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靈精怪》主時代為18世紀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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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薇蕓苑》
(Ros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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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玫瑰之鑰-Ⅱ ─
晨曦降臨倫敦時,西敏寺鄰近區域仍舊霪雨霏霏。這棟座落於同名市區的古典哥德式教堂,高聳尖塔向上延伸好似頂起蒼穹。牆面裝飾精雕細琢的灰白聖殿著實富麗恢弘,令少女快步經過堂前馬路時,不禁為了這幅莊嚴景緻而駐足欣賞。日光緩慢擦拭夜晚遺留的黑影,她凝望著神聖建築的輪廓從暗影中浮出形體。正上方懸浮著重瓣薔薇般的巨輪玫瑰窗,銀髮少女正與哥德聖殿之眼對視。
半晌後由西敏宮鐘樓傳來的報時鐘劃破了寂靜,皚雪登時才從遊走於浮想聯翩的幻夢中甦醒,鐘聲響徹帶回她的思緒,以及險些遺忘的真正目標。
這趟是第五次追蹤黑髮少年返家,而銀髮少女現正準備折返她居住的迪奧峯宅邸。第一次錯過良機以至於沒跟緊對方來訪時的馬車,只能眼睜睜目睹棕黑車廂從維多利亞街的轉角消失;第二次敗於蒂芬妮臨時改變主意將她鎖回房間,不得已取消追蹤計畫;第三次銀髮少女以手持人偶尺寸,神不知鬼不覺早一步先藏進了馬車內。
千思百慮的執行總算迎來成功,皚雪壓抑住內心波瀾。她按捺並等候穿越了街道的馬車逐漸趨於停駛,踏入雕鏤大門緊追隨黑髮少年那雙排釦裝飾的黑皮靴跟,清脆響聲未曾間斷的輕慢敲擊著菱格瓷磚。對方棲身的居所相較於迪奧峯宅邸顯得更加富麗堂皇,廳前奢華邊框修飾的巨大家族肖像懸掛於雙座螺旋梯正中央,雙梯旁兩側總共擺設四尊騎士盔甲:白、紅、黑、青。銀髮人偶抬頭仰望天花板垂落大盞的精緻枝形吊燈,對熠熠燈燭由衷地發出無聲驚嘆。
輾轉幾條廊道,她悄然鑽進即將密合的臥室門縫,霎時瞥見黑髮少年回眸時的清秀側顏。猶疑是否被對方察覺,皚雪戰戰兢兢地停滯,所幸對方僅是稍微確認房門已關閉。她連忙藏身足夠隱蔽自身的茂盛花瓶後方,藉由紅花綠葉錯落的間隙,將目光轉向雅致房中一張帷帳垂掛的大床,被褥裡有位成年男性將雙手平放在床單上。
「聖誕假期好玩嗎?」
「很開心。」黑髮少年緩慢地靠攏床緣,坐下後繼續接話:「在蒂芬妮家彈琴唱頌歌,大家吃著伯母蒸的聖誕布丁許願……然後、我和約翰一起去攝政公園溜冰了。」
「喔,終於跟約翰和好啦?」
「……嗯嗯。」
「真是,你們小朋友相處,話卻總說不清楚。」男性伸手撫摸著少年的漆黑秀髮,和藹語調透露出他對寶貝兒子關照有加:「跟媽媽說過你回來了?」
「媽媽隨後進來,讓我先問候您。嘿,這是聖誕布丁的幸運硬幣喔!」少年謹慎地從絲綢背心口袋取出一枚純銀六便士,正面印製了女王尊貴的側像,反面浮雕著橡樹花環與王冠。回想起平安夜所有人聚齊餐桌前,當這盤揉合多種果乾蒸製的節慶佳餚被切片分食,他拾起銀製湯匙撥弄內餡,嘗試找出充滿祝福的蹤跡。承蒙上帝恩寵,現在有機會能將硬幣遞給對方,滿懷期待地凝視爸爸收下可以實現願望的幸運硬幣,這肯定能儘速治癒因為墜馬意外而摔傷的左腿。
萊昂涅?榮納德?畢譚肯伯爵臥榻在床,仍然慈祥地望向兒子,淺藍勿忘草色的眼眸是他們親子世代傳承的印記。父子倆閒聊了片刻,隨後抵達的伯爵夫人禮貌性敲門示意,接著端進盛放整碟百果餡餅與一壺唐寧紅茶的銀色托盤。一家三口享受著元旦後幾日的溫馨團聚。
細心的人偶少女於當晚悄聲離別。爾後第四次暗訪依然未見有何特殊變化,她特意選擇午夜才由議會街(Parliament St.)出發,藉由黑框煤氣燈照明及月色前往。為觀察所有人陷入沉睡後的靜謐伯爵府,最終卻一無斬獲而歸返。再度順利進出畢譚肯莊園的第五次,瞧見黑髮夫人攙扶尚且行動不便的金髮伯爵走進花園涼亭,他們談笑風生,看起來感情十分和睦。待坐巴洛克式園亭能聽見鋼琴傳遞著舒心樂聲,屋內演奏者自然是伯爵夫婦所疼愛的獨生子。
這回人偶少女在窺視前拿定主意,若再無任何進展便截斷探查黑髮少年秘密的念頭。聖誕夜時對方眉頭緊蹙的憂慮,僅僅是擔心父親的傷勢罷了。她輕搖頭,模仿蒂芬妮表現錯弄而無奈的一笑置之。清晨時分雨珠紛紛墜落,皚雪幻化成人類少女徒步走回迪奧峯府邸的路途間,不禁為大聖所路(Broad Sanctuary)上瑰麗風采的西敏寺所駐留,因此她才會沐浴在向聖潔殿堂交會眼神的時光。
自詡「女巫代行者」並借其名窺探他人私密的執意,是時候必須放下了。銀髮人偶憶起替她施展魔法兌現心願的紅女巫,艷麗桃紅髮和冰冷紫晶眸,整身漆黑長版晚禮服,踏著濃墨色高跟鞋,初次邂逅時有多麼氣勢懾人。彼此分明只是一場利益交換,自身卻被女巫交代的話語深植內心。人偶模仿人類,學習人們的思維,漸進成長出心性。
無論何種角度觀察,腦海潛藏的資料庫不停交叉分析,均屢次告訴自己絕不可能錯認。蒂芬妮的青梅竹馬如今以青年之姿來到靈薄獄,儘管那雙眸本應是明亮的淺勿忘草藍已被濃豔玫瑰紅吞噬,皚雪依舊能輕易辨識出眼前這名早已暗查數次的對象。庭園綻放的薔薇吸食靈薄獄所有生命色彩,黑髮青年的眼瞳昭示的意念與此不謀而合,人偶少女感受到氛圍中有幾絲危險氣息,不過青年矗立原地並未採取任何行動。
然而她是人偶又何須掛慮?反倒是身邊的凱爾派才有機率被襲擊成水精肉乾。可淪沛貌似腦迴路與身旁旅伴連結了起來,他覺察到眼前吸血鬼對皚雪並無立即危險,不由得開始思慮自身安危。金髮少年環伺偌大客廳,企圖從西側的浮華落地窗脫逃,然而他才往右移動兩步,眨眼間黑髮吸血鬼已攔截在求生路線中央,近在眼前的逃生門乍時遠在天邊。
「吾(E'gioch)還未盡到當家禮儀,請貴客莫急慌。」紫黑色薄唇淡然地開闔,青年微笑著微露出白森森的利牙,惹得金髮凱爾派更加神經緊張。
「我已完成使命,可以走了吧?」
「您不歇息喝杯茶嗎?」
「承蒙主人的美意,我心領了……還有要事在身也不便耽誤您。」可淪沛亟欲找理由推託,皚雪卻突然拉住其手腕,將水精帶到自身後方。
「采珮什夫人請我代她向您致意。」
「……」
「您應該不認得我,但我曾經見過您多次。」
「……」
銀髮人偶眼見黑髮吸血鬼毫無回應,便繼續陳述:「冒昧請問,您有蒂芬妮?迪奧峯的消息嗎?」
尾音剛落,客廳裡的氣氛驟變。原先溫度偏陰涼的空間似乎又下降了幾度,令人膽顫心驚的氣息則忽然加劇。金髮凱爾派緊張兮兮地觀望四周,銀髮人偶少女卻抬頭挺胸地佇立前方,與吸血鬼的陰沉神色正面交鋒。
「皚雪,妳、做什麼!」可淪沛發出聲如蚊蚋的抱怨,每個字音都透露出他的憂懼。除了眼前沉默的血族青年,他可還瞥到客廳未緊閉的門縫,顯現走廊間有抹高大身影,說不準是吸血鬼的下屬們正埋伏待命。偏偏人偶少女絲毫未加理會,疑似沒將他這旅伴的性命納入考慮。
「久未與蒂芬妮聯絡……還有請別提那位夫人及她家族之名。」黑髮吸血鬼收斂起發光的血紅眼瞳,某種潛性能量即將爆發前,所幸對方自律的收束。紅寶石嘉波頸飾與荷葉袖黑絲襯衫晃進兩位貴賓的視線中,青年舉步優雅地走到他們旁邊的貴族椅就座。吸血鬼語調柔婉的向人偶說道:「您有十分鐘時間。」
皚雪藉此把握機會,口若懸河地說出緣由:「如您所見,作為一尊人偶,我曾是蒂芬妮的聖誕禮物。居住在迪奧峯宅邸的時間,陪伴著蒂芬妮從女孩時期直到她出嫁為止。蒂芬妮準備遠嫁別處前,將我轉賣給當地的珂萊森骨董商。」
身旁的可淪沛閉口聆聽,黑髮青年則沉靜地作勢思考。銀髮少女稍作停頓察看,猜測吸血鬼概是有所質疑,腦海霎時閃過提出細微訊息以獲取對方信任的念頭,於是不假思索地接續解釋道:「當時我叫作伊莉莎白。聖誕夜您曾令蒂芬妮遭受驚嚇並雲淡風輕地掩飾,我決意跟蹤您一探究竟,從那以後……」
「從那時候起便存在著意識了嗎?」吸血鬼青年截斷了話語。
「意識?」
「所以蒂芬妮總搋進懷中的洋娃娃並不普通。擁有自己的靈魂。」
「靈魂……?我僅順從指示行動。」
「敢問何人下指示?」
「我認為……是自己。」皚雪想起紅女巫早已不復返,便斷然地回答。
「意識乃個體『自發性』對內部與外部存在的感知或知覺。」黑髮青年指向人偶,他蒼白的纖長食指上嵌合著深黑指甲,刺針般異常尖銳。
「我是人偶。」
「產生自主意識的人偶,和人類有何區別?」
「……人偶是人偶,人類是人類。」對方突如其來地反問,令心中原本預計依序訴說的講稿被攪亂。意識?靈魂?皚雪聽得一頭霧水。她無法理解吸血鬼的意涵,過去從來沒有機會接觸這些費解問題。人偶與人類也只有外貌形似,再者人偶是模仿人類的玩具。
徐徐緩緩,似乎某扇通往未知領域的門正被開啟,隱隱約約。
黑髮青年見著銀髮少女陷於懵懂而轉移注意,順其自然地接掌對話主導權:「無論實情如何,您和您背後的施術者窺探吾的隱私。更糟的是,毫不掩飾地讓吾當面知道此事。」
「這讓您感覺很糟糕?」
「極為、不適。」
「蒂芬妮同樣會覺得不舒服?」
「吾並非她。」
「為什麼?我不過將情形據實以告。」
「是據實告知您背後的施術主人,或誠如剛才對被偷窺的吾,坦言您的跟蹤行徑?人皆有不願昭告天下的秘密,您違反被窺視者們本身意願。何況是面對面攤牌揭露呢。」
「……原來會這樣嗎?我從沒有想過。」此時此刻的皚雪憑藉對話,緩緩體驗到錯愕的滋味。她從未思量過被窺看的人們會如何看待魔法人偶的存在,遑論更進一步探討人們遭受窺看的抗拒。
紅女巫再三交代千萬不可以被發現異於「常態」。面對任何接觸者,人偶必須是人偶。
還與蒂芬妮作伴時,皚雪隱忍住衝動,以維持日常是一般人偶的模樣;珂萊森骨董接收後,店主老夫婦實在萬分喜愛她,甚至當作真人相待。珂萊森老夫婦發覺自己能幻化少女時又驚又喜,為此銀髮人偶曾自嘲過度聽命於紅女巫的警告。現在回首舊憶,爺爺奶奶倆才是極少數接納者。原來先前擁有美好一切的前提,是奠定在她的際遇恰巧被幸運女神眷顧。
是故,紅女巫會諄諄告誡。人偶少女似懂非懂。然而,蒂芬妮尚未有下文。
「數年未見僅憑書信問候,最後一封是關於她姪女的瑣事。」
「請問還有其他詳細嗎?」
「可惜,除此之外並無特別之處。」
「蒂芬妮沒有告知?不可能,您與迪奧峯家的交情匪淺應當不只……」不只有這點訊息吧。銀髮人偶欲出口的話立刻自行遏止。
鑒於方才言談,皚雪有感不太容易掌握到黑髮吸血鬼會怎麼應對。或許對方根本不願多談往事?那又何需給予十分鐘時限?過多假設問句浮現心頭,令她難以搜索記憶中紅女巫的指令作參考,但起碼她尚能察覺吸血鬼的眼光現正冷漠投射而來,必定不接受被逼問。
「人偶小姐貌似有些咄咄逼人。」
「唉呀,這是誤會。皚雪平常靜默莊重,因為太擔心蒂芬妮所以變得有些焦躁吧?」金髮水精終究按捺不住而加入對話。
「跟蹤吾,亦是出於擔心?」
「呃、這個……」
「不完全是。」人偶少女輕微拉扯水精少年的衣角,意表再來由她接手。皚雪慎重地揀選措辭答覆:「……基於擔心及好奇。聖誕夜後的事情我向您致歉。成為珂萊森一份子後,再也沒有蒂芬妮的線索,多年來我偶爾會想念她。」
當「思念」的詞彙舞動於唇舌之間,皚雪才漸近領會過來:思考模式愈發愈像人類並非自身單純的錯覺,而是由內心根生並萌芽出和人類雷同的思維。
產生自主意識的人偶,和人類有何區別?
吸血鬼的腥紅眼眸,可淪沛的紅椿眼眸,兩者截然不同。同是赤紅,前者浸淫濃烈的死亡氣味,後者簇擁新鮮的初生氣息。皚雪猜測若是人們會偏向選擇將眼神與生存接軌,然而吸血鬼的神情宛若翻閱著懷念的回憶相簿,鉤緊她的探究心以至於無法別開視線。黑髮青年望向銀髮人偶的頃刻,紫黑唇瓣吐蕊出迥異於血族身份的語句:「期待日後更有溫度的談話。」
皚雪與可淪沛小心翼翼地踏著酒紅天鵝絨毯前行。他們張望墨黑色廊道擺設的兇惡鬼怪雕像,青藍燈光輝映下更顯陰森。可淪沛儘可能壓抑著發出碎語的衝動,皚雪則牢牢盯住前方領頭的高大男子。軍禮服肩章所飾的黑白對稱長大衣相當獨特,背面尾端縫製燦金的精細紋飾,還有雙與服裝配色相襯、巨大又美麗的黑白羽翼。對方紮實束著海軍藍色長馬尾,身形筆挺且步履穩健,然而頭頂及雙耳附近那兩對暗棕紅雙角,令人心起疑竇。
領他們安置於其他房間靜候,高大男子稍微傾斜著身軀行禮,那堪稱完美比例的五官隨即隱沒入黑暗。
「呼、好像離開了。」金髮水精東張西望,接著三步併作兩步,從偷窺走廊的門縫躡腳回到銀髮人偶身旁,才長吁口氣說道:「……藍髮管家給我某種壓迫感,好像置身在深淵的強大水壓下。」
「那身裝束不是管家的標準儀容。」
「誰在乎,我對人類世界又不怎麼熟悉……不對,吸血鬼狩獵人類,居然還模仿獵物的生活習慣。」
「管家先生是惡魔吧。」
可淪沛皺著眉頭瞟了皚雪一眼。
「結果妳還不是稱呼他『管家』!唉,吸血鬼又惡魔,我要如何安全離開這裡?」
「可淪沛想逃走嗎?」
「……」
凱爾派對此回以默然。
銀髮人偶少女見狀,嘗試先沉澱幾分鐘後再開口:「謝謝你剛剛幫我說話。」
「小事一樁。」此刻凱爾派的金髮呈現出細水潺流的奇景,表情看來有些得意。
皚雪為自己這次適時挽回氣氛在心中喝采。儘管她不明白水精少年何以突然沉默。爾後她總結目前的事情進展並和對方分享:「黑髮吸血鬼原本是普通人類貴族,不知為何變成這副模樣。他和蒂芬妮?迪奧峯是感情融洽的兒時玩伴。如同方才聽見的往日舊事,我思念蒂芬妮也想知道她後來怎麼了,於是認為吸血鬼也許會有答案。」
「照你們的對談,作為同伴,蒂芬妮應該待妳挺好囉。」
「很珍惜。畢竟我是她雙親贈送的禮物。」
「那為何會……骨董店?」可淪沛欲言又止地用手勢替代轉賣的字詞。
「迪奧峯家業投資出狀況,我被列入變賣藝品名單。」皚雪沉靜地輕述:「然後再也無法忘記蒂芬妮露出了傷心的臉龐。」
「她一定很不捨。」
「不捨?」
「蒂芬妮和雙親關係很好對嗎,妳又是她父母所贈,那麼肯定會捨不得呀……」可淪沛瞧見皚雪依然神情淡漠,忍不住道出揣測:「該不會連『捨不得』都不太清楚定義吧?」
「書裡面讀過。」
「我不是這意思……」
「很多知識我從大量書籍卷宗裡汲取、吸收、儲存,可是不見得能體會。這樣說,可淪沛能接受嗎?」
「呃……大概懂吧。真令人驚訝,還以為人偶是巫師或其他生命體靈魂的附身媒介,妳的情況比較像人偶自行誕生靈魂。」
「靈魂?你說的話跟吸血鬼頗一致呢。」
「我聽來他就是這麼表達啊。還有麻煩別把我們相提並論,也請別激怒對方。雖說他只是名年輕吸血鬼,但我可不想親身領教。」
「可淪沛無法抵禦對方嗎?」
「藍髮管家才是最有壓迫感的狠角色。我的超感官可是很敏銳,像某次……」
銀髮人偶思索金髮水精所言是否有弦外之音。可淪沛沒有直接反議,代表他單挑吸血鬼一對一還握有勝算吧。所以癥結點實際上來自於惡魔先生嗎?
她搖頭並重新再整理思緒。吸血鬼身邊有惡魔服侍,確實是非常弔詭的現象。過往所閱覽過的書卷,吸血鬼與惡魔本質上既互不干擾,亦不太接觸。他們面對人類可能會有許多行為及概念重疊且界線模糊,然而惡魔這字眼更形似於「反動的神靈」統稱。
吸血鬼或許能夠視作惡魔;惡魔則不全然專指吸血鬼。吸血鬼與人類由於生前死後的關聯性強,更輕易被人們所洞悉識破;惡魔卻高機率涵蓋人們難以領悟的境界。神聖經典總描述魔鬼持續向上帝和祂的天使們祭出戰帖,自遠古起就超越地球所有生命體的存在,怎麼可能會理解?或許這同為可淪沛心所顧慮的原因──惡魔深不可測。
「皚雪!走神啦?」
「不好意思。」少女猛然被少年的聲音帶回現實。
「真是……枉費我精彩的超感官體驗。妳認識吸血鬼,總曉得他的名字吧?」
「在那之前想先請教可淪沛一件事。」
「請說?」
銀髮人偶忖度幾許,再轉而鄭重地面朝金髮水精詢問:「剛進城堡時,你曾提過迪奧峯家族對吧,是否知道些什麼。」
「……啊?我們的迪奧峯應該不太可能有關係吧,世界上那麼多同名或同姓,像我們凱爾派沒事都喜歡取『思卡洛』、『汐維』、還是『歐漩』之類……」
「『迪奧峯』在人類世界屬於罕見姓氏。」
「我完全不知道。」
「有無關聯,何不先透露再來判斷。」
「說實話,我不覺得這是好主意。」
「為什麼?」
「沒什麼為什麼……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和空間,好好想想從何說起嗎?」凱爾派面臨人偶少女步步逼近,對方那頭銀光波浪捲髮開始向下延展擴散,如同先前湖畔草叢裡輕易將他倒吊的陷阱。可淪沛深知能綑綁液體的魔法強度,只得可憐兮兮回應,請對方施予他暫緩個距離喘息,整理思緒好再告知。
柔軟銀髮擴展,再編織成一張蜘蛛網。皚雪接受可淪沛的提議後,便停止了不停張揚的髮絲,過長的頭髮輕慢收攏回舊有長度。金髮水精試作好幾回深呼吸以解放緊繃,他不發一語地兀自離開房間。
坐回纈草紫色雕花椅,人偶少女安靜地等待,同時任意揣度吸血鬼給予十分鐘的緣故。對方藉機試探他們肯定是因素之一,至於其餘成因?他有某種必須準時使用客廳的理由,因此當鐘面秒針剛返回十二,立刻驅離她們到別處。姑且不論吸血鬼與惡魔為何變成疑似主從的狀況,可以篤定惡魔必然脫離不了契約。否則誠如凱爾派所言,惡魔如此強盛何不武力奪取,這可是他們最欣賞又乾脆的策略。
「可淪沛?」才回想起金髮旅伴應該多少準備好表露真相了,皚雪起身輕拍些許部分仍毀損的衣裙,慢步至門前推開門扇,左右觀望凱爾派的蹤影。走廊寂靜至極,好似遙久往昔她夜訪伯爵府的時光,銀髮人偶再次呼喚旅伴名字,然後朝廊道底端走去。
深沉長廊每隔幾尺亮起一盞幽光清冷的壁燭,皚雪不知不覺走進了風聲呼嘯之間。微光浸出一圓蒼茫之月,酒紅天鵝絨毯上方,兩扇華美窗片向外隨風擺動,恣意敞開。
金髮水精離別前,未留下一絲一毫。
─待續─
??備註 1:製作並享用百果餡餅(Mince Pie)和聖誕布丁(Christmas Pudding)是英格蘭聖誕節傳統。六便士銀幣對英國人有著幸運的意義,連結婚除了一新一舊一借一藍,再放一枚六便士藏新娘鞋底必會招來好運。英國皇家空軍飛行員也會將六便士釘座機的機翼下。
??備註 2:文藝復興時代貴族男女流行的是ruffle collar(拉夫領或襞襟)。Jabot collar (暫譯:嘉波頸飾)是17世紀起男性專用配戴在頸上的蕾絲、麻布或棉布之裝飾領巾,同時也有稱為Cravat的寬領帶,19世紀Cravat更蔚為流行。Jabot和Cravat的基本差異可見此。19世紀初期起,女性服裝設計也加入嘉波頸飾。其他相關:Bolo tie(波洛領帶,此為美式英文,英國稱作bootlace ties)
??備註 3:吾(E'gioch):此為原創語言。音譯泛用「埃爵」。意境類似惡魔語的我、吾、本座、本府、本宮等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