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24 02:45,臺東市)
『我們聯絡不上鐵勒梅。』委員又重複了一次。
陳威似乎想說點什麼,最後卻還是把話吞了回去?!负冒?,有最新消息再通知我。我要先來處理眼前的『麻煩事』?!?
他把電話掛掉收了起來。靜瑤看著他深鎖的眉頭,隱隱約約察覺到出了什麼事。
「怎麼回事?」她問。
「鐵樂梅失蹤了。」
「咦……?」
靜瑤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陳威只是聳聳肩。畢竟在這種緊要關頭,身為最上級的鐵勒梅怎麼可能會平白無故失蹤?應該只是暫時離開崗位而已,或許只是去上個廁所──
──不過,協會會特地打電話過來通知,就代表這件事並沒有這麼單純。他們一定是檢查過才會得出這種結論的。
靜瑤思考著,是什麼樣的狀況才會讓一位最上級架構師音訊全無?
她能想到最壞的狀況就是,
看起來事實似乎就是如此,現在就算多想也沒用,還是先想辦法度過目前的狀況要緊。
兩人快速審視著周遭的狀況,以期能盡快找出解決這個局面的對策。
路上的交通早已變得亂七八糟。到處都是還沒熄火的汽車。
靜瑤看見有個人將自己反鎖在車內,他那本來只是下車買東西的朋友正拍著車窗大吼著要他開門,但那人卻邊哭邊搖頭,死死壓著鎖不讓外頭的人打開。
對不起,我想活下去。靜瑤彷彿聽見那人的心聲。
外頭的人大聲咒罵,但他的行為很快就招致好幾頭螳螂型的喰夢獸。車內的人眼睜睜地看著那名曾經的友人被怪物追殺,自己卻沒有伸出援手的勇氣,只是呆滯地發著抖。
看著那人跌倒了,快被喰夢獸的利爪勾到,陳威急忙豎掌。金煌色輝芒化成的手刀一掌劈在那群喰夢獸的頭上。一陣刺耳的哀鳴過後,怪物化為閃爍的星屑飛散。
但是,解決了這幾頭怪物後,危機並沒有解除。
靜瑤趕忙上去查看跌倒的人,陳威則再次抬起頭,瞪視著眼前那令人絕望的現實。
受害者不只那人。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類似的狀況。螳螂型的喰夢獸有如一波又一波的黑色浪潮,充斥在街道上的各個角落,追逐著一個又一個的「食物」在大街上橫衝直撞。
在糟糕的環境與生存壓力之下,人類的劣根性一覽無疑。除了那位不讓朋友進入車內的青年,還有不顧女伴、自己先跑進店鋪裡躲起來的男人。他只是頭也不回地衝進店鋪,然後朝著自己才剛鬆開手的女伴的方向大聲喊叫,並伸出根本搆不著她的援手。
看起來就像是:我盡力了,但我就是救不了妳。這也不能怪我吧?畢竟我盡力了嘛。
只屬於人類的虛假善意。
一臺小轎車疾駛而過,輪胎打滑的刺耳摩擦聲在三個街區外都能聽見。車子的車頭跟車尾佈滿嶄新的刮痕,大燈已經碎了。
破碎澄光映照出對街女人臉上的驚恐,以及深藏於眼底的無能為力。她的手緊緊抓著眼前的嬰兒推車。那腫大的肚腩裡頭乘載著生命的重量,此刻卻也成為她的負擔。在她身後的兩頭喰夢獸眼中,那碩大且緩慢的身形無異是最肥美的獵物。
這次,靜瑤雙掌疾豎。那兩頭喰夢獸豁然停下,像是撞上一堵無形的牆。牠們困惑地低吼,一步步被往人行道另一側的玻璃窗上推,臂膀上的鐮刀無用武之地。牠們就這樣被推到牆上,擠壓,變型,碎裂。
孕婦沒有道謝。她驚慌失措地推著嬰兒車離開,彷彿把方才幫助她的陳威與靜瑤當成了另一種怪物。
陳威目送著她遠去,臉上的表情沒有半點變化,還是那樣的哀傷、沉痛。
「我們撐不住的?!轨o瑤搖搖頭,輕聲對他說道。
在他們出手拯救那位孕婦的同時,她看見了一位跌倒在地的孩子被喰夢獸包圍;看見了一群喰夢獸闖入門戶大開的商店,躲藏在裡面的人無處可逃;也看見了一個人為了逃離喰夢獸的魔爪,奮力爬到了民宅二樓的防盜窗上,現在卻被突然出現在周遭的喰夢獸困住的情景。
很不幸地,陳威也看見了。
只要天空上的巨大蜻蜓喰夢獸仍然存在,螳螂喰夢獸就會不斷出現。然而,現場的架構師卻只有他們兩人,根本應接不暇。
可以救人,卻無法每個都救。
她非常了解陳威此刻的感受。知道他習慣把所有悲慘的事往自己的肩上扛,也知道他正在絞盡腦汁思考能夠拯救最多人的方法。
頃刻,他開口,嗓音沙啞。「靜瑤,配合我?!?
她點點頭,馬上明白了對方的想法。這絕不是個能一次拯救所有人的好方法,卻是在目前的狀況下,能夠拯救最多人的唯一解。
也可以說,是能一次打倒最多喰夢獸的方式。
陳威展開雙臂,五指齊張。以他為圓心,金光如霧一口氣向外環飛散。
剎時之間,臺東市區的街區遍地都是閃耀著煌光的霧氣,如同是神話中出現在中南美洲,被詛咒的黃金城,其中的喰夢獸就是擅闖禁地的可憎掠奪者。
而現在,這些掠奪者將成為獻給黃金死城的活祭品。
靜瑤以腳尖為基點,單腳順時針在地上畫圈,無數條毒藤蔓般的藍色絲線瞬間充斥在霧中各處,從喰夢獸的足部緩緩向上纏繞。牠們越是掙扎,金藍夾雜的強化細絲纏得越緊密。
最終,一個個奇形怪狀的金色絲苞出現在街道上的各處。牠們動不了,卻仍不屈地嘶吼著,活像是只要大吼就可以獲得自由。
陳威咬著牙,支撐著這座黃金城,直到每一頭喰夢獸都被死亡找上門。因為面積巨大、數量繁雜的關係,這座龐大架構式所消耗的精神能量是平時的數十倍。他明顯能感受到自己的精力與體力正在流失,卻又不敢貿然關閉術式。
靜瑤緊閉雙眼,追蹤著絲線的動線與狀況。
剩下四頭、三頭、兩頭、一頭。
「就是現在!」她睜眼大喊。
陳威狠狠地捏緊雙拳,術式引爆。金絲苞如同煙火般不按順序地炸裂,怪物尖銳奇異的哀嚎聲此起彼落,卻被爆炸的聲音壓了過去。
此刻的臺東市區被華麗的赤金夾雜黑灰色煙花籠罩,那是喰夢獸的核心破碎所產生的光芒。
靜瑤原以為這樣就能暫時止住危機,但是事實往往十分殘酷。
「可惡……」她低聲咒罵。
更多的漆黑胞子從天而降,落在地上後又產出了新的螳螂喰夢獸。不出幾分鐘,在地上的喰夢獸數量就又回到了先前水平。
疲憊的兩人隨即擺出應戰姿態。
陳威的精神狀況不佳,他搖搖晃晃,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怪物上,但同樣的招數已經沒辦法用第二次了。靜瑤也做好了將架構式簡單覆蓋在體表,與喰夢獸肉搏的心理準備────
一聲長嚎阻斷了她的思緒。
她抬頭,看見蜻蜓喰夢獸正張大著下顎,不斷地放送著同樣頻率的尖哮。地上的螳螂怪物們抬起頭,也跟著此起彼落地啼叫。
半空中的蜻蜓怪物從口器中吐出了無數根黑線,每根黑線都分別纏繞住了一頭螳螂喰夢獸的身體。牠開始慢慢拉回黑線,怪物們升到半空中,越來越高、越來越高,最後被蜻蜓喰夢獸將回收到口器中。
最後,蜻蜓的身形也自雲端上的明月前漸漸消失,獨留臺東市區的滿目瘡痍。
「撤退了……?為什麼?」靜瑤盯著怪物消失的位置,喃喃自語。「牠們應該可以把我們全部吃光才對……」
至於陳威,他並沒有發表對此事的意見。
他只是用那因無力而顫抖著的手摸索口袋,掏出了一根菸,點火抽了一口後,緩緩地吐了出來。
「隨便啦,總之姑且算是撐過來了。」他並沒有刻意隱藏住嗓音中的疲憊,只是呆呆地望著月亮,接著又吸了一口煙。「我絕對要去好好睡一覺,就算天塌了我也不會醒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