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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魯德隆的城牆上每間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座只對內出入並可以少量駐軍的方塔,而南方關口本身的建築則比方塔還更高大,若不考慮移動時間距過小會產生的碰撞,出入口的寬度大概可以讓七、八輛拉著貨斗並左右緊貼的馬車成排同時通過。想要經過南方關口出入的商人或旅行者們無論步行、牽馬騎馬抑或駕車,一律各自排成直行右入左出。
近一兩年來帝國領內的南方一直傳風聲流言可能發生戰事,即使從來沒有浮出水面的具體事蹟,本來就是眾多商人南北往來的交通要點吉魯德隆更是聚集了想要北上三王國以期躲避,或者南下希望藉機發財的人,導致關口隊列總是冗長。
多虧了自己豐富的冒險經歷與能言善道,大家在等待入關的期間才不至於無聊──查德腦中很有可能是這樣想,他也確實是個話癆,但其他人心裡怎麼看待此事就不得而知了。
現今處於農忙時期,本地收割用的農車都會在牛耳上打洞,繫上壓印了編號的鐵片簡單做辨識與管理,滿載的農車只需打個招呼就可以直接從出入的列隊之間入城,但尼克卻排入了外地來的行列中。
隨時間流逝,尼克這車也自隊列的最後一位移動到了第二位,等到前面那輛車車輪一動往關中前去,補上前成了排頭的同時也即刻遭到士兵持長槍攔阻,入關的規矩是每次只讓同一夥人前進被檢。
「後面載的三個人是怎麼回事?」
士兵見農車刻意排進隊列還載了人,疑惑開口。
中年男人和女孩對士兵的發問並沒有特別的反應,查德倒是很積極配合尼克。
「呃……他是我多年沒見的親戚,住在帝都,和他的朋友……帶女兒一起來看我,剛好在路上遇到這樣。」
「對、對、我是他表哥啦!」
「嗯……呵、呵呵,呵呵……」
尼克笑著點頭並盡可能不讓表情顯的僵硬。
「你等下自己去跟裡面的人說。」
士兵聽了理由,原先狐疑的表情無加深慮,反而一臉淡然地看了看拉車的牛,確認牛耳上確實繫有壓印了收割車編號的鐵片,待前車順利過關入城之後,也就放行尼克一車。
駛入關口之中停下了車,關內兩個同樣持長槍負責檢查的士兵看了牛耳上的鐵片,再看了看車斗上的麥子與人後面面相覷。
關內兩側以城牆的厚度內建有關檢人員所用的石室,尼克跳下車走近右邊的石室,去和石室開著的木門前所站的那位一臉嚴肅,負責監督士兵們以及寫下檢查紀錄的男人──入境稽查官說明了親戚朋友的關係之後,笑容滿面且略帶恭敬地兩手包起稽查官的右手,兩人握了握手。
握了握手,握了握手,兩人的手才分開。
「這樣啊,遠道而來的親戚……」
嚴肅的表情並沒有隨開口而變化,稽查官看向車上的三人,之後對兩位士兵揚揚下巴,示意他們檢查車斗。
兩名士兵一左一右高舉手中長槍,用沒有槍頭的底端插入車斗上滿載的麥子之中,隨隨便便地刺了刺、攪了攪。
坐在車斗尾端,肩膀稍硬的查德抿著嘴正襟危坐地斜眼觀察,另外兩人則徹頭徹尾都像沒他們的事一般泰然自若。
「報告,沒有私藏東西和任何異常。」
接著尼克便代替三人前去木門旁的石室窗口,繳交了入關最基本的人頭稅,在他返回車上之前又順便靠近了稽查官耳邊私語,只見稽查官聽後點了點頭。
「歡迎來到吉魯德隆,祝福各位有美好的一天。」
稽查官微笑說道。
過了關口,左方的出關的行列先頭,一樣有手持長槍的士兵阻隔排頭與前往關內的受檢者,阻隔出的距離正好也是路寬,尼克駕車從中穿過,走上沿城牆裡側環繞城市的戰備道路,前往靠近河邊的曬穀場。
一路上會經過數個路口,有大街也有小巷,阡陌相接大都可以通往曬穀場,但普遍來說農收車會沿著戰備道路一路直到最後一條都是穀倉的街道才向右轉入,甚少會走入商家或住宅用路。
良久,可見右前方的路口轉入一條相較寬敞的街道,便是之前查德說過的旅店街了。
旅店街是吉魯德隆的景點之一,也是這邊境之地最早開始有旅館群聚的地方,雖然沒什麼硬性規定,但會住在這裡的大多是暫時以吉魯德隆為目的地的人。如果要經巖陲之路北上三王國,更多會選擇住在東北關口附近,或者乾脆出城去住石前市集的零散旅店。
到了旅店街街口的位置時尼克駕車靠左停了下來,並跳下牛車徒步走到左側城牆的方塔邊,向塔裡的其中一個駐點士兵搭話。兩人又是握手又是談笑,士兵看了看尼克所指的方向後,與他一道走了過來。
「兩位若是不介意的話,可以在這裡稍等一下。」
「欸?」
明明不是對查德說,但只有他出聲反應,中年男人只是注視尼克。
「剛才已經跟稽查官溝通幫兩位安排好了,等下會有馬車到這裡來載兩位到旅店,農車是進不了中央區的。」
「中央區?莫非是什麼高級的旅店?」
「問那麼多幹麻,你住不起的啦。」
聽到尼克不屑的回答後查德手摀嘴皺眉思考了起來。
「我理解了,就請你安排。」
尼克聞訊右手橫放腹部,上半身前傾向中年男子表示敬意,動作看在查德眼裡怎麼樣都不單純是個農民。查德心想就算先排除了「不知道打哪來的兩個貴族抑或是大人物幾乎空身徒步旅行」這件怪事,會上這臺牛車確確實實是因自己的主動抉擇而致,並不符合「先得知兩人要來後,又因故只能以如此方式迎接」的邏輯,除非……
正當查德尚處思考之時,女孩面無表情地率先跳下了牛車,中年男人隨後,尼克於是領兩人走入方塔等候。
待尼克返回了牛車,見車上尚存一人,便用不是很友善的眼神看著車上僅剩的他。
「嗯?不進去嗎?」
查德兩手食指一同指向旅店街。
「不想,都到這了自己走吧。」
無奈之下只好下車。眼看尼克獨自駕著牛車往曬穀場前去,查德也搓著雙手走向方塔,向站在門口的士兵詢問。
「我可不可以也一起上馬車啊?」
士兵聽了上下打量查德。
「我好歹也是個經驗豐富的冒險者,中央區的那個什麼旅店的還住的起喔。」
查德邊說拇指與食指圈了起來給士兵看。
士兵轉頭看向塔內的中年男人,他點點頭。
「兩位沒意見的話我也無所謂。」
士兵語畢便把拇指與食指圈了起來,向查德擠眉弄眼,似乎正暗示些什麼。
「你眼睛抽筋嗎?」
士兵輕輕地咂嘴一聲別過頭去,不再有對話。
等馬車來後三人上了車,待士兵與駕駛交頭接耳幾秒,便往中央區的高級旅店駛去。
與之前農用牛車的露天車斗不同,由四匹馬前後並排,左右並列所拉的是帶有屋頂的包廂車,與王公貴族相比之下固然樸實許多,沒有過多華麗裝飾,但也足夠讓一般市井小民回頭多看兩眼,瞧瞧裡頭究竟是誰。
馬車裡,查德恢復了以往的長舌。
中年男人一樣聆聽,女孩一樣無神。
在旅店街之中拐了個彎,來到夾雜他種商家的後半段路,旅店之外餐館、服飾、武具、書物等目不暇給,才走一半便又很快轉入了另一條道路。馬車駕輕就熟地不斷超過於街道兩旁的行人,最後來到一處由四周建築物所圍出的圓形廣場,廣場中央有個圓形水池,水池中間的那座方柱臺座上頂了個男人騎乘獅鷲的雕像,過了這裡再北渡石橋就是中央區了。
佇立待機於寬闊大門之外的其中一個男子主動走了過來,駕駛跳下馬車和男子交談,交談間幾道手指比劃,男子於是望了望車窗內,即便靠近車廂躬身行禮後拉開車門。
車門一開,女孩毫不猶豫跳下車,跟著是中年男人,查德雖然最後才上車,但開的是另一側的門所以最後才下車。
「請問是兩位……加上一名護衛嗎?」
「欸?啊!我不是護衛喔。」
或者工作的經驗,或者不同的氣息,或者事先的情報,或者內幕的關係,身著制服的男子彬彬有禮卻有所預設,意識到是在說自己的查德也立刻否定。
制服男子看向駕駛,駕駛聳聳肩後爬上座位,準備駕車離去。
「三位,這邊請。」
領路時似乎有刻意加快步伐,制服男子技巧性地在停下之前與三人拉開幾步之距,搶先抵達目前正空著的櫃檯,並利用爭取到的時間和櫃檯內的女性交談。短暫地交談過後制服男子轉身看向查德,禮貌性地低頭示意,就轉而招呼起中年男人和神情厭世的女孩,帶兩人現場離開。
餘光有補捉到制服男子的招呼,但查德沒有予以理會。自己並非鼎鼎大名的冒險者,衣著裝備也一般般,與那兩人身上顯然高貴的衣裳相比,也不是無法理解。
現在比起在意此事,他對周圍更感興趣,環顧起了四周。
──翱翔的金鷲館 迎賓大廳──
貴為吉魯德隆最高等級的旅店,坐地廣大建築堂皇不在話下,還附有可讓數百人同時共通使用的大型浴場,全天候供應熱水。對於客人所帶的馬匹亦提供專人照護與休憩場地,也有旅店自行豢養的馬匹以供租借,乃至安排馬車。未踏進大門即有專人引領,大廳之內有複數可供諮詢的櫃檯,並設有多數桌椅提供住客來賓會晤閒談,也供應多樣選擇的茶飲及簡單的點心,當然要正式用餐的話也有獨立的餐廳。
而最有名的,莫過於以昂貴的水果果汁與奢侈茶類混合調製的冰涼飲品,盛裝在精工透亮的玻璃杯中,甘甜順口且要價不菲,一杯最少九枚高至十二枚邁爾銀幣不等,大約相當於終其一日勞動卻僅能兩餐餬口的低收入勞動者不吃不喝一個多月的工資。
想當然爾會坐於此處的,除了偶有貴族之外,不是當地士紳,就是手腕高超的旅行商人或者擁有自己店面的富有商販,再不然便是積財累累又小有名氣,以至於可以不必透過公會而僅靠私下累積的人脈及信任關係就有穩定工作的卓越冒險者。
噓──噓──
「知道這是哪裡嗎?趕快滾到一邊去!」
大門外待機的制服傢伙正噓聲連連搧手趕人,偶而會像這樣有野狗或貧民街的青少年在門外向內看望,不但客人見了可能感到不舒服也髒了門面,必須趕緊驅離。
查德瞥了一眼,沒什麼,不過就人類社會中到處都有的事,所以他逕自漫步,伴隨看望四周的緩慢腳步不久,停在櫃檯前。
「請問您需要什麼樣的服務?」
親切的聲音自一旁響起。
查德轉過身用腳勾椅腳,把木椅往側面勾移開,兩肘便抵上了略低胸口的檯面,彎腰時正好兩腳可以直立,並將自己的頭放置在折彎雙腕八指交織的兩手上,正面看著年輕女子的臉蛋。
「吶!這位漂亮的姊姊要不要跟我去那邊一起喝杯茶呢?」
「非常抱歉,現在是我的工作時間,不方便離開這裡。」
櫃檯的年輕女子以專業的微笑回答。
「那拿來這裡我們一起喝吧!」
「很抱歉,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現在是我的工作時間。」
查德嘟起嘴詭笑。
「那可不可以告訴我剛剛那兩個人住哪一間房?」
「抱歉,我不能擅自透漏關於客──」
「剛剛那個男的沒告訴你嗎?我們是坐同一輛馬車來的。」
「欸?是這樣嗎……」
查德頭趴在手上頷首。
年輕女子半信半疑,表情明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方才確實被交付要應對這個人,但並沒有其他特別的說明。
「如果您真的有需要的話,要幫您安排房間嗎?」
「真──的有需要、嗎?」
聞言,話也拉了個長音邊飄離眼神邊揚起了上半身,查德雖然對於魔法的造詣普通也不曾勤於練習,但此時此刻他卻早已於不知不覺之中施展起偉大的魔法──於靈活的手指之間撥轉著一枚金幣。
在這間旅店,或者應該說在吉魯德隆,甚少有本地人會認不出這枚金幣。
金幣的正面雕有猶如雞頭的頭像,那是生息於北卡羅茲山脈,有機會於巖陲之路出沒的大型蜥蜴巴西利斯克的樣貌。
巴西利金幣是多年以前卡柏拉爾家還掌握著金礦產權時所自行發行的地方金幣,在本地流通過好一陣子,當時以八枚便能兌換七枚帝國中央所發行的盧冬法金幣。巴西利金幣的鑄造技術普普通通並非什麼巧奪天工的藝術品,但畢竟已經停產,加上過去的那段歷史,在本地的一些商人及愛好收藏家之中,因人而異,有著可用八枚巴西利金幣換取十至十一枚盧冬法金幣左右的價值。
「麻煩妳了。」
指間流竄的金幣止於食中兩指的夾捏,隨言示於年輕女子眼前之後用腳勾回一旁的木椅坐了上去。
女子稍微鞠躬,退到櫃檯深處翻閱一本簿冊,查閱應是關於現有空房與入住的相關紀錄,才回到櫃檯前幫查德辦理相關事宜。
「啊!差點忘了,還沒問漂亮姊姊妳的名字呢。」
──吉魯德隆 市區──
最近的幾天卡莉潔一直有種不詳的預感,尤其眼皮不斷跳動。
她的上一份工作甚少定居,因而曾在有些地方聽說,這種眼皮不斷跳動的現象是壞事即將發生的預兆,雖然覺得只是迷信謠言,但卻也無法否認最近心中確實常常一股無來由的焦躁,或多或少擾亂了生活的步調。
所幸今天是個大晴天,出門見到湛藍的天空,張口吸一吸早晨的空氣,心情彷彿也跟著變好了。
「早安。」
「哎呀卡莉潔妳早啊!」
「您今天也一樣早起呢。」
「只是老了啦,老了就會比較早起啦,呵呵。」
和路上相遇的鄰居大媽閒話家常,兩人手中不約而同地抱捧著一個木盆,盆裡還有根扁木棒和扁圓柱形的木製物。
結束了閒談,走一陣子拐了個彎又幾步,眼前的隊列是同樣拿著木盆的人們,這個時間人還不是很多,打了個招呼就排入隊列最後。很快輪到卡莉潔的時候,她進入眼前的建築之中,立刻順手慣練地先用木盆在獅鷲造型的出水口接水。
此處是吉魯德隆裡多處設有,以提供市民公用的給水所,到了傍晚還會開放隔壁緊鄰的,付費使用的公共浴場。
大概腰際高的橫長石臺上,挖凹了約三掌長併寬的半圓水道,流水由右至左,不間斷地從石牆上的石獅鷲口中吐到水道上。向左遠出水口大致一個成人張開雙手的距離,於臺面上架有垂直於水道的兩指厚木板,木隔板高與人齊,架設目的是提醒使用者們區隔水道上的淨水與污水段落。
卡莉潔移動到木隔板的左側並將裝了水的木盆放上石臺,拿起浮沈於盆中的扁圓柱形木製物,拔開蓋子,再撈起浮著的那根扁木棒甩了甩水,用帶有海綿的那一頭於圓木盒中沾取深墨綠色膏狀物後,連同海綿一起塞入嘴裡。
蓋上木盒的蓋子,丟回盆中浮沈,卡莉潔開始刷牙。
約莫二十八年前,王都的一位商人受到賢者大人的教導後,遠去西方靠海國家花錢僱用漁民從淺海之中帶回了海綿。
起先受雇的漁民們認為,這種東西不能食用而且淺海裡頭長的到處都是,根本毫無價值,都覺得這個商人瘋了。但在不久之後,王都的貴族之間就開始流行起一種以細線穿過指節大的海綿再將之縫製在預先打有小洞的扁長木柄上,商人稱作牙刷的東西。
商人另外還以天然海草提煉加工製作出膏狀物,裝入木盒中與牙刷共同販賣,沒有多久牙刷與牙膏就在愛好風雅的貴族之間完全取代了傳統的布巾拭牙,也為該位商人帶來了一筆巨大的財富。
隨著生意越做越大,牙刷與牙膏出口四周諸國,其他商人們亦紛紛打聽,陰錯陽差之下得知了關鍵的海綿產於西岸靠海國家,其實原料都不難取得。爾後牙刷與牙膏便被大量生產、普及、改良至今,最初是貴族們得用金幣才能買到的奢侈品,逐漸演變成為了經濟狀況普通的平民也用的起,只須花費幾個銅幣的日常用品。
海洋的味道在口中散開,比起其他用料的新興品牌,卡莉潔還是喜歡這個老牌子。
刷完了牙兩手撈起盆中水漱口,吐在水道上使污穢隨流排去,昨晚摳半天也摳不出來還越卡越深的那條肉絲,就在刷牙時不知不覺地跑出來黏在了舌頭上。
拎起肉絲看了看,不要浪費。
最後拿漱口剩下的水洗了洗臉,今天一整天應該運氣不錯,卡莉潔心想,便結束晨間盥洗先是返回了家中,換套衣服,準備出門開始迎接今天的工作。
過石橋南下,順著中央大道步行很快就到了南區廣場。廣場中央的圓形水池中央的那座方柱臺座上,男人所騎的獅鷲口中吐水如瀑下沖池中,這裡的出水與給水所的來源相同,可以飲用,不過水池裡的就不行,因為總是會有貧民街的小鬼來這裡用水,即使大人們老是告誡他們大庭廣眾之下這樣做很不禮貌。
圍出圓形廣場的周圍建築中,那棟比起左右都更加注意門面的,就是卡莉潔的工作場所──位於南區的冒險者公會。
一進門的左手邊就是公會櫃檯。
「早、安!」
「早安,卡莉潔。」
櫃檯裡一名年輕女性正埋頭書寫。卡莉潔帶些突兀,用有點要嚇嚇她的俏皮聲打了招呼,不過並沒有成功。屬於櫃檯的另一位男性則不在座位上,忙著在佈告欄那裡整理委託及懸賞的公告單,貼上近期新增的,替換掉因人多手雜而有破損遺失的,撤除委託已經撤銷或者因故不再公告的等等。等他處理完畢,冒險者們只要撕下公告單到櫃檯登記便可接下委託或懸賞。
往內深入,右側牆面上的公告欄之前擺有幾張圓桌和椅子,供冒險者們一時稍坐休息或討論。卡莉潔經過桌椅群,直接到最底邊那個販賣便宜酒水的吧檯去,向吧檯中的中年男性點了一杯黑色飲料。該飲料是大約在一年多前由某個冒險者仲介而來,為一種生長於南方的黑色豆子經特殊器具磨粉後得以沖製,帶有苦澀的味道。
「麻煩請給我一樣的。」
「知道了。」
中年男性接獲點單即開始著手沖製,因為需要些許時間,起先被卡莉潔拗他做好後幫忙送到講堂,這樣就不必等了,久而久之到現在反而成了理所當然似的。
「妳還真喜歡那個難喝的東西。」
「要你管!惹──」
一旁座位上的冒險者大叔搭話,卡莉潔俏皮地對他吐了個舌頭。
黑色的飲料剛入口時會帶有苦澀,吞下後喉頭返回些甘甜,喝完整個早上精神都會變好,她中意得很。
「要不要加入我們小隊啊,妳要加入的話可以踢掉這傢伙喔。」
「不用了哦,謝謝。」
一口回絕。
「你說話也先掂掂斤兩,人家幹麻跟你這種大叔組隊啊。」
被指著說要踢出去的另一個大叔吐槽。
卡莉潔很滿意現在的生活,每天可以保持乾淨不必忍耐好幾天無法洗澡,一餐不接一餐,風雨露宿的冒險日子。
走回櫃檯附近,坐於櫃檯內的年輕女性身後的那一面牆之上正好在女性左手方的櫃檯出入口外那裡,有著一道門。這道門平常幾乎不會關閉以保持室內通風,過門之後連接了「口」形的迴廊,迴廊所圍為一小型庭園,門隔庭園的對面則是作為講堂使用的房間。
卡莉潔現在受雇於「魔法學會」,並被學會派遣進駐冒險者公會以教授魔法基礎,其講習除了新手冒險者外,連同一般民眾都可以免費參加,目的是普及與魔法相關的知識以及發掘新的人才,偶而也會教導新手冒險者們進一步的魔法實戰技巧。
她步入講堂時,裡頭已經有人坐著等待。有三三兩兩衣著裝備看起來像是新手冒險者的,有外觀看不出所以然大概是一般民眾的,也有小孩子身後跟有侍從,可能是商家行會未來的繼承人之類的。
商人們除非自身就兼武鬥派,要不然絕大多數都會僱用冒險者作為護衛,尤其是經常旅行或必須長途跋涉的類型。很自然地,商人們也可以從僱用的冒險者身上獲取相關知識,例如該趟旅途之中可能遭遇的生物其習性、應對方法等等,但也會遇到有冒險者是除了完成任務之外一概不知道的類型。而無論哪一種,願意分享經驗與知識並不代表該分享就是真實,或者別有意圖刻意撒謊,或者即便沒撒謊,其認知本身就有錯誤以致誤導也並非不可能。
合理對事物抱持懷疑的態度是好事,但也不能凡事什麼都要猜忌懷疑,那只會駐足不前。
要能夠清楚劃分前述兩者的差異,最首先要瞭解的便是知識保有量所具有的對稱性,即自己擁有越多相關的知識,才能越快且越準確地判斷真偽,減少不必要之懷疑,也能降低落入「對方知識量遠大於自己故無從分辨進而只能被人牽著鼻子走」這一窘境的機率。
簡明扼要地說,就是於知識分野相同的前提之下,盡可能在知識的量與質上降低自己和他人的差距。
從而,魔法學會作為一個出名的研究組織,其目的也簡單明瞭地表示在於魔法知識的普及,又定時定點無償提供基礎教學,比起利益至上容易別有居心的冒險者來說,相對為更加可靠的知識獲取途徑,且因講習多設置於公眾公開的場合中進行,可以降低遭人針對設計或者陷害的風險──很多聰明的商人都是這樣判斷。
所以即使擁有可以僱用專人教學的財力,也還是會選擇私下撥時間來聽講,甚至也聽說有人後來因此成為了學會背後的贊助者。
「那還有其他問題嗎?如果沒有的話……」
上午的講習結束,在場人員相互做簡單的社交辭令後陸續散去。
卡莉潔走到櫃檯旁,用手勾住坐在裡頭的那名女生的手。
「走啦走啦,去吃飯。」
「嗯。」
「等我一下,這些最後了。」
她右手側座位上的男性邊說,手頭也不停地在整理一些單據。
「用餐時間恕不受理 冒險者公會」──完畢後拿起一個這樣寫著的木製橫牌放上櫃檯。
三個人一起走往南區廣場。
時間接近正午左右,南區廣場上便會開始聚集各種攤販直至夜晚。
有些賣食物為主的小販,甚至會在拉車的四個角上簡單樹四根木條搭個屋頂,如此一來雨不大的天也能販賣之外,車沿邊架塊木板當成桌子,再置幾張椅子就可簡單供客用餐,這類自帶屋頂的攤販也被人們稱為「屋臺」,以和真的鋪地而坐的傢伙們區分。
「好臭。」「好臭!」
卡莉潔看了同樣捏住鼻子的兩人笑了笑,手指傳來臭味那一攤。
「要一起吃嗎?」
兩人甩頭。
「那待會一樣屁股那邊見。」
兩人允諾後一同離開。
結伴繞了廣場一圈,結果大家想吃的不同是常有的事,分開各自尋找所需之後再到水池邊一起返回,是這三人的默契,即使公會就近在廣場周邊而已。
順帶一提,屁股指的是水池中央的獅鷲雕像的屁股。
卡莉潔坐上屋臺所擺設的座椅。眼前用豆類經特殊工法製作並切成乳白方塊,把方塊投入油鍋後炸的表皮酥脆金黃,再剖開金黃酥脆塞入醃製的醬菜,味道據說是難以言喻的美味,因此擄獲了一部份人的厚愛。不過因為食物本身異於平常,會散發常人難忍的臭味,所以嫌惡的人也不少,奇妙的是即使詢問喜歡的人聞起來味道如何,他們還是會說臭。
這道料理剛問世時甚至一度被懷疑是不是添加了毒物,或者本身就是毒品,要不然這麼臭怎麼會有人喜歡。發明者迫於無奈只好向一部份有力人士公開製法,企圖藉其公信力服眾,最後雖如願免於問罪審判,但製法的詳細也大概傳開。
「嗯────」
咀嚼時也發出愉悅的哼聲,卡莉潔很愛這個滋味,可惜這只是小吃並不能當作主食,待會還有必要另外找個能填飽肚子的。
年輕女性在約定的地點向卡莉潔招了招手,兩個人閒聊了一會後剩下的男性也走近並加入話題,三人漫步返回公會。要是人少的時候還可以在櫃檯打混閒聊摸魚好一陣子,但今天看起來並非如此,需要辦理事項的冒險者們已經在裡頭的座位私下排好順序,見三人現身依序前來櫃檯。
卡莉潔回到講堂時已經有人在裡頭等待,跟上午差不多,人少了點就只是時間還沒到,於是她抓了個人閒聊等待開始。
公會門口一名膚色深棕,表情兇神惡煞的光頭大漢帶著兩名隨從進了門。
「呃……午安,富爾萊神官。」
「會長的話人在樓上哦!」
雖不至於厭惡,但櫃檯男性努力忍住的神情並非正面,女性倒是很機靈,放著眼下正在應對的人不顧,先發制人。
富爾萊點頭示謝後,三人從櫃檯出入口旁的門去到廊下,一過門即見到對面講堂裡坐在講桌上的卡莉潔正笑著和幾個傢伙們閒聊。卡莉潔察覺有誰過門,轉眼識別之後,便在半空中空抓了抓五隻手指打了招呼。富爾萊見招呼,那張險惡的兇臉也換上了平時難以想像的和藹笑容,高大的身軀前傾上半身致意,致意完馬上就帶著隨從們右轉到底上了右手邊的樓梯。
人陸陸續續地進到講堂,卡莉潔下午的授課開始了。
「……希望你能幫忙說服。」
「之前不就問過了?她說她很滿意現在的生活方式,不大想改變。」
「所以這次才希望你能跟我兩個人一起說服她。」
面對富爾萊的請求,對坐的男人右手端起眼前桌上的盤子放到自己的左手上捧著,才拎起盤中茶杯喝了一口。
「我想尊重她個人的意願,無意插手此事,你自己去說。」
「我已經被拒絕三次了,再糾纏下去也不好意思。」
「那不就得了。」
男人答完,習慣性地捏住杯耳,並像要摩擦杯底那般來回在盤面上轉了轉茶杯,方又喝了一口。
「唉!可惜了她有施展治療術的能力,那可是作為神官最需要的虔誠與神蹟之證明,待在這裡做個講師什麼的實在是辜負蒼生……」
富爾萊此言並非直接面對誰說,而是有些喃喃自語,但就是音量其實與一般對話無異。
在卡莉潔開始講課之前,富爾萊和她打了招呼後就與隨從們熟門熟路地上到二樓,進入了公會會長室。
會長秘書沖來兩杯紅茶放在會客桌上,因應會議通常都得花費一些時間,所以她也一如既往地招呼站在富爾萊身後的兩名見習神官,到秘書座位旁書架前的橫椅坐下。
兩人會議的內容,主要是關於教會委託了公會調查的「異變」之當前進展,並交換當前的情報與意見,以及檢討事件未來可能的走向與各種因應方針。
待工作方面的會議結束,兩人也自然而然步入往常,開始議論起另一個話題。
「待在這裡嗎……。富爾萊,我之前也說過了,公會的看法還是與學會比較相似,相信她本人也差不多。」
語氣帶有一絲不悅,又轉了轉盤上茶杯,喝了一口再繼續說。
「以自身擁有的魔力作為引導,進而凝聚起大氣之中四處充滿的魔力致於運用──」
「老調重彈,那一套要怎麼解釋治療術?」
還沒說完就被打斷,男人皺了皺眉頭。
「照你們說法,只要有才能就連小孩都能實現魔法,但同理卻不能解釋為什麼有些頂尖的魔導士卻連區區一個治療術也做不到,不是自相矛盾嗎?偉大的魔導士賽門先生。」
本來背靠椅背的高大身軀與話漸漸前傾,隨著前傾其雙手也相互交握並置兩肘於大腿之上,因雙方身高差距,富爾萊調整過後的坐姿剛好能讓自己的臉與賽門水平相對,以強調詰問。
「又提這個老問題,我早就一再說過個人看法,那就僅僅是個體的適性差別而已。」
「呵呵。」
富爾萊乾笑兩聲後,端起桌上杯子一口氣豪邁地喝光,再輕輕放回盤上並同手往下捏緊盤緣將之端起,一旁的會長秘書見狀也迅速前來回收杯盤。
無懼於隔桌對面那張兇惡的臉,賽門轉了轉手上的杯子喝了最後一口才補述道。
「如同有人長於游泳,有人精於其他而不擅長,魔法上有人長於特定的『系項』,有人精於其他而不擅長,如此罷了。」
「你這不是變相承認那些頂尖的魔導士不會治療術就是因為治療術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嗎?如果僅只於不擅長,那所呈現出的情形應該是程度有別,不會是完全不會。」
「少偷換概念!我可沒那樣承認,我說的是擅長系項有別,不是本質問題!」
「把本質的不同所導致的現象粗暴地用擅長、適性作為區分,你才偷換概念!」
「說我粗暴?你要不要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的臉!」
「照什麼鏡子?我可是神殿裡最受貓咪歡迎的第一名,你的話不就剛好證明了你就只是看見表面而已不是嗎!」
「我就只是看見表面?表面不就是本質所體現出來的東西嗎?你的猙獰才證明了你的本質就是如此,只能騙騙小貓而已!」
同室的秘書和兩名見習神官早就洞見未來般,三人神情祥和,不急不徐地摀好耳朵或指插耳洞。
富爾萊和絕大多數的神官一樣,深信那些被魔導士們分門別類的「魔法」──其中尤其是治療術最應該要稱為「奇蹟」才對。因為那全是經由對神的信仰而得,乃因虔誠有別而非才能,不然就無法解釋那些能行使多種各樣困難魔法的大魔導士,卻不一定能實現相較簡單的治療術之原因。
──冒險者公會 一樓大廳──
冒險者公會的下午大都比早上繁忙。
一名男子踏進公會後也沒到公告欄那裡看看,直接就在櫃檯前排起隊來。輪到時他隻手肘抵檯面,另一手隨嘴不斷起舞,講到櫃檯裡的女性笑得花枝亂顫,等到後面排隊的傢伙們一臉殺人之前。
「你等我一下喔。」
女性離開櫃檯走往講堂,趁授課剛好告一個段落時,在講堂門口笑著告訴卡莉潔有個感覺還不錯的男生來找她。
卡莉潔聽了雖然表面鎮定,但心中想得是該不會一個美好的邂逅即將就此開始,不由得也面帶微笑,不過心裡卻也沒個底,自從在吉魯德隆生活以來有遇過並留下什麼動機,足以讓男性這樣登門踏戶來找自己嗎?難不成只是因為自己過人的美貌及才智──她如此地陶醉在自己的腦內花園之中。
櫃檯女性傳達完消息見她陶醉,笑了笑就先返回了工作崗位。
跟著,卡莉潔也摘下了各種的假設與幻想邊走出花園,邊往櫃檯旁邊的那道門移動,正當她走到一半人還在走廊上的這個時候,男子主動現身門前,率先和她打了招呼。
「唷,卡莉潔,好久不見啦!」
就像把一杓水潑上牆會往下流落那般自然,卡莉潔那原本夾雜有滿滿期待的花樣少女般的笑容,毫無修飾地垮了下來。
她當機立斷轉身要走。
咚──
卻遭男子從身後以左手抓住右肩,將她轉向推往左側牆壁,緊接著男子的右手便朝她左肩上方的牆面重重地拍去。
「別這麼無情嘛!讓我們花點時間,好好的敘敘舊吧。」
男子左手輕觸卡莉潔的下巴端起了她的臉,邊說也邊把自己的臉往前靠近,近到鼻子都快要碰在一起,近到她嬌羞地向左別過頭去。
「請、請你趕快住手,周圍還有很多人,不要這樣。」
確實,當男子手拍牆面發出聲響時,講堂裡,櫃檯的男女,甚至一堆冒險者們全都隔著門看向走廊上的兩人,只不過對於那些看過來的怔怔眼光男子似乎全不在乎,如身處無人之境。
男子的臉追上了卡莉潔的閃躲,硬要跟她面對面,同時左手也像隻只有半身的蜘蛛,俐落地從她的下巴走脖子到肩膀一路經過腰際去到臀部,抵達時男子便開口,輕輕地吐氣並發出沉穩的聲音。
「妳還是跟以前一樣可愛呢!當女孩子的嘴巴說著不要的時候,就是要、嗚──」
「就是不要。懂了嗎,查德.登格勒。」
卡莉潔一直以來的輕柔語聲丕變,查德的身高也隨之縮水,直到跪在地上,雙手捂著跨下。
此時,卡莉潔不但目露兇光,右手更如龍鷹之爪,整個公會裡從來沒人她這個模樣,厭惡地像是右手沾上髒東西那般甩了又甩。
她當機立斷再次轉身要走。
霎時,查德騰出一手拉住了她的衣角,一面跪著走路。
「嘿嘿,妳生氣的樣子我也一樣喜歡哦。」
「嘖。」
啪──
跪著走路的速度又怎麼能跟上普通的步伐,卡莉潔認作是要妨礙自己離開,因而用力出手也無可厚非,可是當她使勁地拍掉了扯住衣角的髒手之後,卻不再轉身而是選擇面對。
冷靜、冷靜下來,別對牛彈琴……卡莉潔一面對自身打氣,一面轉動眼球瞄了瞄四周圍觀的人。對上這傢伙說什麼都沒用,深呼吸,千萬不要生氣。
她很快地調適好,從嘴中硬是擠出問題。
「你到底想怎樣?」
「欸?」
查德盯著嚴肅詰問的卡莉潔同時,也感到跨下好了一點,慢慢站起身來,拍拍膝蓋,然後神情似有忍耐地挺直身子。
「一開始就說了,想找妳喝杯茶敘敘舊而已呀。」
忍痛又強顏歡笑的表情實在扭曲。
每當聽到查德的聲音,卡莉潔緊繃的理性就像要斷了,想要一拳狠狠、狠狠地灌到眼前傢伙那扭曲的嘻皮笑臉上。
「妳這裡應該也快結束了吧?就今天晚上,如何?」
「今晚不行。」
回答完沉默了好一會,查德也只是安靜的看著她,這段時間對卡莉潔而言宛如等待海枯石爛那樣地長久,也是查德或許會知難而退的渺茫祈望,可惜現實就是現實。
「下星期的──」
碰────
二樓傳來拍桌巨響。
「說我騙小貓還叫我照鏡子?你能不能不要人身攻擊理性討論!」
「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好意思說理性?不能接受事實的人才有問題!」
激烈的爭吵聲傳來打斷了眾人的好戲,一時之間大家的注意力都轉往二樓。本來也在看戲的櫃檯男女相視苦笑和聳了聳肩就各自返回崗位,公會裡的冒險者們有些則笑著表示又來了,有些卻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走了!」
富爾萊對兩名見習神官大喊,便頭也不回的離開。
本來就一臉壞人樣的他,因爭吵變得更加的猙獰險惡,可一旦下到一樓左轉,視線捕捉到卡莉潔的那個瞬間卻倏地變得和顏悅色,氣沖沖的踏步也緩了下來。
「剛才真是抱歉,驚動大家了。」
逐一對卡莉潔,講堂裡的人,以及上半身正穿越櫃檯旁的門疊擠一團看戲的冒險者們示歉,才讓視線又回到卡莉潔的身上。剛下樓轉彎時沒有注意,但此時富爾萊清楚地看見卡莉潔的右手與男人的左手的的確確是牽在了一起。
順著富爾萊的視線,卡莉潔半信半疑地看向自己不知何時開始遭偷偷牽起的右手,不可置信瞪大眼睛。
「兩位莫非是──」
「不是────!」
她嘶聲力竭大吼並用力甩開被握的手,其吼聲甚至大過方才吵架的富爾萊,不但令這個兇惡大漢倒抽一口退了半步,也讓看戲的冒險者們全都縮回了門後。
「呃……呵呵,呵呵,看來是我多事了。」
愣住的表情只一瞬便恢復笑容,向兩人頷首示意後富爾萊便帶兩名見習神官離開公會。
在如此尷尬的場面下,即使萬般不願意,卡莉潔最終還是和查德約了地點跟時間。
「哦?沒想到那家店還在啊。」
達成了目的,他高興地笑著,轉頭就要離去。
「等一下!」
查德狼顧般回頭。
「你是怎麼知道這個時間我人會在這裡?」
「這還用問,嘿嘿。」
沒有回答,查德將兩手置於腦後八指交錯,邁步離開。
卡莉潔則於廊下手抓著臉嘆氣,心想果然之前幾天眼皮一直跳並不只是迷信,實在糟糕透頂。
查德一腳踏出公會,天空黯淡不少,不消多久就會遭夜色染滿。
漫無目的,且走且看,四周攤販,聲色火光。要不要買個幾樣回去做做公關?話說那兩人到底是什麼身份還是推敲不出來,攤販的食物不知道接不接受?說不定已經用餐完畢,要是買太多結果被拒絕的話一個人也吃不完,所以乾脆放棄自己隨便吃一吃嗎?
碰──
「好痛!」
快跑的女孩撞上了查德,側身跌坐喊痛,掉落在她身旁地上的是吃到一半,用橢圓的麵皮對折包裹肉絲與醬汁的食物,部份的醬汁也因而沾上了查德的腹部。
「呼──呼──那、那個吃霸王餐、呼──的死小鬼、跑那去了?」
一名追趕著女孩的男人,在附近的人群之中氣喘吁吁地自言自語。
當查德皺著眉頭,注意力還集中在腹部上的髒汙時,腰間突然就繃起了拉扯感。嚴肅地順腰上的線看往女孩,只見她已站起身來,神情略顯尷尬正與自己相視。
「欸嘿嘿。」
女孩露齒笑了兩聲,隨即迅速從腰後抽出一把刀身僅剩三分之一的短刀熟練地劃斷了線,轉身,拔腿就跑。
「喂!別跑!」
邊喊查德也往中央大道追了上去,可沒幾秒女孩就又左拐沒入巷弄之中,成人的體重對於這種瞬間的轉向比起小孩更加吃力,他慢了一拍眼見巷中的女孩再度消失於視線上。
「呼──這小哥、真有正義感,呼──呼──明明是我、的事……」
攤販的男人這才追到了剛剛查德被撞的地方,並望眼為了自己而追出去的他的背影,暗自讚許。
女孩的腳程並不比查德快,但查德的腰後同時斜掛著兩把長劍,跑起來時必須一手壓住,固然能跑可是難以全力衝刺。況且追沒多久女孩便跑入了貧民街的範圍,周遭不但漸漸開始擁擠雜亂,建築物的位置亦逐漸隨深入而變得破碎交錯,以致去路行徑完全瞎連亂接,繞來轉去又不如她熟悉地形,只能緊咬一段距離死追。
「喂!一個大男人追著小女孩跑喔。」
「媽的!」
哈哈哈哈哈哈──
查德即時跳起來閃過。
路邊甚至還有看來絕非善類的傢伙無故伸出腳要絆他,距離總是拉近了又被甩開,拉近了又被甩開。查德心想她這樣嫻熟地彎來拐去肯定不是第一次幹這類勾當,不過體力上成人到底還是勝過小孩,更不用說是對於體能方面極為要求的冒險者。
果然沒多久,女孩跑到將近力竭不得不在轉彎之後停下腳步,查德立刻跟上並堵在巷口。
放眼確認了女孩後方並非死路,理所當然也注意到女孩的身旁多出了另一個男孩,當查德收回放眼的視線以對焦至男孩身上時,竟不由得注視起男孩的右眼,但注意力並沒有被吸引太久。
「真的假的,被追到這裡……」
女孩現在無法回應男孩的訝異,她一手搭著男孩的肩大口喘息,另一手則緊抓著錢包。
查德的錢包。
追逐期間太陽早已沉沒,沒有點燈的清風夜巷之中只有淡薄的月光灑落,比起陽光固然難稱明亮但視野輪廓尚且清晰。
毫無徵兆地,查德的掌中跋扈打得兩側建物上灘閃橘紅,撕破巷中黯淡的光芒竄入了兩個小孩的眼中。
女孩見狀緊咬牙關,緊緊抓抱戰利品,視線不斷在查德和男孩身上來回。
男孩則看得出來想以自身擋在女孩的前方,卻又因眼前的火光而心懷倉皇卻步。
「別想換手,就算你跑得掉,這女的也已經沒力,乖乖交出來我就不動手。」
經驗差讓查德讀出兩人的思緒,他右手捧著火球邊說,另一手則同時掌心朝上,四指指向兩人並連續往自己勾動。查德的臉皮難得配置了沒有笑容的嚴肅,甚至可謂兇惡。
「我看就先還他吧。」
「欸?才不要!誰保證還他就不會動手?」
捧火的掌面轉而朝前,查德把手伸直,推出火球對著兩人。
「妳先別囉唆啦!」
從女孩懷中搶過錢包後站在她的身前,並拿錢包來擋在自身前方。
「你先把那個弄掉。」
「無聊,我只要找個新袋子就好了。」
「你……你一個大人這樣對小孩不覺得丟臉嗎!」
「小孩?我看你只是因為現在方便才承認吧?」
查德揚起嘴角挑釁地笑,男孩似乎被戳到痛處吼了起來。
「有種就丟過來試試看啊!混帳!」
「唉。」
隨腳步走近兩人,查德邊將捧火的手從前方甩到側面。
呼──
閃耀火光的巷弄間瞬時恢復成只剩月光的沈靜。
男孩雖然眼神惡狠狠的瞪著,卻也老實地交出了錢包,可錢包到手之後,卻收不回來。
「嘿嘿。」
查德面無表情地看向正對自己傻笑的女孩,期間就連男孩都覺得有些尷尬,一同看著她。
「知道了啦,我放手就是了,呿。」
女孩嘟著嘴,心不甘情不願地放開了連接著錢包的線頭。
完全取回了錢包,正當查德食指勾起倒塌的袋口,想要確認內容之際,豈料裡頭一張捲成筒狀,筒長僅三指寬的羊皮紙捲竟然就在勾袋口的動作間滾了出來,掉上風的路徑滾向前去。就又如此剛好,被一名從左前方那座破布所搭起的棚子當中,正低身探出頭的高大男人給撿了起來。
「啊!等一下,那是我的麻煩還我!」
「不要還他!」
「他剛剛沒有攻擊一定是怕燒掉那個!」
高大的男人姑且聽了兩人的話,用不致壓扁的力道手握羊皮紙捲。
而對於女孩正確的推測,查德當下顯露出一絲緊張。在他正思考眼前那個高大的男人不同於兩個小鬼,是要動武,還是交易才能較妥善地取回紙捲時,兩個小兔崽子也迅速跑到了男人的身旁並藉機不斷口頭煽動,要男人打開紙捲看看內容是什麼。
「慢著!」
不顧阻止,男人一面警戒查德一面接受建言,指入筒中拉開了羊皮紙捲,兩個小鬼見了,也在高大男人的身旁跳著吵說要看。
男人一見到內容頓時瞪大了雙眼──
「欸?」「欸?」「欸?」
然後轉身就跑,留下原地錯愕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