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只是邊界山上的一粒沙,倘若風來,我就可以被吹入人世間,但那時沒有。我最終還是成了邊山的雪,冰冷的,不再和人世有瓜葛。
* * *
少女望著被撕碎的課本碎片,被從窗口往下灑落,就像一片片雪花,從天而降,消失在校園的各處,就像她心中最後的一絲溫度,消失在最深的溝崖。
* * *
「你們聽過那個傳說嗎?被封印在山谷裡的精靈,因為一位像風一樣的女孩的吹拂,而解開了山谷封印。」少女抿抿嘴,接著說,「是很溫柔的故事呢!」
「大小姐,上學的時間到囉!請趕快出發。」家中唯一的女僕──棠特從廚房的窗戶向外高聲呼喊。
「來了──!」少女從花園中站起身子,調整了一下胸前的紅色制服領帶,與卡其色制服外套領口上的金色校徽徽章。拍了拍身上的塵埃後,她跑向廚房的門口與女僕棠特會合。
棠特陪著她跨過廚房的門檻,經過漫長的走廊,來到前廳,經由建築物門外長了些許雜草的碎石車道,到達了大門口。
「大小姐,我今天就送您到這啦!昨天另一位女僕伊曼辭職了,安爾達男爵莊園裡所有的工作都落到我一個人頭上了,唉!」棠特皺了皺眉,溫柔地打開大門。
「棠特姐姐辛苦了!我回來也會幫忙的。」少女帶點擔憂的神情道。
「大小姐,您要幫忙的話,可別被男爵和夫人看見啊!」棠特又無奈又欣慰的望著少女。
「我會注意父母的動向的!」陽光灑在少女的臉上,少女的笑顏,就像剛打磨好的寶石般閃耀。
說完話後,少女穿著黑色皮鞋的腳,快步走向學校的方向,棠特則緩緩將門闔上,趕緊進入工作狀態。
那是一群褐紅色的建築,圍繞建築的,是同樣顏色的漂亮造型磚牆,黑色的欄桿大門上,有著華麗的金色浮雕。褐紅色的磚牆圍成一個碩大的圓形,四方的門邊都有迎接學子的門衛。
從大門望去,是座美麗的噴泉,在其後的是一棟圓頂式的高樓建築,有著白色拱狀的窗戶,那是學生們的教室建築。建築內部的中央,是一個個圓形的交誼廳,通過如陽光般四射的走道,可以來到旁邊的扇形教室。
大門右手邊有著溫室植物園,延伸下去,三棟連有空中走廊的圓頂建築,分別為科學區、圖書館、藝術區,學生們可以在藝術區的建築物裡舉辦展覽,偶爾也會有藝術家前來辦展。
大門左手邊是舉行集會的地方,也是一間禮拜堂,需要心靈扶持的師生都可以進入其中沉思。接著是學生餐廳以及花園,花園中有花有樹,也有彎彎的小徑及座椅。其後則是馬場,用來照顧馬匹及學習馬術。
在教室建築的正後方是競技場,競技場館內有各種運動設施。其中央戶外處是一座足球場兼操場,舉行競賽時,師生們能在階梯狀的看臺上觀賞,競技場後是師生的宿舍。
貴族學子們搭著僕人們駕駛的馬車,從四面八方而來,每位下車的學子,看起來都乾淨有禮。門衛們親切的向這些學子打招呼,一切都如初晨的陽光般美好。
在眾多來往的馬車中,孤零零的少女趕著腳步進入這座褐紅色的殿堂。
「早安,安爾達小姐。」門衛微笑著。
「早安,曼克先生。」少女溫柔的回應。
「看看那個朵紗?安爾達,走路走到皮鞋都沾滿灰塵了,真是有損塔雷特亞學院的形象。」在少女走遠後,一位撥弄著自己的長大波浪捲髮的少女,向身旁的短髮少女說道。
「就是啊!安索。身為芮蒙家族的獨生女,以及彌亞諾家族的三女的我們,是絕對不會像『那位』平民那樣走路上學的。」短髮少女微微皺起眉頭。
「安索、帕歆,早安啊!今天是第一次段考成績出來的日子,好緊張啊!不知道這次我能拿到第幾名?」一位綁著用辮子堆疊起來的公主頭的少女從兩人的後方走來。
「哼,這次絕對要贏過那個鄉下平民。」安索仰起下巴一臉不悅。
「早啊!瑀霓。」短髮少女帕歆在問候了公主頭少女後,和安索一起走進了校園。
瑀霓也跟在兩人身後,他們是校園有名的三人組,依著芮蒙家族的強大權勢。
朵紗看著在榜單最上方的自己的名字,滿意地露出笑容。
她覺得自己的努力得償所願,但在她名字下方的安索?芮蒙並不這麼想。
「就算那位成績比安索大小姐好一點點,她的禮儀和容貌一定遠遠追不上妳的。」教室內,帕歆拍拍安索的肩膀。
「看到那女的我就不開心。」安索拿出了漿糊交給身旁的男同學,「你應該知道要怎麼做吧?需要我詳述嗎?」
「芮蒙小姐請放心,小的一定盡心盡力!」拿到漿糊的男同學走向朵紗的座位。
朵紗伸手要拿抽屜裡的書時,發現整個抽屜濕濕黏黏的。
安索、帕歆、瑀霓用眼角輕瞥著整個經過,安索看著課本露出微笑。
朵紗拿出手帕,緩緩擦拭著被弄髒的書本,將書放到桌上,打開老師要求的那一頁。
「同學們,上次我們講到……。」臺上的老師滔滔不絕的開始了課程。
* * *
朵紗?安爾達,在剛進入塔雷特亞學院時並不顯眼,直到大家發現,她在每次段考都拿了第一名以後。
「朵紗,妳好厲害啊!這次的題目我一大半都看不懂,妳居然還能拿到及格分數!」女同學崇拜的望著朵紗。
「就是說啊!連那個芮蒙家的新秀也只能拿五十分。不過我這次名次倒數,好像也資格說校排第二名的壞話,哈哈哈。」男同學搔搔頭。
「沒……也沒那麼厲害啦……。」一下子被這麼多人注視著,朵紗緊張的搓搓手,但低下的臉龐還是露出了開心的容顏。
教室的另一個角落,三位行為看起來優雅的小姐,身旁也圍繞著另一群同學。
「那個朵紗什麼來頭?」安索問道。
「安爾達男爵的獨生女。話說,安爾達男爵是什麼來頭?」帕歆用食指碰著嘟起來的嘴,雙眼望著天花板思考。
「呃?安爾達男爵?確定有貴族身分嗎?我家都沒有人提過這名字。」瑀霓睜大眼睛。
「好像以前還很有勢力,現在應該名存實亡了吧。」一位戴眼鏡的男同學開口。
「那不就是平民硬要裝貴族嗎?塔雷特亞學院有認真挑選學生嗎?下次得叫我爸去問問校長!」安索皺起眉頭。
一開始朵紗拿了第一名時,安索以自己不想一開始就太過顯眼,所以這次並沒有認真考試來帶過。但第二次、第三次,朵紗一直都佔著榜單最上方的位置,無論安索怎麼用功努力,都追不上。
「寶貝女兒啊!我們家族的勢力這麼大,妳在學校的表現也要爭氣一點呀!這樣我們怎麼引領其他貴族、成為他們的榜樣呢?」芮蒙公爵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
「爸爸~我一直都有在努力,可能是因為還沒有適應高中生活吧,考試的時候才會常常失誤。」安索在父親懷裡撒嬌,隨後,芮蒙公爵拍拍她的頭安慰著。
安索對朵紗的厭惡感越來越重,要是第一名是大貴族的子弟們倒是還好,只要其他地方贏過那些貴族們,就能用大家擅長的領域不同搪塞過去,然而,贏過自己的人,居然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家族。
「芮……芮蒙大小姐?!有什麼事嗎?」被圍在牆角的男同學一臉驚恐。
「啊,也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啦~是說,你們是朵紗派的嗎?」
「朵紗派?」
「你們下課不是都圍著朵紗轉嗎?『朵紗好棒!』『朵紗今天看什麼書?』『朵紗喜歡什麼課?』哇喔喔!是打算集結起來和芮蒙家族作對是不是?」帕歆用帶刺的語氣模仿著各種聲音。
「啊!沒……沒有啦~怎麼會呢?我們都是站在芮蒙小姐這邊的,那只是課業上的利用關係而已。」男同學怯懦的說。
「我們的安索課業也很厲害呀!來問我們的安索嘛~幹嘛去問那個小平民,多麼有失貴族尊嚴的行為。」瑀霓用撒嬌的語氣幫腔。
「對……對喔!坎斯特小姐說的沒錯!看看我們這些小貴族的腦袋,多麼不靈光,以後也勞煩芮蒙小姐多多照顧了!」男同學強顏歡笑。
「這樣就對了嘛~也麻煩你告知大家囉~。」瑀霓露出笑容,也不知道這笑容是不是真的笑容。
「嗯,麻煩你啦!我安索也是很樂意幫助大家的。」安索微笑著拍拍男同學的肩膀。
朵紗不明白,為什麼平常圍繞在她身邊的同學一個個都不見了,而安索身邊卻聚集了許多人。不,安索身邊本來就常常聚集了很多人,畢竟是大貴族的獨生女。
分組的時候,每個人看見朵紗靠過來,就有如驚弓之鳥般馬上躲遠。被老師強迫塞入朵紗的組別,也幾乎把朵紗當成空氣。
「啊!妳別碰啦!好髒啊!妳的全身都是灰塵。」在朵紗想伸手拿實驗器皿時,對面的同學趕緊將器皿拿走,並露出厭惡的眼神。
「我身上並沒有灰塵啊?」朵紗望著自己乾淨的制服,非常困惑。
在另外一桌的安索三人,輕輕瞥了一眼朵紗所在的組別,和那組的同學確認狀況。
在學生餐廳,朵紗一放下餐盤,原本坐在旁邊的人就開始移動,有人甚至把喝完的牛奶罐推過來。
「垃圾就應該堆在一起收拾。」他們是這樣說的。
在朵紗收拾餐盤時,被不知哪來的腳絆倒了,剩下的湯汁撒了一地,有一部分濺到她的衣裙上。
「哎呀~有人就是不知道什麼叫優雅的舉止,還想裝成貴族來高攀塔雷特亞學院,真是丟大家的臉。」安索從朵紗身邊經過,斜眼瞥了跌坐在地的朵紗,並對著身旁的帕歆和瑀霓閒聊。
「對啊!貴族是大家的榜樣,要好好打扮才行。有人就是時常蓬頭垢面的,只帶一個髮箍上學,哇~哇~哇~,那不就像是農婦的頭巾嗎?」天天更換著不同款式的公主頭的瑀霓,看著自己保養得漂亮的指甲隨意說著。
「呵呵,妳們也太壞了吧!平民就是需要我們來照顧的,對吧?來,朵紗,有那裡痛嗎?」帕歆轉身扶起朵紗。
「啊,我自己可以……。啊──!」朵紗試圖站起來時,帕歆突然鬆開了手,讓朵紗再度跌坐。
「我就說需要照顧了吧?看來自己是不行的嘛~我只是手滑了一下,妳就站不穩了,那就不要勉強。還是讓我扶著吧!」帕歆一邊假裝無奈的說,一邊用力拉起朵紗,讓朵紗的手臂上留下了施力造成的紅印。
「謝……謝謝。」朵紗忍著痛,趕緊收拾了一下地上的餐盤。
「剩下的我來吧,各位小姐們。」打掃的女僕帶著器具走了過來。
「麻煩妳啦,蕾安女士。」安索說道,並帶著其他兩人離開。
「謝謝妳,蕾安女士。」朵紗對女僕鞠了個躬,也趕忙將餐盤放到清潔區。
在旁邊偷看的同學們,迅速的收起眼神,假裝專心吃午餐。
朵紗以為只要自己努力一點,就能讓同學更加友善,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導致同學們覺得她不夠優雅,才會遭到非議。
朵紗開始練習編辮子,在上學時換不同的造型。看見有困難的同學,主動上前去幫忙。雖然常常還是會遭到拒絕,但她還是努力上前詢問。
雖然如此,一切反而更加嚴重。
* * *
「首飾還是少買一點,我昨天又去向表弟借錢了,我們家的財務已經是赤字,我擔心棠特的薪水會付不出來。」 安爾達男爵在會客廳向夫人說道。
「但不好好打扮,我要怎麼在晚宴上博取目光?我要怎麼和其他貴婦人角逐?女兒已經高中了,我的年紀也不小了。那些年輕貴婦一個接著一個冒出,我要怎麼維持安爾達家族的面子?」安爾達夫人非常不悅。
「妳光是保養的費用就佔據每個月開銷的三分之一了,妳還想怎樣?夠漂亮了!」男爵感到憤怒。
「夠漂亮是你說的算嗎?芮蒙家、彌亞諾家、坎斯特家,他們的獨生女、三女、么女,和我們家朵紗同年,他們的夫人看起來都像二十來歲的少女,我?我這個樣子?」安爾達夫人的皺紋又加深了一點。
「要不然把舊的首飾賣了吧,這樣就能買新的首飾了。」
「萬一別人問起呢?其他夫人還會把自己平常用不到的首飾送人,我沒送人就算了,還拿不出東西來,有時候也有首飾展示的宴會,到時候該怎麼辦?人家會以為我的東西都是借來的。倒是你,你的禮服、領結、拐杖也可以買便宜一點的,男士們不計較這些的吧?」
「男士們的比較豈是你們女人家能懂的?」
「蛤?你這什麼意思?!」
朵紗在學校的花園中回想起之前偷聽到的對話,她想,比起學校的事情,家裡其實更加辛苦吧?
她也想到了關於某次晚宴上的事。
「哎呀~,龐特伯爵夫人,這禮服真好看啊!」
「謝謝,請問妳是?」
「我是安爾達男爵夫人,我們在之前的聖誕晚宴上見過面呀!」
「啊,這樣啊,呵呵,我也真是的。」
「不不不,一定是我當時打扮得不夠亮眼,真是不好意思啊,沒能讓伯爵夫人記起我。」
「快別這麼說,呵呵。不過您這項鍊似乎已經過時了。」
「啊,真是不好意思,託下人幫忙買東西就是這樣。伯爵夫人的耳環真是跟在時代尖端啊!」
「那當然,這可都是我親自挑選的,畢竟我平常挺無聊的,就挑挑首飾打發時間啦!」
「您說的是,說的是,挑首飾的確是一門學問,需要伯爵夫人這種有眼光的人才做得來。」
「坎俄公爵、托里莫公爵,您們好呀!我是安爾達男爵,之前在感恩會的時候見過。你們又換新的手杖啦!真有品味!」
「您好啊,安爾達男爵?不好意思,當時太多人找我說話了,印象有些模糊。」
「哎呀,不會不會,像我這種下位階的人,不被坎俄公爵記住才是正常的,呵呵。能和公爵講到話我已經很開心了。」
「不好意思啊,我好像也不常看到您,印象不是很清晰。之前的慈善晚會您有出席嗎?」
「托里莫公爵說的是星空慈善晚會吧?那時剛好忙著,真是不好意思啊!要是我多露點面,就不需要讓公爵們這麼煩惱了。」
「我們要聊聊家族事業,安爾達男爵要加入嗎?」
「啊,我家的事業太小了,您們聊吧!我很喜歡坎俄公爵家的葡萄酒,真是酒中之鑽啊!托里莫公爵的航運事業也很快速仔細呢!」
「航運?啊啊!我最近改熱衷於菸草事業了,很有趣呢!」
「菸草啊!菸草也很不錯呢!哈哈哈!希望公爵也能教教我一些菸草知識。」
朵紗想著,父母那麼努力在提升家族名氣,自己在學校也得好好維持家族形象才行。
* * *
那個人,有著一頭柔軟的金色頭髮,一雙遺傳自母親的漂亮眼睛,白裡透紅的皮膚,纖細的身子,以及優雅靜謐的步伐。
他是隔壁B班的徨?托里莫公爵,僅僅十七歲,就因為老公爵和其夫人的意外亡故,而繼承了爵位。
他是塔雷特亞學院的風雲人物,從一年級時就總是有一堆人圍繞著他轉,無論是癡迷他的大小姐們,或是想攀權、敬愛他的小少爺們。
他的成績非常普通,沒做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他的臉龐總是平平靜靜的,對大家都恭謙有禮,也都疏遠淡漠。
但托里莫家,掌握著各種事業,是貴族界有名的。
因此,無論他有沒有努力,總是受到大家的歡迎,無論他喜不喜歡這樣。
他今天偶然經過了我們A班的教室,同學們蜂擁而上,在窗口、門口向他打招呼,而他也禮貌的點了點頭。
有他在的地方,總是人聲鼎沸,就像我們班的安索一樣。
而他在人群中,時常保持著靜默,偶爾會說幾句課業上的事或是禮貌地回應,猜不到他在想什麼。
這種感覺,是羨慕嗎?
渴望著被喜愛。
如果有人願意。
我喜歡故事,躲在故事中,就可以暫時遠離這個紛亂的世界現狀。
我從圖書館借了本書,來到花園中坐下,想好好休息一下。
學校的圖書館很大,有著各式各樣的故事書,這是我最喜愛的地方。
第二喜歡的地方是花園,在這裡可以躲在樹叢和樹木間,和花草聊聊,不會被同學們找到。
經歷了故事中的大千世界,我感覺我們每一個人,都只是這世界的一粒沙塵。
我們隨風飄盪在世界各處,也停留在世界各處,對於世界,我們只是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沙塵。
「你們知道嗎?我是一粒沙塵唷!也許我就是你們根部纏繞著的塵土中的一粒沙。」我身邊鮮紅的花朵,在風的吹拂之下點點頭。
「如果我是一粒沙塵,你們願不願意當我的朋友?我會給你們很多很多的養分;我會努力支撐你們的身體;下雨的時候,我會吸飽滿滿的水份,讓你們長高變綠。」我對著小草們微笑。
「啊呀!」突然,草叢的另一邊傳來了尖叫聲。
我站起身子望了過去,是C班的同學跌倒了,沾著塵土的膝蓋還滲出點紅色。
我走上前去:「還好嗎?要不要扶妳去醫務室?」我伸出手想扶她起來。
「啪!」我的手被拍了開來。
「不要碰我,你是A班的噁心女吧?我自己能站起來,你不要汙染我,汙染我家族的血統。」她這麼說。
在旁邊休息的學生們都望了過來,露出嫌惡的眼神。
為什麼?為什麼呢?我只是想幫助她。
「趕快起來,我扶妳,離那個噁心東西遠一點。」一位男同學跑了過來,拉起她快速離去。
我凝視著他們的背影。
啊,我只是一粒沙塵,一粒小小的沙塵。
* * *
朵紗在游泳課後,回到了更衣間,卻找不到自己的制服。
「趕快,趕快,要上下一節課了,大家快走吧。」一位女同學大叫。
「來了。」「知道啦!」「各位,請保持優雅。」「了解。」
同學們都走光了,剩下朵紗一人在寬闊的更衣間,她茫然的望著每個櫃子,隨後開始翻找。
每個櫃子都翻過了,還會有哪裡?
朵紗走到盥洗室、廁所,一無所獲。
她看著一旁碩大的金屬垃圾桶,只剩下那裡了吧!
她的制服,沾著肥皂泡沫還帶了點灰塵,老老實實地躺在垃圾桶底。
她以最快的速度用盥洗室的肥皂清洗了制服後,用手盡力的扭乾衣物,並用毛巾努力將其上的水份吸乾,再穿到身上趕去上課。
當穿著皺巴巴制服、濕漉漉的朵紗趕回教室後,授課的老師只是輕望了她一眼,並繼續專注地講起課來,似乎一點都沒注意到朵紗的異樣。
安索偷瞄了一眼朵紗,又若無其事的繼續抄寫筆記。
帕歆、瑀霓瞄了朵紗一眼,又回望安索,見其認真抄寫筆記,兩人也就心領神會繼續專注上課。
其他同學則頭也不抬,假裝自己專注在課本上。
馬術課的時候,朵紗換上馬術用的靴子,卻發現鞋底軟綿綿的。她把腳伸出來,望著黏在自己襪子上的馬糞。她將靴子倒過來,用力拍了拍鞋底,試圖把馬糞倒乾淨。
有些同學在一旁忍住笑容,有些同學則假裝沒看見,快速拿上自己的馬具跑向老師。
「好臭的味道,馬場不是都有人整理嗎?」帕歆掩鼻說道。
「一定是從有些平民身上散發出的天然臭味啦,討厭啦~。」瑀霓用撒嬌的聲音應和著。
「好啦,你們快點啦,別在這邊拖拖拉拉,老師要開始講課了。我們要隨時保持優雅風度,不能跟平民斤斤計較。只是一點臭味而已,身為貴族是可以忍受的。」安索拉著那兩人的手,優雅的走向老師。
朵紗沒能倒出全部的馬糞,但也不想現在用手清理,更不想拖到上課時間。她只能無奈的穿上還殘留著一點馬糞的靴子,跟上同學們的腳步。
下課後,朵紗一個人默默拿起刷子盡力的清潔靴子,但還是無法完全清理乾淨,只能等時間讓馬糞自行乾裂脫落,以及氣味散掉。
因為襪子上殘留的馬糞,導致朵紗在之後的課程中,身上都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也使原本不太注意到她的其他班級學生,會向她投來異樣的眼光。
朵紗也不敢這個樣子去圖書館,只好在放學後趕緊走路回家好做清理。
回到了安爾達男爵莊園,朵紗終於鼓起勇氣,向男爵夫婦說出了在學校的遭遇。
「我……我覺得,安索他們三人很討厭我。」
「安索?芮蒙家的獨生女?怎麼可能?芮蒙家的人都是高貴又優雅,一定是跟妳鬧著玩的,就像貴族之間偶爾會開點玩笑。」安爾達夫人用叉子玩弄著盤子裡的番茄。
「就是啊!而且會跌倒也只是妳不小心嘛~說不定是妳自己亂放制服,卻忘記了,別的同學以為是髒掉、要丟掉的衣服。」安爾達男爵拿起紅酒。
「但是抽屜裡的漿糊……。」
「妳知道我們為了維護家族聲譽多麼努力嗎?!妳在學校就不能好好跟同學相處嗎?」安爾達夫人憤怒的插起番茄放入口中。
「那都只是鬧著玩的,漿糊擦一下就好了,又不會受傷。馬糞說不定是打掃的僕人放進去的,該死的僕人,一定是妒嫉貴族,我得向學校好好質問才是。」安爾達男爵又倒了一杯酒,「我們是落寞貴族,朵紗,妳在學校就不能爭氣一點嘛?妳是不是沒做好貴族禮儀才被同學講閒話?妳的同學們都是有家教的貴族,哪有可能無緣無故說那些話?」
「我……。」
「哎呀!晚餐的氣氛都被妳破壞了,妳看看,是不是妳不分場合說一些讓人不開心的事情?妳要知道,在學校的人際關係可單純多了。我和妳爸成天跟那些大人物周旋,這個社會的人際關係才困難呢!呼──,累死我了。我今天想提早休息。棠特──,幫我先弄好洗澡水。」安達爾夫人一開口就沒有讓人插話的餘地,在連環珠砲後卻準備離場去休息。
「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我和妳媽會繼續努力的,妳也不要這麼會計較,同學只是想和你玩而已,做人要有度量,懂嗎?別讓我們被認為是沒好好教育妳的父母。」安達爾男爵用叉子捲起盤子裡的麵一口吃下。
「我明白了。」朵紗看著桌上的食物,默默拿起叉子,雖然沒什麼胃口,但她把麵,連同她想說的話,以及所有她不知道如何描述的情緒,全部吞到了她的胃袋裡。
* * *
「棠特姐姐,妳怎麼了?」朵紗把從花園裡採回來的花插到廚房的花瓶裡。
「大小姐,您應該也大概猜到了莊園的狀況了吧?呃……財務方面的?」棠特停下正在拖地的動作,望向朵紗。
「是的,我知道爸爸到處借錢的事情。」朵紗拿起牆上的抹布擦起了桌子。
「我已經兩個月沒拿到薪水了,前幾天……雖然不應該,我偷偷翻了男爵大人放在書房的帳本,債務感覺已經堆積如山了,真擔心連家中的伙食和大小姐的學費都付不出來。」棠特將拖把放到水桶中清洗。
「我最近也發現家中少了幾件古董藝品,這樣看來還真讓人擔心啊!」朵紗將抹布放在水槽內清洗。
朵紗擰乾抹布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不如……。」
「什麼?」
「不如我去打工吧?反正最近開始放長假了,同學們幾乎都去夏令營或山莊度假,我也可以假借參加學校活動出門。」朵紗回望棠特。
「但是……,讓大小姐出門工作?!」棠特瞪大眼睛,「這合規矩嗎?」
「現在莊園這種狀況,我以後還是得出門工作的,不如現在先學習學習。」朵紗將抹布晾到架子上。
「真是讓大小姐費心了呢!我出去採購的時候會順便打聽打聽,有什麼可以信賴的打工地點,大小姐可別自己出門亂來啊,萬一出事了,我沒法向男爵、夫人交代。」棠特雖然憂心忡忡,但也沒有其他辦法。
「我會把打工的錢放入零用金的罐子裡,這樣棠特姐姐採購的時候也可以用,父母也比較不會起疑心。」朵紗微微一笑。
女僕打聽到了一間和貴族們有往來的古董店,那邊的老闆很親切的答應了打工的要求。
「哎呀,大家都在討生活,就該互相幫助。貴族們也在我這裡花了不少錢,貴族的少女有困難,我當然義不容辭啦!包在我身上!安爾達家的小姐在我這裡,絕對安全且不會被占便宜。」落腮鬍老闆爽朗的說著。
「謝謝你,老闆。」朵紗鞠了個躬。
「真的感謝您願意伸出援手啊!要是大小姐有任何狀況,請一定要告訴我,我會盡力幫忙的。」棠特也鞠了個躬。
「你們客氣什麼啊!來,來,我現在就開始好好教導安爾達小姐工作上的事宜。」落腮鬍老闆帶著朵紗,開始介紹店面的商品,朵紗也認真的做著筆記。
看到這個狀況後,棠特安心地回到莊園,期待朵紗的歸來。
整個假期,朵紗都以學校活動的名義前去古董店,努力舒緩家中搖搖欲墜的財務狀況。
* * *
假期過後,朵紗再度迎來了在塔雷特亞學院的生活。
學校舉辦了一場學生作品的藝術展,全校二年級學生的作品都被搬運到了藝術區的展區。
搬運的過程應該是專業、精緻的,然而,朵紗的雕塑作品卻被摔碎了,所有作品中,只有這麼一件作品出了狀況。
搬運人員雖然被學校質詢和求償,但事情之後就不了了之了,想必是被權貴們壓了下來,想必又跟安索他們脫不了關係。
「尚普老師,事情就如我剛剛所說的,能幫我想想辦法嗎?」朵紗和她的導師──尚普,一同坐在學校禮拜堂的椅子上,光線從彩色玻璃窗穿過,在他們身上斑斕閃爍,聖像前的燭火毅然閃耀著溫柔的光。
「妳確定是芮蒙大小姐、彌亞諾大小姐以及坎斯特大小姐他們三人在捉弄妳?」頭頂有些禿掉的尚普老師無奈的望著朵紗。
「是的。」
「那可是大貴族們的寶貝女兒們啊!應該是不會做這種事的,妳有沒有證據?」尚普老師抖起腳來。
「如果問問其他同學的話就能……」
「同學們不會去詆毀他們的,而且如果真的是他們,妳就忍一忍吧!別為難我了,我也只是一位普通的老師啊!」尚普老師打斷朵紗要說的話。
「但是,老師,我真的很苦惱這件事,能不能幫我跟他們談談?」朵紗試圖抓住救命繩。
「與其談談,不如妳好好討好他們,常常說他們的好話,多送點禮物,別在這邊抱怨。」尚普老師轉頭望向另一邊的彩色玻璃。
「老師,我……」
「好啦,我還有事情要辦,沒空再跟妳繼續聊天了,妳就好好討好他們啦,學習怎麼和同學相處是很重要的。」尚普老師站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禮拜堂,也不理會朵紗急切的叫住他的聲音。
「尚普老師,您說我女兒在學校捉弄同學?」芮蒙公爵皺起眉頭。
「哎呀,只是小孩子的玩耍啦!小孩子就是要在學校學會怎麼和同學相處,出社會才會有出息。」尚普老師拿起一塊手工餅乾放入口中,「我主要是來跟公爵大人說說,芮蒙大小姐在學校的優異表現的,只是順便提一下大小姐俏皮的一面而已。」
「哈哈哈,原來小女在學校也是這麼頑皮啊!」芮蒙公爵拍拍自己的大腿開心的笑起來。
「當然當然,芮蒙大小姐在學校可厲害了,不但成績優異,連人際關係也非常好啊!真是難得的才女!」尚普老師開始了天花亂墜的描述。
安索躲在門後,仔細聆聽芮蒙公爵和尚普老師的對話。
「是妳去告狀的吧?」安索、帕歆、瑀霓把朵紗圍在儲藏室裡面。
「咦?」朵紗瞪大眼睛。
「哼,尚普老師來我家和我爸對談,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就妳這種髒東西也想從背後捅我一刀?真是好大膽子啊!」安索拉高音量。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朵紗慌忙搖搖手掌。
「誰管妳是什麼意思?我覺得是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安索指著朵紗叫道,「妳最好祈禱以後在學校可以過得很好,哼!」
安索轉身離去,帕歆和瑀霓對著朵紗做了個鬼臉,也追著安索離開。
後來朵紗在學校的日子又更加的淒慘。
* * *
學期終於結束了,我依然假借參與學校活動到古董店打工。
今天我看到了那個人,對,就是在學校很受歡迎的托里莫公爵。
這裡是貴族們喜愛的店家,會在店裡看到他並不奇怪,但他並不像其他人用眼睛仔細端詳古董,而是貼著古董的表面嗅聞。
有些木頭古物上,確實有著特別好聞的味道,不過對每一件古物都仔細嗅聞,就讓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我從一面古董梳妝桌的鏡子望見他,同時也看著我自己的臉。
他緩緩從嗅聞的沉醉中抬起頭,輕柔的睜開有著長長睫毛的雙眸。
我的心跳了一下。
為何那個幸福的傢伙,會和我有著相似的眼神呢?
他半垂的眸子,帶著點悲傷,睫毛拍動著寂寥,眼瞳中有著空虛的疲憊感。
他凝視著眼前的古物,臉上透漏出旁人難以理解的複雜。
為何?
那樣幸福到令人欽羨的傢伙,竟和我站在相同的平面上?
老闆靠近他說話時,他瞬即轉換了一個面貌,隨後買下了好幾件古物,優雅的離去。
「如果風來,我就能被吹入人世間。我的風,何時會來呢?」我看著眼前淡紫色的花朵問。
「我好像,快要不是沙粒了。」
「我停留得太久了。」
「沙粒的身邊會有許多沙粒在對吧?」我摸摸花旁的一片綠葉。
「如果沒有了其他沙粒,只剩下一粒沙,是不是會變冷呢?」
「但是啊,就算只有自己,也不能憎恨,也不能埋怨,要堅強起來。畢竟我是安爾達家的獨生女,我必須支撐起整個家族的未來。」
「像你們這樣,無論風吹雨打,都屹立不搖。」
「不過,我已經快不行了喔,你們知道嗎?我快要,變得不是沙粒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保持多久,雖然我會繼續努力,但我不知道我還能是我多久。」我看著圍繞在我身邊的花草們,一起享受午間的靜謐陽光。
* * *
「讓我們恭喜朵紗?安爾達!這次的總結考試拿到全校最高分!」校長的話一落下,臺下響起了如雷的掌聲。
站在禮拜堂講臺上的校長,拿出了獎狀遞給上臺領獎的朵紗。
「這樣的成績,老師們都認為一定能夠被前三名的大學入取,同學們也要向安爾達小姐看齊,認真努力,為塔雷特亞學院爭光!你們的榮耀,就是學校的榮耀!此刻,學院榮耀你們,彼刻,你們榮耀學院!」校長賣力的鼓舞同學們的士氣。
散會時,同學們三兩成群的走回教室。
「什麼嘛?所有的焦點都在那位身上了!」安索明顯不開心,「我努力在美術和體育項目贏得比賽,結果感覺被草草帶過。」
「就是啊!那位完全搶走了安索的風采嘛!不過就是總結成績高了一點,又沒什麼特殊的表現。」帕歆的手在胸前交叉。
「雖然其實……她也是有不少得獎紀錄的……,但是!我們安索可是芮蒙家族的繼承人啊!她居然這麼不識好歹,搶走老師們和校長的目光。」瑀霓也幫忙抱不平。
「欸,妳們,幫我號召一下大家。」安索靈光一閃。
「安索又有什麼想法啦?」帕歆的眼神閃閃發亮。
「哼,讓那傢伙讀不了書的方法。」安索抬起下巴,自豪的微笑。
「還給我!」朵紗大叫著,追著一群同學跑出教室。
「她追過來了,快點快點!」一位男同學說。
「哇啊啊!要追上啦!大家加油!」一位女同學說。
眾人吵吵鬧鬧,一直跑到教室區的頂樓層,來到圓頂之下的拱門形狀大窗口。
「芮蒙大小姐,我們把東西拿來了。」一位女同學向安索呈上朵紗的書包,另外幾位同學呈上其他裝不下的書籍。
「很好!你們都是我的朋友!」安索開心的大笑。
「來,來,倒出來,一人一本,用力點撕開,越碎越好。」安索命人將書包裡的書籍隨意倒在地上,並將所有的書籍分給在場的學生們。
「哇喔喔喔!是芮蒙大小姐親自發下來的!」男同學說。
「太榮耀啦!」女同學說。
學生們發出各種奉承、崇拜的聲音。
「還給我,你們住手啊!」朵紗衝到人群中,想搶回她的書本,然而一切都是徒勞。
「小心點,別被她拿到了。」「這邊這邊,丟到這邊。」學生們將書撕碎、傳遞,使朵紗一片書頁都碰不到。
「撕碎了,就像這樣,往下撒!」安索大手一揮,書頁的碎片從她的手中散落,由窗口往外飛去,飄散在湛藍的天空中,逐漸降落在青翠的草地上。
「很漂亮吧!這是一種藝術創作!」安索大喊。
「喔喔!我們是在幫芮蒙大小姐完成藝術作品!」男同學的聲音。
「哈哈哈,好開心啊!」女同學也將書本的碎片從手中灑落。
朵紗望著自己的課本、心愛的書籍被撕成碎片,從窗口灑落,像一片片雪花下在校園當中。她的心也下起了一場雪,越來越冷,越來越冷,心中的最後一絲溫度,消失在最深的溝崖裡。
* * *
安索的「藝術創作」,在師長們的包庇下,沒有引起任何波瀾的落幕。朵紗也利用各種公共管道,繼續努力課業。
轉眼間,來到了畢業旅行的時間,全高三來到自然地帶露營、探索。同學們各自成群嬉鬧,有時也會有因體力不支,而落單的同學。
「啊──!」突然,一位女同學的慘叫聲劃破天際。
朵紗向前走去,發現女同學不小心踩空,即將滑下山谷。
「救救我!」女同學看到朵紗經過,急切的喊著。
朵紗望了望身邊,發現沒有其他人經過,又望回了那位女同學。
「現在只有妳能救我了!朵紗,拉我一把!哇啊!」女同學叫道,同時,攀住山谷邊緣石壁的手向下滑了一點。
「朵紗?」女同學見朵紗沒什麼反應,又輕聲呼喊了一聲。
朵紗只是冷眼望著那位女同學,沒有說任何話,臉上也沒有任何情緒,就只是看著,像一座雕像。
「朵紗,對不起,我那時候不應該欺負妳的,我跟妳道歉!拉我一把!拜託妳!」女同學急哭了。
朵紗呆立著。
「朵紗!」女同學又向下滑了一點,「朵紗,我真的快沒力氣了,拜託拉我一把!我一定會感謝妳的!我不會再欺負妳了!」
朵紗看著那張哭花的臉。
「朵紗──!」一陣子後,女同學的手終於用盡力氣,滑下了山谷。
朵紗看著那位女同學驚恐的眼神越離越遠,「碰!」的一聲掉到山谷底,腳折成了奇怪的形狀。
朵紗只是看著,看著那個不會動的軀體。
然後,她默默地離開了山谷邊。
後來,有人發現了那位跌落的女同學,師長們將她送去了醫院。
朵莎發現,自己已經成為了雪。
可以對任何事物冷漠,可以毫無愛意的活著。
「喵──!」街頭上傳來小貓的慘叫聲,是幾名頑皮的男孩,拉著小貓的後腳,將牠舉起來玩耍。
朵紗剛從學校下課,她從對街望向那裡,就像看著一棵樹一樣,沒有情緒起伏。
朵紗看著男孩們拖行貓咪,把貓咪丟到大水溝中,貓咪順著水流流到地下水道。
男孩們嘻嘻哈哈的笑起來,奔跑著離去。
朵紗在男孩們散去後,轉身繼續走回家中。
小巷中,有個男人將女人壓在牆上,大聲的質問。
女人大叫哭泣,男人扯住女人的頭髮,將女人的頭敲在牆壁上,要她停止尖叫。
朵紗在遠處看著這一幕,就像在看一場喜劇。
她淡然,沒有情緒,她幽靜,沒有聲音,她優雅,並不在乎,不在乎戲劇最後的結局,不在乎戲劇的過程,只是一個世界的旁觀者,凝望著人們難以理解的行為。
女人的額頭滲出血來,女人的眼睛被打成紅色,女人的臉上、手上出現了一道道劃痕。
像是一張寂靜的畫作,已經規劃好的構圖,已經上好的油彩,剩下的,只有凝望。
而朵紗,只是一個普通的觀眾。
那不是她的作品,不是她的故事。
* * *
「喝啊!」水從朵紗的頭頂上淋了下來。
朵紗走出廁所。
「哇!出來了,出來了!」外面有一群正等著看笑話的同學。
而朵紗卻像個沒事的人一樣,也像沒看到他們一般,走到洗手臺洗好手,就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欸?她很奇怪耶!」有同學說。
「最近好像真的有點怪怪的。你們記得嗎?D班的女生畢旅跌到山谷下,她說跌下去前有向朵紗求救,可是朵紗好像完全沒聽到一樣。」另一位同學說。
「哇喔!我有看到,那個跌下去的女生,骨頭扭成奇怪的姿勢,我都嚇到腿軟了,聽說朵紗完全沒反應耶!」隨後又有同學發聲。
「最近安索他們在嘲諷她的時候,她也像聾了一樣。」其他同學也陸陸續續加入談話。
「她帶著全身的泥巴也可以像沒事一樣上課耶!」
「超怪的啦!前幾天飯菜被放入蟲子,她也只是挑掉之後繼續吃。」
「鞋子被丟到噴泉裡,她還直接走下去撿起來穿,裙子和襪子明明都濕掉了也不擦。」
「好可怕喔,她是魔鬼嗎?還是妖怪?」
「真的耶,該不會真的是魔鬼吧?」
「嗚嗚,我們以後還是少靠近她。」
「對啊,對啊,說不定會被殺掉,我們離她遠一點。」
同學們七嘴八舌的一邊談話,一邊從廁所走回教室,途中和朵紗擦肩而過,然而朵紗卻像他們不存在一樣,繼續走自己的路。
朵紗的表情越來越少,沒有笑容,但也沒有悲傷,更不會生氣。
師長們將這樣的狀態稱為「優雅」,他們將其解釋為朵紗在校園的薰陶下,已經能對任何事情處變不驚了。
分組時同學們離朵紗更遠了,但不是厭惡的疏遠,而是恐懼。
當朵紗碰觸實驗器材時,其他組員什麼都沒說,只是不再去碰她碰過的器材。
圖書館的位置被讓了出來,那個朵紗喜歡坐的位置,周圍就像夜晚的街道,空無一人。
以前還會有同學刻意接近她身邊戲弄她,現在連這些小蟲子都消失了。
朵紗的身邊就像積了一層厚重的雪,冰冷、空洞、寂靜,像是有一層看不見的牆,把她和世間隔絕開來。
安索、帕歆、瑀霓三人,也覺得朵紗不太對勁,但又無法具體描述出狀況。
面對毫無反應的朵紗,三人也覺得自討沒趣,而開始將焦點關注到其他事情上。
* * *
「恭喜啊!安爾達男爵、夫人,朵紗大小姐順利申請進入了好大學。」校長在噴水池前握著男爵夫婦的手說道。
「不過還真是可惜了,差一點就能進入排行第一的大學了,不過排行第二也不錯啦!」尚普老師遺憾的說。
「真是謝謝師長們的指導啊!這樣我也對得起老安爾達男爵了!」安爾達男爵欣慰的說,一邊對著校長和老師鞠躬哈腰。
「哪裡的話,學院才因為大小姐的努力而沾了光。大小姐未來必定前途無量!」主任誇張的表示。
「我們拍張照吧!趕快趕快,我等一下還得去拜見芮蒙公爵和其他人,我們就先聊到這裡吧!」校長對著攝影師招招手。
大家站好定位後,攝影師按下了快門,記錄這光榮的一刻。
朵紗穿著畢業禮服,站在眾師長以及父母身邊,毫無情緒的瞳孔凝望著同樣沒有情緒的鏡頭。
「朵紗,我們還要去找其他大人物聊聊,妳先自己隨意逛逛,看是要找同學聊天,還是自己看書、逛花園。」安爾達夫人揮了揮扇子,示意男爵跟上她,也示意朵紗可以暫時離開他們。
朵紗望著男爵夫婦離去的背影,她穿著美麗的跟鞋、畢業大禮服,獨自站在塔雷特亞學院的大門前。
她望著校園和這個世界,世界的色彩逐漸溶解流逝,她感覺世界離她遠去,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她是世界邊緣下著的雪。
The End
2022.11.4
附個寫作時畫的校園平面概念圖
沒圖我寫不出來
補個,寫這篇的時候我是聽恩雅的歌
因為我寫作時需要把自己沉入小說中
所以必須擬造一個情境,不能被現實的聲音干擾
大家想要更有感覺,推薦可以去YT找恩雅的合輯一邊聽一邊看
終於來到我最近寫的部分了
已經不是以前的積稿了
這是最近補完的最後兩篇之一
接著就是最後一篇了
最後一篇不小心寫太長
所以會比前幾篇都長
孟子道歉起手式,予不得已也
希望大家不介意
每一篇都有我個人想說的東西、思想
這不是娛樂小說(啊,其實也有很多娛樂的部分啦,谷底風那篇就很歡樂,感覺是最沒有寓意的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