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月神一步步逼近,身子不由自主的退縮幾步,我慌忙的轉過頭去,欲尋他路,而身後漆黑且孤寂的單廊卻提醒了我,廊道盡頭便是望疏殿。
已經沒時間讓我猶豫了,月神已察覺到我,如若我走回頭路,最終還是會繞回望疏殿,況且我若特意避開她,豈不是讓她生疑?
但,但我現在的樣子,要是被她撞見不就更可疑了?!
一個剛剛才見過面說過話的人,轉眼間竟變成了這般狼狽的模樣,這情況任誰都會感到奇怪的吧!!!
忽地,一陣清風拂過,月神已來到了面前。為了不被她察覺我的神色有異,我便立馬將頭低下,行禮道: 「月神大人。」
臉頰冷汗悄然滑過,頭還未抬起,月神沉穩的聲音就這麼迴盪在耳間。
「若身子依然不適,就先行前往蘭荏堂說與雲中君,他會再替你安排。」
這…月神怎麼突然態度大轉了?!
我還以為要被她細細的盤問幾回,卻沒想竟是讓我去雲中君那?!
她不僅沒多問我的狀況,還讓我有了理由可以速速離去,這背後莫不是又有什麼問題?
「是,謝過大人。」
眼下我亦不打算多留半刻,只是應聲回答,便想藉此機會離開這裡,當我抬起頭,欲離開之時,身旁早無旁人,月神也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了。
此刻四下無人,緊張的情況終於消解,頓時心頭放鬆,便大吐了一口氣。
「呼………」
「方才真是太驚險了…。」
當緊繃的情緒一緩,腦中突生疑問,為何星魂與月神總愛使一些移形換位之法?
而且此次我竟未能察覺,雖說現在身子虛弱,但這點術法的氣息我應當是可以感知才對。
咳咳,算了,算了,眼下還是離開此地要緊!
轉眼間,我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這片寂靜的外廊。
一路上頭殼發脹,四肢無力,有那麼幾次身子都不由自主的跌摔在了地上,意識漸漸模糊,腦中只想著到了弟子房便安全了。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摔了幾次,總覺得腿骨及手腕處溼答答的,同時又感到一陣溫熱,頓時,連鼻下也開始出現了相同的感覺,下意識的伸手一抹,指尖沾滿了溫紅的鮮血。
「!!!!」
鼻…鼻血?!!!
呵呵……呵,莫非我把鼻樑給摔斷了不成。
瘋了,真是瘋了,現在竟連受個傷不是驚慌害怕,反而還生趣起來了。果然,經歷過幻境之噬後,這點皮肉傷就不值一提了。
正當腦中胡思亂想之時,眼前的道路越發孰悉起來,這…這不是弟子房,這是?
「咳…咳…」剎那,內臟絞在了一塊,喉間一陣鮮甜,又是咳出了幾口熱血。
不行了…真是不行了,好想睡,身子……好沉,睏意漸漸襲來,在最後一瞬,總覺得又有種似曾相識之感,這感覺……好像,好像過往躺在瓊琚室的臥房中,那孰悉的木床,孰悉的軟被……是這般的舒服,這般的令人感到…安心。
*
辰極宮下,星魂怒顏壓聲,罵道: 「胡鬧!」
「幾月下來腦子不長,膽子倒是長了不少,不過離了一刻便將自己搞成了半死不活的模樣!」
「果真連個自知之明的道理也不懂?!」
「早知如此…我當初就該直接把你送去望疏殿,你到底…到底是去幹了什麼?」
此刻星魂眉頭深鎖,眼藏怒意,來回低聲唸道,罵道,把腦中能想到的惡言惡語盡數輪了一遍。
當下他怒意未消,一把將暈厥在他懷裡的瓏月抱起後,便直往辰極宮最深處的臥房而去。
星魂身影瞬動,猶如流星閃瞬,眨眼間便已到了臥房門口,正當他左腳微抬欲進入時,卻忽然想起了什麼般,他的臉頰暈紅了一瞬,便望了一眼懷裡的瓏月自言自語道: 「嘖!」
「她腦子不好莽撞慣了也就罷了,如今連你也要同他一樣?」說罷,星魂嘆了口氣,終是未踏入自己的臥房,反而繞去了往常收放傀儡的隱密房間。
星魂踏步而入,四周盡是擺放整齊的精美傀儡,以及模樣奇異的古珍寶物,他未多看身旁物件,只是疾走直往房內的隔間而去。
當他邁入隔間,房中燭火也順道被點亮,頓時四周被暖光圍繞,看起來與平時的辰極宮相差頗大。
此地只有一張精巧古樸的木床、案桌,與收藏於角落的幾疊古卷,而壁上除了一把陳舊的短劍,以及排佈頗具巧思的傀儡零件外便再無其他。
此刻,這房裡頭的佈置與華麗鋪張的辰極宮簡直是雲泥之別,如若不提此處為星魂的秘密之所,旁人見著怕是只當是哪個巧匠雅士的臥房,這樣的佈置擺設到有了三分偃師作坊的神韻,可謂是”簡中藏玄機,玄機生玄靈”。
星魂將瓏月輕放於床榻上,他身子微傾,舉手投足間都是那麼地小心翼翼,片刻,在燭火暖光的照射下,瓏月四肢遍布的瘀青擦傷看起來異常駭人,而她臉上亦是留下了大小不一的瘀青黑塊,嘴角間也似被擦破了皮,暗暗留下了幾痕血漬。
「蠢貨,真是不要命了…。」星魂冷冷地說了幾句,話中是惱是氣,還暗暗夾雜著些許憐惜與不甘,只是他也未曾多想,眼下她只為眼前少女的癡傻愚蠢暗自發噌,卻未察覺怒氣源頭的那一絲無奈、不捨及心疼。
星魂坐在床邊上,伸出了右手灌注真氣,往瓏月的身子一探,不探還好,這一探星魂的神情在瞬間嚴肅了起來。
只見他額旁數滴冷珠滴落,眉頭糾在了一塊,片刻,他一語不發直接從內袋掏出了碧玉藥瓶,取出一粒米粒大小的烏黑藥丸後,便打算讓瓏月服下。
當他急著喂她服下的那刻,他才突然想到瓏月現在的狀態無法服食,於是,星魂楞了一剎,看著昏迷的瓏月,內心糾結的瞧了一眼手上的丹藥,自語道: 「若是讓雲中君診治…。」話還未說完,星魂的腦中便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身為雲中君的上級,對他的作風是再清楚不過的。
在陰陽家裡,金部長老雲中君通醫理,喜煉丹,善計算,他曾因治好了困擾皇帝的頑疾,而身受始皇信賴,且陰陽家上下的支出收入皆由他掌管,不管是與大秦大商賈合作獲得的錢財,抑或始皇帝重賞的寶物都會經過他的手。
星魂素日裡也沒少批閱各種從他那送來的卷文,對於金銀財帛的控管,雲中君可謂是做得可圈可點。
雖說過往雲中君近乎沉迷於煉丹之中,但東皇太一諭令一出,他亦不得不去打理,起初,星魂總會在旁提點一兩句,又或者從旁協助雲中君,而與他相處久了,雲中君的心性便自然而然地展露無疑。
雲中君之所以在煉丹與掌財方面有出眾的表現,不只是因為他自身的追求,還有他那近乎病態的異常執著,只要是他認為有深究價值的東西,不管是人抑或物,他會想盡任何辦法使其物盡其用,進而發揮最大的價值。
如今瓏月不同於常人的身子,本源為玉的她在受傷之後,有著異於常人的恢復能力,雖說究其原因還不清楚,但終是與她的身份有關。
星魂想著以雲中君的判斷,必定是能馬上察覺瓏月異於常人之處,就連未熟藥理的他,都能從瓏月體內那股不尋常的清氣發覺端倪,更別提是擅通醫理的雲中君了。
這般細想下,星魂果斷放棄了將瓏月送往雲中君那裡的念頭,眼下就只有一個辦法可以快速平息她體內兇猛的內息,只不過這個方法若是施術者走氣一瞬,輕則五臟重創武功盡失,重則六腑俱碎一命嗚呼。
「哼,此次…唯獨此次,全當是償還過往扶桑之別以及……傀儡之情。」星魂輕哼一聲,嘴上雖說得不甘不願,頗帶不滿,但他的內心卻比往常任何時候都還要平靜,就如同這件兇險異常事情,對他而言只是平常小事,因此現在他的內心連一刻緊張都未曾有過。
「雲中君那人…若真單獨把你送到他那,想必他又會百般糾纏,只為了得一個好媒材,用來試他的”妙藥”了。」
星魂深深的凝視著瓏月的臉龐,並無奈地笑了笑,道:「呵呵…這種時候了,我同你說這些又有何用。」
當他一邊說話之時,便也動作俐落的將瓏月給扶起。
如今瓏月坐立於床上,星魂則盤坐在他背後,眼下姿態便是強行牽引內息之法。
只見星魂雙掌提氣,閉眼默想術法,一簇幽異紫焰從星魂身上迸發,剎那,他將雙掌交叉交疊,一把將自身的內力悄悄的灌入瓏月的體內。
「唔…果然,神玉之本當真是不可小覷。」說罷,星魂嘴角默默滲出血珠,染紅了他的薄唇。
「都說神玉者,其源藏陰陽,其本通天地,但…尋了一月有餘,卻依然只有這麼淺薄的訊息。」
「儘管翻遍了大秦與陰陽家的書卷,卻還是未能有所斬獲,而眼下最後的機會只剩桑海…小聖賢莊,六國古卷最後的歸處。」
「咳…咳。」星魂輕咳了起來,他體內的內息開始不穩,此刻瓏月暴走的內息正四處在其體內搗鼓衝撞,星魂為了平復這股力量自然也首當其衝。
「就算是瓏玉又如何…不過是無知無識的力量,別給我太囂張!」星魂大喝一聲,內勁一催,瓏月體內混雜的內息頓時被壓制了下去。
此刻星魂身心疲累,卻依然強勢的將瓏月的內息給穩了下來,正當狂亂暴走的內息逐漸平息,突地,瓏月心口處迸發了一股霸道異常的力量,而原本勢如破竹的星魂,竟瞬間被這股力量給牽制住了。
「這是?!」
「扶桑餘火....難不成五君?」
星魂眉頭緊蹙,又將術法的力量加強了幾分。
「不管你是有意還無意,若是在這般阻難,最後的結局便是落個同歸於盡的下場!」
星魂忿忿道,竟不顧身子硬將功力提升至極限,打算與其拚死一搏。
「呵…你以為只有你有拚死的覺悟?」
「如若這是你最後設下的保險,那還真是拙劣不堪。」
星魂故作陰邪的自語起來,像是想把這一番話連著內力一起刺入力量的源頭,須臾間,瓏月周身泛起紅光,一抹七彩炫火一點一點地從瓏月的後背竄出,剎那炫火幻化為刃,竟一劍刺入星魂的眉間。
此時星魂兩手運功,內力枯竭,如今遇著這麼一個暗箭,著實是無力可防,便讓那火刃有機可趁,一個恍神,星魂岔氣了一瞬,而一瞬的岔氣就讓術法之力反噬其身。
頓時,星魂猛地一咳,五臟六腑被其內力反傷,正當他拼死支撐之時,一種亙古深遠的力量包覆了他的意識。
「東皇閣下!?」星魂一驚,頃刻,他失了五感丟了神智,不知過了多久,他回神過來發現自己早已處在幻象之中。
「那股力量分明是…?!」
星魂腦中閃過東皇太一的身影,那股力量那股氣息,就如同數年前的他初入陰陽家,第一次見到東皇太一時所接受的幻境考驗,那股強大且深沉,無邊且無形的力量。
「星魂大人。」
一聲甜美細語打破了寧靜,星魂跟前忽地化出了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女子身著青衣,身旁紫帶飄逸。
星魂看見她的那刻便瞪目而視,握緊了發顫的雙拳,下一刻,冷冽的寒刃祭出,就這麼不偏不倚的貫穿了女子的胸膛。
此刻星魂眼含殺意,手凝寒刃,冷言道: 「這等噁心的虛影來幾個,我便殺幾個。」
女子的胸膛被貫穿,剎那血肉橫飛,骨露皮開,一身青衣被大量的鮮血濺染成暗紅色。
「嘻嘻…咳…咳,星魂大人!」
「久別重…逢…猶記…君,一曲…情…動…唱別離。」
「嘻嘻…嘻…哈哈哈…!!!!」
即使女子的胸膛被捅出了個巴掌大小的窟窿,她的神情卻無半分痛苦,而是開始詭異的咧嘴露齒,瘋魔的大笑起來。
幻境中尖銳刺耳的笑聲迴盪,女子兩眼發光的凝視著星魂,她緩緩的抬起了素手,嬌羞遮面,而她白皙的肌膚與飄逸袖擺,也在眨眼間染上了一片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