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開始、打著教育旗號的補課有所不同,與其說瑞格是在教導哈絲蒂禮儀,不如說是在考驗其信仰的同時,確認哈絲蒂心靈的成長。
既然哈絲蒂已經踏入那個領域,我作為哈絲蒂的師父,是應該跟她好好聊聊,關於世間險惡的一部分。最終,瑞格總算下定決心,嘗試讓哈絲蒂理解,隱藏在諸羅光鮮亮麗的外表下,爬滿蛆蟲的腐敗面。
「先說結論。」
一邊回憶昨晚睡覺前,向八軒漁吉打聽到的消息,瑞格打算以此為主題,好讓哈絲蒂盡快進入狀況。
「這裡是個三不管地帶。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瑞格直接點出重點,卻換來哈絲蒂雙眼瞇成一線,充滿迷茫的神情。對此,瑞格並不感到意外,畢竟是頭一次向哈絲蒂述說的主題,迷茫是必然、不可或缺的起點。
「所以說。」為了指引哈絲蒂前往下一步,瑞格直接點出問題所在:
「住在這裡的本地人,還有外國動物,大多都跟黑幫有關係。」
「黑幫?」聽到陌生的詞彙,哈絲蒂更顯困惑。「那是什麼?又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但也大有關係。」一口氣喝乾杯裡的茶水,瑞格神色凝重地說道:「還記得昨晚經過的佛朗機店嗎?那間店,大有問題。」
這一刻,瑞格終於從昨晚的見聞,以及八軒漁吉的口述中,找出最適合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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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間佛朗機店,除了販賣獵槍給獵人外,只要給牠們多一點「手續費」,就連打仗用的佛朗機砲都能拿到手。也因為這間店提供的特殊服務,諸羅當地的混混、黑幫都跟牠們有所來往。
久而久之,擁有新銳武力、優越感日益膨脹的黑幫為了獲取更多利益,接二連三的發起戰爭。一時之間,諸羅街頭成為硝煙瀰漫的戰場,每天都有屍體躺在大馬路上,等著後知後覺的官府前來相驗。
當然,這場戰爭除了為諸羅帶來死亡,全新的秩序也隨著戰爭走向尾聲,由三個來自海外、肉草食皆有的動物黑幫各自把持,並相互制衡。
至此開始,儘管三幫之間仍有零星衝突,但那段沒日沒夜的混亂日子總算劃上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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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只要跟黑幫扯上關係,準沒好事。」
結束不長不短的說明,瑞格張嘴喝茶、為喉嚨帶來濕潤的同時,水潤的目光從未離開哈絲蒂,似乎想從哈絲蒂的反應中看到某種東西。
「所以,這裡、是黑幫的地盤?」
而且,他們會因為一些小事,用佛朗機傷害別人?比起獲取新知的驚奇,此時的哈絲蒂伸手輕撫太陽穴,試圖理解瑞格所說的一切,同時也感到前所未有的鬱悶。
那種感覺,就像是有塊大石頭壓在胸口、逼得你不得不伸手將其挪開,但因為自己的力量不夠,只能與之僵持。這種無法脫身,卻得一直使力的徒勞感,驅使哈絲蒂提出以下問題:
「師父,我們待在這裡,會不會有危險?」
「放心,這裡很安全。」給出肯定答案的海豹並非瑞格,而是剛才推開紙門、進房收拾餐盤的八軒漁吉。
「瑞格好兄弟,結果你還是告訴她了?」
八軒漁吉熟練的驅使哈波之光,將餐盤一一擺放到門外的小推車上,目光在一人一豹之間游移。瑞格看出同胞眼中的疑惑情緒,率先開口說道:
「出門在外,這孩子早晚都會知道。再說,這年頭的孩子,一眠大一寸,就連我都差點沒看出來。」
到底是時代變了,還是本豹正逐漸老去?瑞格的字裡行間,無不透露出對哈絲蒂的肯定,也使得正想插嘴的哈絲蒂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師父他,當著別人的面稱讚我?在哈絲蒂的記憶中,這種狀況是第一次發生。猛然現形的驚訝與欣喜,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同時襲來,撞得她七葷八素,不知該作何表情才好。
「哈哈,瞧你把她嚇得。」
八軒漁吉畢竟是見過風浪的海豹,一眼便看出不對勁。一蹦一跳之間,八軒漁吉拿起茶壺,立刻為哈絲蒂斟滿一杯茶,並開心地說道:
「小姑娘,這可是妳師父──聖騎士瑞格的肯定,對我等海豹一族而言,那可是莫大的榮譽啊。」
哈絲蒂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在支支吾吾之間,緩緩呷了口茶,目光悄悄轉向瑞格。瑞格稍一歪頭,看出哈絲蒂眼神中、渴望答案的信號,卻漏看那一閃而過的困惑。
以此為節點,瑞格的下一句話,將話題拉回諸羅的黑幫問題:
「漁吉同胞,先不說這個了。既然你剛好在這兒,稍微解釋一下,你說你這裡很安全,此話從何說起?」
「這你就問對豹了,瑞格好兄弟。」
招呼門外的員工、將推車送走後,八軒漁吉關上紙門,轉身呈側躺姿勢,悠哉的開啟話匣子:
「要說我這邊為什麼安全,當然是因為哈波。」說著,八軒漁吉不忘拍打肚皮,一邊感恩哈波的賜福,一邊解釋道:
「在諸羅這地方,那些外國動物都知道哈波、敬畏哈波。之前跟牠們說『我是哈波的子民。』牠們就會乖乖收起佛朗機,到別的地方繼續吵牠們的,除了某些自稱上帝僕人的花毛雞。那些花毛雞啊,那可真是討厭到家了,整天上帝來上帝去的……」
總而言之,就算是三幫大混戰,牠們也不敢打到「午後的鮪魚肚」所在的客棧區,安心住下來吧。
儘管中間參雜不少私人抱怨,八軒漁吉仍清楚的給出「動物黑幫絕不會招惹哈波的子民」的結論,將哈絲蒂心中對黑幫的畏懼之情,套上一圈牢不可破的桎梏,也讓瑞格更進一步的了解,此地的外國動物與海豹一族之間,難以被撼動的關係。
「謝了,漁吉同胞。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確定八軒漁吉已經說完、哈絲蒂緊繃的神情也獲得舒緩,瑞格按照海豹一族的慣例,拍打三下肚皮、以表祝福的同時,也道出後續行動的核心方針:
「漁吉同胞,這裡的商店街,有沒有賣地圖的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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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從八軒漁吉口中打聽地圖店的資訊,那可謂「被哈波祝福,魚來張口」,完全不用擔心情報有誤,抑或是有心人士以此做梗。再三確認地圖店的數量、位置,以及名字後,瑞格便帶著略顯猶疑的哈絲蒂,再度踏上諸羅的街道。
「師父,等等我。」
這還是第一次,哈絲蒂在行走速度上落後瑞格。出於對哈絲蒂的關心,瑞格停下腳步,回頭向哈絲蒂詢問道:
「還好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猶豫片刻,哈絲蒂邊擺手邊回道:「不、沒什麼,只是腳底板有石子。呵、呵呵。」
抬腳甩落夾在腳底與草鞋間的碎石,哈絲蒂俯下身子,一邊搓揉瑞格脂肪豐厚的背膀,一邊催促瑞格加快腳步。
如果要快點離開這裡,就必須出門才行。手持佛朗機、橫行諸羅的黑幫,以及潛伏於山林中、肆意吞食生命的溝蛇,兩者都是不講理的存在。相較之下,先前遇到的虎鯨精──獅狼著實可愛得多,不論是外表,還是行事原則。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得快點完成師父交代的事情才行。雖說目標已經擺在眼前,哈絲蒂對瑞格尋找地圖店的決定仍是一知半解,渴望知曉真相的心靈隨之起舞,促使哈絲蒂開口問道:
「不過,說起來,為什麼要去地圖店?師父,我們不是都知道,要找鳥毛的話,往北走是最快的,不是嗎?」
「是山火鳥羽毛。」瑞格以最快的速度糾正,同時道出自己的考量:
「一樣都是往北走,但是為什麼,有人能平安北上、我們卻會遇到溝蛇?肯定有條我們不知道的路線,可以讓我們避開溝蛇、平安往北走。」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沿著山脈一路跑跳,竟能在不知不覺間、避開那龐然巨物的注意,瑞格不禁感到後怕。如今,為了確保旅途的安全,瑞格不得不在諸羅待上些許時日,只求能找到安全北上的正確路線。
「所以說,這裡一定有我們需要的東西。」
走出舖滿碎石的小路,跨入以磚石舖墊的大路上,瑞格將目光投向位於左手邊,豆腐狀的磚房連綿不絕的街道。據八軒漁吉所說,一人一豹需要的地圖情報,最有可能出現在這裡。
「這條街,都是賣地圖的嗎?」
哈絲蒂左顧右盼,似乎想從眾多雷同的招牌中,找出可能出現的異類。至於瑞格,他並不急著走進店家,而是停駐於路邊、拿出名單一一確認。
「我看看喔。」
瑞格看似無心的呢喃,實則別有用心,圓潤的雙眼映照出周遭的一舉一動。並不是瑞格患有疑心病,確實有幾道躲藏在暗處、用心不純的視線正盯著瑞格與哈絲蒂。
還是先不告訴哈絲蒂,以免露餡。考量到對方未採取進一步行動,瑞格轉念一想,按照過去在家鄉時、驅趕北極熊時的經驗,暫且按兵不動。
「哈絲蒂,先去那邊看看。」
至於瑞格之所以不打算知會哈絲蒂、他們被別人盯上一事,除了擔心哈絲蒂反應過度,再無其他理由。
說到哈絲蒂的心性,瑞格基本上是抱持正面態度、並予以肯定的。勇於探索未知、發掘真相、待人和善且真誠、喜怒形於色……等等,這都是海豹一族中最為海豹所喜歡、並且發揚光大的陽光性格。
至少,在離開家鄉、踏上逮丸這片土地之前,瑞格並不覺得,這樣的性格有哪裡不好。奈何世事無常,經過這些年、與其他物種的無數次交流,瑞格終於明白,為何在離開家鄉時,他的直屬上司──哈波教教宗如此說道:
「記住,外邊的世界並非歐羅佳。凡事皆需三思而後行。」
不知道他老豹家,過得好不好?回憶起全歐羅佳最愉悅的老海豹,瑞格滿是鬍鬚的豹嘴不自覺的扭了扭,被哈波之光籠罩、飄浮在半空中的地圖緩緩地落回桌面。
「老闆,你這邊有沒有更詳盡的地圖?」
這老闆,肯定知道些什麼。這是瑞格找上的第四家,也是八軒漁吉最推薦的製圖工作室。戴著金絲眼鏡、白髮蒼蒼的老闆看起來也如同八軒漁吉所說,是位厚道的老人,在聽聞需求的當下,當即拿出一疊地圖、供瑞格一一檢視。
不過,再殷勤的服務,也經不起不到位的摧殘。眼看老闆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願說出實情的尷尬模樣,瑞格正想換個方式說話,外頭卻傳來哈絲蒂耐心碎裂的呼喊:
「就說人家不想聽什麼鬼福音!是聽不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