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暗天依然籠罩世界,唯有櫻守屋亮著燈棗。
少女微微鞠躬,為在寅時到來櫻守屋的賓客們行禮。
這是她擔任外勤的第五天末尾。
前兩三天泉總擔憂她會招待不周,會親自陪同少女,但蓮見狀,便以「是夢蝶的話,她可以升任的」這種理由打發走了泉。
少女其實能夠理解泉對自己的疑慮,比起館內其他妖怪,自身的經驗的確不足。她反而對蓮過度信任的態度感到詫異,櫻守屋之主,竟如此寬待非妖怪且是惡靈的工生。
況且是讓她知曉外勤處境的狀況之下。
橋邊野獸般的低鳴傳入耳中,少女轉身一瞧,又是那隻不近人意的貓靈。
聞言先前泉與蓮的對話,她頓時知曉草壇間的詭譎黑影爲此等何物。
通常會前來櫻守屋的動物靈幾乎都是在幼體時期就逝去的生物,如同泉所說的,無善惡概念的動物。然而這一類早逝的生命,前世大致上是野生流浪的貓狗,也許是畏寒而凍死?亦或是挨餓缺乏營養?不可控危險因素太多了。
死後的動物靈大多還跟隨在母體身旁嗷嗷待哺,若是當時母親也一同逝去,情況就會變得十分麻煩,就如現在相仿。
少女望向地上的母貓靈,嘆了口氣。祂在這徘徊五日了,不外乎就是對前幾日前來櫻守屋的幼貓有著掛念。
隱世中,若是靈體有著可能會傷害人的牽掛,在七日後,將忘卻執著,徹底成為妖孽,淪為僅有惡念的妖怪,而隱世中專門吃妖孽的鬼,將會吸取生命的魂魄,最終整個魂魄消逝在靈界,無法超生。
這可是比成為惡靈還要令人懼怕的事。
貓靈先前對到來櫻守屋的賓客總是低吼、全身豎毛,就連少女想接近祂都有困難。也許是前世生為浪貓,祂對人非常排斥,甚至會主動出擊。
而這一切少女並未向上稟報。
少女曾試著趕走母貓靈,沒有被列為善魂的魂魄會被櫻守屋的結界擋在橋邊,就算祂在邊緣徘徊依然見不到幼貓們,當祂無放下掛念、滿七天後,最終將遺忘祂所在乎之物。
她並不知道自己如此幫個動物靈有何益處,但在櫻守屋中,也許她和祂是最相像的處境,若是看見祂魂飛魄散的樣子,也許總會下意識為自己感到畏懼。
但心中的某一角落,少女卻對貓靈擁有著牽掛這件事感到一絲不對勁。
她失去記憶以來,有關少女的一切就像是埋進土裡般,她沒有能夠寄託心念的物,在櫻守屋工作的她不過是眾群中的罪惡之輩,忘了罪孽,茍延殘喘地贖罪。而至少貓靈祂死後從未沒有目標過。
彷彿像是在嫉妒祂一般。
少女望著遠邊的天際,山中雲霧依然繚繞,卻擋不住身後吐出金絲的光芒。
茫茫縹緲虛無間,一道金白色圓弧至徐緩爬升,如剖開魚白肚的刀鋒,劃破夜晚。不及一時,白日便渲染整片天空。
陽光如針般刺入她的眼球,她下意識瞇起眼睛,往腳下橋邊一瞧,貓靈早已消失無蹤。
距離第七天僅剩兩個夜晚。
少女走回櫻守屋門口,一隻毛色與母貓靈相仿的動物正佇立於此。
她仔細一瞧,才發現是小泉。
牠將四肢蜷縮一塊,雪白的尾環繞腳掌,琥珀色澤的貓眼宛若樹脂,剔透黏稠,投射出的視線是能夠凍結時光之逝的線縷。
牠凝視前方,貓的神色無一絲變化,讓人猜不透牠的想法。
「小泉?」
牠耳角一抖,如玻璃珠的眼瞳看向少女。
少女蹲下身來,小泉便走近她的腳邊磨蹭,毛皮下的溫暖隔著布料,在冷涼的清晨中帶來一股暖心。
少女的手挪至貓下巴,均勻施力,隱約能感受到小泉喉嚨間的低鳴震動。牠瞇起雙眼,放任少女在任意撫摸,以表示舒服。
「真的跟媽媽長得很像呢。」她盯著小泉,方才若是在夜晚不清的情況下,她肯定會以為貓靈闖進了櫻守屋。
她輕撫小泉的顱頂,一陣夾雜水氣的涼風吹過,她忽然察覺不對勁,感到疑惑,小泉為何在天亮之際孤身跑出櫻守屋?
少女探頭往先前母貓靈所在的方向一瞧,祂的蹤影早已消失。大部分幼靈並無上世之憶便早早逝去,無善惡之念的幼貓本不該對前世事物產生想法,但若是小泉前來屋外的原因與貓靈有關係……
少女咽喉發出不自然的感嘆,像是希望對方否認般地提出問題。
「你……記得祂嗎?」
耳角再次抖動,爾後便傳來刺耳的貓叫聲。
喵——!
兩隻幼貓由門內翻滾至門外,似玩鬧的打鬥嬉戲。少女被那一聲尖銳貓吼嚇得正著,小泉在一不注意下便離開了門口,轉為坐在一旁松樹的斑駁陰影之下。
小泉的白尾至地,不耐煩地揮動著,彷彿在拒絕回答少女的問題。
「你們可別玩太久,等等館內開始忙的時候就該進去了。」少女拍拍衣襟站起身子,對兩隻玩心依在的小貓叮嚀,隨後又覺得自己多此一舉。
「貓怎麼會聽得懂我說什麼呢?」她苦笑著,望了一眼樹下的小泉,牠正優雅地理著毛。也許牠與其他兄弟並無兩樣吧?她暗自希望如此的想著。
若是小泉對前世的母親真有了感情,並無法改變現狀。而貓靈對幼貓有著牽掛,依然會在兩天後成為妖孽,遺忘掛念之物的妖,不過是將死之物。
少女走進櫻守屋,小泉便轉頭望向她的背影,陽光映入褐黃貓眼,瞳孔縮小後如細絲般析透出黑線,而貪玩的兄弟依然在地上翻滾。
牠彷彿頓悟了什麼,朝早已遠去的少女眨了幾下眼睛,隨後如銅像般佇立於此。
林間陰翳,咨意打落在牠雪白的皮毛,反射出銀白色的光。
牠再次望向前方橋邊,無人不曉地靜靜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