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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香(微連結六短篇,男孩篇之二)

Y.L. | 2022-12-31 12:00:08 | 巴幣 0 | 人氣 214


    死掉了,大家都死掉了。
    「小少爺十七歲就得繼承爵位啦!真可憐雙親都死了。」
    「哪有什麼可不可憐的,一出生就含著金湯匙,不用做什麼事就可以世襲父輩的爵位,哪有不開心的理由。」
    「聽說洛可沙公爵的小姐也是在少爺出生時,就決定要成為他的妻子,不知羨煞了多少男人呀!」
    他們說,我很幸福,不如說我應當覺得幸福,或者,我本來就幸福。
    可是,大家都死了。

    ※          ※          ※

    「托里莫少……不,公爵,哎呀!我在說什麼呀!犯傻了我,從今天起您就是公爵了。」年約四十來歲的女僕拉動她大大的圍裙向趴在桌上的少年走來,「我說呀!少……公爵,您在想什麼呀?」她的聲音帶點矯情。
    「沒關係的,莎蔓,妳不用在意。」在夕陽下,那少年的金髮軟軟的、如柳絮般鋪在肩上,灰綠色的大眼沉沉的、深深的,在陽光下顫動。
    「別那麼消沉呀!就算老爺和夫人不在了,唷,真是抱歉,反正呢!還有小姐呀!對呀!洛可沙小姐在等您一起用餐呢!」莎蔓搓搓手,顯得不耐煩。
    「不是說叫她自己先吃的嗎?」少年無力的回話。
    「小姐堅持……。」
    「別說了,我知道她是這種個性,就算等到天黑,我沒到她也不會自己吃午飯的。」少年終於從檜木造的梳妝桌上抬起頭望著眼前的鏡子。「吶,莎蔓,妳想知道這個桌子主人的故事嗎?」他的眼神空空洞洞的,似乎看不到鏡中的自己。
    「我不……當然想,少……公爵您要告訴敝人嗎?」
    「算了,我不想勉強妳,我們去飯廳,可是我不會吃的。」他站了起來走出房間。
    這個房間擺滿了各個時代,不同國家的傢俱,數目最多的就屬梳妝桌和衣櫃了。在房門的正對面是一整片的落地窗,白色的窗框簡樸的將玻璃隔成一塊塊的矩形,每當陽光撒落時,就如時間倒流般,回到古老的時空。

    「蒂雅,我說過我吃不下飯。」少年打開了門對著端坐在空蕩長桌邊的金髮少女說。
    「公爵,我來開門就好了。」在他身後的莎蔓顯得慌慌張張的。
    「徨!你不能老那麼任性,雖然發生了那種事,日子還是要過。」她站了起來,深褐的雙眼直勾勾的瞪了過來。
    「對!他們的馬車在雨天翻倒!但就算妳大我一歲,也沒資格逼迫我!」徨低下頭突然收聲。
    「徨!你一定是太悲傷了才說出這種不禮貌的話,你先回床上休息,別整天和你的骨董窩在一塊兒,會悶出病來。」蒂雅忍住了氣,她表現出做為一位小姐、一位妻子、一位公爵夫人該有的儀態。
    「妳不懂,我知道妳不懂,妳和他們一樣聞不到那些味道,聞不到那些故事。」徨平淡的說出這些本應尖銳的字詞。
    他衝出了房門來到後花園,他喘著氣,回想剛剛聞到的故事。

    *          *          *

    離這時代最近的故事有三個人,一女二男,一對是堂兄妹。這種事情挺常見的,堂妹愛的是堂兄,但父母把她許配給另一位紳士,三人互表愛意的地方正是這梳妝桌。
    「莉朵,在月光下妳顯得更加美麗。」那個男人伸手摸了眼前女人的頭髮。
    「哥哥,他們不知道我有多愛你。」那個女人懇求。
    「不,妳已經是有夫之婦了,我們不該……。」
    「我們不該再這樣下去!帶我走吧!」她跪在地上。
    「原諒我。」他鬆手。
    「碰!」女人跑到窗邊,往下望著趴在花園中舉槍自盡的男人。
    女人坐在梳妝臺望著鏡中的自己,另一雙男人的手從她身後伸出,此時是個美麗的春天早晨。
    「莉朵,妳好美。」他吻她的側頸。
    「謝謝你。」她對著鏡子微笑,但徨知道那不是真的笑容,那女人的心已死透,有如冰封的玫瑰。
    「莉朵,妳如晨露般美麗,如玫瑰般嬌豔。」那女人雙手握著身後男人給她的項鍊。
    畫面又移回女人獨自坐在鏡前,月光照在她的金髮上。
    「要是我不這麼美就好了。」她說,她拿起桌上的大剪刀,一刀剪下了綁成一束的長髮,她把長髮用絲巾包好藏到桌子抽屜後面的夾層。(但願沒有人知道。)她想。
    幾年重複的歲月,女人老了,卻老是望著窗戶下那個男人趴過的地方。
    「原諒我,莉朵。」
    「啊──!!不可原諒!你這逃跑的彆種!」她坐在梳妝桌旁的地上狂亂的捉著自己的頭髮。
    「夫人!夫人!」女僕們驚慌地搖晃她。
    「彆種!彆種!哈哈哈!他走了你也不會回來!嗚~嗚~哈哈哈!」
    女人被帶走了,這個家族沒落了,傢俱首先被蓋上帆布,灰塵蛛網全都積在這裡。
    不久,又一個春天,鳥兒帶來了一個人,那人蓄著大鬍子,他命令大家搬空了所有的傢俱,包括那悲傷的梳妝桌。全部的傢俱都沉入黑暗之中,直到徨買走了它。

*         *          *

    眼淚有如湧泉,從徨的臉上滑落,地上的花兒濕了,徨的心,也冷了。
    「怎麼又是如此悲傷?」他問。
    有時候徨也會讀到快樂的故事,但在這些被遺忘的家俱中為數不多。
    徨從花園走回收藏家俱的房間,他找到那 束曾經如陽光般燦爛的頭髮,如今被包在那塊退色的絲巾下。
    他將頭髮放在鼻下,深深的吸一口氣,他聞到了薄荷草的味道,那是那女人的少女時代。她在一個種滿薄荷的地方成長,她喜歡在那些草上揮舞她長長的裙擺,轉呀又轉。那條繫在頭髮上的絲帶,是她最喜歡的,從來沒有離開過她的身體,直到她剪斷了頭髮。
    不知道那女人最後有沒有回到那長滿薄荷的地方,徨不知道,因為訊息在這裡斷了。不過他相信那女人很寂寞,因為她最愛的男人和髮帶她一個也沒帶走。徨將那束頭髮包起來,放回原處,也許那個女人或男人的靈魂回來時,可以找到那時的回憶。
    徨又趴在梳妝臺,呼吸著那些以前遺留下來的香味。

*         *          *

    趴在古老的物品上,聞著那些曾經使用它們的人殘留的味道,並想像著那人的一切:個性、生活……。
    從我懂事以來,我就一直擁有這個能力。每件物品上都會殘留先前使用者的味道,有時候多有時候少,而我聞得到這種味道,它們會在我的腦內千迴百轉,化成一片片的回憶,物品的回憶,那些人的故事。
    我了解了這些物品,了解那些已死去的人的內心,對,大家都死了,但卻沒有一個人能了解我,我只能吸取這些古老物品上的情感。因為如此,我早在不知不覺中養成了收集古物的習慣,新的家俱沒有故事。
    其中我最喜愛的是梳妝桌和衣櫃,不只是因為它們美,更因為它們是藏有更多故事的物品,畢竟這些東西是人們最常注入私人感情之物。
    通常我收集來的古物是不使用的,一方面是不想破壞它們原本的氣息,一方面是……情感襲來,那種蔓延在物品上的情感,是如何的沉重,他們是不會明白的。我是徨?托里莫公爵,因著先父的遺產,我可以繼續我的收集。

*         *          *

    徨從桌上抬起頭來,剛才似乎是睡著了,窗外和煦的陽光已換成銀白色的月光和深藍的靜謐,有如他在腦中看到的場景。
    他伸手撫摸桌上的凹洞,望著鏡中的自己,轉頭看著鑲在鏡邊的乳白色浮雕。啊!果然這桌子還是要在月亮之下才會好看,他以前一直沒注意到,只覺得它擁有很多悲傷的痕跡,才把它買回來,他好想好好安慰它呀!
    雕刻上的赤裸女孩各個像在鏡邊跳舞似的,圍繞著鏡邊舞動,長髮、花辦隨之飄浮,浮雕的外圍還鑲了一圈金。抽屜的把手也是白色的的人形,鑲了金的邊在月光下格外刺眼襯著深褐的檜木。
    這桌子至少經歷了四個主人,但最先前的氣味太淡了,徨只知道她有一雙美麗的手,時常在桌上彈奏樂章,徨很遺憾,只知道她很會唱歌卻聽不到。
    「聽不到呢!」他嘆息,桌子似乎也在惋惜。
    「公爵大人。」門外傳來了敲門聲,「晚飯都弄好了。」
    徨走上前去打開門,瞬間用手遮了一下眼睛。
    「公爵您沒事吧?看起來好憔悴。」年輕的侍女問。
    「沒事的,放心。」徨和比他高半個頭的侍女擦身而過。

    「你終於來啦!熬那麼久,肚子也餓了吧?因為你午飯沒吃,廚娘特別把晚飯弄得豐盛。」蒂雅.洛可沙微笑。「別擔心老公爵和夫人的事,下人們都辦得妥當。你看你,又把自己弄得這麼憔悴,你一定又跑去那個房間了對吧?每次你一進去,就一臉蒼白的出來。別老是跟那些家俱混在一起,多去外面參加一點社交活動。」
    「嗯。」徨看了一眼蒂雅,含糊的帶了一聲。
    飢餓是不能隱藏的,他在餐桌邊坐了下來,拿起銀叉捲了一點麵起來,這叉子,是新的,他所能聞到的,只有在水中清洗的影像。
    「明天帶你出去透透氣,唉!從小時候以來你總是把自己悶在家裡,現在守喪期間你又一直關在收藏室裡,會悶出病來的。」蒂雅慢條斯理的說著。
    蒂雅是個活潑的女孩子,身邊老是圍著一群朋友,又非常熱愛社交和出遊。前來參加葬禮的幾乎都是蒂雅的朋友,徨似乎毫不在意獨自一人。
    「去特爾公園吧。很久沒去了。」徨低著頭說。
    「好呀!好呀!難得你主動提起地點。」蒂雅開心的笑著。
    「不知道花開了沒有。」
    「對呀!小時候大家常去那裡野餐,我們結婚之後就有一堆大人要做的事得去完成。」
    「那裡的花海很美,妳總是拿它們來做花環。」
    「所以你才給我訂做一只花環樣子的婚戒嘛!」蒂雅晃晃手上的銀色鑲鑽戒。
    「我也很喜歡呀!」徨看著那只戒指淡笑。
    「呀~~你笑了,好久沒見到了。」
    「跟妳在一起很難不笑。」
    「你說我滑稽?!」
    「我說妳風趣。」徨說話的方式很淡,像空氣般很容易消散,相反的,蒂雅就如烈火。
    「可以請妳規劃行程嗎?我有點累,做完文書的工作要去睡了。」徨起身時侍女就過來收盤子了。
    「不多坐一會呀?好吧!累的話早點去休息囉!你最了解我了,一切的事都交給我辦吧!」蒂雅插起一顆番茄。
    「我馬上去幫您鋪床。」侍女走出飯廳。
徨將椅子靠上,無聲的離開,有時蒂雅也很難確定他的存在,徨給人感覺像陣風。

    「哇!看外面!」這天一大早,徨就被蒂雅搖醒拖上馬車。
    「嗯?花開了,好美。」徨的眼臉遮住半個眼睛,睫毛在瞳孔上鋪出影子。
    「蒂雅。」徨在馬車停下的時候搶先跳下車,伸出手要扶蒂雅下來。
    「謝謝。」蒂雅的臉泛紅,帶了手套的手蓋在徨的手上。
    「你看,我穿了以前的衣服過來。」蒂雅在徨的面前轉了一圈,一身淡藍綠的洋裝隨著風躍起。
    「哦?十五歲的時候我們兩個私奔到這裡時穿的那件呀!」徨的手碰著下巴咯咯笑。
    「哪是私奔?別說得這麼難聽,是出遊。」
    「是偷偷出遊哦!」徨故意強調。
    「雖然雙方家長當時急得要死,不過還不是在茶餘飯後很高興的提起。」
    「那本來可不關我的事,要不是妳在家裡悶得發慌來找我,最後卻被說成我帶著妳大膽的……。」
    「這是沒有關係。」蒂雅拉著徨的手邊走邊說。
    兩人在這兒走走那兒走走,到了黃昏的時候回到了宅院。
    「吶,徨。」蒂雅在睡前走進了徨的房間。
    「什麼事?」正要上床的徨轉過身問。
    「我們今晚來做那個好嗎?那種,生小孩的那種。」蒂雅的眼睛看著自己的手。
    「不想。」
    「咦?可是我嫁過來這麼久,你一次也沒有和我做過。」
    「不過才一年不是嗎?」
    「這樣要怎麼給你的家族留子嗣?」
    「以後吧。現在沒什麼興趣耶。」徨躺上床拉起棉被。
    「哦。」蒂雅識相地走出房門。
    徨睜著眼在黑暗中沉思,說真的,難道自己真的只對古物有興趣?他如此思索著,漸漸的闔眼沉睡。

    守喪結束後的某一天早晨,蒂雅去參加一場舞會,徨又走進了他的收藏間。
    那個衣櫃是他剛買來不久的古物,有三個大抽屜,抽屜上方有一個兩片門板的長型櫃子,在其中一片門板上有一面鏡子,鏡子已經模糊生鏽了。
    說實在,這個木製的衣櫃並不稀奇,少見的是它上面的壓花,那是一片片磨平寶石鑲出來的。那些寶石被刻成花瓣、葉子、蝴蝶、小鳥等形狀,從不同角度看會發現,除了底色外還會閃著藍色、綠色、紅色等其它光澤。上面花紋雕刻的也十分精細,鳥的羽毛、花瓣上的脈絡、蝶的紋路、葉的莖,一應俱全,就像活生生給壓上去了般。
    打開衣櫃的門,雖然已沒有任何衣物,不過還散著淡淡的清香。徨打開最底下的一層抽屜,抽屜上金色的拉環是國外家具中常見的,他把上半身沉入抽屜中,嗅聞裡面剩餘的香味。
古老的嫁妝呢!他想。

*         *          *

    這個有錢人家的女孩,嫁入了一戶富裕人家裡,但後來家道中落,帶著這個不起眼的嫁妝搬入小屋子裡去住。因為一嫁入時太享受兩人的時光了,一直沒有生孩子,但眼下積蓄越來越少,實在擔心就此絕後。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妻子說話了。
    「妳說這些也沒用啊!光是我們兩人生活就夠苦了,還奢望著什麼?」丈夫正拿著杯子喝著冷水。
    「生了之後總是會有辦法的。」
    「什麼辦法?能有什麼辦法?」
    「這樣怎能對得起爹娘和祖先?」
    「這……。」
    「更何況,要是我們自己先餓死了,不就一點機會也沒有了嗎?你難道要我們到陰間去給爹娘罵不成?」
    「別這麼說嘛~阿昭。這就開始了。」
    畫面不斷切換,兩人折騰了好些時日之後,終於修成正果。
    「阿雄,我有了!」
    「真的呀!太好了!」
    畫面一下轉到生產。「啊──!」
    「快了快了,頭出來了……咦?」
    「怎麼了大嬸?」
    「很奇怪呀?阿昭再用力一點。」
    「啊!好了沒有?大嬸──!啊!」
    「阿昭穩住,握住我的手。大嬸,怎麼樣啦?」
    「這……,阿昭姑娘……。」
    「什麼?」
    「死胎……。」大嬸的臉色蒼白。
    「啊──嗚──嗚──。」阿昭趴在床上痛哭。
    「阿昭。」阿雄拍拍她的肩。
    「一定是平常沒吃什麼好吃的,又每天辛勞工作……,唉~。」
    「大嬸,先讓阿昭靜一靜。」
    「好好,阿雄呀……,唉。」大嬸走出了門。

    「哎呀!」
    「阿昭!怎麼都是血?」
    畫面出現的是在田裡,可是前面卻有許多木條,徨認為是透過窗戶看到的。那對夫妻又一次懷上孩子,但依然得每天面對繁重的工作。
    「醫生!阿昭怎麼了。」
    阿昭躺在房間的床上,所謂的床也只是木板和茅草而已。
    「孩子呢?」
    「什麼孩子?她流了好多血呀!」
    「阿昭的身體本來就弱,加上最近繁重的工作……流掉了。」
    「流……流掉了……。」阿昭蒼白的臉更加蒼白了。
    「在田裡!我去……。」
    「不用了……阿雄……直接埋了吧!」阿昭闔上眼。

    「這次一定讓妳順利生產!」
    「阿雄。」挺著大肚子的阿昭坐在床邊。
    「我工作就好,妳在家好好休息。」
    「阿雄……。」阿昭眼角泛著淚。
    畫面又一換,來到生產日。
    「啊!生了生了!」
    「哇啊──!」
    「是個健康的娃兒!男孩子!」大嬸也跟著大夥兒高興的奔涙。
    「啊!我抱抱,叫參兒吧!來,娘抱抱。真可憐,哥哥姐姐都死了。」
    「參兒……。」阿雄眼裡有著一抹不安。
    參兒長得還不錯,只是因為營養不足的關係,比同齡的孩子來的瘦小。
    「阿昭,明天又要繳稅了,今年的收成……。」
    「我去借錢好了。」
    不久,阿昭失落的走進房間。
    「沒辦法的事呀!大家都不好過。」阿雄安慰她入睡。
    第二天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官府收稅啦!」
    「怎麼辦老公。」
    「我去說說看能不能緩緩。」
    「娘,外面好多人喔!」五歲的參兒從旁邊的床醒來。
    「大人,我們……。」
    「不行!」
    阿昭也跑了出去,沒注意到參兒跟了上來。
    「大人!我求您啊!」阿昭的聲音。
    「不要囉嗦!」
    「大人呀!」阿雄的聲音。
    「再說我不客氣了!」鞭子的聲音。
    「啊──!」尖叫聲。
    「參兒──!」腳步聲。
    「這誰家的小孩呀!」
    「殺人呀!」眾人議論聲。
    「參兒──!!」
    「殺人呀!」
    「官府殺人呀!」
    「快走!快走!還不快走!」馬蹄聲。
    「參兒!」哭聲。
    「別難過了。」大夥扶著阿昭走進房間。
    阿昭抱著頭不停流血的參兒,衣服上也全是一片片的血跡。

    阿昭從那天起身子越來越弱,一病不起終於死了。阿雄賣掉了所有東西包括那衣櫃,浪跡天涯。

*         *          *

    徨從抽屜中抬起身子,臉上掛著兩行淚,正午的陽光射在他的臉上,灰綠色的瞳孔像湖水一般閃爍。
    「托里莫公爵,用午飯囉!」門外又傳來侍女的聲音。
    徨搖搖晃晃的起身,離開這充滿故事的房間。
    當晚的晚餐時刻,徨的眼睛不時茫然地看著蒂雅,讓蒂雅覺得渾身不自在,終於忍不住開口。「徨,你有什麼事就說,別這樣瞪著我,很不自在呀!」
    「啊,抱歉。我只是在考慮一些關於妳和我的事。」徨回神之後,連忙紅著臉低頭吃飯。
    「什麼事你就直說呀!都這麼多年的朋友了。」蒂雅也低下頭和盤中的番茄奮戰。
    「就是上次妳提到的那個……生孩子的那個……。」徨叉子上的菜掉了下來。
    「咦?你終於想通了?」蒂雅一臉驚訝的望著他,一邊把該死的番茄吃下去。
    「因為現在不生的話,要是哪天我們出了什麼意外,可就沒有繼承人了,所以……。」
    「啥?你從哪本書上又看到這些東西的,雖然伯父、伯母早死,但也不會總是這樣的。」
    「所以……不行嗎?」徨把刀子插進叉子的縫中。
    「今天晚上?」
    「開始。」
    「好啊!求之不得。」蒂雅也不知道在笑什麼。
    「謝謝妳。」
    「咦?」蒂雅剛剛好像聽到奇怪的回應,不過當她豎起耳時,四周又陷入寧靜。
    飯後徨奇蹟似的跑去彈鋼琴,沒有再進去收藏室。蒂雅獨自練了幾段舞之後,去房間練習小提琴。從鋼琴中傳來洶湧激昂的音樂,卻讓聽的人感到小小的悲傷。從這一夜開始,徨和蒂雅每晚都睡在一塊兒了。

    那是一個有著透明玻璃門扇的衣櫥,玻璃上有金色的圖騰,為了支撐玻璃的重量,其他地方是銅做的。玻璃上的花紋有些剝落,但還存有昔日的風華。徨把自己裝進了這個大大的衣櫥中,裡面曾經鋪上了地毯,如今已變成茶色的硬塊。他在裡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那殘留在金屬分子間、古老的香氣一片片的剝離,鑽入徨的體內,像夢一般織成一塊白色的絲綢飄盪。一套套華麗的晚禮服出現在徨的頭上,每件的裙襬至少有五層,蕾絲淹沒了整個衣櫥,細細的刺繡圖案和數不清的緞帶緊貼著衣裙們。一隻細白的手伸了進來,拿了好多件禮服。聽說是古代公主的衣櫥,而徨終於是見到了。

*         *          *

    「蘿德莎可,今晚的舞會妳覺得穿哪件比較好?」
    「公主殿下,蘿德莎可認為不論穿哪件都不會影響公主的美麗舞姿。」
    公主是位年約十三歲,有著精湛舞藝的褐髮少女,在一旁的貼身侍女,是位年近二十的褐髮女子。
    「我知道呀!可是妳眼光好,幫我挑一下嘛~。」小公主嘟著嘴道。
    「是,殿下。蘿德莎可認為今晚穿那件白色鑲金邊的禮服比較合適。」
    「咦?為什麼?其實我比較喜歡藍色那件。」
    「因為今晚國王殿下要宴請國外的朋友,那個國家的國王喜好金色,也把它定為他國的幸運色。」
    「哇!蘿德莎可懂好多唷!真的是金色呀?」
    「當然,我怎麼可能讓我的小公主傷心呢?」
    「最喜歡蘿德莎可了!」公主跳起來給了侍女一個大大的吻並衝入更衣間。
    「這小傢伙,長大以後就常常不想讓僕人幫她更衣了呢!」侍女站在衣櫥前喃喃自語,她把放在床上的其他禮服收回衣櫥。
    「我要去樓下跳舞了,妳也要趕快來喔!來看我跳舞!」
    「是的,公主。」
    畫面閃了一下,公主和侍女坐在床緣。
    「哎!蘿德莎可,我最近跳得很不好,我是不是失去跳舞的能力了?」十七歲的公主問。
    「怎麼會呢?我每次看都舞得好美,一定是公主最近太累了,休息一下就會好了。」侍女依然微笑地安慰她。
    「我跳給妳看。」
    「啊!真的嗎?公主要跳舞給蘿德莎可看呀!好開心呢!」
    公主在房間裡舞了起來,有如黃昏的雲朵般華麗飄動。
    美極了!徨如此嘆道。
    「蘿德莎可──!」正在整理床鋪的侍女抬起頭,看見長得亭亭玉立的公主從房門口衝進來。
    「怎麼了?公主殿下。」
    「父王要把我許配給那個討厭鬼!」公主的眉頭整個皺了起來。
    「公主殿下,說別人討厭鬼是不禮貌的喔!」
    「對不起,可是他真的很令人討厭呀!」
    「人家畢竟也是王子。」
    「這是政治聯姻!我不依!」
    「可是公主,政治聯姻不答應不是更危險嗎?」
    「蘿德莎可!妳站在哪一邊?選一邊!」
    「當然是我的公主殿下這邊啦!」
    「我就知道!蘿德莎可最好了!」公主又吻了侍女的臉頰。
    又一閃現,侍女正在為公主挑選禮服,公主在一旁哀怨。「蘿德莎可~人家不想給討厭的多達斯王子跳舞啦~。」
    「可是這也是一種禮貌,殿下就做做樣子去給他跳支舞吧!反正公主殿下就算隨便跳也是很美的,沒有人會看得出來的。」
    「啊~可是我只想跳給蘿德莎可看嘛~。」公主拉著侍女的衣袖。
    「啊!殿下,您到外面去千萬不能這麼說。」
    「我知道啦!因為這樣就要分開了。呀!就這件好了,不用挑了!穿我平常穿的去跳就好,蘿德莎可掰掰!」
    「哎!公主,不行呀!」公主抽走了一件禮服就往外跑,侍女連忙拿起另一件追了上去。
    忽然畫面變得一片漆黑,黑暗中傳來火光和廝殺聲,公主和侍女躲在床下不住地發抖。
    「哎!蘿德莎可,是不是因為我沒有答應婚事,他們才打過來的?」公主眼中含著淚小聲地問。
    「不是的,他們早有預謀要佔領我們國家,聯姻只是為了要放鬆我們的戒心。」
    「找到了!在這裡!」男人的聲音傳來,房門被斬開。
    「啊!蘿德莎可,救我!」公主被人從腳拉出床下。
    「啊!」侍女也接著被拉出。
    「放手!」侍女想反抗去救公主。
    「先把這女的宰了!」
    「蘿德莎可!」
    「公主!啊!」
    「啊──!!」侍女被斧頭劈下,倒地而死。
    公主睜大了雙眼,在一瞬間咬了士兵的手。「啊!賤女人!」
    士兵一鬆手公主跑到窗戶邊,正要跳下樓就被砍死了,鮮血濺到衣櫥的門上,徨嚇了一跳眨了一下眼,場景就變成一堆廢墟。
    衣櫥依然在這城堡中,等了一年、兩年、十年、五十年主人都沒有再醒過來。門上的血漬已乾涸,房間的地上積滿灰塵,牆上到處都是蜘蛛網,破碎的窗簾隨風飄著,枯黃的葉子從破窗外飛入。一直到一名探險家找到它,並將它轉手給古董商,上面的血漬被擦乾淨了,蜘蛛網和灰塵被撢掉了。經過多次轉手,來到徨的收藏室。

*         *          *

    徨打開了衣櫥的門,走出來摸摸曾沾有公主血液的地方,他默默的為她們祈禱。這一夜,他把蒂雅抱得好緊好緊,深怕她如公主一般消失。
    「唷!是托里莫少爺呀!啊!不對不對!真是抱歉呀!我又忘了您已經是公爵啦!是為了自己十八歲生日來買禮物的嗎?」長著一臉絡腮鬍的老闆爽朗的大喊。
    「咦?十八?」徨停下腳步。
    「不是再過幾天您就滿十八了嗎?當年您還在生日那天拉著老公爵的衣袖,嚷著說要買古董,把大家都嚇壞了呢!」
    「哪……哪有那麼恐怖。」徨顯得不好意思。
    「哎!因為很少有十歲的小孩會來買古董呀!今會兒想要什麼?」
    「我看看。」徨已經是這家古董店的老顧客了,連老闆都把他當成忘年之交而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
    「這把椅子是新貨。」老闆隨手拿來一把高雅的椅子。「聽說是十三世紀貴族所用的椅子喔!」
    徨把鼻子貼到上頭聞了一下,皺著眉抬起頭來:「老闆你想唬誰呀!」
    「哎呀呀!總是逃不過你的眼睛,公爵識貨的程度連我都自嘆不如。可否請公爵再幫我驗這邊的新貨?」老闆在每次徨來店裡的時候,都會請他幫忙檢驗自己所收購的貨。
    這件事是從徨第一次來這家古董店開始的,那時他還是個小孩子,在店裡東嗅嗅西聞聞之後,馬上大聲的指出老闆看漏的贗品,害老闆差點信用破產關門大吉。自此以後,沒有經過徨確認的物品,老闆是不敢大剌剌的擺出來的。
    「好的。」徨邊聞邊享受上面留存的清香。「這個年代不對,這個櫃子我要了,這張床椅我也要,其他沒有問題。啊!這把椅子是老闆自己仿的吧!好棒的手工!」徨指著老闆剛才用來騙他的椅子。
    「啊!這……您怎麼會知道呢?」這麼多年了,老闆依然不知道徨的能力,而徨本人也一點都不想說,每當他被這樣詢問時,總是以微笑帶過。
    「謝謝公爵這次的光臨呀!」
    「這是支票。」徨把長方形的紙遞給老闆。
    「咦?不是這個價錢呀!我們老交情了……。」
    「我把運費也算進去了,算是額外的錢吧!」
    「可是您每次都幫我驗貨……。」
    「你就收下吧!我先回去了。」徨不顧老闆的阻攔逕自上了馬車。
    「少爺呀!真是感謝您啊!……啊!不對!是公爵……算了……。」老闆對於自己的腦袋心中有數。
    「難怪莉莉常說我整日跟古董混在一塊兒,人也會變古董……。」他喃喃自語,皺著眉從門口走回櫃臺後面。

    新買回來的那張床椅送到時,徨就把自己關在房間內,躺在那張床椅上。它是白色的,羽絨的內裡,由天鵝絨的布包著,周圍縫上金色的蕾絲。木質的椅身有一片立起來的椅背,其中一邊的扶手向上捲起有如小提琴的把,上面也鋪了天鵝絨,可以把頭枕在上面。椅腳細長而高挑,有如美人的腳。
    徨並沒有把頭枕在扶手上,而是將身體蜷曲起來塞在座位上。上面有淡淡的清香,這早在古董店時徨就已經聞到了,這並非少女的清香,而是少夫人的,這也是當時徨決定將它買下來的理由。
    一位年約三十來歲的女人幻影坐了下來,徨差點沒挪動身子,每一次由味道滲入腦中的影像都太過真實,讓徨一直無法習慣。那名女性一坐下來就開始哭,一直哭個不停。
    「為什麼哭得如此傷心欲裂?」徨喃喃自語,他通過椅子本身靈能感的記憶嗅出她內心的故事。

*         *          *

    問我為什麼哭?他們,全都沒資格!
    『啊!姊姊人最好了!我無論如何都是站在姊姊這邊的。』那個女人,我丈夫的妹妹一直都是這麼說的,其他人也裝作天使般,拍我的肩,握我的手,怕我冷,怕我餓。
    『莉莎今天真美麗,這件裙子很適合妳呢!』
    『夫人,自從妳嫁過來後整個家都變開朗了!』
    『大嫂要不要多穿一點,外面挺涼的,好像快下雨了,出門要多帶一把傘。』
    『莉莎我的好女孩,最近是不是瘦了?有沒有好好吃飯呀?』
    (少女的身影、男人的身影、女僕的身影、少年的身影、老夫人的身影如幻燈片般交疊閃現。)
    那些甜言蜜語!不過是包裹在蜜糖之下的刀子!我什麼都沒做呀!為什麼?為什麼?難道早在我嫁進來之前他們就決定如此對我?這就是我丈夫一直離婚的原因?別以為我不知道,那些人偷偷在洛特耳邊嚼舌根,要不是我那天偶然打開了門,如今我向誰討這債去!
    『大哥,你有所不知,莉莎姊姊最近和一位男士很要好。』
    『是呀!大哥,我還看到他們趁你不在的時候偷偷幽會。』
    『對呀!大少爺,那些甜言蜜語說得我都想吐了。』
    『說不定他們已經上過床了呢!大哥。』
    『哎呀!我也是因為不願意傷害你才不說的,畢竟你是我最愛的孩子之一呀!現在既然大家都攤牌了,我也不好再隱瞞什麼,那是個不潔的女人。』
    我本以為沒做就是清白的,他不可能會沒問過我就隨便決定,沒想到他也是那種懦弱的男人。居然一聲不響的決定離婚!而那些人呢?那些人呢?居然還在一旁假善良的安慰我,叫我別哭了,說自己的親人的不是,說我可以找到更好的人。這些謊言我聽夠了!啊!椅子呀!(那女人低頭撫摸著床椅。)我只剩你一人了,你知道我是清白的,可惜了你要繼續待在這個汙穢的家。我?我要以這潔淨的靈魂去見天主了。(女人喝下桌上的酒,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走離床椅,回頭對床椅笑了一下之後倒地死去。那些害她的人不知何時衝入房間把那女人搬走。)

*         *          *

    徨睜開雙眼時,夕陽已經西下了,白色的天鵝絨上溼了一片,他的眼角還有剩餘的淚水。
    「徨?」蒂雅打開了門。
    「蒂雅。」
    「徨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太傷心了。」
    「為誰傷心呀?」
    徨把身子撐起來,移開了腳讓出一個空間給蒂雅坐。「為一位心靈純潔的女士。」
    「你在說什麼呀!」蒂雅以為他在開玩笑而笑著說。
    「我沒有在開玩笑喔!」
    「算了,反正你有時候都不知道在想什麼,我也不想多問。」蒂雅微笑道。
    「蒂雅。」
    「嗯?」
    「我相信妳。」他抱住了在一旁的蒂雅。
    「什麼呀?吃飯時間到了,別耍寶了。」蒂雅掙脫徨的手走向房門。
    「我說真的。」徨低頭撫摸著那女人摸過的地方小聲地說。

    「伯父!」徨一打開房門就看見洛可沙公爵站在那裡。
    「別一臉受到驚嚇的樣子嘛!是蒂雅叫我來的,她說看你整天悶在家裡,而我又剛好收到杭特斯宅邸的舞會邀請函。說什麼爸爸的面子比較大,要我帶你們一起去。唉呀!畢竟是可愛獨生女的要求呀!」洛可沙公爵搔搔頭苦笑著。
    蒂雅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只有這麼一個女兒的洛可沙公爵從小就很溺愛她,幾乎就是她說的算,要不是蒂雅的保母百般攔阻,蒂雅可能早就被寵壞了。
    「伯父,可是我不喜歡去舞會。」徨羞紅了臉。
    「我知道呀!你從小就是個文靜的孩子。可是呀!這次就算幫伯父一把。你知道嗎?蒂雅這孩子跪在地上哭著說,沒有你陪她去舞會她感到好寂寞呀!」洛可沙公爵從口袋拿出手帕擦擦眼角的淚水。
    「伯父!」徨已經開始面有難色了。(你這根本是被拐了吧?)他真想這麼對洛可沙公爵說。
    「爸,你們準備好了嗎?再不快點就要遲到囉!」蒂雅悠哉的從走廊的另一頭過來。
    「蒂雅!」
    「唷!蒂雅,我的小寶貝,妳今天真漂亮呀!我已經在催徨了,很快就會好了。」徨正想說些什麼,卻被熱愛著女兒的洛可沙公爵打斷。「徨,伯父陪你進去挑件衣服吧!」
    「不……不用了,伯父,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爸爸~快點~。」
    「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快呀!」
    這項紀錄並不是第一次了,徨只要被邀請宴會一定會回絕,如果是像現在這樣的狀況,就會假裝更衣很慢然後叫其他人先去,當大家在會場一直等他等到舞會結束時,他還是不會出現。
    「不……伯父,我這次,這次絕對不會逃掉的。」徨很想把門關上卻被洛可沙公爵用手扳住。
    「你聽過放羊的孩子吧!」
    「爸爸快一點~。」
    「好的,我的寶貝。」洛可沙公爵一轉向蒂雅就變得和藹可親。
    「蒂雅妳這樣太過分啦!」
    「要快點喔~。」徨被公爵拖進去的同時,蒂雅對他眨眨眼。

    「哎呀!這不是托里莫公爵嗎?好久不見啦!還記得我嗎?敝人姓特爾。」
    「當……當然記得,最近剛獲得新的稱謂從侯爵升上伯爵的特爾伯爵。」
    「哪陣風把您給吹來,聽聞人家說要見到您比見到晚上的太陽還難。」
    「那陣風……。」終究還是被拖入會場的徨,無奈的指著正和其他男士相談甚歡的蒂雅。
    「哈哈哈!公爵夫人嗎?她可是社交界的一顆明星呢!」特爾伯爵在寬廣的會場裡笑了。
    「聽說她覺得寂寞,是真的嗎?」徨雖然覺得不自在,還是向伯爵問了這個問題。
    「看起來是沒有,不過尊夫人想必還是希望您可以和她一道前來。小心夫人被其他男士把走唷!」最後一句特爾非常小聲的在徨身旁耳語,隨後快速離去,徨只好很努力的擠入蒂雅的圈子。
    「啊!徨。向大家介紹,這就是我的丈夫──徨?托里莫。」
    「您好,公爵。」「幸會,幸會。」大家連忙伸出手來和徨握手,徨也強顏歡笑的和大家聊天。
    經過了整晚的折騰,徨吃了些好吃的食物和飲品,也和會場的社會名人打過照面,更和蒂雅跳了場舞。回家的路上徨開始鬧起脾氣,一臉漠然的望向窗外。
    「徨,你已經是公爵了,如果不去參加舞會和一些社會名人攀關係,你以後會吃虧的。現在大家還是看在老公爵的面子上和你打交道,你再少一點出現,大家可就翻臉不認人了。」蒂雅看著滿懷歉意的父親,和一臉不快的丈夫說著。
    「一個月一次。」徨開口了。
    「你說的喔!」蒂雅開始笑了,徨的臉又紅了。
    「徨,真是抱歉呀!為了我寶貝女兒的笑容……。」
    「伯父別這麼說,我以後會乖乖去的,但一個月只有一次喔!」
    「沒關係,剩下的我去,反正那邊有那麼多風雅的紳士,你沒去也沒關係。」蒂雅抬起頭看著馬車頂。
    「咦?蒂雅!妳……。」徨正要說下去才發現又掉到蒂雅的陷阱裡了。
    「吃醋了!爸,你看徨。呵呵!」蒂雅拉拉洛可沙公爵的衣袖。
    「呵呵!」洛可沙公爵也笑了。
    徨簡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這個書櫃說實在並沒有什麼特別,也不算漂亮,要比漂亮,徨收藏室的東西比它漂亮的不知有多少,但是徨喜歡它裡面的故事,正確來說就是衝動之下的產物。
    那是一個孤單男子與書櫃的故事。
    這個書櫃是木質的,放書的間格沒什麼特別,特別的是它波浪狀的外圍,櫃腳有如樹藤完美的曲成一個弧度,站在地上好似扎了根似的。最頂端有一片像花窗的弧狀裝飾,半遮著最上層的書格,整個書櫃似乎是一體成形的。

*         *          *

    「吶!書櫃,今天天氣真好,可是就只剩你還陪在我身邊。」那名男子年約四十來歲,是個靠在報紙上撰寫文章維生的人。他不是什麼大作家,身邊窮得只剩下一個書櫃(和一櫃子的書)、一張寫字桌、一把椅子、一些書寫用的工具和幾件衣物,其他東西都是租來的。身邊沒什麼朋友,家人親戚也都不在了,他一個人,只有一個說話的對象──書櫃。
    「書櫃呀!我的稿子今天被刊出來了,稿費夠我飽足三天耶!好開心呀!」
    「書櫃,今天下了場雨,你也看到了,路上泥濘不堪,我被馬車濺起的水花濆了一身,又繳不出房租,房東太太不給我水,好難過呀!弄得這麼髒也不能碰你了。」男人皺了一下眉,書櫃的心好似也揪了一下。
    「書櫃,為了買筆墨繼續寫作,我花光了這次的稿費,看來這兩天只能喝自來水了。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你不用吃飯,就不用和我一同挨餓啦!」男人悲傷的笑了笑。
    「書櫃,我相信有一天我會成為一位偉大的作家,你肚子裡的書每本我都看了五遍以上了,裡面所有偉大的經典現在都記在我的腦海中了。」書櫃對他微笑。
    「書櫃,我現在在撰寫一篇偉大的著作,只要一完成,我就把它們發表出去,到時候我們就有錢了,可以讓你住到大房子裡,展現你的光彩。」此時的男人已經很虛弱了,書櫃默默地祈禱著。
    「書櫃,已經剩最後一章了,你看!」男人露出喜悅的笑容。
    「書櫃呀!我終於寫完了……我們可以住到大房子裡去了……那裡有暖爐、有好多好吃的食物、美麗的花園……啊!我已能看到春天的鳥兒在樹枝間跳躍歌唱了!」男人的眼神空空茫茫的,書櫃哭了,男人已經等不到春天了。
    男人在這一刻餓死了,握住原稿的手鬆了開來垂在身旁,他依在書櫃旁的地上死了。外面正是大雪紛飛的平安夜,風從沒有玻璃的窗口灌了進來,帶走了男人的最後一部作品,蒼白的紙有如雪片,飛向神的所在。
    「吶!書櫃……。」「書櫃呀……。」「書櫃我……。」十年、五十年、一百年,書櫃的身邊一直還圍繞著這些聲音。
    如今,書櫃如當年男人所說的住進了大房子,而男人卻早已被世人遺忘。

*         *          *

    徨從睡夢中驚醒,發覺自己還靠在書櫃旁邊。他真想看看那些被風吹散的文稿,但這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他去了古董店想翻翻那個時代的報紙,找尋那個男人的文章,可能是年代太過久遠,那些資料早已散失得差不多了,徨只能從香味中去尋找那些辭句。

    在徨十九歲那一年,蒂雅生下了一個男嬰,兩人都非常健康,至少比徨還有精神。在小男嬰滿周歲時,朋友們送來了賀禮,並在客廳裡小聚一番。
    「恭喜呀!路路滿一歲了!哎呀!好可愛!」一位小姐說。
    「對呀!托里莫公爵,有後繼之人啦!」
    「謝謝……。」徨望著成堆的禮物發呆又看看滿是客人的大廳,不知如何是好。
    「徨,你在做什麼?快來招呼客人呀!我要去泡茶。」蒂雅一手抱著寶寶,一手和客人握手,忙得不可開交。
    「對不起!大家請隨意坐坐逛逛吧!」徨說完這句話馬上逃回書房。
    「唉~徨這孩子~。」洛可沙公爵嘆道。
    「爸爸!」
    「洛可沙公爵恭喜當爺爺了。」
    「啊!謝謝,謝謝。這些年都受各位照顧了!」
    「哪裡,哪裡,公爵太客氣了!」
    整整一天,徨都躲在書房裡,因此,在聚會結束時,他被蒂雅拖出來狠狠的罵。不過當蒂雅發現徨會照顧小孩勝過面對人群時,就直接把兩人的工作給調了過來。雖然保母說會好好照顧孩子,但兩人還是經常陪在小寶寶身邊。

    這天徨又到古董店去了。
    「啊!公爵大人呀!今天剛好有新貨,快進來看看吧!」大鬍子老闆從櫃檯後面奔了出來。「哇!公爵又長大了些,聽說前些日子才過完二十二歲生日呀!」
    「老闆知道得可真清楚,新貨在哪裡呀?」
    「這邊,這邊,」老闆興沖沖的帶徨走到櫃檯附近。「剛剛還在點貨。」
    「桌上的也是嗎?」徨指指散在櫃臺上的一些小飾品和用品。
    「是呀!只是這些公爵可能看不上眼。」
    「也是啦。」徨湊近櫃檯聞了一下之後就抬起身走到旁邊的家俱區,他東嗅嗅西聞聞又開始不自覺的幫老闆驗起貨來。
    「老闆,你最近常常被騙呢!」
    「又來啦!快,我先做記號。人老了敏感度也跟著變差了呢!」老闆拿起眼鏡一一重新打量徨所指出的家俱。
    「咦?好美。」
    「怎麼了?這也是假貨嗎?」
    「不,這個我要了。」徨以驚訝的表情瞪著眼前的梳妝桌。
    「啊!」徨忽然像想到什麼似的快步靠到櫃檯旁,從櫃檯上拿起一把典雅的扇子。「這個我也要了。」
    「咦?公爵大人平常不是只喜歡家俱的嗎?」老闆一臉狐疑。
    「因為這兩個物品的味道……看起來年代一樣,似乎是有關聯的。」
    除了老闆疑惑的表情以外,徨自己一時也無法從剛剛那美麗的身影中回過神來。
    這個梳妝桌有三面鏡子,中間的那面最大,兩邊的小鏡子向外展開來像個屏風。三面鏡子立起來像山脈,頂端是弧狀的,周圍都是木雕玫瑰。抽屜的拉環也是一朵玫瑰花,桌子和椅子的腳纏繞著有盛開玫瑰的刺藤。整組物品除了鏡子和紅色的椅墊部分外,全是深褐色的木頭。
    扇子是由一片片薄薄雕工精細的竹片組成的,搧起來的風不大,卻是件樸實中帶著華麗的藝術品。
    等到徨回過神來時,他已經付完錢,手持扇子趴在那新買的梳妝桌前。
    「居然有這種事!兩件物品屬於同一個人,而且還剛好擺在同一家店裡,真是太幸運了。」徨自言自語了起來。
    「這個人也太美了,可是感覺起來是個男孩子。」徨發覺扇子的味道比較接近小時候的感覺,於是決定從扇子的故事聞起。

*         *          *

    小男孩的名字叫律,剛滿五歲時妓院的媽媽桑給了他這把扇子。律生來可愛又聰明,可惜生活在妓院裡。
    「律,從今天起要開始接受訓練,要聽話知道嗎?」
    「是。」
    「這扇子呢!是禮儀課要用的,平常也要帶著。」
    「是。」身穿可愛和服的小男孩深深的向媽媽桑敬禮。
    早上是成為娼妓的課程,下午則要打掃和整理。律很聰明,不論是規矩、舞蹈、吹笛……,每一樣課程他都學得很好。
    「律這孩子真有天份。」老師忍不住在喝茶時這麼說。
    「當娼妓哪還要什麼天份。」媽媽桑不以為然。
    律一邊為兩人倒茶,一邊坐在一旁沉默的聽著。

    「喂!律,聽說百合哥哥贖身了。」
    「真的嗎?晴。」在律七歲時,好朋友晴這麼告訴他。
    「對呀!而且還不是那色瞇瞇的禿頭老幫他的,是他用自己存的錢贖的喔!」
    「哇!我以後也要自己贖身。」
    「不可能的啦!贖身要很多的錢耶!那也是成為第一紅牌的百合哥哥才有可能做到的事。」
    「那就成為第一紅牌呀!」
    「咦?如果你這麼想的話,我可以讓你去請教存錢的方法。」
    「存錢還有方法?」
    「當然呀!私房錢哪那麼好存!」
    律去請教了許多娼妓,因為他是小孩,大家都半開玩笑地告訴他。

    這天,天公不做美,整日下著大雨。律在唯一的一小段空檔時間坐在門廊上,看著雨滴一波一波的打在積滿水的地上和池塘。
    「雨呢!好像是隨意落下的……。」他一手撐著下巴,兩腳晃呀晃的。
    「啊!也許我就像這落下的雨水,任由命運擺佈吧!」他嘆道。
    「律!等一下是習字課!」
    「是,來了。」律離開了門廊走入一間房間。
    「哎呀!律寫的字真漂亮,看來滿十歲就可以接客了。」老師微笑。
    「接客?」律抬起頭。
    「對呀!有些孩子學得慢,要十二歲才可以接客。」
    「接客的意思是可以賺錢嗎?」
    「是沒錯,可是你怎麼會這樣想呢?」老師拿起桌上律用不要的紙寫的字。「咦?這是什麼?『落雨』?你寫這個做什麼?」
    「藝名。」
    「藝名不用自己取啦!」
    「以後開始接客時就這樣叫我吧!」
    「好,我會跟媽媽桑說的。『落雨』,好名字。」老師笑著拿著那張有著律書法字體的紙走了開來。

    「律!恭喜你囉!今天就要開始接客了!」好友晴說。
    「對呀!媽媽桑叫我等一下過去。」律去了媽媽桑的房間,辦了一些手續,改名為『落雨』,也拿到了自己的房間,不用再和大家擠在一起。
    他靠著自己天生的姿色和聰慧的交談,在十二歲時,成為大家注目的一顆星。落雨並不奢侈,他把客人給的小費藏好,把客人贈的禮物收好,打定主意要為自己贖身。成為第一紅牌的落雨得到了一個大房間,他把自己的扇子收到梳妝桌的抽屜裡。

*         *          *

    徨的眼前剎時一片黑暗,落雨似乎幾乎不再把那把扇子拿出來,徨的目光轉移到那個方才看到的,一模一樣的梳妝桌。他開始嗅聞接下來的故事,接下來的故事常常讓徨臉紅心跳,因為梳妝桌就放在床的附近而已。

*         *          *

    除了那些接客的畫面外,徨從桌上深深的感受到落雨的愁思。有個少女,打扮有如俠士一般,打動了落雨的心,但縱使心裡想著,落雨卻從未說出口。他有時會在梳妝桌前發呆,那張臉美得不像凡間之物,落雨除了重大慶典外,幾乎從不畫妝,但當他的臉被妝蓋住時,反而讓人有種衝動想剝下那層遮住了美景的幕。
    落雨雖然常常很憂愁,但從沒掉過眼淚,也沒有刻意去留住來看他的少女,他常默默的翻閱少女送他的詩集,那是本很古老的詩集,徨沒有見過,不知道裡面寫了些什麼。
    在接客時,落雨從不戴少女送他的髮簪,可是一個人時,卻時常出神的望著鏡中戴著那髮簪的自己。
    有一段期間落雨常皺著眉,一副想殺人的樣子,不久之後他消失了一段時間沒有回妓院的房間。
    過了一段時間,房裡的東西全搬光了,落雨沒有再回來過,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卻嗅到了幸福的氣息。

*         *          *

    從知道曾經有過一個那麼美麗的少年之後,徨比以前更加沉默,到如今孩子已經六歲了。
    「徨,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從生病起到現在已有一個星期了,醫生們都診斷不出有什麼病,可是徨卻一天比一天消瘦。
    「蒂雅……我最清楚我自己了,我快死了……遺囑我前幾天還有力氣時已經寫好了……在抽屜裡。」
    「別說這種話!路路才六歲!你不可以死!醫生們都說你沒病!」
    「可是,事實卻非如此。」
    「自從你買了那個新的梳妝桌之後就變得怪怪的!那裡面到底有著什麼魔呀!」蒂雅哭著大叫。
    「不是的……,」徨沉默了一下,「蒂雅,我就告訴妳好了,反正我也快死了……。」
    「徨?」
    「那個少年,他得到了幸福,而我卻一直沒有人能了解……。」
    「你是說物品上味道的事?」
    「妳一直當我在開玩笑……我不是那樣的人……。」
    「這……。」
    「那些物品現在也留著我內心最深的情感……。」
    「徨!你在發燒,這些只是你的胡言亂語吧?」
    「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在將來,我死後的某一天,有一個人可以打開鎖著這些情感的門……。」徨闔上他的雙眼,生命的能量散出他的身體。
    「啊!徨──!!你不能就這樣死掉呀!徨──!」蒂雅抱住他的身體大哭。
    「媽咪,肚子餓了。」無知的路路從門外走進來。
    夕陽照在窗櫺上,在徨的身上畫出線來,有如封住他心靈的牢籠。


2012.2.11




這邊勘誤:我再次看到我的手稿時發現,〈落雨〉應該是放第二篇或第三篇,而〈餘香〉是第三篇,也是最後一篇寫的。但〈落雨〉的確是我第一篇寫出來的,只是我之前已經放上來的另一篇〈名字〉,當初雖然是第二篇寫的,卻被當初的我放在第一篇。後來的時間我其實都以為順序是我現在這樣的放法,但我現在覺得這樣放感覺比較順一點,所以就改成這樣了。
所以原本大綱的順序是這樣:〈名字〉〈餘香〉〈落雨〉
後來覺得順序應該要改成這樣:〈名字〉〈落雨〉〈餘香〉
最後一直被我一以為是這樣:〈落雨〉〈餘香〉〈名字〉←於是現在就這樣放,應該是不影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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