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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樓層的華廈裡,批發物流同業工會理事長霍湯華手裡拿著威士忌酒杯,一言不發地俯瞰落地窗外的都會街景。
城市的天空有些陰慘,引人不快的天候,讓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初秋是豐收季節,本應微風吹拂,伴隨舒適的夜色,但在極端氣候開始影響世界的這個當下,熱帶低氣壓盤旋不去,讓城市裡瀰漫著濕潤與厚重,壓得整座首都喘不過氣。
他身上裹著浴袍,將氣氛沉悶的城市看在眼底,雙目之中彷彿有著星火,乾燥的嘴唇上,兀自未乾的是新沾的酒液。
幾分鐘後,從臥室裡出來一位年輕女性,她紅唇皓齒,皮膚透明白皙,頸子上還有床第纏綿時留下的斑斑紅印。肌膚上水潤的光澤,彷彿也沾過霍湯華晾在唇上的酒液,輝映著粉色的香氣。
「理事長……那我先離開了。」她低著頭說道。
「嗯。」
落地窗映著那女人倉促離去的背影,霍湯華定定地應了一聲,搖了搖玻璃杯塊,任由烈酒的顏色,一再沾染杯裡本應純淨的圓球形冰塊。
隨後他歪嘴笑了笑,將酒杯放在客廳長長的茶幾上,手上發力一推。
酒杯輕靈滑動,溜到一位年輕人的手裡,黃湯濺灑在他的手上,那人卻是顫抖著不發一語。
「連酒都接不好,士祺你以後還怎麼跟我喝酒。」
他正是不久之前大鬧華上漢堡,醉態畢露的霍士祺。儘管他知道剛抱過女人的父親,正是最好講話的時候,但他手上的顫抖卻依舊止也止不住。
「謝謝爸爸,那我……不客氣了。」
看霍士祺一副怯懦的樣子,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喝個酒也這副死樣子,要我來說,吳莙蕓那女孩子,都比你有膽識。」
在霍家,女性一直都被當成他們家族的附屬品,從來不被當成家業的主戰力。拿吳莙蕓來壓霍士祺,算得上是對他最大的侮辱。
他艱難地喝著威士忌,冰塊在他的唇邊打轉,弄得玻璃杯叮叮作響,嚐來只覺麥香淡薄、酒精灼燒著喉嚨,那作為陳年逸品的酒香,根本沒有心思品嚐。
見他一臉的侷促,霍湯華淡淡吁了口氣,取來一個乾淨的酒杯,給自己添了新的一杯威士忌,此後他的獨生子霍士祺,就像是空氣一樣被晾在一旁,就連空調的運轉聲,都顯得喧嘩。
霍士祺知道,父親這一手的含意,就是拐著彎要他滾出房間。
但是他今天厚著臉皮,在父親享樂之後待在房裡等候,不為別的,就是為了挽回前幾天的失態。他在茶幾之前站起身,彷彿自己的身高已經與父親等高,就擁有相同話語權似的。
「爸爸,前陣子我去那間華上漢堡,是因為郎金豪跟我說那裡的人不尊重他。為朋友兩肋插刀,應該是身為生意人應該有的態度吧?」
「是為『值得的朋友』,士祺。」霍湯華眉目低垂,酒杯輕輕地搖晃著,「人脈就是生意人的實力,但我們這樣的人該怎麼做事,你卻沒有搞懂。」
沉靜卻嚴厲的指責,從頭也不回的父親那裡傳來,霍士祺緊咬著牙關,拳頭更是握得死緊。
「郎金豪是個沒用的人,他的父親才是應該合作的對象。看不出這一點的你,同樣也是沒用的人。」霍湯華的雙眼之間,有爆熾的怒火隱然其中,「而你所謂的『處理』,是偷開家裡的豪車,酒駕到現場,還當眾襲胸女店員,讓你這副蠢樣,透過社群媒體傳播到全世界,再讓我低聲下氣去給人送禮,把你從拘留室換出來……就你這種表現,也配跟我談生意人的態度?」
「我只是想要給那些搞不清楚自己階級地位的人一點警告,我們和他們不是同一種人!」霍士祺的語調不自覺地大了起來,「我跟金豪,誰不是希望自己能夠得到多一點尊重——」
他握緊雙拳的手腕顫抖個不停,像是個面對大怪物的小動物一般。
「我知道,爸爸一直在看著我吧!金豪也一樣,他的爸爸總是在試他……你們總是在試探!我們不是你們這一代人的『東西』,我們是你們的兒子啊!」
「是嗎?」霍湯華冷冷地應道:「我倒覺得,我們不太像啊。是不是遺傳了媽媽比較多,人不但傻,還非常窩囊?」
一連兩次的激問,就算是霍士祺,也明白再這麼繼續說下去沒有意義。
他忿忿地將酒杯放下,頭也不回,就向大門走去。但還沒來得及扭開門把,一支玻璃酒杯砸在鋼門上,尖銳的玻璃屑碎成細末飛花,散落在門口的地毯上。
「……想走?你給我踩過那些碎片再出去。」
霍士祺先是望著地毯上的酒水與碎片,怔了一怔,旋即惡狠狠地瞪了他的父親一眼。
「誰鳥你啊!幹!」他一面痛罵,一面從口袋裡抽出鋒利的折刀,伏下身來,將門口地毯沿著玻璃碎片散落的區域邊緣割了一圈,「去死吧!」
碎片與地毯被霍士祺這麼一拉一扯,還是扔不到霍湯華的臉上。鋼門重重一甩,沉悶的聲響過後,房間裡頭再度恢復了寂靜。
「哼,這股狠勁,倒有我年輕時候兩分像了。」
霍湯華冷冷說完,拿起對講機吩咐家事服務員過來清理現場,逕自回到臥房裡穿起他的西裝。摸來絲潤順滑的布料,以及獨一無二的剪裁,哪怕是這樣一套西裝也貴不可言,區區的地毯與酒杯,對他而言都不算是什麼損失。
彷彿對世間的一切都毫無興趣似的,霍湯華就這麼坐在床沿,望著剛與年輕小姐歡愉過後的紊亂床單,竟是感到有些無聊了。
他的王朝很是穩固——至少現在看來總是如此,舉國上下,許多人與他見面時總是唯唯諾諾,久而久之,這些「尊重」對他來說也變得沒有剩下絲毫追求價值。
然而剛剛霍士祺的反抗,卻是稍微觸動了他心中的某些情感。那是深埋於胸口當中,歷經多年拼搏之後,深深沉澱的晦暗感觸。
隨後他忽然大笑起來,左手按壓在胸口,右手則狠狠捏住自己的眉間,彷彿有什麼要掙脫而出似的,笑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原因無它,是因為他想起了兩個女人。
一位是他過世已久的妻子,另一位,則是不久之前曾當面抗拒過他的吳莙蕓。猛一回想,這兩人的個性似乎驚人地相似,他之所以會覺得這麼無聊,那些事業上的成功、別人的奉承,是否都因為缺少了這樣的女人在身旁,而變得索然無味呢?
「不知道那個小女生現在在做什麼啊……」
霍湯華的喃喃自語,終究不可能傳到吳莙蕓的耳中。
他倏地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西裝領口,掠過被他喚來的清潔員,大步從大門離去。
父子短暫對峙的享樂房,孤單又高貴,今天也與他們之間的關係一樣,依舊冰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