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罪人額牛

 

＊

 

　　「──這裡──是哪裡──」阿澍從黑暗中甦醒。

 

　　卍鍋內。位置不詳。

 

　　「我的身體──」

 

　　阿澍查看雙手。饕餮不見了。奇怪的是，他身上的傷口也都不見了。

 

　　阿澍抵抗疲憊，緩身站起。意識稍加清醒後，周遭奇特的畫面瞬間填滿他的視線。扭曲的景色與人物，宛如膠捲一般不斷在空氣中流動。卍鍋裡的世界彷彿被壓縮成畫像，頻空在阿澍周遭迴盪。

 

　　「這就是卍鍋的內部嘛──」阿澍感受著周遭混雜的魔力。

 

　　剎那，遠方一處景緻越發清晰。阿澍走向景緻，裡頭撥放著奇怪的畫面。

 

　　畫面裡，一群魔法師圍繞著一頭巨蛇。魔法師殘忍地殺害了巨蛇。巨蛇倒下後，身後留有一頭小蛇。魔法師們抓住了小蛇，並在其身上套上珠寶首飾。轉場間，小蛇被帶到殿堂，送給一名幼年的皇室。阿澍記得那名皇室──那是蓋婭國王二世。

 

　　傾刻，記憶散去。記憶煙霧後頭，一頭小蛇捲曲身體、躺在地上。饕餮倒放在小蛇的身邊，小蛇的身體正在不斷顫抖。

 

　　「──庫庫爾坎？」阿澍盯著小蛇呢喃，「所以剛剛那個是──」

　　「──是庫庫爾坎的記憶，」一道聲音在阿澍的背後響起，「這就是庫庫爾坎無法原諒人類的原因。」

 

　　阿澍轉身看向身後。一某邋遢的身影，正是史提夫記憶中最後被拉入卍鍋裡的模樣。看著眼前的陌生身影，阿澍卻敢斷定來者的身分。

 

　　「你是、額牛？」阿澍脫口而出。

 

　　額牛微笑地看著阿澍，並點點頭。

 

＊

 

　　「你是、卍鍋的記憶？又或者是──」阿澍遲疑。

 

　　卍鍋深處。位置不詳。

 

　　額牛走經過阿澍，並抱起地上的小蛇到懷裡。

 

　　「正確來說，我也不知道現在的我究竟是處於何種狀態，」額牛一臉遺憾，「在卍鍋裡，時間與空間都沒有意義。而我，究竟只是卍鍋裡的記憶、又或者是一道被卍鍋困住的靈魂──說真的，我並沒有把握能解釋的很清楚。不過，我真的很高興自己終於能見到你了呢，阿澍。」

　　「你知道我？」阿澍不解。

　　「啊，我都忘了。其實外頭發生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但你我兩人卻是第一次見面，」額牛轉身面向阿澍，懷裡安撫著小蛇，「讓我慎重地自我介紹一次──你好，阿澍。我是世界的大罪人，額牛．食沼。很高興能認識你，我優秀的後裔。」

 

　　阿澍遲疑了好一陣子。

 

　　「──才不是。」阿澍脫口而出。

　　「誒？」額牛遲疑。

　　「──你才不是罪人。那段歷史都是虛造的，你並不是罪人。食沼一族也不是罪人的後裔。」阿澍搖頭反駁。

　　「啊，原來你說得是這件事啊，」額牛恍然大悟。他騷了搔頭，卻仍然眉頭深鎖，「這個嘛──雖然很難啟齒──但老實說，罪人這個詞，我倒是覺得用得很恰當呢。」

 

　　阿澍緊握拳頭。

 

　　「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也看到庫庫爾坦的記憶了。」額牛無奈地撫慰著懷中的小蛇。「那段記憶裡的魔法師，便是我們那個時代的人類。在我的那個年代，人類掌控魔力的知識與源頭，已經是世界上至高無上的種族了。無奈，人類永遠學不會滿足──」

 

　　額牛遺憾地撫慰著庫庫而坎。庫庫爾坎十分溫馴，此刻的它看起來一點殺傷力都沒有。額牛的眼神中，流露著難以形容的憐憫與哀傷。

 

　　「──衣食不缺的人類，為了自己的慾望，變相榨取了世界其他種族的生存空間，更把其他生物當成了玩物。尤其是在人類挖掘出古代文明的遺跡後，我們更變本加厲地破壞了這個世界的秩序──而我，就是讓遺跡出土的人。所以說我是罪人，其實並不為過吧，」額牛對著懷裡的小蛇呢喃致歉，「也正因如此，當我察覺阿陸當時其實正被庫庫爾坎魅惑時，我的內心十分掙扎呢。」

 

　　片段的線索在阿澍的腦海裡搭上線。阿澍的腦袋一片混亂，他必須問個清楚。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知道？──你都知道？──難道現在發生的這一切，都是你策劃好的？」

 

　　阿澍的思緒，理出了不可思議的結論。

 

　　「一點就通啊。阿海果然是對的。你果然很與眾不同。」額牛驕傲地給予讚賞。

　　「回答我的問題！」看著庫庫爾坎在額牛懷裡逐漸冷靜，阿澍反倒逐漸失去耐性，「被扭曲的歷史、阿陸的背叛、卍鍋對我產生的反應──這些到底是怎麼回事！」

　　「哎呀呀，抱歉──自說自話一直是我的壞毛病。」額牛把小蛇放入懷裡後，一改輕浮，正經說道，「該從何處說起呢──數百年前，魔法師一族掌控了世界的資源，當時的世界最高領導人－蓋婭國王，將人類的文明推向了前所未有的巔峰。在當時，蓋婭國王深受人民景仰，人類與特異生物相處融洽，和平盛世空前絕後。無奈，世間萬物若不是否極泰來，便會樂極生悲。賢明的蓋亞國王，他的後代蓋婭二世──似乎就沒有父親來得賢明了。二世他──他大概就是世人口中所謂的紈褲子弟吧？」

 

　　阿澍屏息，不予置評。額牛繼續解釋。

 

　　「──蓋婭二世性格崩壞的程度，其實大家都有目共睹。但由於老史發誓終身效忠於蓋婭王國，且蓋婭一族也是供應考古團隊資金的大金主。自視清高的我倆，無視了二世逐漸失控的事實。我與老史，一直都以為我們的才幹足以壓抑昏君昏證，能維持好世界的秩序。」額牛努力慎選用詞，「然而，掌控權力之人若為了讓自己生活順遂而選擇對世界漠視，那麼世界總有一天會反噬其身。」

　　「發生了何事？」阿澍追問。

　　「一世因為繁忙的政務，身體過於勞累駕崩了。至此之後，圍繞在二世周遭的奸臣越來越多。他們慫恿二世尋歡作樂、不務正事，整日酒池肉林。老史因為一世的猝死與承諾，對二世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我，醉心於考古研究、不問世事──至於我們當中，本該是最善良、最喜愛自然的阿陸，在二世做了天底不容的事情以後，也徹底爆發了。」

 

　　阿澍蹙眉。他看向了額牛懷裡溫馴的小蛇。

 

　　「──剛剛的記憶，」阿澍試解，「就是龍馬與庫庫爾坎的淵源。」

　　「是了。阿陸是我在考古探險的過程中發現的孤兒。阿陸跟著大自然一起長大，全然不受人類的文明思維所荼毒。對阿陸來說，生物既是家人、亦是夥伴，人類與大自然共存、並無貴賤之分。阿陸雖然享有馴獸師之美名，但他其實比任何人都善良，所有的動物都是自願與阿陸並肩作戰──無奈驕傲的二世卻為了自己的娛樂私慾，糟蹋了這份自然贈與人類的饋贈。」額牛溫柔地看著懷中的小蛇，「二世派人到處破壞特異生物的住所，並已驅逐邪神之名，殺害了上一代的豐饒之神──也就是庫庫爾坎的母親。不僅如此，二世更把庫庫爾坎當作寵物與戰利品一般眷養把玩。這對庫庫爾坎來說是一種無上的恥辱。對阿陸來說，同時也是不可饒恕的罪孽。」

　　「為何當時你與史提夫不阻止？」阿澍譴責。

　　「唉呀──當我們察覺此事時，悲劇已然發生。自古以來，人們都畏懼未知生物，所以二世攻打特異生物的行為並不被世人所譴責。我們進言蓋婭理事高層，但理事高層為了謀朝篡位，故意縱容二世胡鬧，想讓他身敗名裂、自行退位。他們不斷無視二世的誇張行徑，反倒打壓起了我與老史，更想強押叛亂分子的罪名在我們身上。當時的我與老史位居高權，處處有所顧忌。然而，有個人卻不受權位所逼。這人意圖憑一己之力改變現況。

　　「阿陸。」阿澍接話。

 

　　卍鍋的空間裡，揚起了所有關於阿陸的記憶與畫面。額牛看著那些畫面，感慨說道。

 

　　「──阿陸曾跟我說過庫庫爾坎的事情，但當時我並沒有認真思考過阿陸的心情。因為愧疚，阿陸一直與庫庫爾坎有所密會。阿陸為了贖罪，接受了庫庫爾坎的慫恿與魅惑。他們想利用我操作卍鍋時，製造意外來剷除二世。只是阿陸並不知道，我會在中途就停止操作卍鍋的展示，而我與老史兩人後續，更會遭遇如此的報應。」

　　「先等等──你知道阿陸與庫庫爾坎的事情。所以你早就知道、那次的意外是阿陸動的手腳？」阿澍遲疑。

　　「當時的我也許只是在逃避吧，」額牛苦笑致歉，「是的，我全部都知道。我想站在阿陸的角度、認同他的立場，卻又放不下利益與權力的誘惑。我以為阻止了那場意外發生後，阿陸會知道此事不可行，他能有更多的時間可以思考。但從結果來看，顯然地，我錯得離譜了──好在，好在你出現了。」

　　「我？」阿澍遲疑。

　　「被族人排斥的你，與當時的阿陸一樣，對他人早已不再信任。這樣的你，卻以假借糟踏食物之名幫助了安娜。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實驗成功了！」

 

　　阿澍沉默不已。額牛口中的話語充滿太多太多的未知資訊。一時半刻，阿澍不知該從何發問。

 

　　看著阿澍沉默，額牛似乎誤會了什麼開始解釋。

 

　　「啊啊。你也知道，【饕餮】本來就是【卍鍋】分裂出來的一部分，關於你的際遇，我當然也都能透過【餮餮】知曉。」額牛慌張解釋，「在這順便幫你解答一個困擾你很久的疑惑──阿澍，你曾懷疑過：你就是我，對吧？」

 

　　阿澍四肢僵硬。片刻過後，他點了點頭。額牛愉快地彈了一下手指。

 

　　「太優秀了！你果然連這種事都察覺了！那我就先說結論啦──你既是我，卻又不是我。」

　　「什麼意思？」阿澍質問。

　　「你身上的魔力基因序列與我相同。不對、不只是相同，是一模一樣。這就是為何卍鍋會對你產生反應的原因喔！」

　　「所以我、是你製造出來的──」阿澍的瞳孔在逐漸放大。

　　「先等一下！這件事確實是我刻意安排的。你確實是我，但卻又不是我。該怎麼說呢──透過研究，我同樣複製了阿陸的基因序列。可惜當時研究過於倉促，我來不及研究史提夫的魔力基因序列──」

　　「──阿海？」阿澍瞪大了雙眼，「開什麼玩笑，你到底把生命當作什麼──」

　　「先別生氣！」額牛雖然慌張，卻仍自得其樂，「我與阿陸是我與阿陸，而你們，就真的是你們。你的身體，或許因為魔力與我相同，而或多或少感染了我在卍鍋裡留存的記憶。但你要記住：你們是獨立的個體，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我只不過是因為一時的好奇心所以才做了這項實驗。而命運就是如此調皮。與阿陸基因序列相同的阿海，偏偏在同一時刻與跟我相同的你相遇了。不僅如此，你們還遇到了老史的後裔，也就是安娜──你不覺得這很像是造物主在戲弄我們一樣嗎？」

 

　　額牛看起來很興奮。阿澍擺著一張臉，不與置評。額牛慌張地改口。

 

　　「──總之，在當時阿陸刺殺我的同時，其實我立刻就被吸入了卍鍋當中。所以嚴格來說，阿陸並不算背叛到我。在卍鍋裡，我不斷地思考阿陸的行徑與思維──思考人類與自然，到底該以何種狀態共存。我思考了很久，最後才創造出了你們這個世界。」

　　「特異生物與人類、創造？」阿澍不敢置信，「──你把人類跟生物融合了？」

 

　　這個剎那，阿澍突然理解眼前之人究竟有多麼瘋狂。這個人為了自己的實驗，徹底改變了世界的秩序──他確實不是記憶、也不是什麼被困住的靈魂──他根本是這個世界的神。

 

　　「賓果！是不是很棒啊！我融合了當時世界的生物，並讓他們接續了卍鍋這個事件以後，自行發展未來。最後，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雖然結果有些超出我的預期，但總歸來說，是我贏了。」額牛滿意地說道。

　　「你贏了？」阿澍遲疑。

「算算時間，他也差不多要來了吧？」額牛抬頭看著周遭。

「誰？」阿澍質疑。

「故事裡的另外一位主角。」額牛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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