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偌大的花海當中,佇立著一名穿著白衣的少女。
她就像是只有在夢裡面出現的那樣,穿著容易弄髒、一塵不染的白色連衣洋裝。裙擺和胸口的水藍色蝴蝶結隨風飄蕩,四周除了風兒吹過花海枝葉的擺盪聲之外,沒有一絲其他聲響,就連她及腰如瀑的黑長髮如風中柳絮般地飄揚,也沒有散發出半點聲音。
「你早就知道了嗎?」在花海所不及的地方,在巖石散佈的小丘上,一名男子這樣詢問她。男子穿著著飽經摧殘的軍用外套,臉上未清理的鬍渣和凌亂的頭髮,好似從一場打了很久的戰爭中歸來。「知道我會回來這裡。」
女子輕笑,並沒有回頭,仍然注視著遠方。
「是,但也不是。在你離開之後,我並不知道你會前往何方。」她眨了眨眼,優雅的睫毛在她柔軟卻深邃的瞳孔上擺動。「我並不是神,不知道你會選擇何種道路,但是……」她彎下腰,纖細潔白的手指輕折一段燦爛的花,靠近鼻子嗅聞著,閉起眼睛彷彿在享受某種佳釀。
「我知曉,只要你繼續成長、探索下去,有朝一日你終究會回來這裡。」她總算正面看待男子了,依然是那種知曉一切、溫柔,卻深邃似海的眼神。那眼神曾經為男子所沉醉,如今歷經滄桑,魅力依舊不減。
「是是,我總是在繞遠路,做些徒勞無功的事,不像是你那樣冰雪聰明。」男子摸索著腰間,從槍套裡面拿出手槍,手槍上面畫滿了殺人印記,那曾經是他引以為傲的象徵。嘖了一聲,男子像是要把手槍給甩出去地那樣,將手槍粗暴地放下,放在了泥土之上。
「不是在繞遠路喔。」少女輕笑,彷彿是聽到了一個很有趣地笑話,「你啊,不親身去經歷那些,怎麼會知道接下來要前往何方呢?正是因為你選擇了走那條路,並親身經歷的戰爭的殘酷,如今的你才會回來。」
「哼。」男子悶哼了一聲,看似生氣,但實際上卻是帶著自嘲的意味。「是是,我親愛且完美無瑕的大小姐,」他挖苦地說著,「你要忍受世上大部分的人沒能像你這樣聰明且料事如神。大部分的人都在繞遠路啊,尤其是這樣飽受戰爭宣傳的年代,大多數人不再有自己的意志了,或著該說是他們忘記了。」他將腰帶也解下來,放置在手槍旁邊。「忘記了自己曾經能自給自足,自己是自己的最大希望;如今的他們就像是一群飢餓的鬣狗,總是巴望地追逐那些人給予的餌食,彷彿沒有軍部的那些高層生產的糧食,就活不下去一樣。」
「也許他們有朝一日也會醒悟,也許不會,也許他們就會這樣過了一生,絲毫不覺得有甚麼不對。」她垂下了眼簾,悲傷爬上了她稚嫩的臉。「也許這樣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幸福呢。」
「又想激我去拯救他們嗎?啊不,」男子望向女子,後者微哭的臉上帶著一絲促狹的微笑。「你在調侃我,調侃我的救世主情節,總是想要拯救世人。」他摘下胸口中的徽章,將之放在地上,與手槍和皮帶一起。「不,我不會再這樣做了,艾莉。」
當他將那個名字說出口的時候,女子的身子微微一震,這是她首次變得不再平靜。「我想跟你在一起,將過往忽略掉你的時間全部補回來。」他跳下巖石堆,朝向花海中的女子走進,而女子只是雙手交握在裙上,一雙千絲百轉的眼睛溜溜地盯著他。「或是溫?總之,無論你的名稱怎麼變,你始終是你,你的存在不會因為稱呼和他人的看法有絲毫地變動的。」他距離女子越來越近,最終走到了她的面前。
一面是完美無瑕、自在充盈的靈魂,而另一面卻是充滿飢渴和焦慮,不斷追尋、奮戰的戰士。他們曾經熟捻彼此,但是命運和大環境將他們分開,彼此失聯。男子離去追求他的功名與夢想,而女子卻是遁入了隱世,從此不再過問世事,世間的紛擾與她無關,她也不想知道。
「我回來了,溫。」男子牽起女孩的手,就像是水做的那樣柔軟好握。「我好想你。」而完美無瑕的女孩終於流下了淚,打破了寧靜與完美。「你這傻蛋。」女孩蹙眉,聲音略帶沙啞地說。就連生氣的她竟也是這麼地可愛,男子想。「我等了好久、好久……你這笨蛋,笨死了。惹人傷心,惡魔、壞蛋、騙子、戰爭狂??」
已經語無倫次了,男子輕笑,接著連他也想像不到地開心大笑。他將女孩湧入自己懷中,聞到了她傳來的佛手柑髮香和太陽花氣味地體香,這傢伙真的是肉做的嗎,還是水做的呢?他這樣想著,將懷中顫抖的佳人抱得更緊,不理會那位曾經的文學少女小孩子般地哭鬧咒罵,和搥在他胸口的軟弱無力的拳頭。
這次,我們要在一起很久很久,久到不會再度忘記,久到不會被戰爭宣傳機器給挑撥洗腦,讓合而為一的靈魂再度分離。
男子在戰場上消失了,誰也沒有注意到。在崇尚鬥爭的環境中,一個人的消失實在是太常見了,因為人們都在忙著彼此鬥爭,誰也沒有餘裕去思考,自己究竟在幹嘛。
置放在泥地上的手槍、腰帶,以及徽章,就這樣被人遺忘。它們靜靜地停留在那裡,直至時間也將它們化為了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