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擔心,傷痕已經治癒,妳動動看。』
他的鼓勵,我眨眼疑惑看向他,與那含笑,透著星光的琥珀色眼眸對望──希望,是我從他眼中看見的第一個念頭。
被母親遺棄,渴望被擁抱的思緒浮現。順著他的話,移動手腳,目光看著無傷痕的手臂、小腿,本應沉重且疼痛的身體,此時竟如此輕盈。
『是治癒魔法療癒你的傷?!凰焓謱⑽冶穑旱@僅限於表面,內心的傷痕卻需要時間。』
他的觸碰,雖如對珍寶般的小心,心底的驚恐仍使我身子一縮,身體因不安而不住地顫抖,此時溫柔聲線傳來:『別怕,沒事的?!?/font>
男人的結實手臂,牢實地攬抱退縮的我,緩慢起身,語調輕柔:『妳知道自己是快未被琢磨的寶石嗎?』
寶石?那是什麼?我不懂。
沒有回答,卻下意識對他歪了頭,只見他失笑,道:『妳的身上蘊藏著非比尋常的魔力,那不是什麼疾病,而是妳擁有的寶藏?!凰忉?,同時跨步,帶我離開那囚禁數年的暗黑之地。
『雖然這些東西可能很難明白,但以後會慢慢教妳。現在要做的是帶妳去吃點東西,因為妳太瘦了。』邁出穩健步伐,往村鎮方向走去。
他彷彿有說不完的話語,沿途不斷講述有關魔法、食物,還有許多人事物的大小事,但其實我根本聽不懂。
就在聽得昏昏欲睡時,他突然問:『對了,我叫尤里斯,妳呢?叫什麼名字?』
瞬間,飄散的意識被拉回來。
名字……
睜著困惑的眼,不懂名字是什麼,閉著雙唇,我搖搖頭,只見他沉思片刻後,說:『嗯……不然,就叫妳蕾伊娜芙吧!』
我一愣,更是不解。
那是什麼?是所謂的名字嗎?
『名字是出生時的禮物喔!雖然不曉得妳的名字,但是看妳好像並不清楚,所以幫妳取個新的,同時代表重獲新生,蕾伊娜芙,記住了嗎?』漾起笑容,顯然對這叫做名字的東西非常滿意。
『蕾伊……娜芙……名字……』我低聲開口,他則稱讚地說:『對,妳的名字。』
同時將我摟緊,問:『蕾伊有喜歡東西嗎?想吃什麼?想要什麼?需要的都可以說!』
『喜歡……』那是什麼?我不懂……
似是觀察到我的反應,他解釋:『喜歡是一種會讓心情愉快的感覺,甚至會感覺到幸福。』
『幸福?』我再次疑惑,他則耐心說明:『一樣是會讓心情變好,快樂的感覺,以後妳會得到很多很多!』
他不斷地說話,對於我的反應,只要有開口,不論提問或回答都會獲得各式各樣的獎勵,小從言語讚美到糖果,大則是從髮飾到衣服,毫不吝嗇地給予與任何東西。
被他買下後,他便帶著我四處旅行,幾個月後抵達一座高塔,我才曉得他是這座名為「利斯登塔」的魔法師。
那年五歲多的我在進入塔後,尤里斯開始教育我魔法,指導我閱讀書籍,同時訓練我運用體內的魔力。
他對我很好,但由於過去的生活,心底依然害怕被遺棄甚或是被轉賣的一天,因此我努力讀書、學習,從不怠慢。
有一天,在一本書籍中發現,魔法的力量會呈現在外貌上。顏色幾乎是魔法師的特徵,其中以黑和白為最強存在,次要是黃金色和琥珀色,接於後面的是紫色。
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髮色和他人不同,也意識到塔中的魔法師們都各有自己的特色,尤其是被譽為三賢者的魔法師們。
憶起母親的深紫髮色,或許這代表她也有魔力,只是我不曾見她用過,此外我的預知能力也可能從她身上傳承,只不過髮色的問題,我是紫羅蘭色,和母親不一樣,這又是怎麼回事?
翻閱各種書籍並未詳細記載,唯一可能的是尤里斯常掛嘴邊的──神的禮物。
隨時間推演,我遲鈍的發現尤里斯正是賢者之一,而我所受的一切,都來自他和其他賢者以及十長老。
經過多年,他們的細心呵護雖然讓我的內心恐懼減少,但被丟棄的不安仍埋藏在心底。
為了讓自己成長,我將身為賢者的尤里斯視為目標,因為他拯救我,給了我新生命。不僅是我的導師,更是我的恩人,為了報答他,我選擇追隨他的腳步,專研於魔道具的研發。
然而擁有賢者頭銜的他,能力自然不容小覷,怎是我這小角色能追逐的對象?
他的強大令我既敬佩又挫敗,因為總無法達到他的水平。只不過我的消沉卻換來他更有耐心的教導與關懷,更時不時地耳提面命──妳是神的禮物,總有一天會超越我。
從不吝嗇教導甚至贈與我一切的他,讓我體會到了什麼是愛、什麼是溫暖,就在自以為這樣的幸??梢猿掷m時,一天,他的死訊傳來,內心世界瞬間崩塌,落入黑暗。
事件發生後不久才知道原來與他的相遇,是他最後的旅行,他的外出除了魔法道具的實驗與研究,最大目的是為了找尋能接續他的後繼者。
利斯登的賢者是力量承襲制,沒有實力,無法站上該位置,因為在成為賢者之前,必須經過魔能源的死亡測試。
許多魔法師嚮往它握有的強大權力,然而只有熟知危險的人不感興趣,因為魔能源的測驗風險極高。
尤里斯的殞命幾乎擊潰我的意志,因為我才十六歲,他完全是我的精神與希望寄託。
然而他的死亡讓我被推上守衛者的賢者之位,其實我的通過也許只是巧合,當時我抱著追隨尤里斯死去的心情接受測試,卻在魔能源的試煉中看見他贈與的美好,雖痛苦,卻也讓我被治癒。
那時候我才明白,魔能源的試煉看似只有生與死的一線之差,實質非常複雜,它的試煉會隨試煉者心境轉變,有可能是心中黑暗,也可能是心中最美好的光明,不論哪一種都會呈現一個根本答案──貪婪。
我的無欲恰巧因此通過測試,在得到魔能源認可後,我便成了賢者之一,也成為守衛者,繼承尤里斯的一切,可是,我的心依舊無法接受他的死。
最後強迫自己投入研究,每天不斷重複,直到十八歲,在十長老以及同兄姊一樣的凱伊洛和艾莉亞的勸說下,我離開利斯登四處旅行,只為延續尤里斯的產物。
幾年後輾轉來到坎伯蘭,那些痛苦隨時間被沖淡,可是我仍害怕與人建立關係,只因分別會使我難受,於是低調過著簡樸日子,除了研究,其餘時間就是收集研究素材。
本以為自己會就這樣完成尤里斯的遺願,最後回到塔中,卻在這座小城意外發現了他,坎伯蘭的王子──葛爾路克。
那是在前往斯泰布採集的某天,他們一如往常地在清掃魔物,他的嚴謹、認真,甚至是對下屬的擁護,深刻吸引我的目光。
走過那麼多國家,從未看過一個皇族如此愛戴自己的人民,即使是貴族,都沒有這麼為自己領地的人民設想過。
至於他的身份,是在認識卡普托之後,由於好奇而詢問才得以知曉。
他雖和尤里斯不同,是個不茍言笑的人,但卻和尤里斯一樣,是個溫和且善待他人的上位者,慢慢地,我的眼神總會因相遇而追隨他,只因為我期待能從他身上看到一些尤里斯的影子。
為此於坎伯蘭,一待就是三年,不僅是因為斯泰布棲息地有珍貴的魔法素材,更是因為為了多看他幾眼。
隨著遠觀的次數增加,看過葛爾路克殿下許多的樣貌後,內心首次體會到了一種情感──強烈的喜歡。
就像尤里斯說過的,喜歡是會讓人愉快的心情,可是對於葛爾路克殿下,這又有些不一樣,但是不管如何,我喜歡他是個不爭的事實。
偶爾的心跳加速、臉紅甚至羞澀,都不重要,重點是喜歡他的心情讓我感到開心,遠遠觀看就能滿足的心願,讓我時常跑往森林,只為目睹他與他的騎士們。
回想從小到現在的一切,望向窗外漸黑的夜色,從懵懂無知,到現在的情竇初開,雖仍有不少東西還在學習,但「閱讀」無數的我,即便沒有經驗,也曉得那些情感,這都是尤里斯,我的人生導師與恩人所贈與的東西。
身為一個貧民出生的我,能幸運受到利斯登賢者培育,並遊走世界,在此處又遇上這樣的人物,葛爾路克,坎伯蘭王國的王儲,還能如此近距離相處,這是何德何能?
『接受我,獲得強大力量,就能得到妳想要的結果。』
「是誰!」在我滿腦海想著有關他的事情時,帶著冷笑的聲音猛地出現在腦海。
警戒看著四周,空無一人的房間傳來那瞬間的詭異之聲,這是怎麼回事?
「從康復之後就一直有幻聽,好奇怪啊……」低聲自語,皺眉不解地思考這如惡魔誘惑的聲音。
想要力量?我從沒想過,更不曾想得到更多,要說是誘因也實在說不上,因為毫無說服力。
「可是為什麼會有這種聲音啊?」歪了頭,無奈苦思。
難道是因為我太過在意自己的魔力消失,以及沒有幫忙葛爾路克殿下的拯救計畫,導致我產生幻聽嗎?
不對,不可能,就算再怎麼想獲得力量,都曉得自己不會悲觀到這種程度,因為讓我痛苦的事情都已是過去式。
算了,也許是太累所以多想吧!
起身上床,太多的思緒使我無法馬上入睡,但隨在床的翻滾時間增加,睡意無聲襲來,直到再次有意識時已是隔日下午,葛爾路克殿下與蘇菲亞殿下的拯救隊伍早已動身前往王都──道格拉斯。
起床漫步到客廳,想弄點食物,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放下手中食材前去開門,只見萊斯的姊姊,萊拉神情溫和地對我遞出幾封信,「很抱歉打擾妳,蕾伊,經過思考,我還是決定把這些轉交給妳?!?/font>
伸手接過,就見她扯出一抹憂傷的笑,嘆聲道:「這是萊斯寫的,一直沒有機會給妳?!?/font>
「萊斯寫的?」我教過他寫字,因為那是他的願望,想學習成長,改變自身的窮困環境。
然而想起他那日的死亡,瞥見信紙上歪扭的文字,不難看出他的努力,一股哀傷猛地湧現,淚水無聲佔據眼眶,我抿唇忍住,拭過眼睫的淚,深吸氣,緩慢開口:「看得出他很努力呢?!?/font>
每封字體都不一樣,明顯在進步,看來我給他的紙跟筆都被勤勞使用。
「是啊。」她的苦笑最終撐不住,哽咽一聲,淚水流下,強忍悲痛的說:「蕾伊,雖然這時候說有點晚,也可能造成妳的壓力,可是他一直喜歡著妳,為了能更接近妳,他努力將妳教導的所有拼命練習到這模樣?!?/font>
難受堆積在胸口,垂眼凝視手中信件,我雖然沒有因該事件而被人責備,內心仍免不了自責,如同葛爾路克殿下所說,我應該動用權力管理他們,而不是放任,倘若有那麼做,今天就不會有人因那無聊的嫉妒而犧牲。
她擦掉淚,道歉再次出口:「很抱歉,我那沒用的弟弟就只能想到這種方法來表示自己,自從認識妳之後他真的改變很多,不只認真學習,還揚言要成為醫生,像妳和卡普托一樣助人。」
聽著她一字一句,心臟如同被無形的利刃劃過,淌著血,疼痛著,握緊信件,心疼他的信念,也明白他對我的心情,因為就和我看著身為王子的他一樣。
萊斯一直與我保持朋友距離,對我很好,卻因為我識字,是魔法師,所以讓他覺得望塵莫及,如同我面對葛爾路克殿下,明白彼此差距,總是遠觀卻不接近。
「在整理他的東西時才發現他有帶上這些信紙,當時火勢來得又急又快,魔物群的攻擊,我們不得不盡快逃離,來到這裡後,又發生那種事情……」萊拉忍下的淚水再次潰堤,無法再說話。
「萊拉……」上前攬抱住她,我苦澀低語:「我很抱歉……我真的很對不起妳……」
屠村的殺戮使她失去丈夫,我的疏於管理讓那唯一的弟弟,最後的親人消失,轉眼間,她已失去一切,不論是家園,甚或至親……
她張手擁抱我,難過開口:「不,蕾伊,妳沒有錯,這一切都是意外,我相信一切都是神的安排,他們只是比我早回到神的身邊?!雇碎_,凝視我哭著笑說,「如果沒有妳和殿下,今天我和其他人根本不會活下來?!?/font>
她的體諒雖如救贖,卻讓我心如刀割,咬住唇,我沉默搖頭,淚水同樣無法控制地滑落臉龐。不想否定她的原諒,可是我永遠無法忘記自己的過錯。
她彷彿聽見我的心聲,雙掌按壓肩頭,神情無比認真道:「蕾伊,答應我,不要責備自己,妳做得很好,一切都只是命運,沒有人有錯,相信萊斯也會這麼想,我們都是了解他的人,對吧?!」
望著她含淚的堅強眼眸,痛苦的垂首,壓下心頭悲傷,再次看向她並予以承諾:「對,如果我不振作,他肯定會生氣,所以我答應妳一定會過得很好,把萊斯的份一起……」
「這就對了?!顾冻鲂牢康男Γ覄t拿起一封信,問:「這是萊斯僅存的東西,妳不留一些嗎?」
只見她搖頭,溫和道:「不了,我不識幾個字,而且這些都是他寫給妳的,與其留著不如給妳,我保留他的衣物就好?!拐f完,如對妹妹般的摸上我的髮頂,「不好意思打擾妳,我先回去了?!?/font>
「不會,謝謝妳告訴我這些?!刮铱嘈Γ齽t再次給我一個擁抱後,轉身離去,我同樣回身進入屋內,找個盒子將信件收藏。
『只要獲得更多力量,一切能掌握,這種遺憾就不會發生!』
一道如惡魔般的聲音,此時卻莫名的再次於腦海中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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