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23 10:03,池上鄉(xiāng))
在聽完前一晚的說明後,陳威與凌靜瑤就先回下榻的飯店休息。
隔天一早,兩人用完早餐後就馬上出發(fā),前往位於池上鄉(xiāng)的民宿,也就是案件的事發(fā)現(xiàn)場。
「好大間的房子...... 」
陳威在停車場緩慢地倒車,努力不要讓後輪壓到位於停車格最後方、完全沒有讓開意思的黑貓。
這時,靜瑤透過車前窗向上看,眼前華麗的巴洛克式四層樓建物讓她滿心驚嘆。
「這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飯店的等級了吧?」
他終於停好了車,熄火。引擎停止了嘶吼。
兩人步下車,沿著停車場的邊緣走向門廊。那隻黑貓還賴在那,慵懶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靜瑤蹲了下來,搔搔那顆漆黑的小腦袋瓜。
牠滿意地「咪」了一聲,接著繼續(xù)享受牠的日光浴。
「不過遇上這種事,這裡應(yīng)該也營業(yè)不下去了。」店長按下了鑰匙上的上鎖鍵,車子鳴了兩聲。
她嘆了口氣。「……可憐了民宿老闆,也可惜了這棟房子。」
陳威只是靜靜地盯著車道兩旁的椰子樹,沒有回話。
寂靜,於兩人之間如漣漪般擴散。
但卻不是絕對無聲。
樹葉被微風(fēng)吹得窸窣作響,就像是聲音沙啞的老頭目,正在向部落中,那些天真無邪的孩子們,訴說著來自彩虹橋彼端的古老神話。
稻田旁的電線桿上,一排排緊縮成球的鳥兒們壓彎了電線,那弧度好似高掛在天際上的弦月。鳥兒們縮在一起取暖,卻吱吱喳喳地拌著嘴,彷彿永遠不會停止?fàn)巿?zhí)、關(guān)係卻又好到不得了的童年玩伴。
店長閉上雙眼,靜下心,仔細地聆聽。
「很吵吶。」
「……什麼?」
──吵雜,卻也如此令人放心。
這些只屬於「生命」的噪音。
陳威轉(zhuǎn)身。
「我們努力一下,至少別讓附近的好地方遭殃,對吧?」他說,大步走向民宿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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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裡了,二零六號房。」民宿老闆領(lǐng)著兩人,以及同行的一名員警來到了出事房間的房門前,顫抖著用手上的鑰匙轉(zhuǎn)開喇叭鎖。「請稍等我一下,我需要心理建設(shè)。我真的不想再回想起那個地獄──」
光是從大廳走到這裡,老闆的前額就沁出了一顆顆如水晶般,晶瑩剔透的汗珠,襯衫的背部也濕了大片。
會造成這種結(jié)果,只有兩種可能:如果不是他的體力原本就很差,就是此刻的他太過於害怕。
害怕下一個遭殃的人會是他。
老實說,光是他現(xiàn)在還能站在這裡,靜瑤就打從心裡佩服他了。
店長與她交換了個眼神。
然後,她輕拍老闆的肩膀。對方似乎被這個舉動嚇了一跳,差點尖叫出聲。「沒事的,我們來就好,您可以先回去休息。」
聽見這句話,可憐的老男人似乎鬆了一大口氣。他扶著牆緣,步履蹣跚地離開,那臃腫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轉(zhuǎn)角。
「好囉,開獎時間。」陳威握住門把,深深吸了一口氣。「喂,警察先生,你會怕嗎?」
在先前那段時間,只是如雕像般站在一旁的警察搖搖頭。但是,店長還是從他緊咬著的蒼白嘴唇,察覺出他那埋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不安情緒。
店長聳聳肩。他轉(zhuǎn)下門鎖,接著一鼓作氣,將房門完全推開。
走廊上的光線鋪上房內(nèi)的絨毛地毯,與從窗簾的縫隙透入的陽光共同照亮了房間裡的一小塊區(qū)域。
不知為何,本該是亮藍色的地毯上,似乎被染出了一大塊深色的污漬。
在更後頭,靠近窗戶的位置,床的擺放方式似乎有些違和。不過,因為照明度不夠,所以他們只能勉強看得見一坨模糊的輪廓。
「燈壞了。」一進房就先按開關(guān)的靜瑤報告道。
「不好耶。」陳威咕噥。
他彈指,如火焰般明亮的赤紅色光球閃現(xiàn)在他的胸前。
他伸長雙手,兩手各自朝著反方向劃了個半圓弧,光球如同被抹平的果醬,化成了四枚彎月形的薄片。
最後,他一揮手,四枚薄片聽話地飛向了房內(nèi)的四個角落。通紅的亮光照亮了整個房間,甚至讓現(xiàn)場的情景看起來有些邪魅。
第一次來到此處的兩人瞪著眼前的慘狀,那表情活像是在葬禮上看到已死之人從棺材裡爬出來,跟著師傅一起大聲念經(jīng),還一邊用敲木魚的木棒敲著師傅的光頭。
比起恐懼,更多的是震驚,以及莫名其妙。
「這……」靜瑤率先打破沉默,輕聲說道,不過也僅止於此。
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評斷眼前的畫面。
至於陳威,他抹抹臉,殷切地希望眼前的亂象可以就此消失。
不過,現(xiàn)實當(dāng)然不會讓他稱心如意,而這個殘酷的事實讓他翻了個大白眼。
「……好吧,雖然已經(jīng)說過很多次了,但我好討厭麻煩的事情喔。」
靜瑤與警察只是站在原地,什麼都沒回應(yīng)。
他們的腦袋似乎還沒來得急轉(zhuǎn)過來。
在光片的照明下,他們看見了寬廣房內(nèi)的三張雙人床全被胡亂堆疊到了窗戶邊,像是全倒的保齡球瓶,卻沒有人回收。絨毛地毯上有好幾道被重物輾過的拖痕。
一旁的落地窗破了,玻璃碎片灑滿了地板與床單,像是一顆顆閃耀的鑽石。光片的輝芒經(jīng)過它們,散射出了淡粉紅色的亮光。
窗簾因為室內(nèi)的微風(fēng)而向外飛舞,似乎急於投奔自由,卻因被什麼壓住邊角而如船帆般鼓起。
那是放在室內(nèi)的小茶幾……應(yīng)該說「原本是」。
現(xiàn)在的它已然成為一坨破銅爛鐵,玻璃桌面碎得比高掛在天穹上的星光還要細小。
離三人較近的地方,室內(nèi)唯二的其中一張鐵椅的椅腳戳破了牆上的液晶螢?zāi)弧?
螢?zāi)簧先侵┲刖W(wǎng)狀的裂痕,裂縫中充滿了漆黑的液晶體,看上去就如同乾涸的血跡。至於椅座則半嵌入牆面,脫落的白漆與水泥在地上形成了一小片由粉塵構(gòu)成的小型沙丘。
另一張鐵椅更離譜。它以四個椅腳朝下的正常擺放位置,直直插入了天花板,椅背更是幾乎全部沒入了天花板裡,活像是被一個力大無窮的人當(dāng)成鐵釘,用鐵鎚垂直釘上去的。
這張椅子的其中一個椅腳被弄斷了。尖銳的金屬條上包裹著一層深咖啡色的污漬,而金屬條的正下方就是他們先前看到的,地毯上特別大塊的深色痕跡。
看到這裡,靜瑤瞬間明白了這層污漬的成份。
人類的血。
她低聲哀號,連忙後退,想避免自己踩到那些血跡,卻發(fā)現(xiàn)血跡幾乎均勻地灑滿了整張地毯,最後不得已只好退到了房門外。
氣氛回歸死寂,只餘風(fēng)聲呼嘯,為這片狼藉獻上哀歌。
見沒人說話,陳威嘆了口氣。
他掏出香菸,點燃然後抽了一口,接著默默地補了一句:
「我真的、真的很討厭麻煩的事。比下雨天襪子濕掉還討厭。最最最討厭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