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小寒舍悠閒又寧靜,寒易天拎著水桶,踏出右翼,來到客廳放下。
這幾日莫宇帆受地主召喚,每日都下山維護護山結界。
第一天他攜寒易天前往,隨後的日子都獨自進行。寒易天因此獲得休假,得以從宗門庶務解放,上午去書閣讀書惡補,下午回小寒舍繼續大掃除。
受今年異常氣候影響,地主比平時嗜睡許多,維護的進度大幅落後。莫宇帆連接熬夜,終於在今早結束宸翰宗的輪班,之後由碧邏宮主接替。現在宗主在房間裡補眠,因此寒易天輕了又輕,生怕太大聲擾師父清夢。
他扭乾抹布,在客廳勤勞地忙活,正翻倒餐桌仔細擦拭的時候,遠方傳來清脆的鈴聲。
飄忽的清音連綿不絕,如清風撲面,沁涼怡人,從四面八方響徹小寒舍。千林從貴妃椅上直起身子,凝眉傾耳,聽得認真且專注。寒易天疑惑地停手,試圖找出聲音的來源的時候,莫宇帆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是商宮主,代表碧邏宮有急事求助。」莫宇帆目光落上神情姿態異於平常的小妖精,思索片刻,招呼寒易天:「你和我去,帶上千林。」
「千林嗎?」寒易天訝異地抬首:「可若是師姐回來沒看到千林……」
「走吧。」
寒易天只得放下手邊的事,匆忙從門邊解下斗篷,為千林穿好斗篷和雪靴,跟在莫宇帆身後往山門走去。
碧邏宮主商宥攏著雙手,站在步道上等候,身旁跟著兩位纖瘦高挑的年輕男女。見莫宇帆趕來,宮主立刻一揖,朝三人致歉:「尊駕,萬分抱歉,百忙之中勞煩您趕來。」
莫宇帆單刀直入地問:「出了什麼事?」
商宥看上去萬分為難,似乎不知該如何啟齒。身後著青衣黑腰帶的少女上前一步,代替他站了出來,向莫宇帆躬身行禮。
「啟稟大人。」她操著不太標準的魔族語恭敬地說:「碧邏宮的聖物失竊了。」
兩位魔族聞言後微怔。
碧邏宮主頷首:「說來慚愧,吾與吾民正四處搜尋。宸翰宗離碧邏宮最近,吾便來問問宗主。您可有任何頭緒?」
寒易天緊張地望向師父,莫宇帆卻沒太大的反應,只是搖了搖頭:「並無。」
似乎是早就料到答案,碧邏宮主客氣地問:「尊駕方便隨吾走一趟嗎?」
「自然。」
「那麼,三位請隨吾來。」
隨話音落下,少男少女朝兩側散開,呈包圍之勢將他們簇擁在中間。
寒易天攥緊千林的手,將她拉得離自己近一點,不動聲色地打量前方宮主與左右二人。
這是……在懷疑宸翰宗?
「方便告訴余是什麼嗎?」莫宇帆邊走邊問:「如何確定是失竊?」
「是蕑草之靈。尊駕應也是見過的。」
「蕑草之靈,余記得。碧邏宮右殿的守護聖物。」
碧邏宮主點了點頭,進一步解釋:
「吾今日應召下山修補大陣。臨行前聖物安在,歸來後卻已不翼而飛,巡邏的孩子竟不知如何發生的。蕑靈乃先皇與先皇后遺物,年歲已長,靈氣濃郁。吾民天生與花草之靈親近,一旦觸碰必染上其氣息。吾已將近日進出碧邏宮的子民一一喚來,親自面見,俱無所獲。」
「全部都見過了嗎?未曾進出過碧邏宮的呢?」
「確實有一子,乃吾侄商祈。然而祈一早便離開住所,今日不在領內,此眾有目共睹。況且……」
況且,商祈是先皇與先皇后遺子,要挪動蕑草之靈只消一聲下令,沒有偷的道理,更不至於做出褻瀆亡父亡母聖物的舉動。
其餘的子民亦是如此,先皇和先皇后的遺物是往昔的寄託,遙遠故鄉的回憶,承載了全族的思鄉之情,沒有族人會無故褻瀆。
莫宇帆趕緊抬手,示意碧邏宮主不必再說下去。
「余近日奉獻行山地官道,未有異常,亦毫無頭緒。您一人處理或有諸多不便,余陪您一同吧。」
「慚愧,吾正有此意。若真是他領所為,免不了引起糾紛。屆時若雙方各執一詞,地主也不好貿然偏信。僅憑吾一面之詞恐怕是說道不清,還請您為吾等做個見證。有了宗主的陪同,吾甚感安心。」
「舉手之勞。」
「感激不盡。」
碧邏宮主溫和地低下頭,勾起嘴角努力朝寒易天微笑:「一時情急,未能說道清楚,讓小友受驚乃吾之不是。吾自始便如此打算,小友不必緊張。權來當看一場有趣的戲,見笑,見笑。」
寒易天羞窘地低下頭,臉頰熱得像燒起來一樣。
自己的小動作沒能逃過對方的眼睛,人家還反過來安慰他的心情,他頓時為自己感到慚愧。
「宮主無需掛懷。他天生膽子就小,遇上什麼事都能嚇一整天。」
莫宇帆不在意地損了徒弟一把。
碧邏宮主客氣一笑,視線越過寒易天的頭頂,落在千林臉上,啟唇問道:「這位便是……」
「您想見此子,余便帶來了。」
宮主涼泉般的眼眸定在千林身上,腳下步伐不停,邊引領眾人深入碧邏宮的地界邊打量。少男和少女落後一小段距離護送,好奇的目光也一同鎖在千林的身上。
「能看出什麼嗎?」
碧邏宮主緩慢地搖了搖頭,凝目沉吟:「未曾想,年幼的妖精離了世界樹也能活。然群族何在,巢穴何在,為何孤身一人?若妖精一族已隨世界樹殞滅,此子從何而來?若已離世界樹另築巢穴,此子又何故流落在外?百思不得其解。」
「余是在折痕內巧遇千林。許是外出時不慎誤入,被帶離族群。」
碧邏宮主不贊同莫宇帆的推論,推敲片刻,又搖了搖頭。
「妖精聖域乃最高階的空間魔法,其族對空間構築天生敏銳。即使是幼年體,想脫離折痕易如反掌。若說妖精會誤入折痕,吾難以想像。說是貪玩離巢,不慎遭受攻擊還較為合理。」
莫宇帆皺起眉頭思索,又補充道:「她當時被埋在土裡,動彈不得。」
「埋在土裡?」
「是,埋至沒頂。有可能是同族所為嗎?」
「宗主的意思是……受族群驅逐?」碧邏宮主沉吟了一陣:「妖精一族對幼年體一向縱容,放任的程度簡直令人髮指。吾不曾聽說過貶逐流放的事蹟。」
想起在家鄉時用惡劣都不足以形容的小妖精們,宮主垂下眼角,遺憾地道:「吾離鄉時尚且年幼,亦有許多未知之事,不敢自稱對妖精瞭若指掌。僅有一事能篤定,此子有傷在身,這卻是不會錯。」
「有傷?」
寒易天立刻看向千林。
小妖精乖巧地牽著他的手,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見到他望過來,仰起圓圓的大眼望了回去。
「千林受傷了嗎?」
「妖精一族善共感而鳴,少以音聲溝通。吾方才試圖與此子共鳴,卻毫無回應,呼喚皆如石沉大海。」
「那──」
「閉嘴。」
寒易天想起莫羽能夠和千林溝通,下意識想發問,立刻被莫宇帆兇惡地打斷,忙安分地低下腦袋。
「許是神識有損,身體卻無大礙。宗主和小友不必擔心,想來只消靜養,不期便會恢復。」宮主寬慰道:「輾轉至此亦是緣分。宗主若有需要,可令此子至碧邏宮,吾等隨時歡迎。」
莫宇帆客氣地頷首:「感謝宮主。」
「無何可謝。吾民與妖精自古便是鄰居,世代締結友好的盟約。宗主願伸出援手,照顧世界樹的遺民,該由吾代表全族、代表世界樹的意志感謝您才是。」
碧邏宮主鄭重地一禮,兩旁的少男少女跟著一齊鞠躬,動作間尚有清晰可見的生澀。
「未來您若是不堪負荷,可隨時讓此子搬來碧邏宮,商氏義不容辭。」
「這卻是不行。若真這麼做,家裡有人會撕了余。還請高抬貴手。」
宮主聞言也並不著腦,掩住唇口淺笑:「皆是緣分。宗主只消記住,您無需為此而抱有負擔,這本該是吾民承擔的責任。」
幾人不知不覺間來到碧邏宮的核心地帶。
隨著他們的深入,周遭的景色悄然變化,麒麟一族的居住地在眼前展開。青巖砌成的宮殿立在深幽的山谷,尖頂的建築物高挑而寬闊,隔著老遠就能看到拱圓的門柱。諾大的廣場座落在正中,寬敞的道路直通主殿,四棟副宮殿環饒其左右,連結成完美對稱的星形。
其餘的住宅以五座宮殿為中心,圍繞著山谷中間的大廣場,零散地落在外圍與林間。
碧邏宮主帶著他們穿過領民的住區,朝星形宮殿走去。路上不時會遇到碧邏宮的居民,有的以麒麟之姿四蹄行走,有的如護送的少男少女這般以人形之姿活動。見到外來的客人,兩者的反應大不相同。化型的麒麟會側過身子,恭敬地行禮;以麒麟身示人的居民則會害羞地退避入屋,還能時不時聽見「哎呀」、「失禮了」、「不知有貴客」的告歉。
寒易天緊跟再莫宇帆身後,邊走邊好奇地四處張望。每棟房屋上都掛著一串草木,或花、或草、或枝、或葉,紅白青黑,顏色各異。繁華樸素皆各有風情,還淌著各種奇異的流光,不難想像待入夜之後,碧邏宮的居領會是如何一番美景。
新鮮的景色看得他目不轉睛,連掩飾都忘了。
一行人穿過零落的住區,踏上光滑青碧的廣場。莫宇帆扭頭看了一眼,確認徒弟沒有因看風景掉在路上,不意間瞥到一棟住房,下意識佇足多看了幾眼。
和周遭的詩情畫意不同,孤房的門頂吊掛的非繁枝綠葉,亦非鮮花擁簇,是一圈小小的枯枝環。
沒看過的擺飾,卻有種另類的熟悉感。
碧邏宮每隔幾個月就造訪一次,莫宇帆對住宅區並不陌生。高階的麒麟化型居多,因此碧邏宮的領內,建築的風格更貼近魔族與人類。若是泛用性的住宅,通常有方便人獸兩用的特殊設計,但隨著幼獸成年,住家會逐漸改建成適合人形起居的建築。
房子偶爾有大大小小的變動,掛在門口的聖物卻很少替換。麒麟族相信花草有靈,昔日與世界樹比鄰而居,素來有為植物灌注魔力、用自己的生息濡養的習慣。門上的花草是守護的聖物,亦是寄宿在家裡的靈器,既請了來家裡作客,自然也不能隨意更動。
掛枯枝還真是少見的風景,這是要從零開始養的意思?
他記得這間屋子掛著的本來是粉底白邊的灑金梅枝。因魔力濃郁,為碧邏宮主親自手染,加上是伯樂喜歡的花,所以莫宇帆之前的印象深刻。
大概是年輕子弟的修煉功課,莫宇帆心裡暗想,只是不知道誰這麼標新立異,居然選枯枝來做自家的守護聖物。
宮主見莫宇帆盯著樸素的枯枝圓環,忽頷首致謝:
「舍侄承蒙令高足照顧了。」
莫宇帆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尊駕竟不知麼?那是令高足贈與舍侄的禮物。獲贈的那日舍侄便換了梅枝,每每經過,必佇足好一番欣賞,寶貝得很……」
碧邏宮主的瞳孔微渙,似乎有點訝異。莫宇帆愣了一下,視線滑向跟在一旁的二徒弟:「你送的?」
寒易天趕忙搖頭否認。
連他都沒收過幾次莫羽的禮物??
他也不知道師姐何時跟麒麟的感情這麼好了。上一次看見莫羽和麒麟族有交集,還是在房間裡吃蘋果摔角,爭得你死我活。
跟他搶師姐的小妖精們開始有往全山擴散的趨勢,魔生好難。寒易天心裡頓時各種羨慕嫉妒恨。
果然,碧邏宮主說道:「是尊駕長徒所贈。」
莫宇帆看著枯枝環瞇了瞇眼。
看著就令人心靈祥和,帶有巫祝之力??
他的面色微不可察地沉了下去,稍縱即逝,隱蔽得連寒易天都沒有發現。
「慚愧,余竟不知他們是何時結交的。」
「自從結識新友,舍侄連修練都勤快了幾分。祈好久沒有露出活潑的一面,自痛喪至親,成日只板著臉不拘言笑,近日終於又像個少年郎了。吾??甚是感謝。若有機會,請務必容吾親自登門道謝。」
遺落的妖精因莫羽尋醫而偶遇,侄子因為她開始奮發向上,莫羽簡直是碧邏宮的福星,商宥早就想見見這位宸翰宗長徒。只不過聽聞對方在養病,宸翰宗與碧邏宮畢竟只是鄰居,領主又不是路邊的三姑六婆,不好意思貿然上門叨擾。
「您言重了,該是余感謝令侄的照顧。余家徒弟身體有些狀況,莫要拖累了人家修行才好。」
或許是事態突然脫離掌控,莫宇帆隱隱感到不安,不想正面回應,含糊其辭地帶過。
碧邏宮主則對此不以為意。當初莫羽的求醫鬧得沸沸揚揚,「羽狀冰霜痕」一詞驚動小恆山,前山的居民都知道他家的徒弟被地主勒令去看病,回來後還得去幫熊羆脫毛。不久前還有越界的非居民獲得地主親自加護,之後又被推進奉獻池差點喪命。雖然年年都發生領民間的摩擦,但一次這麼勁爆的三連擊,小恆山十年內最轟動事件全部都出在宸翰宗。
宮主低下頭,像教導弟子一樣耐心地開導眼前的新手師父:
「尊駕此話,吾卻不愛聽。同輩間結交本美談一樁,著眼處不在強弱輸贏。若是祈兒會因此怠慢修行,只說明他自己心性不定。切莫因長輩的攀比之心壞了孩子們的情誼。」
莫宇帆不置可否,說了一聲「受教」,閉上嘴不再多言。
幾人登上廣場,五座宮殿呈放射狀散開座落,門上皆掛著高貴的聖物,無一不閃著炫目幽光,唯獨最右邊的宮殿門頂空空如也。
碧邏宮主遙指第五座宮殿,面對看得入迷的寒易天:「此乃碧邏宮五大守護靈齊聚之地。請恕吾待客不周,今日無暇招待小友入宮遊玩,來日有緣定會邀幾位再來寒舍作客。」
「都什麼時候了,不必顧慮他。」
莫宇帆按住寒易天東張西望的小腦袋,扳到自己身後。只不過麒麟顯然是好客的種族,碧邏宮主並未因此罷手,扭頭朝後方喚道:「商蓀,汝招待貴客,為兩位小友導覽。貴客若是有什麼需要,汝儘量滿足。」
「是。」
護送他們的青衣少女踏上前來,右手按住左肩,頷首優雅行禮。
寒易天多少還有來幫忙的自覺,本想推辭後跟在莫宇帆身邊,結果被一句「用不著你,愛看就去看」打發。莫宇帆陪商宥進了主殿,很快被一群搜查的領民包圍,他便牽著千林盡情看了起來。
幾人在宮殿廣場上轉了一圈,欣賞精美的五座宮殿,聽麒麟少女介紹聖物的由來。
左殿外的蘭花,是搬遷東南之地時,沿途的望族贈與的祝福之禮,陪麒麟一族度過了漫長的旅途。近左殿外的梅花枝,乃古時阿卡西斯帝國所贈,是帝國初次登陸極東,作為友好象徵贈與的十五棵白梅樹之一的枝幹。
近右殿的宣草以及右殿失竊的蕑草,乃是麒麟族從很早以前就代代相傳的聖物,象徵先祖的庇佑及古老的傳承。一族還住在極東大陸的時候,宣草和蕑草由先皇和先皇後懸掛在寢宮。
而,正殿外形似橄欖枝的碧綠枝椏,乃昔日世界樹之軀,出自上一代妖精女王之手,紀念麒麟與妖精美好的友誼。
「麒麟和妖精曾經並肩作戰。在昔日,許多戰士都以找到一位心意相通的妖精騎士作為夢想。麒麟戰士與妖精騎士的結合,即使是阿卡西斯的武者也難以匹敵。這樣的存在被我族尊稱為戰騎士。」
商蓀站在世界樹之枝下,按著胸口介紹,眼神逐漸黯淡了下去。
「背脊是戰士的榮耀,我們麒麟一族的背只留給戰友騎乘。但是妖精一族已經隨世界樹銷聲匿跡,我們的戰士也是。今已不再有戰騎士的組合出現。榮耀的戰士與妖精族緊密的連結,已成為亞拉亞的歷史。」
寒易天不敢貿然提問,生怕不小心冒犯到尊貴的古老血脈。幸好對方見千林在場,主動介紹了不少與妖精族相關的歷史,他沾著千林的光津津有味地聽著。
「這節世界樹的枝椏誕生於初次方舟戰役之後。那時的亞拉亞節節敗退,慘無人道的戰事導致魔獸大量滋生。於是在第一次休戰期間,魔獸潮大舉入侵。當代的妖精女王與先太皇之弟挺身而出,勇敢譜下傳奇。兩位是鼎鼎有名的戰騎士,亦是百年來戰騎士之巔。戰役中先太皇之弟身受重傷,妖精女王便折下嫩枝,為戰友療傷。先皇繼位後,先太皇之弟將此枝傳給了宮主大人。大人在離開家鄉時作為護身符攜帶,最後才輾轉流連至此,繼續庇佑遺落的子民。多虧宮主大人,現在我們才有幸得以沐浴在世界樹殘存的光輝之下。」
商蓀輕聲說完,右手撫肩,低下頭虔誠地行了一禮,口中用家鄉的語言默念:「向亞拉亞獻上祝福。」
身旁的千林動了一動,突然有樣學樣,將右手衡過左肩,低下頭哀悼。受到肅穆的氣氛影響,寒易天下意識跟著照做,莊重地對頭頂的綠枝獻上一禮。
眉心間突然竄過一股暖流,一路爬下肩膀,左臂的麻癢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商蓀回過頭正好見到這一幕,連忙指正:「小友,你不能這麼做,這是吾等的禮儀,魔族行這道禮並不合適。父神交與阿翟爾和古老血脈不同的職責,對待亞拉亞的態度必須有所區分。」
困擾他多日的癢感憑空蒸發,解放的感覺太過美好。寒易天身至極樂,整個人飄飄欲仙,差點沒聽懂商蓀在說什麼。
「那……請問我要怎麼做才合適?」
「這個,我也不知道。真是不好意思,蓀學藝不精。」
「哪裡,這是我要說的話,感謝您指正。」
三人在廣場繞了一圈,掛有聖物的四間宮門都參觀了一遍,最後才來到遭竊的右殿。
走著走著,小妖精停住腳步,扯掉寒易天的手,在原地不動了。
寒易天疑惑地轉身,重新牽起她的手,一向乖巧的千林說什麼也不肯再前進。她捏住鼻子,一反常態,整張臉皺出嫌惡的表情。
總覺得這反應異常地眼熟……
廣場的另一邊,碧邏宮主正與眾麒麟議事。
莫宇帆安靜地立在一旁,事不關己地旁觀。廣場上每個人都掛著同一副表情,輕淺的弧度,困擾的垂眼,眉宇間皺起三、四條細紋,薄且寡淡的愁容像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面具。
領地內的搜查一無所獲。若想拓展搜索範圍,就得向領地外進軍,少不得要開始謹慎外交。
莫宇帆聽了一陣,正想向宮主提議先去找地主,就發現青衣少女站到了宮主的身後。
「蓀,妳不陪著貴客,怎得跟過來了?可是貴客有什麼不妥?」
「稟大人,兩位小友似乎有所發現,蓀來請您過去。」
不僅碧邏宮主,連莫宇帆都訝異地揚起眉毛。兩人隨商蓀穿越廣場,只見小妖精皺著臉站在十來步開外,嫌棄地看著右殿和近右殿之間的道路。
宮殿牆邊不起眼的陰影之下,低矮的樹叢晃動不已。窸窣了一陣後,寒易天矮著身子鑽了出來。見到兩位大家長站在面前,他先是一愣,接著朝兩人伸出右手,把「證物」遞了過去:
「師父,宮主,千林發現了這個。」
捏在他指尖上的,是幾根迎著陽光、隨風搖曳的,白色的毛。
寒易天揚手朝千林伸去,千林立刻跳開,飛快地逃到莫宇帆和碧邏宮主身後躲了起來。
莫宇帆瞇起眼:「這個,該不會是?」
「沒有錯。」寒易天轉向宮主,肯定地說:「是熊毛。」
自然,這裡的熊絕對不是普通的熊。
莫宇帆臉抽了一下,想起了過去那慘不忍睹的三個月。熊毛已經快變成他的心理陰影。
碧邏宮主先是愕然,隨後蹙起姣好的眉頭,為難起來。
「如何是好?」
「只需上報地主,公事公辦即可。緣何猶豫?」
莫宇帆冷淡地問道。
據他所知,麒麟和熊羆關係並不是很友好。商宥此時的反應卻不似生氣,反倒更像是充滿遺憾。碧邏宮主面帶著淡淡的憂愁,澄明的橙眼宛若清澈的玉石,直讓人想伸指撫平他的眉頭。
「宗主有所不知,商氏一脈與熊羆族曾有一段淵源。宗主可曾聽聞過熊羆族一山二王的共治傳統?」
莫宇帆搖頭。
他只遇過一位熊羆領主,而且每一次見面都暴燥地大吼大叫。饒是他勉強學會對方的語言,至今還是連對方姓什名誰都搞不清楚。
熊羆對他們來說就是麻煩。不只宸翰宗,小恆山大多的鄰居皆是這麼想。熊羆和所有的居民關係都不好,大家敬而遠之,無事絕不靠近他們的領地。
「熊羆每一任都由兩位首領平起平坐,然而今只余一位首領,此事卻是受吾皇的牽連。」
碧邏宮主嘆了一口氣,睫毛在眼下投下冷淡的剪影,緩緩解釋起來。
「極東大陸淪陷的歷史,尊駕想必也略有耳聞。當年極東已決意死戰,先皇兄傳位於下一任儲君,並派出年輕子弟往四方送信。其時尚存的族群寥寥無幾,新皇商司攜胞弟商祈往北地,熊羆的首領接到消息,離開隱匿地前去迎接,然而商司在途中引來了人類。」
「人類?」莫宇帆挑眉:「亞特眷屬?」
「然也。熊羆的首領遇到追捕商司的人類,捲入會戰而身殞,商司亦不知所蹤。此事我族是全然不知,吾等踏出極東,便無法回頭,一直在等待新君的號召。四散的族人聚集在吾左右,因緣際會下才搬遷到小恆山。爾後,地主偶然從熊羆處聽聞,吾等才在輾轉尋回商祈,得知當年的真相。」
男子痛心地蹙眉,澄黃的雙瞳承載著遺憾。
「據言彼時,熊羆的首領大可獨善其身,卻因執意向商氏伸出援手暴露而戰死。且說來痛心,那日正巧是首領之子的滿月禮,孩子出生就痛喪母后,吾與族人自覺虧欠良多,對其未棄吾皇於不顧亦深感於懷。即使落居小恆山後,熊羆的首領之子與吾家的麟兒頻頻起衝突,吾念在商司即其母親的份上百般忍讓。但……」
想起侄子深可見骨的傷口,商宥輕聲嘆道:「實在太過了。」
「如此說來,熊羆居住的洞窟外的廣場上,有一座配翼龍獸牙額墜冠的女子雕塑。」
「是了,便是那位已逝的英靈。」
「余一直以為熊羆一族不願化形。」
清冷的男子輕闔眼簾,右手搭上左肩,以祈禱之姿向前人致敬。
「謠傳亦是經歷此事才不願再化形。這也是為何,吾更覺虧欠良多。然此乃逝去的英靈做的抉擇,非商祈的罪責。祈未到懂事的年紀,但是卻時不時帶傷而歸。鄰領幼子頑劣,下手常不知輕重,吾曾找過現今的首領商談,但效果甚微。」
「您認為是首領之子所為?」
「吾不知。」商宥別開目光,難得消沉地說:「亦不欲知。」
光是有熊毛出現在他們領地,就足以構成大問題了。
「總是要面對的。」莫宇帆面無表情地提醒。他今天的工作就只是看戲,並適當地提醒大家面對現實。
碧邏宮主的糾結淡了下去,恢復清冷的模樣,朝寒易天微微躬身:「尊駕所言甚是。那麼,勞煩借小友聰慧一用。」
憑千林敏銳的嗅覺,配上寒易天細心的搜索,幾人很快在公共地界找到蹤跡。
入侵者顯然非常謹慎,即使遠離了碧邏宮領地,仍在刻意掩蓋足跡。出了領地,山間是一片樸素的銀白,在雪地裡想找雪一般的熊毛,如大海撈針。若不是千林的熊臭雷達指路,憑著碧邏宮不知要追到何年何月。
不要說寒易天和莫宇帆,連商蓀、商宥等麒麟也捕捉不到,只有千林嗅得出異常。明明脫毛時帶回來的熊毛腥躁難耐,落在碧邏宮的卻一點味道都沒有。
他們隨千林的指引穿越樹林,來到一處和緩的山坡。這裡是宸翰宗與碧邏宮居領的中間地帶,寒易天剛開始進出公共地界時,曾經和莫宇帆走過幾次。若是穿過稀疏的林間,繼續往坡下前進,不遠處便有一座山丘,是他和莫宇帆一起觀過日出、少數和師父間算得上溫馨的回憶。
坡下的森林一帶,有一處空地破壞得慘不忍睹。好幾棵樹被連根拔起,可憐地丟在地上躺屍,斷掉的樹幹四分五裂,像柴薪一樣插在雪裡面,旁邊還站著一根殘餘的樹樁,朝天的裂口已經積滿冰雪,面目全非。
看見狼籍的現場,寒易天立刻想起幾個月前,四人合抱的大樹被巡邏的居民一巴掌打斷的恐怖回憶,小臉扭曲了一下。
他邊走邊張望,冷不防被師父揪住後領,才發現腳邊有一個大洞。洞口邊緣被雪地遮蓋,以他的身高正好處於視野的盲點,要不是莫宇帆極時出手,現在就已經躺在坑底了。
他小心地探頭往裡面瞥去。洞沒有很深,垂直的邊緣被整得平滑,底下還插著一根竹竿。
幾人疑惑地對視了一眼。
寒易天看著那滑如冰面的大坑牆壁,暗自咂舌,心想師父要是也有這功力,前幾天上山鋪防滑木板,他就不至於被虐待一整天毫無成果。
似乎是感應到徒弟心中所想,莫宇帆涼薄地瞥來一眼,嘴角兇惡地凹下,惹得寒易天心中大翻白眼。
正當師徒兩你來我往,眼神與表情無聲較勁,一旁的麒麟少年突然發出呼喊:「宮主大人,在那裡!」
大家順著少年往雪坡看去。潔白的新雪挖空了一個洞,雜亂的雪塊與冰渣充斥,在洞裡堆砌成小小的廢墟。年幼的熊羆蜷成一團,臥在白雪殘骸之中,兩爪交疊,閉著眼睛,頭枕著臂彎,似乎睡得很沉。
環形的蕑草束戴在他頭上,像一座漂亮的王冠,映得眉間的白毛柔和又光亮。
蕑草環流淌著銀白的微光,自然地混入白毛與白雪,乍看之下真的不太明顯。若不是瞥見青芒一閃,恐怕連麒麟們都會漏看自家的聖物。
風雪呼嘯,小熊羆在少年發出大喊之前毫無反應。遠遠聽見動靜後,他才睜開眼坐了起來。頂上的聖物隨著動作升高,露出點點青綠,頓時顯露無遺。
眾人直直地看著小熊羆,小熊羆也回看著大家,黝黑的小眼一眨也不眨。
「縛。」
商宥一聲輕喝,伸指在空中劃了兩下。四面透明的障壁憑空降下,圍成方形的空間,將聖物小偷關在裡面。
那隻熊羆竟是連跑都不跑,彷彿掙扎會降低他的格調。他將頭頂的蕑草抖落在地,兩爪一伸,圈在臂懷內,重新在廢墟中趴了下來。
商蓀被氣得臉都青了,捏緊拳頭,力氣大到渾身隱隱發抖。
商宥已經從逃避感慨中緩過神來,吩咐起兩名副手。商蓀回領地通知族人,隨從的麒麟少年商蕙去通報地主,碧邏宮主則親自上熊羆的巢穴,把他們首領請過來處理。
千林從踏上雪坡就不停扭動,想掙脫寒易天的掌控逃離。莫宇帆乾脆請商蓀將千林帶回碧邏宮,委託麒麟代為照看。
「那麼,勞煩宗主在此處等候。」
「自然。余在這看著,由宮主親自去尋熊羆首領,免得屆時又說道不清。」
莫宇帆對這個安排感到滿意。他一點都不想踏入熊羆的領地,也只是為了做第三方見證而來,權當看一場戲。
雪地裡走得只剩下二魔一熊。莫宇帆立在結界旁一言不發,眺望坡下的雪景發呆。連夜疊加的睡眠不足,他空泛的眸色顯得有些淡薄,像稀釋過度的墨。
寒易天站在師父隔壁,時不時瞄一眼結界內的熊羆。閉目的白熊感測到視線,突然瞪了過來,深幽的小眼裡藏著別樣的情緒。
寒易天嚇得口乾舌燥,一步步挪到莫宇帆身後,抓住莫宇帆的腰帶,立刻被殘暴的大魔族一拳搥上腦袋。
他忍了又忍,還是恐懼得扯住莫宇帆的衣袖,顫抖著聲音偷問:「師,師父。這位該不會是……?」
「怎麼,現在後悔了?」莫宇帆甩開徒弟,不耐地說:「後悔也來不及了,你不能打他。」
地主都宣布落水的事兩清了,宸翰宗不能再抓著人不放。活該,當初不讓他會戰,現在想再討公道也來不及了。
「弟,弟子沒有要打,您想多了。」
小魔族怕得面色發青,腳下不住往後挪去。一想起被溶解的那天,他的內臟彷彿扭繳成一團,只想離結界能多遠就多遠。
「出息。」莫宇帆見狀眉毛一豎,嚴厲地低喝:「給我站過去!」
他哭喪著臉,被迫整個人貼上碧落宮主的結界,立在熊羆的左近處罰站。莫宇帆不讓他黏,也不準他跑,他只好握住自己的袖子打氣。然而莫宇帆對此更不滿意,一隻手撐上結界,整個人往他身上壓來,冷冷地威嚇:
「我比較可怕,還是熊羆比較可怕?」
都可怕啊。
寒易天苦著臉鬆開袖襬,學莫宇帆的模樣,雙手背在背後,朝師父仰起小臉,試圖擠出優雅的笑容。
莫宇帆這才滿意地放過了他。
被師父蠻橫地一打岔,寒易天的確沒那麼害怕了,從餘光悄悄打量小熊羆。白色的幼熊對外界漠不關心,全程將下巴枕在前爪上,眼睛也沒閉起,直直盯著雪地恍神。
不久後,碧邏宮主帶著副手少年商蕙歸來,後面還跟著熊羆的領主,來勢洶洶地登上雪坡。
趁宮主向熊羆首領展示犯人和贓物的空檔,莫宇帆低聲問商蕙道:「地主大人怎麼說?」
「大人命我們自己處理。先弄清怎麼回事,再依緣由裁決,莫感情用事。若真橋不攏再喊他過來。」
碧邏宮主眉頭輕鎖,向熊羆的首領說道:「地主大人現正在補眠。大人已勞累多日,吾實在不願因這等小事擾大人清夢。若吾等能夠私了,那是再好不過。只是不知您能否給商氏一個滿意的交代?」
早上莫宇帆回家之後,結界的修復就換碧邏宮上陣。地主為了趕上落後的進度,這幾天一直待在山下,連著好幾日沒有回巢穴休息。
維護到碧邏宮就是最後一輪。宮主和地主順利收尾,高高興興地回到山上。他商宥有幸護送疲累的小恆山之主回到聖地,目睹大人收起巨大的金翅,趴進洞穴、側過龍首,對著他毫無防備地打起呼嚕。
看完地主大人英俊的睡顏,他原本心滿意足地回到碧邏宮,也想趕緊好好補眠一下,在睡夢中回味大人的側臉。誰知道一回到家就遇上這種事!
兩領的小王子時常打架,還能說是孩子間的玩鬧。但這次遭竊的可是一族的聖物,已經不再是兩個人的事、兩家人的事,而是兩個族群之間的公事,弄不好會引起嚴重的紛爭,甚至就地開戰。
碧邏宮主與宸翰宗主一左一右站在結界兩旁,貼心地後退幾步,把空間讓給熊羆父子。
首領嚴肅地坐到結界正前方,看著自己的兒子,低低地吼了幾句。
小熊羆只顧歪著腦袋,趴在雪裡,懶洋洋地發呆。看那副厭煩的模樣,竟然完全不打算理會。熊羆首領吼了老半天,一句接著一句,面前的兒子沒有半點反應,弄得他像在唱獨角戲一樣。
案情開場就陷入膠著,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有點想笑,又有些無語。
早聽聞熊羆的酋子頑劣,卻沒想頑劣成這個地步,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完全不給老子面子。
熊羆首領沒什麼耐心,見兒子不理他,兩隻前掌很快踩上結界,仰天咆哮。銳利的尖牙獸口內探出,整座山丘都隨著他的憤怒而顫抖。
林間皆傳來簌簌的落雪聲,枝頭的披蓋紛紛被震落。寒易天緊張地抬頭,往山上看去,生怕等一下雪崩來不及逃跑,會跟小熊羆一起被埋沒。
驚天一吼似乎起了點效果,小熊羆終於動了。
他扭了扭渾圓的肥臀,慢慢坐起身來,挺直了尊貴的背脊,然後……
繼續低頭,盯著前爪旁的雪地,沒有半點回應。
「寒易天,跟你有得拚。」
「師父您謬讚了,弟子天生膽子小,遇上什麼事都能嚇一整天,禁不起您這樣大吼大叫威嚇。」
寒易天面上掛著微笑,兩手仍背在背後,軟綿地堵了回去,內心則揮起小拳頭抗議。
他很乖的好嗎?莫宇帆什麼時候叫他做什麼沒有照做?不過就是偷了一次紙,都被打殘過好幾回了,還一直抓著不放。成天見地只知道嘲諷他,不檢討一下自己,太過分了。
得不到回應的熊爸爸氣得七竅生煙,不停拍打透明的結界。空氣被震得嗡嗡作響,碧邏宮主在一旁憂慮地看著。他生怕熊羆首領一怒之下衝進結界,把自己的兒子活活打死,到時候碧邏宮和熊羆就是結了死仇,一旦開戰就真的不死不休了。
熊羆一族可是出了名的護短,霸道又蠻橫,才不會管兒子是自己打死的,多半只會全怪到碧邏宮頭上。
首領不耐煩地轉向商宥,敲了敲結界,希望宮主能解開,把他們家小子先放出來。
莫宇帆立刻打斷:「不行,事情還沒弄清楚之前,不能放他離開──」
「吼!」
「並非要扣人,但希望至少先給吾等一個交代,留個準信也好。若貴公子一直不肯開口,此事汝打算怎麼處理?吾──」
首領從喉嚨深處發出沉悶的低吼,幾哩咕嚕講了好幾句。碧邏宮主幾度想開口,半句話都還來不及說就被打斷。最後莫宇帆乾脆站出來,替斯文的宮主轉達碧邏宮的意思。
眾人護短的一面都開始顯露。熊羆首領壓低肩膀,毛髮豎立膨脹。碧邏宮主攔在結界側面,寬幅的袖襬罩住副手的少年。莫宇帆將寒易天向後一推,搭上腰間的鞭尾邊緣,強硬地擋在碧邏宮和犯人的前面。
「事情拖久了對大家都不好,今天就在這裡解決。」
漆黑的眼神一瞬也不瞬,不耐的面具下隱藏著嗜血。莫宇帆邁出去的時候,空洞的雙眸像深淵一樣看不見底,彷彿在期待對方動手。
寒易天擔憂地看著師父的背影,想拉住師父又不敢伸手,只好將求助的視線轉向碧邏宮主。
說好的來看戲呢?沒看到正主都還沒發話,傷都還沒好的人衝那麼快做什麼!他家的師父絕對有病。
碧邏宮主見狀輕促眉頭,很快下定決心,對商蕙下令:「請地主大人──」
一句吩咐還沒說完,清冷的男子收了話音。幾人停下動作,側耳傾聽,紛紛朝同個方向轉頭。
細碎的騷動從森林間傳來,隱約而模糊,由遠而近,很快便化為清脆的語句,被寒風簇擁著衝上山坡。
莫宇帆第一個動了動眉毛,疑惑地將視線朝雪坡下滑去。那道飛昂又囂張的嗓音他熟悉無比,化成灰他都不會認錯──
「麟子,快點!快點!我們一定要比那傢伙先趕回去!」
兩道身影從結冰的森林裡衝了出來。
小麒麟撞破枝枒下的冰柱,率先從林裡高高躍出。看見坡上的陣仗,他嚇得表情大變,在空中蹬著腿鎖死膝蓋,緊急煞車。後面的莫羽來不及停下,狠狠地撞上小麒麟的屁股,吃痛地「噗呃」一聲滾倒在地。
場面安靜到令人髮指,只剩小麒麟叼著的一串獸牙,在寒風中隨餘韻不停晃動,發出一長串鈍鈍的撞擊聲。
「祈兒?」
商宥愕然地喚了一聲,清冷的氣質蕩然無存,一時間懷疑自己在作夢。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小麒麟身上,意味深長地看向他口中的獸牙串。寒易天去為熊羆脫毛的時候沒去成,不知道那是掛在廣場雕像上的已逝女皇的遺物。只不過,看了現場的反應,他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
莫羽看看熊羆首領,又看看碧邏宮主,最後看了看自家面無表情的宗主,那一瞬間露出的表情,連寒易天都為她感到尷尬。
最後她說:「我可以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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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好的勸和方式,就是惹出更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