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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在這裡,那是什麼意思?」
這句話對明豪來說實在太過含糊。林宣在這裡,是她人在這裡、是她的屍體在這裡,還是她的靈魂在這裡?銘桂曾經向明豪說過迷失在異空間裡的可能結局。每一個下場,都能套入這一句話。
銘桂沒有意識到自己表達不明確,她繼續她的故事。銘桂將資料翻到失蹤人口的第二個案例。
「這個人,就是幫我找換洗衣物的阿姨。她神志很清楚,也知道自己是誰,只是她覺得自己在這裡生活理所當然。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覺得你同學可能也還在這裡。」
聽到這個消息,明豪非常激動。他連再「造出」一個林宣的決心都有了,在異空間裡找個完整的人有什麼難的?突然銘桂舉起她手中的資料,明豪的視線跟著資料往上移動,最後落到銘桂臉上。明豪看到銘桂的表情嚴肅裡還參著點憐惜。
銘桂說:「你知道我想說什麼。我們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離開這個異空間。」
「學姐……」
「聽我說。我感覺阿姨他們就是維持這個異空間機能的住民。異空間是不會讓他們死的。我們現在人數不夠,狀態也不好。妍希還在等我們,記得嗎?我們現在不可能去找林宣。不過只要我們出去,向上頭申請,我們就可以召集更多的人、用更安全的方式救出更多的人。不只是林宣、阿姨,」銘桂翻動她的資料,展示一個又一個的失蹤者,「還有這幾個阿伯都可以。」
「既然妳沒有打算現在救人,妳為什麼要現在我這件事?」
「因為我要你抱持著出去的決心。你要知道『我們出去,是為了再回來。』出不去,一切都沒得談。跟你一直在找的人一樣,如果你因為林宣的事情分心,我們最後都出不去。」
看著銘桂堅定的雙眼,明豪最後低下頭,他說:「我知道了。但是妳要答應我,之後一定會回來找她。」
「我答應你。」
銘桂的回答沒有遲疑。
明豪點點頭,他說:「我相信妳。」
銘桂睜大雙眼,不知為何,她雙頰浮上一層紅暈。她咳了兩聲咳走尷尬氣氛。她說:「言歸正傳,仁傑現在在哪裡?」
「他被長官派去救災了。」
「長官?」
明豪拉拉自己的迷彩服。他說:「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現在是軍人。其實一開始我們帶妳到急救站的時候,妳一被接走,我們兩個就變成義消,被拉去救災。所以就把背包落下了。抱歉。」
「沒關係,在異空間裡發生這種事也怪不了誰。我們趕快去找仁傑吧。」
明豪抬頭看了看天色。原本的萬里晴空之中堆疊起層層雲朵,遮擋斜陽,散出滿天橘紅。明明遇到銘桂的時候一天才剛開始,現在已經是黃昏了。這裡時間流逝的速度全無規則可循。他們動作再慢一點,說不定一天又要結束。
明豪背起銘桂的背包邁開步伐。兩人並肩而行。看著銘桂的側臉,明豪忍不住再度談論影片的話題。
「學姐,在異空間裡,想像會變成現實對吧?」
「嗯,基本上只要意念夠明確,再加上判定就可以。」
「如果那個想像是關於一個人呢?」
「明豪,林宣還沒死!」
「我不是在說她的事情。」
明豪沒有想到他們先前談話的脈絡會讓銘桂誤會。他其實是想問關於影片中的女人的事情。可是在銘桂面前又不好直說他的猜想。他盡力引導話題:「我只是在想,這種事有沒有可能發生。」
「我覺得有這種想法的人很可憐。我是說,會想要家人朋友回來是人之常情。可是用這種方法復活別人,就只是把自己想像中的那個人投射出來。就算真的成功了,也只是困在自己的幻想裡面。」
「妳不是說,只要存在,就是真的嗎?」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可憐。重要的人被不一樣的人取代,就這樣永遠消失,沒有任何人——包括復活人的那個人自己——記得。我……」銘桂右手握在胸前。她說:「我不想再想下去了。」
「學姐。」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突然這樣。」
看著這樣的銘桂,明豪覺得眼前的她,就算是異空間造出的怪物也無所謂。他輕聲地說:「學姐。」
「是?」
「我們一起出去吧。」
「嗯?嗯。」
銘桂被明豪突如其來的發言弄得一頭霧水,只是點頭應答。銘桂低著頭走路,心裡千頭萬緒相互糾纏。她內心亂得、就算後來的路途中兩人沒有再說過一句話,她也沒有發現。
「學長?你在幹麻?」
當明豪和銘桂靠近連隊駐紮的廣場時,他們聽到一群人的喧鬧聲。仔細一看,仁傑竟然混在一群士兵裡打牌。仁傑翹著板凳,後仰和他們打招呼。
「大家壓力都很大,打一下牌放鬆一下。嘿,K一支,我贏了!」
仁傑打出手中最後一張牌,四周的士兵一陣起哄。銘桂說:「仁傑,趕快收一收,我們要走了。」
「喂,別贏了就想跑啊。」和仁傑對賭的大塊頭士兵說:「我那包煙還壓在你那裡,你這樣就走不夠意思吧?」
仁傑雙手一攤,他說:「老大抱歉,就是這樣囉。」
「下一局是最後一局喔。」
「好好好。」仁傑擺擺手敷衍銘桂,頭也不回地繼續打牌。
銘桂嘆一口氣,轉身走到後面的公園長椅坐下。她拍拍身旁的位置讓明豪也坐下休息。銘桂說:「他就是這樣。有時候興致來了,誰也擋不住。我們在這裡等一下吧。」
銘桂伸直雙腳,雙腳腳跟輪流輕點地面。她從沒想過在異空間當中會有這麼寧靜的時刻。這兩年來,她對異空間的印象,除了漆黑,就是灰白。
這裡不一樣。這裡有火紅的夕照,也有青翠的樹林。更重要的是,這裡還有能夠溝通的人——親切的護士和熱心的阿姨——這裡不僅僅是充斥著怪物的奇異空間。
或許是因為心情放鬆了,各種思緒蓬勃發展,壓也壓不住。銘桂偷偷瞄著坐在她身邊、雙手前臂擱在大腿上的明豪。她很好奇,第一次出任務就遇到如此兇險的異空間,明豪會不會想要辭職呢?
又或許身邊的朋友和異空間的關聯,對他打擊更大也說不一定。苦苦追尋的社團前輩,和重要得如同家人一般的朋友都在這個異空間中相繼消失。他會害怕這個異空間,或是憎恨這個異空間呢?
想到這裡,銘桂又想到明豪給她看的影片。嘉琪的暴行讓銘桂感到胃裡一陣翻騰。人都說物以類聚,為什麼這麼老實的明豪身邊會有這麼可怕的人?還是,嘉琪遇見了可怕的事,只好以殘忍武裝自己?
透過影片,銘桂對嘉琪有了初步認識。那林宣呢?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明豪曾說,林宣是他「平常不會聯絡,但想到的時候覺得不聯絡也沒關係」的朋友。
欸,那不就是完全不聯絡嗎?完全不聯絡的朋友是什麼意思?
「明豪,你之前說……」
「你小子好樣的,沒有泡麵也敢來賭!」
銘桂才想繼續探問明豪和林宣的關係,突然跟仁傑打牌的大塊頭破口大罵。兩名壯漢將仁傑壓倒在地。
由想像孕育而生的事物,也受限於想像的邊界。
下回,仁傑的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