出想當世界之王,起碼是成為自己的國王。
因為他受夠了遷就別人,彌補不是自己犯下的過錯。
並非家庭不重要,正是太過在乎,泰哥無法接受他的家很久以前就只剩下空殼的事實,後來連空殼也碎裂了。
再這樣下去,泰哥的人生也會完全崩潰,結果和夢想交易所的交易卻讓他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小世界。
「我選上這間廢棄飯店,是因為這裡有很多燕子窩,為什麼明明那麼簡陋,我卻覺得那已經是很好的家了?小鳥比人類還厲害吶!」泰哥說完舀了一碗火鍋湯,連同筷子放到無人使用的桌上,男生們全席地而坐。
「來,阿櫻,吃飯了。」泰哥自然地招呼了一聲。
「這這這這……」關於超自然生物阿德還是有難以克服的弱點,他對女鬼和殭屍特別沒辦法。
「阿櫻是我的地基主,她不喜歡我用沒吃過的東西拜她,說這樣沒有一起用餐的感覺。」
不要若無其事說出那麼勁爆的鄰居身分!
「奇怪,夢想交易所這種亞空間怪店你可以接受,地基主卻不行?」泰哥看著阿德。
「我膽子很小。」阿德剛喝下肚的熱湯全變成冷汗。
「放心,阿櫻很可愛,說不定你沒有陰陽眼,根本看不到,不過小綠可以。」
「我已經看到了……是不是那位穿粉色櫻花浴衣的小姐?泥……泥泥泥好!」阿德舌頭打結,一位日本少女不知何時坐在椅子上,微微前傾聞香。
「阿櫻是臺灣人,只是那時臺灣剛光復沒幾年,家裡還保留日式習慣,她去世時只有六歲而已,過了這麼多年靈體才長大成少女。」泰哥說。
阿櫻的人生非常短暫,六歲時被綁架撕票,棄屍地點是當時還沒興建成飯店的荒林,屍骨被野獸扯得四散,又遭野草覆蓋,粗心的整地工人沒發現,將她的骨骸破壞得更徹底,然後在上頭開始建起飯店地基。
阿櫻目睹經濟起飛紙醉金迷的年代,直到飯店倒閉的十多年後,她還留在這裡。
「那阿櫻的家人呢?」
「事到如今怎麼可能找得到?她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泰哥沒好氣說。
「我剛來這裡時她是有點兇啦!不過正好,因為有些毒蟲會來這裡開趴,對我的巢穴不太安全,我問阿櫻要不要合作,她幫我趕跑那些毒蟲或好奇的大學生,我就祭拜她,讓她過得比較舒服。」泰哥剝好橘子又分了一半給阿櫻,阿櫻則再度傾身嗅聞果香。
「有拜有差咧!現在她樣子看起來就很乾淨秀氣。」
「那樣算地基主嗎?」聽泰哥的故事感覺阿櫻比較像地縛靈和惡鬼。
「我說是就是。」泰哥神色一沉。
阿德知道他不會再隨便找家人,但他覺得泰哥對阿櫻的珍惜也不太尋常。其實知道阿櫻坎坷的過去後,阿德也不再怕她了。
「我想讓阿櫻多認識看得到又不怕她的新朋友。」
「沒問題,我也很高興認識阿櫻。」阿德誠心說道,暗自決定度過這劫後他要想辦法查出阿櫻的身分,再問她有沒有興趣被超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