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
大概是和記憶裡的妖怪相比眼前的城隍還更和藹可親一些,鰻魚沒像一開始那樣畏首畏尾的了「我不是還沒見到你們陰差就跑了嘛!那是因為聲音啊!那個妖怪身上不知道放了什麼,只要他一有動作身上就會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那個聲音跟你們陰差身上總發出的"鏗鏘"聲很像,我一聽到那個聲音就想起那個拎著孩子的妖怪,雞皮疙瘩整身都是,怕得不得了所以才總是逃跑呀!」
聽到這裡吳平安忽然開竅了,也不顧城隍還有沒有話要講,就一股腦的插上嘴「你是兩三個月前看到那個妖怪的,會在巷子裡幹這種事大概也是不想被發現,這裡來說不會有太多"鬼"知道這個妖怪才對……」
吳平安擰著眉毛歪歪頭「但為什麼兩三個月前開始不只你,一堆要被引渡下去的亡魂都跟你一樣跑給陰差追?」
會這麼問不是沒有道理,在城隍交代他開始帶路前就聽說過不少亡魂跑給陰差追的故事,但大部份得都沒像鰻魚一樣會跑,都被抓住了,後來他開始和其他陰差一樣幹引渡的差,成為苦主之一後就鐵了心的要把這件事搞個清楚明白。
「我…呃……」約莫沉默了兩秒,鰻魚先是地下頭又抬起頭,深呼吸低頭又抬頭,像是下足了決心之後才用極其無辜又天真的表情回答,本來解該的舌頭又再度打結「是、是我警告大家的…怕又有其他鬼會遇上那個妖怪,所以、所以只要遇到像我一樣死了還在人世徘徊的鬼…就把妖怪的長像和樣子和特徵都告訴他們……還說、說……如果有聽到可疑的鐵鍊聲就要快點跑……」
見吳平安臉都沉下來鰻魚也急了,沒管住嗓門慌亂的大聲解釋起來「我、我也是!怕其他鬼會遇到那傢伙!我真的不知道來找我的是陰差啊,我耳朵又特別好…只要聽到鐵鍊聲……還沒回神腳就先自己跑起來了,我也很冤望啊……」
吳平安看著蹲在地上格外可憐的鰻魚,兩手纂緊拳頭,沒朝那團鰻魚招呼,而是朝自己的太陽穴轉了起來,口氣相當無奈「我是有說什麼嗎?」
鰻魚縮著頭,無助地抱著自己,嘴巴裡的舌頭依舊打著結「沒、沒有……」
「你說……」一旁的城隍像是在他的話裡又嚼倒了有意思的東西,兩邊的嘴角不可輕易察覺的輕輕上揚又下平「那妖怪——長什麼樣子?」
城隍下手沒有留情,於是整個過程小官都頂著肉眼可見的腫包額頭站在一邊把鰻魚的供詞抄下來的,抄好供詞後小官收拾好茶杯和謄抄的工具之後就出去了,走之前順便也把那隻腿軟的鰻魚一起拎出去,一見到小官拎著自己的後領,鰻魚的腳又更軟了,幾乎是被小官給拖著出去的。
小官出去前還塞了幾顆巧克力糖到暻淥手裡,暻淥兩手捧著那堆糖果開心的咯咯笑,和辦公桌前的兩人完全在不同世界,城隍依舊輕輕敲著桌面,吳平安則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兩個人都還浸在剛才鰻魚描述妖怪樣貌時的話裡——
原本氣氛稍微緩和了下來,鰻魚背上的冷汗都還沒乾,又被城隍要揚不揚的嘴角嗆出一身冷汗,他似笑又沒在笑的開口,順便吐出一陣森冷,辦公室的氣溫又再度下探「你說——那妖怪長什麼樣子?」
好在鰻魚冷汗流歸流,這一屋子裡的冷空氣待了有一段時間,不知是麻木了還是適應了城隍的冷凍庫式的威嚴,他下意識的空嚥幾下根本沒有多餘的口水,順便把想說的話在腦袋裡都整理好了之後才開口「就是……比一個成年人還高,大概兩公尺吧?渾身散發著很難聞的腐爛味和血腥味,很壯!還有就是……全身毛茸茸的,身上的毛有黃有黑,如果要我說的話我覺得那個妖怪很像一隻……站立著走的大老虎。」
過了一下子鰻魚瞪大了眼睛,像是又想起了什麼,迅速的補上「那個妖怪特別奇怪,長得很醜!身上很多縫補的痕跡,很像是把很多塊東西縫在一起的樣子!」
鰻魚被小官拎出去後,吳平安很長時間一下也沒動就只是一直環著胸,依然在鰻魚那幾句話裡繞不開,過了好久他才眼神空洞地開口,他不確定自己應該要高興還是不高興「我知道你很忙,活著的人也許沒什麼空能管,但我覺得有些事情好像要跟你說一下比較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新聞一直在報有小孩失蹤,我一直以為是人口販子幹得,但是……」
如果真的沒關係,那為什麼在消失一對姊弟的幼稚園附近會佈滿有著腐臭血腥味的爪痕?為什麼擄走貓的傢伙和幼稚園爪痕又有同樣的味道?
愛吃孩子的老虎,打扮的像人的老虎……種種跡象都讓人難以不去連想那個家喻戶曉的故事,專門吃孩子的虎婆婆——虎姑婆。
吳平安焦躁地扒了扒他那頭短到不行的頭髮,覺得自己的腦袋痛亂到不行「雖然有可能是我搞錯了,但如果真的有關係,這個妖怪可能從三個月前就開始……」這會和剛才得知的妖怪有關嗎?
城隍敲桌子的手終於停了下來,輕輕捏了自己少見卻皺了好久的眉心幾下「不是三個月,是至少從三個月以前,有可能更早,記得嗎?你帶回來的東西,還有在徐菁菁身上找到的東西。」
如果全部都有關係……
如果全都有關係的話!
吳平安的太陽穴猛地跳了兩下,安安從徐菁菁身上找到的毛髮、他在張偉鴻家的儲藏室裡那些供桌上的東西,以及在儲藏室裡沾染在自己身上的毛髮,幼稚園的爪痕、擄走貓那傢伙的燙痕……
所有的事情就像說好了一樣,在彼此身上穿了道同樣孔洞的珠子,吳平安只要將思緒變成一條線,就能輕易將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此時此刻雞皮疙瘩已經無法代表所感受到的恐懼,他覺得腦袋裡的事情正在翻騰,並連帶著他胃袋裡的東西一起翻攪,想吐卻又吐不出來。
那鮮明且另人作嘔的血腥腐臭在一片隱隱不安底下浮出水面,他強忍著反胃重新看像城隍,滿臉震驚像是篤定,卻又阻擋不了他那股難耐的、不願意相信近乎事實的執著。
明明面前並沒有的東西,
明明沒出現在眼前,
腦海裡製造的假象卻驅使著、狂舞著,
那個一直以來若有似無的味道攜著駭人的不可預測撲在他的鼻前,既腐臭又血腥,以及偶爾還能從中嗅出的嗆甜廉價胭脂味……
「都是同一個味道……」
「如果這些都有關係,最先發生的是吳安安被擄,也許背後的人從很早以前就在盯著你或吳安安了你逮回來的傢伙說他看見妖怪的時候他也在抓小孩的魂,還有你說活著的小孩也頻頻失蹤,這些王八虎子到底想幹什麼……」城隍的臉色雖沒有像吳平安那樣慘白,卻也不如往常那樣冷淡沒有波瀾,本來看似捏鬆了的眉頭又重新擠在一起「保險起見,吳安安那邊我會再多撥一點人下去看著,我也會讓看門的多注意,先不需要太擔心她,先……」
城隍罕見地嘆了口氣,隱隱有些不安,如果今天吳平安沒有抓到那傢伙,他們還要過多久才能發現這其中的關聯?還有個怪事,它們既然頻繁的抓孩子,那老地基主家過世回去告別的那隻貓又是怎麼回事?為何會連動物靈也要抓?如果只是因為成年的亡魂較容易反抗才不選成年的亡魂下手也不無可能,但很怪,他就是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但現在他既沒有人手去查這件事,也想不出這件是鉅細靡遺是怎麼樣,今天抓到的鰻魚就像一顆石頭,扔進大湖里激起許多漣漪,卻在最靠近實情時平復了下來不再翻覆,情況再次成了一攤死水,說真的,這樣的感覺相當不愉快,事情進展到了這麼個不上不下的地步,一口氣就這麼悶著呼不出來??
比起忙到翻掉,什麼都做不了更令人難受,如果能再借到更多人手就好了,但現在可是最忙碌的農曆七月,鬼門大開,大家都忙著要把門守好,他也想親自到處走一趟去查些什麼,但城隍府裡要有城隍爺坐鎮,這是板上釘釘的規矩。
城隍再次呼出一口氣才要開口,面前就傳來一陣音樂聲。
吳平安掏出口袋的手機接了電話,音樂聲停下,順帶稍稍阻斷了不斷滾大的不安及焦躁的氛圍「喂?怎麼了?」
「蛤?宗霖要回來所以晚上要聚餐?喔~喬遷宴,怎麼不跟我說,他們要搬回來我可以幫忙搬啊!不用?喔好啦,我六點過去。」凝重的表情一掃而空,吳平安朝城隍揮揮手,他朝揚了揚手上的手機,臉上充滿無奈,掛掉電話後,手機的通訊紀錄最上層顯示著常樂的名字「我要走了,來不及感覺又會被唸。」
「去吧,魚先帶著,有什麼急事也不至於像個弱雞一樣被人家壓著打。」甩開占滿腦袋的無力感,不論如何城隍還是得要握起筆開始振筆疾書,一旁的印章像是有自己的意識,每當城隍落好筆就會見機行事在上頭蓋章。
吳平安雖然默默白了個眼,卻還是點點頭才轉身離開,其實他已經慢慢習慣城隍在和自己說話時的不好聽,畢竟要是城隍說他一句他就跳起來一次,那被說個十次他不就要去當馬力歐?臨走前城隍沒有抬頭,也還是叮嚀了一句「有什麼事就和大綠說,我都在聽。」
吳平安沒有應聲也沒有轉回去,只是抬起手隨便揮揮示意自己聽到了,然後就騎著他的老機車回家洗漱準備。
吳平安今天難得除了上班外穿了休閒襯衫和卡其褲,近幾個月吳平安的媽媽開始會在出遊的時候帶許多土產回來給他,吃的、用的、穿的全都有,休閒襯衫和卡其褲就是其中之一,不然平時在下班後會出現在他身上的通常只有素T或背心,底下則是清一色的運動短褲。
掛好安全帽之後扒了扒頭髮,也不照鏡子,看著眼前的大房子吹了兩聲口哨像是有些意外,然後又扒了扒頭髮才走近按下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