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微涼的春天上午,時間點是在武裝叛變前幾個星期,純血者和人族正處於敵不動我不動的膠著狀態,不知情的市民們則稱這個狀態叫「和平」。
名護啟介從自己的住處離開後,一如既往地先搭電車前往瑪露達姆喝上一杯咖啡,和麻生惠一同向嶋護進行任務匯報,但大多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委託與上交近期的調查報告,鮮少收到市民的通報或突發的戰鬥事件。
「目前純血者的狀況還滿穩定的,不知道這是不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呢……是不是他們在策畫些什麼大事?……小惠,妳有什麼看法?」
名護轉頭看著小惠,試著問她的意見。
「我?我覺得……畢竟現在純血者的國王是太牙嘛!以他那麼親切的個性來說,應該是有試著進行內部改革吧?」
小惠喝了一口微甜的焦糖拿鐵回答道,接著癡癡地笑著,笑得燦爛,不曉得是因為這是木戶明為她精心調配的特調,還是另有原因呢?
「……。」
聽到親切二字,坐在小惠身邊的嶋護低頭啜飲一杯咖啡,接著露出一副「妳認真嗎?」的無奈表情。
相反的,麻生惠的雙眼則是閃閃發亮、洋溢著幸福的模樣,即便先前目睹登太牙的原型體是可怕的耶夢加得,太牙以肉身替她擋下致命攻擊的行為,讓她對太牙的印象永遠是那個勇敢又溫柔的紳士。
雖然自己漂亮的臉被主教扇了兩巴掌,又被理花告知自己這樣的行為可能會讓太牙陷於險境,小惠始終相信太牙是站在人類這邊、替她著想的。
不可否定的,她好像變得更喜歡太牙了。
那個時候的他們誰也沒有想到,自從跟體骸分離之後,太牙的心中只剩下純粹的絕望與邪惡,這一切只是為了滲透進人類社會的「演技」。
所謂的溫柔,不過是表面的假象罷了。
只要一講到帥哥就會昏了頭似地不斷吹捧,無厘頭的性格是小惠的獨特之處,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招架,名護覺得問她真是白費力氣,他敷衍、臉上閃爍短暫的苦笑,接著轉頭看著窗外無雲的天空。
豔陽高照。
這樣的天氣,純血者應該會安分一些吧?名護有預感今天也會是和平......不,應該是無所事事的一天。
這時鑲在天花板上的音響奏起一段小提琴的旋律,名護從前對交響樂或管絃樂並沒有太大興趣,這次卻難得地用心去聽。
「名護先生。」
空氣中隱隱約約響起自己與紅渡剛認識時,她小聲呼喚自己的聲音,紅渡的面容隨之浮現在他視線的彼端,眼神靦腆、夾雜著些許害羞。
名護意識到,她有好一陣子沒有出現在瑪露達姆與藍天會總部了。
她最近過得......還好嗎?
靜希也說紅渡最近不太常待在家,常常把當天的小提琴委託完成一個段落之後,就帶著獵魔裝備出門去了。
有時到深夜、甚至直到隔天早上才會回來,整體的神態看上去有些疲憊,有時候身上還會帶著擦傷或污痕,就像經歷過紛爭一樣,但從未見過她有真正休息過,頂多睡個兩三個小時又開始起床做事。
純血者有互相感應同族的能力,甚至連心中的想法都能察覺。
紅渡是登太牙的親妹,即便不是純血之子,但擁有女王的血統加持,感應能力鐵定不在話下,現在甚至不必靠魔族追蹤器就能夠追蹤目標,還有奇巴特三世那隻會說話的蝙蝠在輔助她的戰鬥。
奇巴特三世已經變成了人間體,輔助能力受到極大的限制,可以說是變成了類似吉祥物的存在。但最近通報事件大幅變少,除了跟日照天數增加與落日時間的推遲之外,這也許跟紅渡的夜間行動有莫大的關聯性。
如果真的是這樣......紅渡是用自己的方式來保護人類的生活不受到魔族的威脅。
怎麼能夠擅作主張?
這樣聖修院戰士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想著想著,名護忍不住捏了一下自己的腿,彷彿是埋怨她把自己的鋒頭與光彩都搶走。
靜希也許這時候會待在她那邊,去看看他好了,放他一個人在紅家與前女王共處一室也實在是令人挺擔心的,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名護用「去找靜希」的理由隨意應付自己的「自尊心」與「道德感」,事實上,他心中的潛意識不過是想見上紅渡一面。
這種胸口都緊縮在一塊的壓抑感,究竟是什麼呢?
呵......別跟我說那是什麼愚蠢的愛情啊。
名護嗤笑一聲,嘲諷著自己的脆弱,拼命地壓抑自身的感性面。
他放下手邊喝完的咖啡,什麼話也不說便離開了瑪露達姆,在關上門的那一剎那,門上的彩繪風鈴又再度響起清脆的聲音。
同樣位在世田谷區,從三軒茶屋到駒澤大學的路程並不會很遠,若搭乘地鐵的話,兩者僅有一站的距離。
名為「Rouge」的小提琴工作室的門上,大大地寫著「Welcome」,看來今天也是正常營業的日子。
名護啟介沒有事先通知紅渡就過來了,因為他不想為了這件事額外耗費腦筋去想愚蠢的理由。
只見他站在門口,深深地吸足一口氣,在心中演練幾次可能發生的狀況與應對的方法,再三確認自己應該不會講錯話之後,推開那片紅色的木門踏進店內。
才剛走進室內,魔族追蹤器就頻頻發出微弱的震動,奇巴特與真夜都是純正的魔族,追蹤器會被觸發也是情理之中,對此他已見怪不怪,如果追蹤器對此沒有反應才是不正常的情況。對此,名護是很想把那惱人的震動功能關上,但男子最終選擇無視它。
發現門口有客人走進來,正在一旁用除塵撢替小提琴清潔、穿著墨綠色圍裙的紅渡連忙轉過身來招呼:
「歡迎光臨!啊......這不是名護哥嗎?」
紅渡一見到男子的臉,眼睛睜得大大的,露出些微意外的表情。
「抱歉,打擾了......那個...呃...靜希他在嗎?」
名護慌張地搔了搔頭,視線到處亂飄,想故作鎮定卻依然不知所措。
果然,自己還很不習慣在這種狹窄的室內裡跟女生獨處的場合......。
「靜希他去上課了,應該等一下就會過來,需要我先通知他嗎?」
對比名護彷彿青春期少年般的無所適從,紅渡倒是一副老神在在、語氣平淡。
她挑了一下眉毛,回話完之後又重新轉過身去清潔掛在展示架上的小提琴。
對方可是名護啟介啊,想當然也是來找靜希,怎麼可能是會特地來拜訪自己或母親的呢?紅渡原以為名護會這樣就離開,殊不知名護只是端正地站在大門那兒,支支吾吾地說道:
「不、不必了。我在這等他就行......。」
「......那名護哥不妨先進來稍微坐坐吧,直直地站在那兒太辛苦了......。」
語畢,紅渡打開通往飯廳的大門,並給予名護一個友善的微笑,彷彿她已察覺到名護啟介內心的微小變化......。
「打擾了......。」
名護啟介戰戰兢兢地坐在椅子之上,只是愣愣地看著桌巾的紅白格子,不曉得該說什麼;紅渡則是簡單地張羅著招待客人的東西,只見她從櫥櫃中拿出一個乾淨的竹籃,並在裡頭放了一些人類吃的餅乾茶點。
最強烈的對比,在於少女從容不迫的模樣和男子不具名的緊張,不曉得是根本上的血統差異還是什麼,這就是他們之間最原始的隔閡。
「名護哥想喝點什麼?茶或咖啡?」
紅渡打開牆上以片假名標記著「靜希(シズキ)」的櫥櫃,琳瑯滿目的茶包與即溶咖啡包映入她的眼簾。
現在在這個家裡面,會吃人類食物的只剩下靜希跟奇巴特,他們兩個的喜好也大不相同,所以櫥櫃中劃分成兩塊,分別是專屬於靜希與奇巴特存放食糧的空間。
靜希很樂意跟大家分享,所以少了一些他也不會介意,如果是名護啟介吃過的,那鐵定夠靜希吹上一輩子了;但奇巴特就不一樣,要是有人敢動他的食物,那鐵定會吃不完兜著走。
在這件事上,奇巴特的心眼兒確實是挺小的......。
「剛剛在瑪露達姆才喝過咖啡而已,水就可以了。」
名護啟介勉強地露出微笑回答道,紅渡點點頭,接著走進廚房,暫時離開名護啟介的視線之中。
涓涓細水透過銀白色的管路流進澄澈的玻璃杯,紅渡一邊裝水,一邊輕輕哼著純血者一族的安眠曲---「Fly me to the Moon」。
她對每個人總是那麼友善。
即便是對曾經對她有敵意的我......。
她還是......把我當成夥伴......。
名護陷入沉思,問自己應否調整對紅渡的態度。
「吶,名護哥,你聽過拉斯德這個人嗎?」
「......。」
名護靜靜地抬頭看著紅渡從廚房走出來,她的呼喚將男子的思緒成功拉回。
紅渡將手上的水杯遞給名護,接著在名護的正對面坐下。
「拉斯德......?怎麼了嗎?」
男子似乎沒有專注在紅渡的問話上,只是喝了一口水,紅渡見對方好像真的不懂的樣子,接著補充:
「......拉斯德是涅庫洛瑪祭司團的首領,和遠古的新月之子是莫逆之交呢。」
「我聽過,拉斯德是我們魔族獵人的共同祖先,被稱為守護的月影,不過妳說他和新月之子是莫逆之交......這又是什麼意思?」
名護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後覺得不太對勁,在那戰亂時代,還有純血者與人類之間萌生的友誼嗎?顯然他沒聽過新月之子以自身之血拯救人類的故事。
「稍等我一下,我去拿一本書來。」
紅渡站起身子逕自離開飯廳,名護聽見她匆匆走上樓,又匆匆跑下樓梯,再度回到飯廳時,手上多出了一本暗紅色的陳舊書籍。
「我看看......要從哪裡開始說起呢?」
少女認真地翻閱手上的舊書,名護稍微瞄了一眼,發現這竟是一本以魔族語寫成的書。
(小渡已經看得懂魔族的語言了嗎......?)
紅渡一點一滴、逐漸入魔的徵兆讓名護感到些許不安,他眉頭微皺,卻還不想說破這個現狀。
但願只是自己想太多......。
名護設法說服自己,她和登太牙是不一樣的。
......不能再讓我們的關係,因為我而變得更加糟糕了。
名護反常地站起身子,挪到紅渡的身邊坐下,一臉專注地準備聽她「說故事」。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