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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地母神.泰坦尼亞斯所賦予的禮物啊!」
這句話是小誤還小時,最常聽見的一句話。
她也隱約記得,父母臉上那開心的表情。
可是自從小誤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能力後,她就一直不認為那是份「禮物」。
雖說能夠使用魔法,可說是難以獲得的天份,更別說需要更精細操作、能夠治癒人的神聖術(shù)了。
但在以戰(zhàn)鬥力與身體能力為主的獸人族部落裡,擁有這樣的能力可說是暴殄天物。
從一出生,部落裡的長老們查覺到自身體內(nèi)所蘊含的魔法能量與精密度後,可說是為之瘋狂,甚至是曾稱自己為「神子」,是可以帶領(lǐng)部落至榮耀的人人尊敬的稱號。
當然,身為父母的兩人也相當開心,經(jīng)常到了部落的神殿之中,對眾神們道出了感謝。
直到小誤長大至五歲,學(xué)會掌控了身體的能量後,才意識到自己所養(yǎng)育的子女體內(nèi)所蘊含的能量,並不能用於戰(zhàn)鬥之中。
「性質(zhì)不同。」部落裡專門教導(dǎo)小孩子魔法的老師是這樣說的。
即便她擁有比起其他人都要更多、更好的素質(zhì),小誤卻還是只能在所有人的最後方,看著那些人帥氣的身姿。曾經(jīng)被稱為「神子」的存在,也就此被人淡忘。
「我也能像他們一樣嗎?」
在所有人都拚盡全力的獸王祭上,與父母一起待在觀眾席觀看的小誤,看著場上那些與自己年紀相當、但揮舞著武器、帥氣戰(zhàn)鬥的英姿,她也只能這樣默默地問著身旁的兩人,懇求他們給予一個答案。
「可能不行,」父親露出了慈愛的眼神對著自己說,「但我想,一定有甚麼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雖然說地母神給了你這樣的能力,並沒有辦法在這裡發(fā)揮作用,但廣大的世界裡,一定有會有需要你的人出現(xiàn)的。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自己所被給予的使命。」
那時的自己,並沒有辦法了解父親的意思。
但至少,小誤明白他們並沒有放棄自己,這也足夠讓她繼續(xù)堅持下去了。
所以她選擇離開了。
所以她進入了教會之中,使用了曾經(jīng)被視為糞土的能力,替無數(shù)正在病痛的人療傷。
所以她選擇了在外面的世界獨自闖蕩著,並加入了冒險者,學(xué)會了獨自生活的能力,也同時學(xué)到了基礎(chǔ)的戰(zhàn)鬥技巧。
是的,獨自一人。
試圖在這世界上成為有用的人。
試圖找到自己的使命。
「對我來說,你是很偉大的人喔。」空是這樣說的。
因為這是只有她能夠做到的事情。
所以現(xiàn)在,她選擇了要戰(zhàn)鬥,即便這會讓她的身體不堪負荷,即便這有可能會賠上自己的性命。
她也要守護身邊那尚未成熟的幼苗。
「system command : enhance armament 」
在怪物們即將一擁而上之時,小誤再次將劍舉起,並說出了解開自身限制的咒語。
猶如點亮夜空的白色弦月,照亮了原先昏暗的洞穴,也同時形成了無形的力場,將原先撲來的骷髏們推了開來。耀眼的白光從胸口四散,如同天使落下的羽毛般包裹著小誤的身體,代替她淨化了周圍的污穢。
此刻的她,不再只是一位女孩,而是作為神的使徒,降臨於此。
張開了雙翅、象徵著純淨的金色皇冠,隨著閃耀的白色波動發(fā)出光芒。
這個型態(tài)的自己,雖然擁有淨化、加速再生能力,即便戰(zhàn)鬥力不高,但現(xiàn)在要維持完全武裝的她,大概也只有十分鐘的時間,因此必須要速戰(zhàn)速決。
翅膀向上張開,將光輝所組成的羽毛,朝著一步步逼近他們的黑影射了出去。被刺中的骷髏怪物,則是從他們的腳下,湧現(xiàn)出了無數(shù)條白色、如同玻璃般半透明的藤蔓,吸取著他們身上代表汙穢的紫色妖光,並牢牢地將他們綑綁了起來,越是掙扎、藤蔓越是粗壯,扭斷了他們的身體、四肢、以及乾枯的頭部。
小誤在此時,將細劍舉了起來,側(cè)身並擺出了攻擊的架勢。
一個箭步,化作了白色的流星,閃光飛逝,伴隨著武器的金屬敲擊聲,所經(jīng)之處留下了已無頭顱的屍骸。而那些也成了藤蔓的養(yǎng)分,形成了一棵棵粗壯、如同樹一樣大、飄著白色光輝的白色樹木。
但那位天使,並沒有停下攻擊。
向左、向右、向前、跳躍、前刺、閃避、踢擊、右砍、左揮。
由紫色、白色所構(gòu)成的戰(zhàn)場,每下?lián)]擊都代表她的決心,以及必須要保護那位女孩的心意。
她明白這麼做的風(fēng)險。
這些怪物們也不再只是她必須殲滅的對象,而是她必須要跨過的考驗。
沒錯,這就是她的試煉。
不論有多少邪惡在前,她要做的也只有一個。
視線之中的事物變得模糊、混亂,白色與黑色所交織成的無數(shù)閃光,好似身體有了自己的意識,化作了一臺只會揮砍的戰(zhàn)爭機器,不間斷地從四面八方發(fā)動攻擊,在泥濘地上跳著名為「擊殺」的舞蹈。
「小誤姊姊?」
天使重新張開了眼睛,看著自己回到了女孩身邊,並已經(jīng)處決了兩具即將撲向女孩的怪物們。
「沒事的,馬上就沒事了。」她緩緩地說道。
小誤明白她現(xiàn)在所使用的完全武裝有戰(zhàn)鬥力不足的最大問題,雖然擁有治癒能力與淨化任何毒素的能力,但由於神聖術(shù)起初就不是用來戰(zhàn)鬥的,最多只能夠?qū)⒛切┕治飩兘O住,再使用自身的戰(zhàn)鬥本能,來處決敵人。
但維持這個狀態(tài)的時間最多也只有三十秒而已。
也就是說,她必須要在剩餘的這幾秒鐘之內(nèi),解決源源不絕湧上的怪物群。
她沒有回過頭,盡可能用平靜的眼神看著影,白色雙翅自行打了開來,刺入了撲來的兩三隻怪物,使得他們在藤蔓之中掙扎著。
這樣根本沒完沒了。
轉(zhuǎn)過身子,兩條羽毛飛到了女孩身邊,化作了光芒,在女孩的周圍形成了一顆圓形、白色的保護罩,以防止她被怪物或是被自己的招式給波及到。
她看著從水面下不斷湧出的一具具被水所侵蝕至不成人形的骷髏,像個紫色的海嘯般,試圖將地面上唯一的純潔所吞噬。
但代表她力量耗盡的倒數(shù)計時仍飛快地倒數(shù)著。
天使擺動了翅膀,從地上一躍而起,再次使得白色輝光降臨於此地。
地母神.泰坦尼亞斯,請賜與您的信徒奇蹟吧。
構(gòu)建身後翅膀的白色羽毛,連同周圍所有的光芒都一躍而下,如同降下了白色的雨滴,灑落在那些烏黑、面無血色與醜陋的骷髏身上,使得他們動彈不得。以他們不存在的生命作為糧食,無數(shù)粗壯的白樹從骷髏們身體裡生長開來,綻放著血色的花朵,破壞了他們原先汙穢的肢體,並一節(jié)節(jié)分解了開來,紫黑色的血液轉(zhuǎn)為了潔淨的光彩。
一切也就戛然而止。
怪物、吼聲、照亮一切的光芒、以及她所僅剩的體力。
光芒停止,力量也耗盡的她回歸了原始樣貌。
小誤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大概是因為完全武裝,再加上自己身處於戰(zhàn)鬥中所飆升的腎上腺素,她背上並沒有傳來疼痛。但此刻,放鬆戒心、武裝的力量消退的現(xiàn)在,可說是一股灼熱且無比的劇痛,好似一把火點燃了她每個細胞,從背後蔓延至全身。
然而現(xiàn)在重要的並不是那個。
「影??」小誤轉(zhuǎn)過頭,看著在後方不遠處的女孩,「你沒事吧?」
作為保護的光球消退,只留下了驚訝、毫髮無傷的影,她點了點頭向自己確認了身體無恙。
太好了。她沒事。
女孩接著跑了過來,擔(dān)心地查看自己背上的傷口,卻也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
「沒事的?」小誤安慰她說道,「現(xiàn)在得先帶你到安全的地方。」
他們得立刻離開這裡。
體力耗盡、可能隨時都有可能陷入昏睡的她也已經(jīng)無力再戰(zhàn)鬥了。
小誤拄劍而立,利用劍的支撐將自己扶了起來。
環(huán)顧了四周,試圖找尋著出路。
然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也讓她無法找到正確能夠離開這裡的出口,而提燈與火把早已掉入了黑色的水中,失去了蹤跡,因此現(xiàn)在的他們?nèi)缤瑹o頭蒼蠅般毫無方向感,最好的辦法就是沿著洞穴的牆壁找到回去上方的路。
雖然明白該怎麼做,但小誤的身體早已失去了行動能力,剛想要踏出第一步,就再次跌坐在地上。
她的全身都在顫抖。
好似整個世界都在震動。
但是心底,卻也有滿腔的成就感。
她成功了。
她做到了。
她成功地守護了自己的夥伴。
雖然體力耗盡、但她也還活著。
你做到了。
若是父親在這裡,他肯定會這麼說的吧。他肯定會以自己為榮,相信他的女兒並沒有讓他失望。
「千萬不可以掉以輕心,這世界可是很殘酷的。」
小誤想起了這句話,是母親在她離開家之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她也將這句話牢記在心中,並時時地提醒著自己。
她明白這世界的殘酷,只要一個不注意,就有可能丟掉了性命。
但想當然,這世界並沒有那麼仁慈。
原先被自己斬斷頭顱的那些屍骸,原先丟失的紫色妖光卻重新聚集了起來,好似有人將他們的靈魂重新取回,使得他們重新獲得了生命,並再次站了起來。即便失去了手腳、胸口被她開了大洞、失去了頭顱。然而他們卻仍然從水面下、地上緩緩地站了起來。
雖然數(shù)量少了許多,但解開了完全武裝的她,體力已經(jīng)消耗殆盡。
這怎麼可能?
她曾經(jīng)有聽過不死族的魔物目擊報告,而那些低階魔物的樣子就與人差不多,應(yīng)對的方式也相當簡單,用火灼燒或是砍下頭顱即可,即便數(shù)量眾多,但也並不是相當難對付。
小誤也非常確定自己在攻擊他們時,有將他們的頭砍下。
既然如此,此刻一次又一次站起來的魔物,到底是何物?又或者是,「甚麼東西」在操控他們?
然而失去頭顱的它們,身上的紫色荊棘似乎更加擴大,甚至結(jié)出了一片片紫色的結(jié)晶,且不斷地擴散至它們的全身。
接著怪物們四足著地、在汙穢至呈現(xiàn)黑色的血液之中產(chǎn)生蛻變。骨頭的碎裂聲、嘴裡所發(fā)出的低吼聲代表著他們詭異的重生,從身體內(nèi)部所長出的結(jié)晶,形成了它們不應(yīng)具備的爪子,與血肉骨頭所交織成的血色翅膀,以及長出了如同魔龍的面容。
這怎麼可能?
他們已經(jīng)不屬於這世界上的生物了,甚至連地獄之中的惡魔都沒有他們那樣扭曲。
「嗚?」
宛如響應(yīng)著他們的蛻變,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撕裂著自己的背,好似著了火般,試圖將她的靈魂焚燒殆盡。
她痛得失去了雙腳的支撐力,跪於地上,絲毫無法動彈。
糟了糟了糟了。
完全武裝的體力透支,加上怪物所造成的傷口,使得小誤已經(jīng)無力再抵抗,早已超過了身體的負荷。
小誤的視線變得模糊、意識也逐漸消退,所有的感官也逐漸下降,眼皮變得沉重,隨時都有可能昏過去。
但她必須起身。
若是在此倒下了,不只有自己會死去,連她身旁的影都會引起喪命。
她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至少影不能死。
怪物們一擁而上,失去了生命的眼神之中閃爍著只想啃食的血色,陣陣吼聲幾乎快將耳邊給震碎。
「我也能像他們一樣嗎?」
「在廣大的世界裡,一定有會有需要你的人出現(xiàn)的。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自己所被給予的使命。」
原來是這樣。
現(xiàn)在的小誤,終於明白了。
她的使命、她的意義、她能做的事情。
就算只有她活下來,這樣也足夠了。
她能做的,就是將自己的性命託付給他們,託付給信任的夥伴們。
即便失去了飛翔的羽翼,那位失去光芒的天使仍將女孩擁入了懷中,用自己變?yōu)榉踩说娜馍頁踉诹斯治锩媲埃嬷裏o所畏懼的決心與意念。
充斥著吼聲的黑暗之中,轉(zhuǎn)為了寧靜。
此刻的她,並沒有哭泣、並沒有憤怒,反而覺得異常地平靜。
死亡,也就只是這樣而已。
除了從高空之中,跟隨著頭頂上冰層破裂的巨響,一同落入洞穴之中的那個大聲喊叫的聲音之外。
「小誤!影!快趴下!」
轟!轟!轟!
火光四射、劇烈的爆炸聲將整個洞穴都震動了起來。
尚未理解發(fā)生了甚麼事的兩人,巨大的爆炸就從他們身後的土地上瞬間炸了開來,使得那些原先朝著他們襲來的某些怪物被炸成了屍塊,其他的則是被爆炸所引起強風(fēng)炸到了黑色的水面之下。泥濘與帶有惡臭的黑水形成了令人作嘔的細雨灑落在兩人身上,因爆炸所引起的煙霧退去時,一個身影從水中緩緩浮現(xiàn)。
那個身影快速地站了起來,笨拙地游出了水面,並踩著淺灘上的水,手持藍色單手劍朝著他們跑了過來。
從頭頂上的坑洞所照射進來的陽光,如同舞臺的聚光燈,照亮了冰川之下的大洞。
「你們沒事吧?」空氣喘吁吁地說道。
小誤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影則是在看見眼前的身影後,鬆了一口氣地朝著他跑了過去。
男人安慰著女孩,並上下查看了女孩的身體狀況,確認並無大礙後,走到了小誤的面前,並用相當擔(dān)心的眼神看著仍坐在地上的她。
你?
早已精疲力盡的她,無法再進行思考。
在小誤的心中有無數(shù)的話想要說,然而此刻的她,卻只擠出了幾個字。
「你?這個笨蛋!」
空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對於她的這個反應(yīng)感到相當驚訝,「欸?」
「你這笨蛋!為甚麼要自己一個人來呢?」小誤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道,「為甚麼要做這麼危險的事情?」
「因為?」
「在不了解下面是甚麼情況的你,要是也被困在這裡了怎麼辦?你對於戰(zhàn)鬥又還沒有很熟悉,獨自一個人下來又能做甚麼?沒有救援的你,要是也被怪物襲擊了該怎麼辦?要是你也死在這裡了怎麼辦?為甚麼要這麼衝動?為甚麼不先去跟大家說呢?為甚麼不跟大家一起下來呢?為甚麼要這麼?」
夠了。
不要再說了。
她想要說的,並不是這些。
小誤真正想要傳達給他的,其實相當簡單。
然而她絲毫不給他思考的時間,也不願給他回應(yīng)的時間,小誤只是自顧自地大聲喊著。
好似想要將所有的害怕、憤怒、所有的負面情緒一次渲洩而出,
「因為,我答應(yīng)你了。」
空平靜地說著,制止了她的大喊。
停止了無理取鬧的大喊,她抬起了頭,看著眼前的男人。
「我答應(yīng)過你,我會保護你的。」空露出了堅定的眼神,「你們會掉下來也是因為我的關(guān)係,要不是我?guī)е銈冞M到船長室裡面去,你們也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了,所以我才來的。」
「但是?」
「而且,」空露出了溫柔的笑容,「我也不是一個人來的。」
說完,一個接著一個叫聲從上方傳來,幾個身影也在奇怪的齒輪聲之後,幾個身影拉著繩索慢慢地滑了下來。
「呃,好臭!好臭!」愛德華聞到了此地所散發(fā)出的異味,「這是甚麼東西啊?噁心死啦!」
緹娜則是不小心從繩索上滑落,快速地游上岸後,全身仍被沾滿了黑色的水,聞到了那可怕的味道後將吃下肚的食物全吐了出來。
看著吐到不能自己的兩人,小誤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你們??」
「所以,已經(jīng)沒事了。」空蹲了下來,牽起了她的手。
再也止不住的淚水潰堤,斗大的淚珠洗去了原先的擔(dān)憂,取而代之的則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感動。
她伸出了手,抓住了蹲在自己面前的空,並將頭埋進了他的胸膛。
原先逞強、努力鼓起勇氣面對兇神惡煞的怪物的她,隨著淚水與無法壓抑的感動一口氣釋放。
好溫暖。
好安靜。
將耳朵貼在他胸口的小誤,隱約地聽見了低沉又似乎有些著急的心跳聲,但她卻感覺到異常地平靜,好似沐浴在一縷柔和的陽光之下,享受著大海的陣陣拍打聲。
她緩緩地闔上眼睛,想要就這樣沉沉睡去,享受這得來不易的平靜。
真的,好溫暖?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