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特麗妃的幻象與法格的新生.其二 Triffle's Hallucination and Faggle's Reborn, pt.2〉
『無法被牽掛上的手,才能把握命運的傀儡架。』
十七世紀初年間,倫敦有一戶名醫世家,家族成員一個個都是醫術高超,仁心仁術的醫界奇才,且都是宅心仁厚的慈善家,經常免費為窮人看病開藥,有多餘的財產也捐給當地扶助貧民家庭,因此,他們家族遠近馳名,頗受百姓景仰。
只是,天命造化弄人。
1665 年,倫敦爆發了近代最後一次大鼠疫,一年內,瘟疫帶走了超過十萬人的性命,是為當時倫敦總人口的五分之一以上。法格一家人不幸也染上鼠疫,那時候的法格感到悲傷、絕望,「為什麼……我們為他人的生命奉獻一生,最終卻落得這樣痛苦的結局?」。最後,法格的一家接連因病而死,他景仰的父親、敬畏的兄長、深愛的妻子、疼惜的兒女,無一倖免。最後只剩下他,久病不癒持續了十餘日,孤寂的面對黑暗無星的夜,高燒、暈眩、嘔吐、作痛,重複等待著真正的死亡來臨。
「若我未曾抱有希望,或許,就不會有這樣痛不欲生的遺憾……」
有一天,法格醒過來,但身體竟然不再伴隨任何病痛,可長期久病與絕望使他思考與記憶早已扭曲,他並不欣喜,也不好奇,只是對於窗外陌生的太陽感到厭惡。而一個巨大的身姿,奧瑟丁出現在他面前,並遞出手:「湍急的水由高處墜落,是為瀑布,而後成為一條條不息的川流──法格,你並非被世界背叛,而是在地獄的業火中被淬鍊,被遴選出萬中無一的涅槃重生。那麼,你想要從被選擇的人,成為篩選他人的統治者嗎?」於是,成為了吸血鬼的法格再次戴上面具,隔絕了名為「人性」的疾病。
他的血性覺醒,兩百多年來不斷變化,從對吸血鬼類似鼠疫的瘟疫病毒,直到如今那衰老且侵蝕心臟的痛。
他早已不再是想拯治病患於病痛,在冥河與死神拔河的仁醫,法格已然是一名受奧瑟丁操控的木偶,歪曲的視野,只想讓眾生的悲歌蓋過腦內迴盪的淒厲吶喊……當奧瑟丁無法直接動手殺死勞斯,思考如何間接殲滅其家族以奪取腥紅聖典的方法時,法格帶著他的血性『新生』進諫了。
*
兩百多年後的今夜倫敦,宓拉狄和謝伊正遠離鐘塔,他們搭載在化裝舞會的遊行馬車上,但「幻象氛圍」與「新生」同時的發作讓一切變得可怕:在宓拉狄眼裡,眼前街上的百姓全是她過去親眼見證死亡的人,好像甦醒的殭屍來尋自己索命,只能靠著身邊的謝伊不斷提醒她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但謝伊體內的瘟疫作用一分鐘比一分鐘嚴重,現在心臟絞痛不已,聲帶也老化不堪,多說幾句話都會咳血難止。
「差不多了……法格和特麗妃應該主動出擊了。」謝伊連正常說話都開始有困難。「但為了在他們面前撐著演那場戲,現在更使不上力了,咳咳……」
「放心,再撐一下幻象就該退化了。」宓拉狄閉著眼,靠在他的腿上,「謝伊,現在說可能不是時候,但,你真的成長了好多呀。」謝伊看著她,輕輕地微笑。
「不是我而已,是我們,我從來沒有遇過別人能像妳這樣,和我快速達成默契和共同想法的。咳……」這話讓宓拉狄頓了一下。
這時馬車裡的臨時演員們探出頭,那是剛才把全身塗白又裝瘦,扮演吸血鬼屍體的演員們:「請問兩位紳士淑女,我們可以卸妝了嗎?」、「感謝你們的慷慨酬勞啦,但是這些貼身白漆讓我胯下好癢啊。」謝伊就算無力也敲了下他們額頭。
宓拉狄仍因謝伊而有些臉紅,「快、快點卸妝了吧,不然被他們的人看到屍體還會說話,這小說的主題要變成殭屍大戰了。」
演員們高興地縮回車廂內,但過不久又探出來,「兩位紳士淑女,我們記得剛才在鐘塔上被你們吼的另外兩位紳士淑女,是一名中東的勾人美女和一名鳥嘴面具大法士對嗎?」,「那個,他們好像就在前面……」此刻,宓拉狄和謝伊還沒來得及起身,一陣巨大衝擊便迎面而來,整支遊行馬車隊人仰馬翻,所有市民嚇得驚聲尖叫:「啊啊啊──暴動啦!」,「出事了、出事了、快點躲回家啊!」,「救命呀!」
宓拉狄摔得暈眩不已,謝伊也不見了。她忍著頭昏噁心,挺起身大喊:「謝伊──你在哪?這是真的還是幻象?謝伊──!」整條大路都已經起火,遊行市民也逃竄四散。在這魔鬼般的煉獄熱火中,夜空只有烏鴉,而出現在她面前的,是法格,以及脅持著謝伊的特麗妃,「你們……」
法格指向宓拉狄,緩緩開口:「重獲新生的妳,為何要攪局永恆的誕生,向擁有統御世界力量的魔王抵抗,浪費妳榮譽的新生命?」宓拉狄即使搖晃也不倒下,目光凌厲地瞪向他。
「被操控的木偶,不會明白活著的感覺。」她咧起嘴角,自嘲地笑著,「即使我的容貌不老,也未曾享受片刻的青春。法格,整整六十六年來,你為我唱頌的悲歌從未停下過,現在我很慶幸,慶幸在這遇見你。因為今晚不是了結我的噩夢,也能了結我行屍走肉的一生。」
「所以妳知道,這位紳士剛才是為了妳而撒謊。」法格步向她,快拳揮來,宓拉狄嘗試擋下,但恍惚間她驚覺法格根本不在她正面,而是從側面襲來將她打倒在地。「妳是我完美傑作的畫筆,性命本身卻是空虛的遺憾,故此,我要將妳折斷。」
宓拉狄起身要反擊,但每次觸及法格的瞬間他便立刻化作烏鴉消失。重複了幾次,宓拉狄才發覺是特麗妃的幻象在作祟,但就算意識到也仍然被法格給擊倒在地。特麗妃笑罵:「自命清高的蕩婦,竟敢耍伎倆騙我們親自出馬?哼,也罷吧,反正能夠這麼近距離的看妳死去也是種無上的享受了。」
宓拉狄抬起頭,高大的法格佇立在面前,「莫要掙扎了,維爾維特。」眼前的他舉起手,手刃正面刺來,「妳的時代已經過去,化作歷史的塵埃吧!」她閉上了眼,沒有往前格檔,但她絕非等死。
這一刻,法格才察覺不對。宓拉狄竟然頭也不回,精準地掏出小刀往背後一刺,刺穿了法格的手腕動脈,「我的眼睛、鼻子、耳朵,沒有一處感覺是真實的了……但我的血,不會騙我。」原來,宓拉狄是以血性金屬感應了,「你說『遺憾』嗎?我是遺憾,但我要用你的血填滿彌補。」下一秒,金屬汲取從傷口大量抽出其體內鮮血,法格大驚,即時退後並修復皮膚以止損。此時特麗妃也知不妙,從背後再次偷襲宓拉狄,將自己血液更多的注入其中。
「哈!這次的幻象是直接注入,妳那引以為傲的血性也沒用了,果然還是要由我親自了解妳……嗚哦!」特麗妃還沒說完便被宓拉狄側身肘擊擊退。
法格再次要上前殺死宓拉狄,但側面飛來謝伊撲倒他。法格將其踢開,見他右半身幾乎癱軟,只有左半身正常行動,面部也明顯衰老許多,還說著:「我不準你再傷害宓拉狄……我以家族的榮耀警告你──住手,否則我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把瘟疫之血集中到半身嗎?這是一流的血性技巧。」法格感嘆,「稍早也是,為了讓維爾維特振作,你臨時的謊言拯救了她,這更是令人讚嘆的機靈。」但謝伊沒有聽他說,舉起左手射出兩發血彈,僅一發擦過其膝邊。「但現在的你,猶如遊戲後不服輸的孩子一樣難以入目。放棄吧,寇特南。」
謝伊怒斥:「我本該同情你的境遇,可你替奧瑟丁散播吸血鬼瘟疫,還利用宓拉狄作為瘟疫源傳染,你對她造成的這些悲傷、痛楚,我絕不會寬待。」即使只有半身,他依舊鬥志激昂,「來吧,法格。」眨眼之間,驟現的烏鴉成群飛掠而來,謝伊正要射擊,法格便從黑墨中衝出掐住他的脖子,一路飛曳出數尺之遠。
同一時間,宓拉狄轉過身想追擊特麗妃,但幻象發作至全盛高峰,「嘁……」現在她暈眩得想吐,眼前景象也變得如萬花筒一般迷茫。
特麗妃擦去嘴邊的血,看著宓拉狄像醉女一樣搖搖晃晃,先是見獵心喜,又立刻產生猜忌:「喲?差點忘記妳是個詭計多端的女人了。」
她決定先不親自靠近,拔出暗藏的手槍朝宓拉狄開上三槍,三槍連中,宓拉狄至倒下都沒能躲開,似乎是真的幻象重得看都看不清了。
可特麗妃還是不放心,「哼,至少先在腦袋上開一槍吧。」
特麗妃又往她後腦開槍,確認宓拉狄依舊動彈不得,她才稍稍得意起來。
「終於,妳這賤人可悲的一生是結束了,先是童年重病、青年害死父親、六十多年的吸血鬼生涯都活著還不如死著,大概這樣對妳而言才是種解脫吧?」
趴倒在地的宓拉狄雙眼無神,失去高光,甚至沒有呼吸,儼然是已經死去。
「保險起見,還是把妳梟首吧。」特麗妃撿起地上一盞斷裂的路牌,走到宓拉狄身邊,「到地獄別忘記,我是愛妳的喲,小宓,我的姊妹。」但在特麗妃背後,一座搖搖欲墜的燈塔朝她崩倒,「嘁!」她即時跳開躲避,但回頭過來,宓拉狄已經不見,「該死!我就知道……」
「妳果然沒變。」特麗妃沒能回頭,脖子便被宓拉狄從背後緊緊鎖住,「把血凝聚在頭部形成硬塊一樣防禦,把染上血又搖搖欲墜的路燈桿拉倒,這些技術,妳真的覺得我忘記怎麼狩獵了?」她加大力度深鎖,特麗妃就要喘不過氣。「小妃,我的姊妹,我也愛妳唷。」
特麗妃沒想到就要這樣被勒斃,宓拉狄也狠下心要施力到底,沒想到背後突然被背砍了一刀,她才鬆手。回頭一看,是一名中了幻象的平民婦女,她拿著刀對宓拉狄怒罵:「你這負心漢,我和我兒子的人生就毀在你這爛男人手上,我殺了你!」明顯是把自己看成其他仇人,但宓拉狄也不願傷害無辜,因此陷入奪刀纏鬥。
一旁好不容易脫困的特麗妃猛咳,同時評估著──法格仍在與謝伊纏鬥,而宓拉狄也隨時會制服自己安排的平民,但就算先下手也很可能會又被反殺。她不由得慌張起來:「可惡,還是贏不了那女人……難道都到這個份上了,我居然還要畏懼她而撤退嗎?」
宓拉狄沒一會工夫便敲暈那婦女,並無視了周遭那些死屍復甦的幻象,直直面向特麗妃,「只有妳,就算看得到這些不存在的妖怪,我也確定,只有妳是真的。」宓拉狄雙手捧起地上的血泊,闔上眼,隨後一把直接塗抹在眼前,「或許心底,我們是心意相通的。畢竟不用眼睛,心靈也能夠如此互動。」她不再用肉眼去看周遭,以更準確的血液感應上前飛去。
特麗妃驚喊:「法格大人!快點回來幫我……唔哇──!」但已經被宓拉狄捨身飛踢,兩人撞進了街道上的葬儀博物館內。
謝伊則被法格踐踏在石路上滑行,地面石磚如水浪般被颳起,用的是謝伊的腦門,他完全沒有招架之力,僅存的左半身與戰歷老道的法格根本無法匹敵,一下又被踢上天空,一下又被那烏鴉猛衝回地面,「嗚哦哦……」再加上新生瘟疫加劇,謝伊連左半身都開始損壞。
「再怎樣旺盛的火,在呼嘯的狂風下終將熄滅。」法格迴旋一踢劃出墨跡般的痕跡,謝伊被踢回火場中央,病毒在法格親身的毆打下徹底擴散,「結束了,寇特南……嗯?」正當法格要邁出腳步,他驚覺自己的左膝難以抬起,靜下來感受,不只是膝蓋,他的腿部似乎都麻木了,面具下也流出了血,「哦,這是怎麼回事?」
謝伊跪在地上,左手、右手、左腳、右腳,肌肉全都萎縮得如肉乾一般,皮膚也起了斑紋與皺褶。要奔跑是不可能,要爬行也慢如蝸牛,手邊只有一把防身用的匕首,但憑現在的力量,他也絕無飛刀射死法格的可能,「你還沒意識到……」可即便如此,謝伊的眼神還是純淨高潔,自信不滅,「從你們親自出面的那一刻起,勝利就屬於我們了。」
法格歪斜著頭,「故弄虛玄。」烏鴉再次匯集成群,仰天高哮,「這是烏鴉最後的歌頌了,安息吧──違抗命運的逆徒。」這一步踏出,法格和謝伊都明白是決一死戰的瞬間。謝伊用著那僅存的點滴之力握起匕首,咬牙切齒的忍著痛楚,竟然往自己的眉心刺入並往下割出一大傷口。
「呃啊啊啊啊──寇特南的先祖、瑟倫特的靈魂們,請賜給我勇氣啊啊!」
沒想到謝伊是將體內能用上的所有血匯集至傷口處,彷彿第三隻眼在額頭睜開,一發駭人的鮮血驚紅波以高壓射出。「這是……」這一刻,連法格面具下的眼神都為之嘆然,驚紅血波射穿了鳥嘴面具,鏡片破裂,甚至將他整個人也噴射入那葬儀博物館內。
在裡頭的宓拉狄恰好在肉搏中將特麗妃打入一座棺材內,特麗妃驚呼:「妳要幹什麼!妳到底想要對我的身體做什麼?喂!」宓拉狄不語,頭捶上去敲暈了她。隨後法格被血波射飛至此,她立刻也將他揪起並塞入其中,緊關棺材之門,抓起一旁鎖鏈瘋狂繞圈並套上五層大鎖,往街區的橋樑河邊拖去。裡頭特麗妃再次吶喊:「放我出去!妳明明知道我怕黑,法格大人,快想想辦法讓我們出去啊!」
法格嘗試動彈,但此刻他竟然四肢麻木,同時七竅生血,能量盡失,他驚歎:「這不是寇特南的血性,是『仇恨』和『靈魂麻痺』……還有能汲取養分的『紅池』?」
「一個是讓我能彌留人間至今的醫生,一個是曾陪伴我很長時間的好姊妹。我是不想殺你們,但我更不想看見你們好好活著,所以,我把你們交給命運之手。」她將棺材奮力推入河裡,撲通一聲,水花激浪而起後便急速下沉,「不管是不是幻象,這場夢都結束了。」
直至最後都還能聽見特麗妃淒涼的吼叫:「快點讓我們出去啊!啊啊,我知道錯了──至少饒了我吧,我應該要在奧瑟丁大人身邊成為魔王的皇后的啊……放我出去!宓拉狄妳這風騷的下賤母狗淫蕩婊子賤貨啊啊!」還有法格的最後一聲:「莫非他才是真正帶來新生的革新者嗎──?」不久,棺材在冒泡中沉沒、徹底不見。
一切終於結束,宓拉狄走回謝伊身邊,他已經昏迷過去,於是,她雙膝跪了下來,將他微笑沉睡的腦袋輕輕放在自己的膝上。
「真是沒想到,你的謊言救了我一命呢。」她溫柔的笑,彎下身軀,輕輕一吻在他額頭的傷口邊。「或許,這是我和你之間的報應循環吧。但,謝謝你,謝伊。」
諾丁丘第一次試辦的狂歡節,由於這場暴動加上數起火災同時發生,倫敦市政府決定暫停將狂歡節推行為例行活動的計畫。
一直到二十世紀狂歡節才在夏季再次重啟,且一舉成為諾丁丘的年度標誌性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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