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妳,和我,和往後追尋所有人故事的機會。」
義勇軍總召,尤克宣告那天,婕對唯這麼說著。她以魔法為她點綴的美麗冰花,如今已經融化,當時的湛藍璀璨仍在她們心中閃耀。
自神愛之湖出征後過了三天,各國聯軍圍繞在曾經的阿斯嘉特城外、「十殿」之外,建立了前線據點。只有位於北向的「初殿」得以進入,這是尤克推測的「規則機制」作用。
七百四十員、五十四輛載具、四百多架無人機,沒有任何單位歸來。北城門像是吞噬一切生命的大嘴,犧牲數量累積至此,天理反抗軍仍無法掌握初殿內部情報。丹國的青鱗、白銀雙神運用權能讀取物件的記憶,看見「初殿」中有焦灼的騎士黑影拖劍前行,將能動的一切摧毀殆盡。那像是已故軍神——嘉德?布蘭卡。
黑影的人形空殼無心,但不會疲勞、不會消耗。尤克分析后土黃龍能取用「心智燒盡」的空殼做為祂部將,十殿內應該都有類似的阻礙。
銀星禁衛隊長伊絲?席娜是嘉德曾經的弟子,在她的堅持下,尤克同意由她代替文森出戰「初殿」,對付嘉德的空殼。尤克已下令空殼未滅,禁止派出大批兵力入內,而負責支援的少量義勇軍則由伊絲親自挑選。
唯熟悉的重甲騎士克利風就是支援義勇軍之一,在他出戰前,唯攔住他要求換手。
「指名不是強制,克利風的盔甲要是被渡火點燃,來不及卸下就會被燒死的。布蘭卡擅長快攻,換我去,我能閃過。」唯抓住重騎士的大盾,抬頭堅決地望著他的頭盔面甲。
克利風並非質疑唯的說法,他理解以自身行動力肯定沒法應付嘉德的空殼,但正因為如此,至少想替夥伴爭取時間,用他的鎧甲、盾牌……甚至生命。
「不,嘉德是最極的速度,替伊絲接下傷害才是優先。」克利風說著,試著抽離盾牌。唯沒有鬆手,被拉近幾步。
每當戰友將她視為弱小、被保護者時,唯總不甘心,卻無從辯解、無能為力。都已經多次一同出生入死,難道她表現得不夠可靠?不夠強大?她還能如何證明自己?儘管理解許多時候,孰悉的夥伴們是出於善意珍惜她、照顧她……但她擁有少數優勢的劍技與攻速,此時不搏,更待何時?
「雖能體諒席娜的心情,但盡快除去黑影才是當務之急。何況,她在乎形似布蘭卡的空殼,我們更在乎你!」
克利風沉默數秒,才開口:「很久以前,我是個守門人,而那個高貴之人跟妳有一點像,愛亂來。」像是一邊懷念過往的溫柔語調,他接著說,「已經立於高位的人,可不能太在意底下的人,妳還要帶領其他人。」
「別這樣。瘟疫時你好不容易才回到我們身邊……我不會停下,不會死的!我跟你們一樣是義勇軍,你我的命同樣珍貴。就算你們願意跟隨我,我也要帶著你,活著戰勝死亡之災!聽我的,換手!」
克利風自認是不按領隊的士兵,以為即使在義勇軍內身分齊平,他們之間仍有著決定性差異,始終如此。
重騎士緩緩伸出大手,觸碰易碎品似地輕撫唯的黑髮:「放心,我會帶著他們一起回來。」
「克利風!」她幾乎是帶著哭腔呼喊。
晚間七點半,伊絲帶隊出發。重騎士扛著雙盾,踩著重重的步伐,頭也不回奔入燃燒熊熊渡火的北城門。
---
已經是夜間八點半。伊絲隊的任務時間是四個鐘頭,過了四分之一。目前無法與伊絲隊取得聯繫,唯沉默守在不時有渡火噴湧而出的北城門外,等待機率趨近於零的補員通知。身邊待命的許多聯軍、義勇軍同伴們等得心浮氣躁,唯完全能理解她們的情緒,而在唯認知中,此時「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坐在木箱上的唯將自己雙手交扣,修剪整齊的指甲深陷包覆手背的戰術手套布料中。
「妳跟石像一樣呆坐好久了,難道都不緊張?」
來回踱步的菲娃在唯身邊停下,居高臨下對悶不吭聲的唯質問,或者說宣洩她即將爆發的焦慮。唯緩緩抬頭對上這名與死亡之災擁有同樣赤髮的夥伴,從她那對漂亮金眼裡,讀出不安與更多的迷惘。
「我為伊絲隊的大家擔心,只是,為應對隨時可能出現變化的戰況,現在我們必須維持冷靜,盡量確保精力、戰力。」
唯挪了挪身子,示意菲娃可以坐在她身邊。菲娃先是回絕,又煩躁地在附近繞了一陣子才走回,和唯擠上一個木箱。
「妳在想什麼?」
「如果特拉希爾通知補員,我會爭取第一個進去;如果傷員被運出,我會因應那些狀況,能迅速取用何種藥品治療、安排哪些治癒士處理;如果『十殿』出現爆炸之類的變化,要如何擋下第一波、如何整頓在場成員等等。菲娃……應該很擔心神愛之湖的親屬,對麼?」
她唸咒似地說完,關心地看看身旁的菲娃,菲娃先是愣愣地半張著嘴,才撓頭垂下視線,應了聲不乾脆的「嗯」。
「我在神愛之湖見過自稱來自黑街的孩子們,水源和食物充足,暫時不需要過度操心。」唯安慰道。
菲娃皺眉,低聲說:「成功避難的只有一半。」
「一半,是麼……我想他們很堅強,在我們反抗天理時,那些孩子們有能力照顧自己。」
沉默許久,菲娃才說:「要是我沒當什麼義勇軍,早早帶他們搬到其他城市,他們可能就不會死了……」
「若早期遷至其他城市,可能最初就遭九神衛軍滅城,即使那時存活下來,也得面對物資缺乏等嚴峻的生活問題,又有之後的黑雨、重力異變……菲娃應該很清楚,因為四災,這世界已不再有真正安全之處,誰也沒有絕對能平安活下去的保證。」
唯在米德加爾特各地漂泊多年、四海為家,因此阿斯嘉特城以外,自然有許多她結交的熟識者。他們大多在四災爆發後喪生、失聯,這段期間唯不曾遺忘,卻少有機會將心情轉為話語。
「我知道啦??但我一直以來,都是為了保護他們而戰??」菲娃臉上的神情依然堅定,但那浮腫的眼眶處掩埋不住心靈的憔悴,「我不禁會去想??我做的這一切努力??會不會完全是徒勞無功??」
「后土黃龍確實強大、『十殿』確實像是玩弄生者的惡趣味遊戲,但我們不能退縮、不能逃避,因為四災不滅,再過不久,大家都會死——菲娃,妳不會放棄那些還活著著孩子們,對麼。」
唯堅定的話語像重錘直擊菲娃的心口,她緊握著拳,咬著唇直盯唯的雙眼,而唯沒有迴避那視線。
「對……妳說的對!」菲娃露出就要哭泣似的笑容,用力回應道。
她悲傷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