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準備好能令我滿意的答案了嗎？」
聞言，俠客繃著一張臉緩步走入書房，腳步只停在與書桌相距兩米處。「在我告訴妳前，能先回答我那個問題的答案嗎？」
我望著他那雙令人覺得有些陌生的冰冷眼眸，不禁無聲地嘆了口氣，「如果你指的是『蜘蛛』的網，答案是『不』。」
無視他眼中一瞬間閃過的複雜思緒，我越過書桌，邁步逼近他面前，說：「我不是蜘蛛，所以我不會站在任何人的網上。」
碧綠雙瞳在我眼前眨了眨，俠客發愣了半晌才終於回過神似的緩和下臉，露出有別於先前的精明狡詰的柔和笑容低語道：「啊啊……確實是這樣呢。」
隨後，他一掃方才還瀰漫在周遭的陰鬱氣息，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把手搭上我的雙肩，邊說邊把我推往門外：「趁現在其他人還纏著團長，我會盡可能把我知道的都告訴妳的。走吧走吧！」
我對俠客突然一百八十度轉變的態度感到有些無所適從，於是回過頭向西索投以求助的眼神，然而後者只是一臉不滿的瞪著俠客，直到俠客把我推出門後才想起什麼的把他一起叫上，他才收斂那源源不絕的低氣壓。
被突然來勁的俠客一路趕上二樓的其中一間臥房——或者說勉強看得出床鋪位置的雜物間，我艱難地從堆疊了快和人一樣高的紙張與檔案夾的地板清出一小塊空位，坐著等待俠客從數堆雜物中再抽出一大疊資料擺到我面前。
「既然曾經是流星街的居民，那妳應該知道流星街軍武和糧食的主要來源吧？」
我翻閱紙張的手微微一頓，瞥了他埋首於堆放手提箱的角落的背影後回答：「世界各地用『丟垃圾』的名義，以各種資源來換取流星街那些『不存在』的人力。我曾經也是其中之一。」
「沒錯！我們這次原本的目標就是一個提供流星街大量軍武，而且近乎壟斷這個國家的軍火市場的軍事企業。」說著，他用下頷往我左手邊的檔案夾示意，「最上面那本是他們近六年來『報廢』的軍火統計，然後是軍隊的人力編制流動、每個季度的財務報表，還有……」
我抬手制止他無意義的資料宣告，快速翻看檔案夾的同時問道：「旅團『原本的』目標是這家企業，那麼『現在』是什麼？」
「妳真是急性子呢。」俠客略為無奈的笑了笑，不過仍未回答我的問題，「妳有從那裡面發現什麼嗎？」
「……提供給流星街的軍火逐年增加，人員編制卻在縮減，營收也幾乎沒受到佔比異常的『報廢』量影響，反而是企業的規模不斷擴大。而且——」
我闔上檔案夾，抬頭正好對上他加深笑意的目光。我不自覺地歛起眸，沉聲說：「全都是從六年前開始的。」
始終靠在臥房門板上的西索用伸縮自在的愛把我手裡的檔案夾給黏走，僅是看了一頁就把它丟回雜物堆裡，語氣有些不耐地問：「團長要我們去侵占軍火庫嗎？不，他才不會對這種無聊事感興趣——流星街的老頭子又要蜘蛛做什麼慈善事業了？」
「話可不能說得這麼早。」俠客豎起食指對他晃了晃，接著又將手指向我，「正好是六年前吧？萊伊遇上幻影旅團——毀掉人體實驗組織的時候。」
「在失去重要金主的絕佳時機點，興起的軍事企業接手填補了流星街的資源空缺，建立穩固的交易關係，並且運用流星街提供的人力壯大事業版圖，但是隨著時間增長，流星街供應的人力卻依然『不存在』。妳覺得原因是什麼？」
我垂下頭，在陽光下仰望緋紅雨滴落於周身的記憶自腦中閃過；看著手邊人員編制名單上蓋印的叉記號，我輕輕吐出兩個字：「死了。」
俠客微瞇起眼，嘴角的弧度仍舊，「確切的說法是『大部分』都死了，只有存活的少數人真正成為企業的支柱。」
「不過，他們這種極端的篩選機制已經違反了流星街的原則，東窗事發後，雙方交涉失敗，流星街就找上旅團準備進行報復了。」
前情提要告一段落，我看向墊在俠客左手下的合金手提箱，用催促的語氣問：「他們跟流星街的恩怨和我還有什麼關聯？」
「雖然這麼說有點傷人……但妳應該很清楚才對。」俠客的表情轉為苦笑，語調也稍微放緩了些，「妳認為要從一群人裡找出最具栽培價值的人才，最快速的方法是什麼呢？」
忽然，一張撲克牌從眼前飛過，隨後直直刺入俠客身側的紙堆裡。只見西索衝著他揚起令人背脊發寒的笑容，冷聲反問：「你想說隨處找來的烏合之眾也能透過實驗變成像萊伊一樣的『果實』？」
俠客的臉僵了一霎，在西索的笑容逼迫下也不得不停止你問我答的解謎遊戲，直接打開手提箱公布解答。
「具體能讓人變得多強還有待商榷，不過這個實驗確實能讓人在短時間內獲得飛躍性的成長，但是，和萊伊的長期培育相比，這樣的手段還是粗暴的多了。」
打開手提箱的瞬間，裏頭安放的內容物在燈光照射下映出一道惹眼的紅光，奪去的不僅是目光，我的思緒也在這再熟悉不過的顏色下戛然中斷。
「那麼，接下來是我的個人推測。」俠客沒注意到我的失神，自顧自地續道：「這家軍事企業併吞了當初被萊伊毀滅的組織的殘存勢力和備份的實驗數據，用過去收集的實驗體樣本繼續研究；在得知摧毀組織的兇手是曾經身為實驗體的萊伊後，他們就打算再培育出和萊伊一樣的人造兵器，不過這次他們手上已經握有關鍵的數據和實驗樣本，於是用更激進的手段來打造出他們理想中的實驗體。」
接著，他用拇指與食指捏起手提箱凹槽內，盛滿最為艷紅的液體的玻璃試管，正好遮住他綠寶石色的左眼。「這就是我們從別墅主人那搶來的，他們實驗的核心——經過長達十年的藥物調化的薩拉艾瑪族人血液。」
我顫顫巍巍地向試管伸出手，鮮紅不透明的液體隨之翻湧，但我在液體即將衝破試管之際緊緊收握拳頭，硬是壓下了將之奪回的本能衝動。
「……那是、我的血沒有錯。」我死死盯著倒映出同色眼瞳的玻璃試管，語氣冰冷得彷彿要讓血液凍結：「那十二年來，組織確實會定期對我注射各式藥物，雖然薩拉艾瑪族的血液能夠轉化毒物，藥物的強化效果還是會隨時間累積留下。我竟然沒料到他們會把腦筋動到我的血上……」
在試管後的俠客怔愣了半晌，像是為了躲避我的目光而快速將試管塞回手提箱裡，隨後又取出第二個裝著深紫色藥劑的試管，有些急促地說：「從他們帶來的資料看來，只要配合這個由組織研發的藥物改良的濃縮液，按照特定比例跟妳的血液混合注射，常人的肉體就能獲得全方面的活化，同時也能打開全部的精孔，讓普通人瞬間成為需要長期培訓才能成為戰力的念能力者。」
聞言，西索的目光多了一絲瞭然，接話的語氣卻也變得危險：「但是，就像被人強行打通精孔存在一定的危險性，血液和藥物改造瞬間煉成的肉體不見得能承受這樣的力量，因此有高風險會直接暴斃身亡——流星街的實驗體不是『不存在』，而是已經從根本上『消失』了。」
俠客沒有接話，算是默認了他的說詞。
如果西索的推論屬實，那就代表這種藥劑不單只是我過去被注射過的強化藥物的濃縮液，畢竟薩拉艾瑪族的血液並沒有將藥物轉成毒物的功用，它能做到的只是加速催化強烈毒性或消磨微弱的中毒反應而已。
也就是說，我的血液成了實驗的催化劑，而那藥劑就是一種毒藥。
不論組織或將其吞併的軍事企業，一個個都是如此地喪心病狂……！
「至於他們這次打算和『不知名人士』會面的原因，就是他們已經調和出不會致人於死，又能把人打造成念能力者的完美比例了。」俠客另一手捏起最後一個暗紅色的試管，傾身遞來我面前，「妳有辦法把妳的血和藥劑分離嗎？」
我僅僅瞥了一眼就把試管推回，藏不住語中的厭惡地說：「血液的結構已經被藥物破壞了，我操控不了。」
「真可惜……要是知道比例就能再做出幾管實驗了。團長對這挺有興趣的說。」
倏然，三個試管在瞬間釋出的念壓下爆裂，兩管藥劑潑灑在俠客的手臂和底下的紙堆上，唯有未被藥劑污染的鮮血如箭般飛入我攤開的掌心。
「想用我的血，那也得先經過我同意！」
說罷，我起身躍過成堆的紙張，黑著臉離開這逐漸充斥令人作嘔的氣味的房間。
組織被人併吞，以另一種面貌繼續存活，甚至還在利用我的一部分殘害更多人。過去我毀滅過它一次，現在我也一樣辦得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