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霧宮多摩親王早年一直是個幸運兒,生長在複雜的世間,外界軍官不管如何爭權奪利,至少不敢謀害皇室這一歷史悠久的精神支柱,於是他可以安心將所繼承的大筆田產用於投資,並且懷著讓異形同胞們安居樂業的願景。
異形手握著能夠任意幻化出物質的異能,理應無拘無束,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江湖便有階級,即使當政的是異形,也絕不會讓底下的異形百姓太好過,苦民所苦或共享利益這些崇高的理想只存在於漲粉導向的演講當中,實在令人痛心惋惜。
多摩從代表國家訪問中南美洲的行程得到啟發,重新整理田野開闢成農園的構想深深扎進了他的腦海。選定地點的他積極地替這座夢幻莊園物色管理者,思來想去挑中和他在大學校園有一面之緣的肯伊拉。肯在學時已是社運常客,對組織內部的運作瞭若指掌,至崗位報到後,阿肯憑藉精明的腦袋,很快得心應手。
莊園主要種植果樹,並不以營利為目的,而是幫助罹患心理疾病的人藉由勞動逐步改善病況、給他們工作機會。園區內配置了宿舍、加工廠及小型醫院,根據勘察的結果,又增建了一棟供莊園主居住的宅第。肯伊拉引導他們耕作,神態全然不像兩個月前身陷專利糾紛般喪志,告別公私合營研究室,莊園是個新的開始。多摩藉機栽培他,盤算以後讓他領銜右翼。
治療異形的醫學技術還不發達的當時,患心理疾病者,有七成的機率異力會失控,沒有辦法的辦法即是拿著一部外觀酷似集乳器的特殊機器按在異力儲存囊上面直到亂源被抽乾。於心不忍的肯伊拉為此沒日沒夜專注於研發好一點的器材,但卻苦無進展。
在親眼目睹脫序的異力撐破戰友身軀弄得對方面目全非後,肯不自覺反思先前的孤軍奮戰都像是小丑搞笑,他的大學同窗光夫實作經驗豐富也是異力領域的專家,肯因為妒賢跟光夫交惡,如今火燒屁股不得不請大師出山,肯又拉不下臉,姑且將溝通工作擱置,跑去徵求多摩的高見。
如同光夫這般一點異力全無的非異形們,跟如同多摩這般自古異力豐沛活躍的異形們之間的嫌隙,拜國內犯罪率飆升與經濟衰退所賜持續深化,想當然耳古板的多摩為了聲援反非異形的夥伴們,絕不可能答應;不僅如此,園區上下幾乎所有的成員都認為請非異形替他們看病是天大的恥辱,比起動搖固化的陳舊觀念,肯睜隻眼閉隻眼假裝世間太平容易多了。
轉捩點始於秋季前任總理的親信登門造訪。親信大力稱讚了多摩興建莊園的行動很優秀,直問多摩的團隊能不能分享設計圖讓政府方效仿規劃這種大型的精神病友復健中心,見政府準備介入解決困境,多摩不疑有他,畢竟主政的是出眾的異形,異形救異形再合理不過。
然而讓肯伊拉及多摩兩者皆深惡痛絕的是,類似的莊園在落成之後竟然淪為讓奸邪之輩抽取健康的人的異力以供上層階級進補強身的阿鼻地獄,造福社會的本意被曲解抹黑,天下群眾抗議蜂起之際他們倆反遭指責成了幫兇,多摩憤怒難當,誓言「此仇不報非君子」,率領右派徹底和執政黨劃清界線,一口氣奪權、以打倒境內境外的左翼勢力為由發動戰爭,此即紫原國第一次內亂的背景。
透過駭進監控血糖的晶片,光夫追蹤回多摩的大腦讀取了上述整串人生跑馬燈,發現與報章雜誌記載的事蹟相去不遠。
「我說你真是個愛沿用舊東西的人吶,你把莊園內部的宅第贈送給肯伊拉作為他跟你女兒的新房,也算對歷史建築的保存有功勞吧。可是,多摩啊,你難道忘記了跟那群激進左派同盟,自己被害得有多慘嗎?結果方才你還跟左派的後繼者杉田合作偷襲我,你不怕杉田反咬,我倒怕呢。」
微弱的刺痛弄醒了多摩,他睜眼發現自己雙手的手腕被拉得高過頭部再分別用鐐銬鎖在牆上,雙腿也開開的,不得動彈,更扯的是敵人俘虜了他,他胯下的三角地帶竟不爭氣地凸起一大包,並且有渴望嚴刑拷打的傾向,由此可見沙場征戰的歲月真的操壞這隻老鳥了。
幾次嘶啞的叫聲過後,身為事主的光夫千呼萬喚始出來,指尖不停撫摸著多摩鬆弛的臉頰:「阿肯告訴我你男女通吃,我來驗證一下是真是假。」
「你住口!彩瀨光夫,我的大好青春都浪費在跟你對弈上了,你還要怎樣?」多摩的聲音模模糊糊,左邊的肥臉被光夫一顆拳頭壓著,無計可施的他紅著腮幫悶喊「士可殺不可辱」,然而光夫迎面甩出的一巴掌來得恰如其分,這傢伙爽在心裡口難開。
「欸,你嘴巴說不要,身體卻很誠實,你個老不死的那麼貪,難怪會跟自己的女婿狼狽為奸。有沒有聽過老而不死是為賊、老而不休最淫蕩啊?沒有對吧,因為性慾太強的都被前任總理抓去當發電材料了。」
「少廢話,杉田呢?」對方了解到不能再了解光夫以誇張的詞彙擾亂他人心志的話術,因而不當回事。
光夫展露了冷冷的笑靨,只簡單交代說杉田回家睡覺了,接著轉頭抱怨多摩突發性的造反折損了他一具造價昂貴的義體,幸好遭受到生命威脅後意識立刻竄進備用的義體應急,否則光夫會直接成為徘徊人世的孤魂。
「我奉勸你別再倔強了,你沒有第二條命可以拿來賭。因為強出頭鋃鐺入獄,這樣的教訓對你而言還不夠深刻嗎?」
「欸,你給我搞清楚喔,當初我找你聯軍,就是你一直龜縮在角落導致我軍欲振乏力,我跟阿肯被你連累到面臨軍事審判、等候發落,如果不是首藤摩耶劫獄兼說情,我們早就氣絕身亡了你知道不知道?」
多摩氣憤、光夫比多摩更氣憤,曲折的種種恍如昨日,怨道:「你腦子有什麼問題啊,我講過至少五十遍『我戰爭前是鴿派,還沒變成鷹派』了,要求一個年輕有抱負有理想希望世界大同的夢想家昧著良心開發武器屠殺立場相反的人已經夠過分了,還命令我模仿你無差別鎮壓?」
「那你受不了右翼倒戈左翼,這筆帳怎麼算?」
「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除了從內部瓦解左傾的妖魔鬼怪,我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況且作為對戰爭過於天真的代價,我賠掉了自己原生的肉體,寄宿於義體,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你以為我過得非常爽快嗎?去你的,你跟杉田一樣都是新左派,成天只出一張嘴!」
光夫傷懷不已,欲說還休,他大學時當獨行俠自由自在的,不必像現在一樣待在令人窒息的交際圈圈裡頭活受罪。平均三五天組織一次學生運動、常跑公關甚至徹夜未歸的肯伊拉經過教室總數落他:「欸,阿光,你生活真規律啊!」然後光夫傻笑完畢能夠旋即沉浸回他習慣買的香草拿鐵的美味,背景裡的八婆跟魯蛇們閒言碎語打工和交友和腥羶色全都不干他事,如今貴為總理的他不禁懷念那杯香草拿鐵的純粹。
豈知多摩內心的潮起潮落比他更激昂,悔恨不甘全寫於臉上、義正詞嚴道:「你不許把我歸類成新左派!那群仗著弱勢身分無止境索求的吸血鬼跟我沒關係!」
自恃有些武將風骨的多摩寧可當悶葫蘆也不願傾吐滿腹委屈,不過光夫憑藉科技的力量僅以一個眼神便能深入窺探這怪老頭的心事。
多摩少不更事時犯的錯誤隨著升起的白霧之海幕幕重現於眼前,包括處處壓迫非異形,對他們設防、不給他們好臉色看,細數大大小小的罪過,其中幾條連光夫都無法替他開脫,而多摩沒想過報應居然降臨在寶貝孫子身上。
剛得知明夢可能一輩子就只能以虛弱無力的模樣活下去了,深受挫折的他嚎啕又跺腳,難以承受其重,癱坐在地,不斷否認事實直到筋疲力盡。時間流逝,多摩心境慢慢有所轉變,查遍了書籍想幫助明夢,後來行不通只好乖乖從基礎學習怎麼跟這種小孩相處。
多摩心裡孤獨的面向痛哭流涕著:「我不盡心嗎?我不稱職嗎?」光夫見狀頓興起了惻隱之情。
「多摩,認錯其實不難。匹夫能要求你低頭,命運也是,端看你願不願意。我還沒成名時常被嫌頭腦不正常,成名後九流十家沒一個敢吭聲的。」
「彩瀨光夫!我女婿、我孫子要跟你走得近是他們的事情,今天攻進你官邸是我自己的決定,無關暗社的立場,你槍斃我一個人就好......」
多摩七嘴八舌地替家人脫罪,兩片蒼老乾澀的嘴唇不停蠕動,剎那對壘的光夫竟拉開絲質外衣、露出赤膊的上半身,多摩發現那本應是胸膛的地方,裂成三塊厚實的胸肌,賽博龐克味濃厚的水嫩暗紅乳頭一齊見客、乳尖正對多摩,嚇破膽的多摩哇哇大叫:「不是換了全新的身體嗎,你怎麼還保留著畸形的部分啊?」
「教你欣賞缺陷美啊。還是寬衣解帶比較好,全身舒服涼快!」光夫將多摩頑強的頭壓向最右邊的那個胸脯,強迫他吮吸,多摩極不情願,「嗚嗚」掙扎,吸的過程他大腦好似快缺氧了,昏天暗地的視線中,多摩突然漫溯起時間的長河,以靈體的姿態回到森永莊園。
漂浮在郁郁青青草地上空,多摩瞧見房子的前面,有個婦人正責難跟怒罵著小男孩。
「你是有什麼問題,練異力也能練到憂鬱癥,我跟你爸都這樣過來的,你存心耍我啊?」
會氣成像河東獅子吼的,是多摩的愛女蘇芳準沒錯,被罵到耳鳴的,唉,是他悲慘的、又病又殘的小孫子明夢。
多摩看著比現在年輕個幾歲的他從一旁衝過去,抱住孫子,袒護道:「他不會就不會啊,妳一直逼他有何意義呢?」
「爸!我在教小孩耶,當初我不斷苦練才有今天成就,我還沒進正題,他竟然給我哭出來......我不相信沒有異力囊會練不起來,我要讓他成為全國首例!」
「妳執念太深了,這樣的話,即使他練得起來,力量也會扭曲暴走。」
回憶中的多摩搭著蘇芳肩膀,父女相覷,氣氛凝結。
「執念太深」這四個字的聲音,很靈異地跟光夫的聲線重疊,震盪著多摩輕微重聽的耳朵。
「這是你做過的為數不多正確的選擇。」光夫不懷好意的悄悄話過後,影像的畫質急轉直下,像電波受到了干擾般嗡嗡滋滋地閃跳模糊。等畫面回復清晰,好幾張幻燈片一連閃過,森永家私宅的開放式廚房裡,阿蛇、阿肯、摩耶、安柏、龍寧、他,以及光夫吵得不可開交,溫馨的餐會頓時豬羊變色,走向極端的矛盾一次性爆發出來。
反政府結社帶領座下傭兵團跟國內異形自行籌組的護國敢死隊開戰,多摩用兵如神,取得壓倒性的勝利、俘虜了成千上百的軍員,彼時組織內務由他與肯伊拉掌理,肯性子烈,眼裡容不下一粒沙,清晨練兵的時間便輪流宣戰俘進訓練場,一梯次叫十幾二十個,嚴令全員都得穿戴上黑市流通的劣質電力戎裝、蓄意讓程式遠端牽動戎裝甲片重壓脊椎,使得人家當場全癱。只有所謂的奸賊落得匍匐於地垂死嗚咽如蛆蟲般蠕動的下場,能一解他心頭之恨。
接收到密報的光夫數度為此事請命卻都被冷處理,宅內人多口雜,光夫想起它懸而未決,他還沒發言,不知肯伊拉這隻病貓今天被哪個天才踩到貓尾巴了,莫名其妙直指阿蛇道:「現在天地顛倒了嗎?男妓這種淫賤的貨色,憑張黨證,也敢頂撞我!」
「他奶奶的,你才做妓,你給多摩家長期賣淫!」摩耶鳴響第一槍,其他零零星星地有聲音附和。
場地騷動連連,情勢大為不妙,渾沌一片。贊成光夫、摩耶袒護阿蛇的,跟擁戴多摩的,分成兩派激昂地辯論,多摩那方無理得光夫的忍耐到了極限,呼籲道:「那些戰俘又沒有作奸犯科,把他們發配邊境個三、五年就足以功過相抵了,對我軍而言也是一批可觀的勞動力,為什麼肯伊拉非得要看四肢健全的人變成殘廢才甘心?主帥,他人格有嚴重的瑕疵,我建議即刻終止肯伊拉副司令的職權,另尋適任者代理!」
多摩道:「肯伊拉用嚴刑峻法嚇阻賊逆再犯,有何不對?你當我們開慈善機構啊,禁得起投降者背刺啊?頭腦壞掉耶!」
光夫不怕司令多摩,又回:「我早覺得於情於理都應該開除他!因為他是您上門女婿,您就偏袒他,怎麼能夠服眾?」
「我授權阿肯處決掉戰犯的,你不服他,那表示你也不服我囉?媽的!聖人君子了不起!」
多摩翁婿與光夫的主張時有衝突,提及光夫終將取代多摩位置的論點並不少見,且戰俘的遇害一再顯示出翁婿倆無法包容異質的成分,他倆屢次吼罵違逆心思的傢伙是異教徒這點亦可佐證。
那天的餐宴,喝足整瓶伏特加的多摩昏昏沉沉、心智狂亂,本性也隨之現了原形,多摩從舉起砧板上的菜刀到朝光夫的頭前三分之一的地方猛砍下去不過短短幾秒,親朋好友齊來阻止時,鮮血已亂噴激灑,還伴隨著他喪心病狂的語調:「你算哪根蔥?叫你這個二把手再想著要奪權啊!老子才是王,聽到沒有,永遠的王......」
多摩殘酷的舉動讓除了肯伊拉以外的人接連與他絕交,痛失了大將與軍心的暗社難逃萎縮命運,最終無法再左右政壇。並肩過的戰友走光,剩下常被他念「沒用」的女婿在背後苦撐,帶著一個小小的家庭,對他不離不棄。
「我就是氣不過,我帝王之後耶,結果你一個小老百姓有帝王相?」回憶片段結束,多摩皺著臉抽泣。
光夫傾斜頭顱,兩支惡魔角型植入物剛好裝在頭部三分之一那條線上、如同天生的皇冠,藉此提醒多摩道:「你沒忘,我也沒忘。但是你好像學不到教訓。」
他慘敗的歷史可豐富著,第二次內戰,倔強的多摩,處處打,處處敗,暗社審時度勢和戰鬥員合流以求勝,只不過寄人籬下總是難熬,他忍耐著羞憤,終於盼來內戰落幕,雙方能夠井水不犯河水,拆夥各奔東西了。
彼時彼刻又恰如今時此刻,多摩大動肝火,憤憤難平。
他發現身上的束縛盡數被解開,唯獨手握著一把沾有血汙的菜刀,刀柄好像黏住了手心似的,怎麼甩也甩不掉,任他咆哮怒吼,紋風不動。
「你記得嗎,多摩,這是你砍我的兇器。我給你再一次殺掉我的機會,你儘管來吧。」
多摩的老淚噗滋噗滋地滴落,手舉到半空,失去氣力似地停了下來。
「啊對,然後你的對手不是我。阿蛇聽令!」
人生最大的強敵別過身去,一輕靈妖嬈身影自開啟的圓形暗門跳進現場,正是曾和多摩情同手足的阿蛇,蛇兩手一伸,耍出了招牌的金鎖鏈、牽引短矛,讓多摩無處可躲,多摩只得硬著頭皮兵刃相接,蛇依次出了棍、槍、刀、錘,跟他開闔來往,龍翔鳳舞,激戰三百回合。
「你為什麼還執迷不悟!」蛇凌空拋射的鍊子張狂地飄舞,緊縛多摩的肥肚腩,多摩誓死不從,抵抗阿蛇的怪力到底。
「那你又為什麼認賊作父!」多摩分身乏術,一咬牙舞弄出千手觀音的陣勢、邊疆沙場的萬馬奔騰,急中生智以敵手的利器鈍處為支點,頭下腳上的翻起觔斗,變換個技法,跳出胡旋舞姿開闢血路。
光夫臨陣打了個大呵欠,道:「多摩老兒,你把我叫老了!」
豈知那阿蛇專注於武鬥,多年老友光夫的抗議被蛇拋諸腦後,只管展現一身婀娜巧妙絕學,每道刀光劍影宛如旋轉著的圈,多摩見無法招架了,怒然用手裡的武器揮劈,菜刀眨眼間變成了軍部配發給他的長刃,他志得意滿,阿蛇借力使力把軍刀往自己的方向拉,再反過來將多摩連人帶刀甩到後頭。
多摩比誰都有他是個怪老頭子的自覺,也在腦中重播過此生犯下的罪孽十幾二十次,但他覺得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不是一種罪惡,如果不找個發洩的出口,好勝的他又該如何自處,很顯然這個無解的惡性循環注定糾纏他至死了。他去看過心理師,嘗試了諮商,跑遍全國,意欲在馬不停蹄的奔波勞頓裡擺脫傷人的衝動,只要一想到連阿蛇那樣卑微的王老五也能翻轉境地成為國家棟梁,食厚祿、坐高位,頓時他就七竅生煙。
不是嫡長子的他想左右時局唯有發動政變一策,後果卻是連視若珍寶的王室稱號也被剝奪,無奈落草、集合有志之士靜待機會到來,勝利的果實始終沒掉入他的囊中--窮忙了半輩子,豬養不肥,反倒肥了別人家的哈巴狗,可憎至極。
他多麼渴望接下來阿蛇被刀鋒割斷咽喉,或邊上不可一世的彩瀨光夫死於天打雷劈,他已經因為他們間的私事背負內疚感到快窒息的地步了,真的沒有臉再跟他們主僕倆和解,他甚至感覺自己像被剝了皮的赤條條的貍貓,必須透過消滅勾起不安情緒的對象,才能完全去除羞恥。
他的元氣每況愈下,今天難得像打了一劑烈藥般神勇無匹,當阿蛇的鎖鏈阻撓他的成王之路,突然多摩羨慕起了阿蛇對於光夫的赤膽忠心,就算全世界與他們為敵,這兩人依然可以相伴到末路,反而他多摩的征戰之途滿是奸險小人跟中看不中用的呆瓜,領導者的孤寂不言而喻。
轉身換位的一剎那,手裡的菜刀脫胎換骨成修長軍刀,宛如他常用的精緻佩具,帶著豪壯氣勢折返殺將來,雙瞳映著熊熊火焰,敏捷地揮走阿蛇四面八方的鏈擊,一度打得不分上下,還讓阿蛇鬆開了義足的形體化作飄逸的金屬帶緊鑼密鼓地攻擊他,節奏急遽壓縮多摩呼吸的空間,他漸感左右支絀,使不上力。
本來抓得穩當當的軍刀忽地被阿蛇一記聲東擊西甩落,只聽「匡啷」聲響大作,接著便是阿蛇毫不給對方喘息餘地的絕地反攻,拿鎖鏈當皮鞭邊抽邊換位置,高喊:「你爽了吧,爽了吧,啊?」
「你為什麼還不讓我死!我沒勇氣自殺,想說行刺元首至少能夠基於政治的原因壯烈犧牲,在史冊留下光榮的一筆,這也被你們毀了,到底要我怎樣?」
百般辛酸的多摩平地一聲吼,右手凝異力為繩,企圖捆住阿蛇的手來朝自己的心窩重重刺下去,求個痛快,好在阿蛇聰敏,識破了他的陰謀,鞭打的狠勁迅速化解窘境。
「有沒有搞錯,搞到最後是你自己想死!還要利用我們借刀殺人,這麼缺德,不留你一條賤命趁你在世好好折磨凌虐,都對不起我的敬業精神!」蛇鏈子的勢頭愈揮愈兇,將多摩的老臉拍過來又搧過去,砸得他鼻青臉腫,皮開肉綻。好一個自詡為天選之人的前王爺,登時被他所看輕的奴僕揍成比落魄漢還不如。
多摩頂著紅紫相雜的花臉頰反彈道:「這是我的最後一舞,我要完成心願......」然後以掃堂腿迴避阿蛇那雙保護他的手臂,亂中不講規矩的一老一少互拉頭髮、互扯衣服,阿蛇抓到空隙,不間斷地捶他的花白腦袋,驚天臂力震出多摩兩行鼻血,見機不可失,一屁股騎在他肩膀上,宛如馴服怒氣衝天的野蠻牛隻。
「我們總理宅心仁厚,放你一條生路,你不感謝他,在那裡固執什麼?老了癡呆啊?」阿蛇用鞋頭踹了多摩的腰椎,多摩「噢嗚」一聲,飆淚哀鳴。
「我何必感謝你們!這下好了,死沒死成,又欠了一條人情債,瑪吉允諾我走了以後,她會提筆把我塑造成為了大義誅討愚昧總理的悲劇人物,讓我萬古流芳,我才配合她襲擊官邸的,多摩愧對暗社那群拋頭顱灑熱血為國捐軀的袍澤弟兄!我多摩的一世英名......」
他廢話連篇之餘,阿蛇健壯的手早已施展鎖喉功令他動彈不得,多摩猶如砧板上待切的叉燒肉,全身顫抖。
「又是瑪吉梅朵!這個瘋女人究竟有沒有那麼神通廣大啊?我不行了,我要回家,喔恐怖死了,煩死了......」光夫唉聲連天,只覺這老頭真是侮辱他們愛國志士的名聲,居然下賤到去投靠心機女,恨不得一顆子彈結束他的嘮叨。
原本預計昨晚更新的,不巧碰到網路維修,延到今天才上新集數,Komi深感抱歉(泣)
雖然是去年春天的構想,醞釀了很久才找到適合把它鑲進去的情境。莊園外觀部分有參考牙買加的「 Rose Hall Great House」。疲累時喝的香草拿鐵也有幫上忙。
另一個重要的靈感來源是瓦崗軍。對於它怎麼在歷史虛構作品中被詮釋,我個人比較喜歡褚人穫的版本。濺血場景改編自第四十六回〈殺翟讓〉的橋段。看的比較細的讀者可能會發現多摩影射的就是李密,大宅邸影射的就是瓦崗寨。至於三個ㄋㄟㄋㄟ為什麼會被硬湊到這個場地來,那是我的私心。(害得我都想大喊一聲三奶夫人)(X
起紛爭的人物都身陷苦境,有的跨不過自己那關,有的則是跨不過別人那關。放下屠刀很難,這就是為什麼多摩手中的菜刀最後會變成承載他一生執念的軍刀。
感恩看到這裡的各位,我們下周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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