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草接到冬蟲的聯繫時,第一反應是誰敢傷害她的寶貝女兒。
雖然是撿回來撫養的孩子,可這麼多年下來,冬雪與自己的親生女兒無異,聽到這麼疼惜的孩子被人一刀捅傷、差點喪命,夏草覺得自己有必要把工作全部放到一邊,下來看看情況。
如果冬雪在凡間過得很不好,夏草也不是沒有打算把她帶回天界。
可她聽到了,冬雪在病床上的夢囈,流著淚喃喃呼喊的、全是佐野萬次郎的名字,聽上去是那麼的難過、那麼的傷心。
就算在這樣的狀態下把冬雪帶走,她也必定終生都會為此所困,夜深人靜時,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連在夢裡也無法逃脫。
那還不如讓他們好好見上一面,把那些想說的、說不出口的、藏在心裡的,當作是最後一次對談那般,盡數吐露。
夏草見到佐野萬次郎本人時,便確信了自己不能把冬雪強行帶走,不能把她從這個滿眼深情的男人身邊帶走,如果那樣做的話,這兩人一輩子都會被對方所束縛。
夏草選擇推波助瀾。
她只要讓佐野萬次郎明白一個道理,就是冬雪從始至終都是那麼的喜歡他、為他著想、連一點點都不願傷害他,甚至為此選擇傷害自己。
「去見她一面,然後把你現在腦中浮現的她的模樣、她的笑臉、她的哭臉、你對她所有的感情,全都說清楚吧。」
_
萬次郎被帶到醫院時,心中就浮現一股不妙的預感。
這個預感到踏進病房的那一刻化為現實,當他看見靠在病床上看著窗外、身上插著數支點滴、針頭的冬雪,心臟彷彿被撕開般痛不欲生。
為什麼?在哪裡受傷的?被誰傷的?為什麼不和他說?
想起自己最後一次和冬雪見面時的場景,萬次郎只能默默嚥下那股苦澀,是自己活該。
聽到動靜卻不見來人和她說話,冬雪有些困惑的轉過頭,視線接觸到萬次郎的那一霎那,眼前瞬間模糊一片。
好奇怪,冬雪以為自己會生氣、會悲傷、會責怪……設想了很多種情況,此刻湧上的卻只有名為「想念」的心情。
好久沒見到的這張臉,哪怕連一個小小的蹙眉、眼神的流轉都讓她想念不已。
她看見萬次郎就這樣定定的矗立在門口,在眼眶中打轉的淚讓她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於是她先開口了。「……有好好吃飯嗎?」
萬次郎向來有遇到壓力、情緒不佳就胡亂飲食的習慣,冬雪深深地記著。
這話像是觸動了萬次郎,她看見他朝她走來,短短的幾步,冬雪卻覺得那麼的遙遠、那麼的漫長。
最終,萬次郎站在她的病床前,用顫抖的聲音問:「哪裡受傷了?」
冬雪指了指腹部。「還好,現在已經癒合很多了。」
萬次郎有一大堆的問題想問,包括是誰、怎麼傷的、為什麼不告訴他……可他還是先問了最擔心的:「……還疼不疼?」
冬雪愣了一下,習慣性地露出安撫的微笑:「已經不疼了,只要睡覺時注意別壓到就行。」
萬次郎聽到這話、看到這張熟悉無比的笑臉,忽然發現,原來自己一直在被冬雪寵愛著。
自己究竟見過多少次這張安撫的笑臉?早已數不清了。
她總是這樣,默默把所有事情吞下,只會在獨自解決後才告訴他,而他竟也一直維持著這樣的模式,絲毫不懂得懷疑。
哪有人真的能這麼完美全能,像機器人般公事公辦,還不會累呢?
萬次郎第一次覺得,原來這麼長的時間以來,他從未好好地去瞭解冬雪這個人,只有厚臉皮地享受她帶來的溫柔而已,什麼也沒能為她做。
「……雪。」
這聲呼喚實在太過壓抑,冬雪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回應。
「……雪。」萬次郎又喚了聲,聽上去是那麼的戚切、那麼的悲傷。「對不起、對不起,明明妳無論什麼時候都在為我著想,我卻沒把妳的勸告當作一回事,傷了妳的心,真的很對不起……」
冬雪看著萬次郎滾滾流出的熱淚,腦袋一片空白,下意識的伸出手,輕柔地拂去淚水。
「……不要哭。」冬雪的聲音輕柔而溫暖,就像冬日裡的暖陽。「是我不夠了解你,用自以為的方式去束縛你,你會生氣也是很正常的……」
「不,不是這樣的。」萬次郎搖搖頭。「我那個時候會生氣,只是因為比起我,妳先去找場地商量,再加上妳說的話,讓我覺得我是不是不夠強、不夠格讓妳依靠……其實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氣,卻說了那些話來傷害妳,明知道妳聽到那些話一定會受傷……是我太惡劣了,對不起。」
冬雪沒想到真正的原因竟會是這樣,不由得沉默了,半晌,她像是終於準備好般,緩緩開口:「……萬次郎,我要離開了。」
萬次郎瞬間瞪大眼。「什麼?為什麼!是因為我讓妳難過了嗎?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可是拜託妳不要離開、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求求妳!」
冬雪沒想到那個自尊心高的萬次郎會這麼求自己,有種欲淚的衝動,可她還是拼命忍了下來,用盡量冷靜的聲音,道:「不是這樣的,萬次郎,你冷靜一點。我決定離開,是因為待在你身邊,無法給你帶來更多幫助了,我的想法只會拖累你,你有你的理想,有更適合站在你身邊的人,他們會為你出謀劃策、提供想法和點子,而那些我都做不到。」
冬雪露出一個顫抖的、真誠的、洋溢著喜愛和痛心的微笑:「因為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啊萬次郎。」
「因為我喜歡你,所以那些會讓你漸漸遠離平凡幸福的事情我通通都做不到、也不想做,因為喜歡你,所以想讓你開開心心的笑著、平安的度過每一天……」
冬雪拼命說著,眼神不敢對上萬次郎,只能用模糊的視線注視著床角。
「然而這些都只是我的野心而已,並不是你的,我也沒有資格逼迫你,說到底,我只是自私地想讓你走上我鋪設的道路而已……」
話音未落,萬次郎一把將冬雪擁進懷裡。
「不是這樣的。」他的聲音滑進冬雪耳裡,出奇的平和冷靜。「不是這樣的,雪。」
「我的野心,就是一輩子都和妳一起。」
「其他的就算再多也沒有意義,沒有妳在身邊就感受不到喜悅,然而只要有妳在,就算一無所有也覺得無比滿足。」
「所以只要妳,我只要妳,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