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夜的風似乎特別冷冽,少女打了個冷顫。
今日范臨櫻守屋的的客人相較前幾天少了許多,滿月之夜顯得莫名蒼涼,亦或是在無人的夜中待久了,心生落寞罷了。少女暗暗想著。
少女知道貓靈不可能輕易放下執念,清晨一早她便匆匆將館內雜事做完,傍晚之際就在橋邊待著,直到寅時,卻無等到貓靈出現。
少女憶起小泉靜坐樹下的畫面,琥珀色的玻璃眼珠,純粹如透明膠液,瞳孔的黑色細線宛若掉入樹脂的昆蟲般,掙扎、沉落,爾後便化作永恆,浸入褐黃舊憶中。
她強迫自己不再想起那副看不清情緒的眼睛,嘆口氣,轉身欲離開赤色橋緣,卻見貓靈。
貓靈豎起白毛,對著櫻守屋前方的結界低鳴怒吼。
與之對勢的結界透出白光薄膜,眼看貓靈一衝而上,她瞬時放大瞳孔。
會被彈開的!
來不及阻止,貓靈便撞上空氣中的隔閡,使之彈落置地,結界閃出電流,警告不祥之物不可靠近櫻守屋。
「離開這裡,快走吧!」趁貓靈站起身子之際,少女快步走進結界與祂之間,以防止貓靈再次嘗試進入櫻守屋。
祂警戒地盯著少女,與小泉相仿的琥珀眼珠染出混濁色澤,慍怒之氣由低吼聲陣陣傳來。
少女蹙起眉頭,抬起雙手揮動,驅趕貓靈靠近櫻守屋:「禰等再怎麼久都見不到牠們的,別再執著了!」
劃——
「……!」
一道如刃的爪劃破少女手背肌膚,她吃痛一聲,溫熱血液在傷痕中暈開,一股鈍痛隨之而來。
在少女尚未反應過來之際,貓靈重新躲回草壇,不見蹤影。
捂著左手背上的傷口,跑近草壇邊尋著貓靈的身影,只差一步就要跨過橋緣,一道沈穩內斂的聲線喚著她。
「夢蝶。」
少女平視地面,對方的黑長裾拖地而行,一眼就能瞧出對方為何等人物。
她急忙將受傷的手藏入衣袖中,整理完儀容後,對蓮鞠躬。
「婢向蓮大人問好。」
「抬起頭吧。」蓮微笑致意,看了看橋的對邊:「今天客人不多呢。」
與平日長談的語氣令少女鬆了口氣,她向蓮微微點頭,小心翼翼地提問。
「蓮大人有何事親自來到這裡?喚我一聲,便會過去的。」
蓮彎起眼角,墨色的瞳孔彷彿能吞噬少女的心思,對方卻毫無自知。
「明日是朔月,不需守夜,外勤人員能夠歇息一天。」
少女聞言,遲疑一回。
「朔夜之日之前明明還是會有看門妖怪的,怎麼突然……」
「明天晚上,鬼會降臨櫻守屋。」
心頭愕然砸下了一塊重石,震懾了少女,以至於她沒有應答。
「鬼會打破結界把妖孽帶進櫻守屋,若是在期間打擾鬼進食的話,可是會被祂吃掉的。」
蓮的聲線沒有任何起伏,此時他無關己事的模樣,是少女第一次看過。
眼前這位大人對少女而言,從頭到尾都是個至高不可侵犯,偶爾平易近人的上位者,也許習慣了平日蓮的關切,現在他的態度令少女有些不適。
手袖下的雙手不自覺緊握,她感受到了手背傷口撕裂的疼痛,少女提問道。
「以蓮大人的能力,是能夠驅趕貓靈的對吧?為什麼——」
「祂不是櫻守屋的客人喔,夢蝶。」
蓮將頭轉向少女,面容中不帶神色。
「隱世的妖怪無權擅自改變他人的命運,就連櫻守屋之主也是。」
就如真正冷情的上位者般,蓮窺伺著如螞蟻渺小的各一事物,觀察、剖析、預測結果,然而自己從未參入其中。
「順從命運,這是身為櫻守屋必需遵守的本分。」
「我希望夢蝶能夠體悟到這件事。」
語落,少女垂下眼瞼。
「……是。」
也許她並沒有資格去改變隱世的任一事物,但……
不可改變的命運,這真的是成為妖孽的宿命嗎?
「蓮大人的叮囑會牢記在心,奴婢先進櫻守屋了。」
少女暗暗走回櫻守屋入口。蓮望著她落寞的背影,意味深長地瞇起眼,隨後跟至後頭往返,眼角視線無意間瞥向一旁的松樹。
銀色毛皮在夜中熠熠發光,小泉依然佇立在樹下,眼望橋邊。
蓮看著小泉,彎起一抹探知的笑。
「是隻有靈性的貓呢。」
沁涼、悶濕,空氣帶著雪融化之後的悶臭味。
是初春。
耳邊響起的鳥叫如喚醒大地般,提醒牠抬起身子,自己卻如靈魂出竅,控制不了身軀。
牠睜不開眼,眼瞼上分泌出碧綠如破碎寶石的黏液,扎入眼睛給予刺激。牠僅能用眼縫窺伺世界。
這裡是個被雪水染濕的紙箱,四肢無力伸直代表這是擁擠的空間。
牠如生物本性般地,不管眼前感染的黏液會直接接觸牠琥珀的眼珠,奮力張眼。身下墊著溫柔的白色皮毛。眼前有兩具貓屍,兩只的內腹正被蛆群啃食著,被感染的黏液封上眼皮。而下方的柔軟還有一絲呼吸起伏。
牠用盡生前的最後一力,將自己的頭轉向後方,與自己相仿的琥珀眼珠欲闔上眼,母貓正盯著牠。
牠,是小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