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為何會身而為蛇
蜥形類較多的高中職、國中小,甚至公司通常都有設計讓蜥形動物可以曬日光浴的空間和時間,大學的話是幾乎每間都有。不過,這個空間也不會只專屬於蜥形動物,只要想使用不管是誰都能過來。
過來曬日光浴的人絕大部分都是上半身打赤膊,甚至只穿一條內褲,其實蜥形動物一整年除了冬天之外都是這麼穿的,畢竟太多衣物不利於吸收太陽的熱量。反觀哺乳動物,他們都習慣穿著上衣,尤其雌性如果當眾露出乳頭會吃上妨礙風化的罪名,所以脫下上衣的哺乳動物通常只能在A片裡面看到。
時志吐出分岔的舌頭,接著又將舌頭靈活地收回並半插入犁鼻器中,一股熟悉的化學氣味,他仰起了頭望向身後,並且再次吐出舌頭。
接近的是一條腹面橙黃,背部灰褐的蛇,頭部呈現褐色,黑框眼鏡下方琥珀色的雙眼有著圓形瞳孔,背上土黃色的橫紋間隔交錯著,並且頸部形成了V字斑紋,那應該就是排灣腹鏈蛇——目前暫定是這麼叫他們。
排灣腹鏈蛇亦吐出了黑而帶著白班的舌頭,S形的擺動身體朝時志過去。
畢竟蛇是一類幾乎全身都是胸部的動物,胸椎最多可以接近兩百五十節,頸椎、腰椎和盆椎都不超過十節,尾巴也十分短小,不會長於身長的三分之一。因此,蛇類行走時不會把胸跟腰全部豎起,而是是把前半胸豎起以觀察周遭,後半胸用來行走。
所以,為了保護腹面不被地上的異物弄傷,蛇類會在後半胸及尾部著上特殊的衣料,在接地面有著類似鞋底的材質,但又保留彈性讓蛇類能行動自如。
排灣腹鏈蛇在時志身邊趴下來,享受早晨八點的美好陽光。他們只是不斷的吐出和收回分岔的舌頭,蛇和草蜥之間不需要語言,或者應該說,「語言」在他們之間是沒有用的。
「那夠,我要十一杯珍奶去冰正床糖,三夠中杯,兩夠大杯,其他多小杯。」排灣腹鏈蛇推了一下黑框眼鏡,向手搖飲料店的店員道。
「這樣就好了嗎?」鼠類的店員問道,望著面前的蛇和樹蛙。
排灣腹鏈蛇有些困惑地看向身旁的子協。
子協愣了一下,然後才趕緊將手中的皮夾放到櫃檯上,空出了雙手,「這樣就好了嗎?」他面向蛇,比出流利的手語。
蛇會意過來,然後朝店員點了點頭:「是,皺樣就好ㄡ。」
「好的,我重複一次,您是要珍珠奶茶小杯六杯、中杯三杯和大杯兩杯,都是做正常糖去冰嗎?」
「沒錯。」子協點頭道。
「這樣一共一百八十元,統編載具需要嗎?」
「不用,謝謝。」子協從皮夾掏出兩張一百塊跟三個十塊遞給店員,接著列印出來的發票也被遞到他手上。
「潘羅昌,中杯跟大杯你拿得動嗎?要不要叫其他人過來拿啊?」將皮夾和發票收進口袋後,子協向蛇比出手語。
「我已均叫學長夠來了,他應該已均快逗了ㄡ。」羅昌回應道,他的語速從剛剛開始有點快,發音也不是很標準。
大部分的蛙形動物、有鱗類及龜類都學過手語,所以跟蛇類交流通常沒什麼問題,只不過畢竟大部分的人都有敏銳的聽力,所以有些時候還是會忘記蛇類聽不見的事。
不過,準確地來說的話,蛇類也不是沒有聽力,只是他們沒有外耳和中耳,接受聲音用的毛細胞數量又只有哺乳類的四十分之一,而且只能聽見80到600赫茲的聲音。但是,這世上有很多的聲音都超過600赫茲,連蛇自己說話的聲音都超過600赫,而且要夠大的聲音才能被蛇耳聽見。
雖然耳朵不行,但取而代之的是身體對振動敏感,可以將空氣中和地面上的振動透過身體細胞轉成液體振動,進而聽見聲音,這被稱為「身體聽覺」。不過,大部分的人講話都不會到「撼動天地」的程度,這令蛇類十分困擾。
過去也曾發生蛇類因為聽力問題在學校被刁難,因此強制要求使用助聽器的事。但問題是,現代助聽器大多是塞在耳道或掛在耳廓上的,沒有耳孔的蛇根本無法戴助聽器。
因為這起事件,在2014年立法通過了學校及藝文中心、公家機關等場所必須要有手語翻譯員,以保障蛇類等聽障人士的權利。
不過,蛇的障礙也不只聽力。
「各位,社點來囉!」一隻獼猴提了一袋飲料進來,而跟在他旁邊的子協和羅昌也各提了一袋。
「今天是珍奶喔。」三人將飲料放到桌上,然後一杯一杯的拿出來。
「哦哦,謝謝啊。」社員們紛紛過來領自己的飲料,沒過多久就只剩下三杯在桌上。
這裡是昆蟲同好社,社員們在這裡可以飼養昆蟲、研究昆蟲,也會時常辦到郊外找蟲的活動,當然,還會教社員哪種昆蟲應該怎麼吃最好,因此加入的社員大部分都是蟲食性或肉食性動物。
羅昌以尾巴捲起吸管,插破了飲料杯薄膜,接著他用前胸微微纏住飲料杯,張開嘴對準吸管…「!」今天還是一樣咬歪,不過稍微調整一下就行了。
蛇會戴著一副鏡片很厚眼鏡不是沒有原因的,畢竟他們的視力也很糟。聽力和視力都很差的蛇類,最仰賴的感官是犁鼻器和全身的皮膚,但很不幸的,在現代社會中是視力佳和聽力佳的動物佔優勢。
一面喝著飲料,羅昌一面滑著IG,「在沖繩遇到真正的日本樹蛙!!」兩隻身上的顏色和斑紋都十分相似的土黃色樹蛙出現在照片中。
沒有認錯的話,左邊的是羅昌高中時代的友人,一隻周氏樹蛙,右邊的則應該是日本樹蛙。要從外表分辨這兩種樹蛙是很難的,因此之前一直將周氏樹蛙視為日本樹蛙,臺灣全島都是日本樹蛙的分佈地區。
但在2017年時,臺灣南部的「日本樹蛙」獨立成一個新的物種「太田樹蛙」,2020年時,臺灣北部及八重山群島的族群也被分離出來,命名為「周氏樹蛙」。現在,臺灣已經沒有日本樹蛙了,但因為更換種族還是很近期的事,所以還是有些人習慣稱自己為日本樹蛙,而不是太田或周氏樹蛙。
羅昌緩緩呼出一口長氣,發出了嘶嘶聲。和自己的族群對比之下,太田和周氏的正名實在太有效率了。早在二十年前,「排灣腹鏈蛇」這個詞就已經出現了,但直到現在都沒有正式發表,也沒有適合的種小名可以命名。
因此儘管羅昌很清楚自己是排灣腹鏈蛇,身邊的人也都知道,但身分證上的種族別依然是填著「梭德氏遊蛇」,畢竟「排灣腹鏈蛇」這個種族是不存在的,戶政機關不可能讓人民在身分證上填入一個不存在的種族。
雖然希望早日正名成功,但依這種效率,或許羅昌有生之年是不用想了。排灣腹鏈蛇每年都會發起正名遊行,不過或許是因為排灣腹鏈蛇跟全臺人口對比起來實在太少、太不起眼了,所以二十年多過去都沒能引起注意,甚至大多數臺灣人都沒聽過什麼「排灣腹鏈蛇」。
「為什麼太田跟周氏可以正名成功呢……」羅昌無奈地思索著。
「欸,大家,等等要不要去生態池採集一些水生昆蟲?順便去游個泳。」一隻翠鳥道,聲音泛起了頑皮的笑意。
「也是可以啦……但游泳先不要好嗎,我不想當吳郭魚飼料耶。」時志有些傻眼的道。
「好啦好啦,你們陸棲動物就待在地上吧,我今天一定要游到過癮!」紅冠水雞帶著興奮的道。
「你們到底是大學生還是國小生啊?看到水就興奮喔?」獼猴呼了口氣:「算了,可不要真的給我亂搞啊,要是你們做了蠢事,我絕對馬上把關係撇乾淨。」
「讚啦!走吧!」子協亦歡呼道,整個社團往生態池移動。
時志輕拍一下羅昌,吐出紫藍色的分岔舌頭,提醒他一起走。
昆蟲同好社走在人行步道上,許多經過他們身旁的人都會朝他們撇一眼,或著更準確的說,是朝著羅昌、時志和子協望去的。
臺灣的大學很少會有有鱗類和蛙形動物的學生,尤其是蛇。因為他們的人口本來就佔少數,而且蛇還有聽力和視力障礙,往往無法接受適合而良好的教育。可是就算成績優異也不見得上得了大學,在十年前甚至還有傳出知名大學因為考生是蛇所以成績被拉低的新聞。
學校不想招收蛇類學生的原因有兩大方面。第一就是他們「很麻煩」,要請手語翻譯員又要擔心他們看不清楚,不讓蛇類入學就不會這麼麻煩了。第二是校方認為有蛇在學校是「有礙觀瞻」的,畢竟在20世紀以前,蛇是食物鏈上層的掠食者,兇猛殘暴的印象一直留在大部分動物腦中。並且,蛇沒有四肢這點在其他四足動物眼中相當詭異,他們長得就像怪物一樣。再者,部分蛇類是有毒的,有毒代表危險,儘管大部分的蛇都沒有毒,但一般人根本不會區分誰有毒誰沒毒,所以讓所有的蛇都別入學就沒問題了。
畢竟當了十九年的蛇,羅昌早就知道大眾對蛇的想法了,也沒有想要理那些總是朝自己過來的眼神。不過,比起自己還是幼蛇的時候,那些眼光柔和多了,現在看過來的人多是只帶著好奇的心態,敵視的眼神已經越來越少了。
「雖然改變的很慢,但還是有在改變呢。」羅昌默想著:「希望有一天,我們也能抬頭挺胸地,正式稱自己為排灣腹鏈蛇…。」
生態池到了,大家紛紛脫下鞋子踩進生態池,羅昌亦進入水中游了起來:「哈……活夠來了…!」
「嘿,看招!」翠鳥向羅昌潑了一堆水,露出有些幼稚的笑。
「白癡啊!」羅昌亦開玩笑似的回潑過去。
雖然身而為蛇是很辛苦的事,但相信未來能夠活得更輕鬆,能夠平常的跟朋友嬉戲、平常的點餐,也能平常的上學……就跟大家的「平常」一樣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