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灰白牆面及黑檀木地板組成的現代風格房間之中,幾乎是一片寂靜,連一點點細碎的雜音都沒有。登太牙以正身坐姿面對著坐在電腦椅上、渾身動彈不得的鈴木零,看見他如此驚慌失措、露出馬腳而冷汗直流,根本就是一副貪生怕死的狼狽模樣,太牙也不想再給少年任何好臉色看。
這孩子總是不願學乖,無視自己的好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背後狠狠捅自己一刀,令太牙對他感到非常地失望。
但話又說回來,這孩子還是有他相應的價值,那一股對美好藍天會純粹的恨意、來自深潛者一族強大的御水之力、面對任何目標都能夠痛下殺手的殺戮因子,以及只懂得一股腦向前衝不懂得瞻前顧後的純真性格,論誰最適合做為破壞人類與吸血鬼之間那層脆弱平衡的先鋒,還實在找不到一個比零更符合條件的最佳人選。
這時,太牙收起笑容從床上乍然站起,向動彈不得的少年跨出一步,接著伸出右手揪住他亞麻色的頭髮,迫使他抬頭凝視著自己的眼睛。太牙那原本就比一般人類還細長的瞳孔,更是緩緩地向中心縮成一條黑色的細線,像極了潛伏在少年的袖口之中的薩迦克,令他感到莫名的冰冷與恐懼。
(又是…這個眼神…。)
「害怕嗎…?不過你不必回答,因為你的眼睛已經誠實地把答案告訴我了。」
「…!」
從兄長口中說出的一字一句,以及他彷彿審訊官的說話態度都給零的身心帶來巨大的壓迫感,少年忍不住地想閉起雙眼逃離如同梅杜莎的痛苦凝視,也不想繼續讓太牙窺探他的內心,但換來的是髮絲被更強硬的力道往後拉扯,疼痛與不斷加深的恐懼令少年反射性地睜大雙眼。
「現在…」
男子平靜無波又凝滯如冰的語氣與他拉扯髮絲的強勁力道,形成一種強烈且鮮明的對比:
「把你的左手掌心朝上,仔細看看上面的東西是什麼,然後大聲地給我說出來。」
太牙話一說完,便將揪住少年頭髮的那隻手用力往前一甩,粗暴地鬆開對他的束縛。
這時,零發現自己的手腳已經可以自由活動,但臀部還是牢牢地黏在椅子上,連動一下也無可奈何。
他照著太牙的指示,緩緩地翻開自己的左手心定睛一瞧,被紅玫瑰與綠荊棘點綴的王后紋章佔據他手掌面積的一半大小,在這個時刻顯得格外地諷刺。
(王后…為什麼偏偏是王后…明明我是…)
零緊緊咬著牙,強忍著受到屈辱的心情,用一種比平常說話的音量再稍大的聲音對著面前的兄長說道:
「這是…王后的紋章…。」
「什麼…?太小聲了,我沒聽見。」
「我說…這是…王后的紋章!」
在零使勁大喊,表明身分的瞬間,太牙看見從他的眼角落下一粒不甘心的淚水,這才滿意地重綻方才的笑容。
「那請你替我回答,這又是什麼?」
太牙輕輕地舉起自己的左手背,也許是怕他看不清,他的左手背幾乎要貼上少年的眼球。
零只看見眼前被一個巨大且失焦的黑色紋樣佔據所有的視線,但他非常明白那是什麼東西,也比任何人都渴望那個位置。
「…國王的…紋章。」
「呵……。」
太牙淺笑一聲,將左手從少年的眼前收回,插進自己黑色長褲上的口袋之中,然後再緩緩地回到原位坐下。
「接下來,請問王后的職責與使命是什麼?」
沒過幾秒鐘,太牙又對零拋出一道他一定知道答案的送分題。
「王后的職責是處決愛上人類的叛族者,以導正內部的綱紀及維持血統的純正。」
「你回答得很好,還有呢?」
「……。」
少年頓時陷入了沉默,他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願意回答。
「喔?你不知道嗎?是不是綾沒有跟你說明呢?那這一題就請夏樹來回答吧。」
太牙面露疑惑的表情,接著目光便飄向站在後方陰影處待命的夏樹,指定要她來回答。
「是,屬下遵命。」
夏樹立刻向前跨出兩步,用固定的聲量與快慢適中的速度開始訴說:
「基於元老院創立的Checkmate Four制度,升變為王后的純血者必須與當任的國王結緣,並且遵守生下至少一名王子或公主的義務,目的是保障王族血統的一貫性。」
聽完夏樹的回答之後,太牙滿意地點了點頭,而零只是默默地咬著下唇,眉頭深鎖。
「謝謝妳,夏樹,妳回答得很好。」
「屬下不敢,這是屬下應該做的。」
這時,太牙伸出左手的食指,瞄準電腦椅底部的輪子往自己方向一揮,輪子便像獲得了生命一般,往太牙的所在的方向移動過去了半公尺。
兄弟之間的距離縮短至僅剩下五十公分,恰好是一名成年男子伸手就能輕鬆觸碰到的距離。
「剛剛的答案你聽清楚了吧?這些時日,我心裡有個未解的疑問…明明我們都是男人,看起來也都對相同性別的人沒有興趣,但你卻升變成為了王后,你覺得這是為什麼呢?」
太牙將左手放在零的右肩上,一邊給他施加壓力,一邊問他問題。
而少年試圖回憶起升變之前的情景,那時的他正和紅渡在瑪露達姆聊著天吃著飯,正當兩人開始聊到關於感情方面的問題,少女表明自己是單身時,少年的左手心就一陣刺痛與灼熱,緊接著王后的紋章就浮現出來了。
(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了…。)
零將自己的左手與太牙放在自己肩膀上、遍布燙傷疤痕的左手重疊,接著毫不猶豫地說出他心中的答案:
「那是因為你是個虛假的王,而真正成為國王的將會是紅渡小姐…新月之鎧跟魔皇劍便是她最好的證明!我作為王后,和她結緣就是我的天命!」
「放肆!新月之鎧和魔皇劍本應是屬於我的東西!是真夜擅自授予她的!而且她是個混血兒,連王位都沾不上邊!」
零的答案嚴重觸怒了太牙,男子氣憤地抓著少年的肩膀,黑色西裝的上頭開始冒出陣陣刺鼻的白煙。而零也不甘示弱,使用同樣的力量回擊。
只見白煙與白煙之間層層疊起,交錯繚繞,一同流著先王血脈的兩兄弟,臉上的表情帶著共同的憤怒。
但是,一提起紅渡的名字,少年的臉上就再也見不到任何的恐懼,因為他是真心地愛著她,而且這次他不可能再放開自己的手了。
「登太牙…你根本就不懂得珍惜紅渡小姐…你想要的只是她的力量跟她擁有的武器不是嗎?你對她的好,只是讓她心甘情願地墜入你精心佈下的陷阱之中而已…這樣你還有什麼資格希望她留下來成為Checkmate Four!?」
少年毫無避諱地稱呼太牙的全名,一鼓作氣地將心中所有的想法都傾吐出來。
「我看你是一點也不理解……我對小渡的愛究竟有多深。」
「真是笑破我的肚皮!你那樣的作為哪稱得上是愛?不就只是渣男般的情緒勒索而已嗎?」
「放肆!」
太牙用另一隻沒有被零壓制住的手狠狠地往他臉上甩了一個耳光,原先平靜無波的表情此時已經徹底被憤怒所吞沒,紫黑色的斑痕也迅速地浮上他的臉頰。
這是太牙第二次對零動手,第一次是因為少年用王后之力誤傷少女,第二次則是因為自己的想法被莫名其妙地看穿,而同樣也是因為紅渡。
這個少年,在D&P任職的短短數個月內,已經變得比自己想像地還機伶許多,難以對付了。
「…呵…你還是動手了…是承認了吧?你只是把紅渡小姐當成一個工具而已,這樣的作為跟銳牙大人把我當成一個道具、還將我的母親拋棄的心態有什麼差異呢?」
零的嘴角流下一條細細的血絲,但他此時完全感受不到一絲痛楚,只是露出一個淺淺的冷笑反問道。
兩兄弟手上已經握有各自的把柄,零因此一舉成功地逆轉劣勢,現在他的心態已經處在跟太牙同等的地位。
「嘖……。」
太牙不情願收回自己的手,立刻對自己的失控舉動感到後悔而失去了對力量的精準控制,少年右肩上的白煙也漸漸地消散。
「而且你偷偷地在跟藍天會合作吧?」
零仍舊沒有放開抓住太牙的手,且接下來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足以讓他占盡優勢:
「…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信不信我會去跟董事會的人揭發,到時候他們就會對你下達集體的判決,你的王位跟人頭可能就不保了…。」
「你好大膽啊…零…我們雖然是兄弟,可我畢竟還是你的上司,你這樣頤指氣使地跟我說話的態度對嗎?再者,你有我跟藍天會合作的證據嗎?藍天會表面的嶋財團是我們公司的重要合作夥伴,一切只有表面形式的商業往來,我敢發誓我絕對沒有洩漏內部的機密給他們。」
「也許現在沒有…但我一定會找到的。」
少年信誓旦旦地說道,而太牙只是微微地閉上眼,看似在平復自己方才激動的情緒,他臉上的斑痕也逐漸退去。
他會在零找到證據之前就先除掉他的,一定會。
「…有這個閒工夫將我視為敵人,不如將這個心思放在如何對付名護啟介那個人類,不要忘了,只要他還在藍天會的一天,小渡就會有危險。」
男子話鋒一轉,掌握少年對自己妹妹的愛慕之心,將矛頭指向了令紅渡陷於危機之中的名護啟介。
「……!」
少年此時的心思都放在如何令兄長垮臺的這件事上,完全忽略了自己對於美好藍天會的仇恨及名護啟介這個莫大的威脅,而且自己也曾說過要取下他的命。
「既然你口口聲聲地說是為了小渡,你若真的對她如此上心,就把名護那傢伙抓來…我給你三天的時間,還有…務必生擒,雖說死人有時候比活人更有用…但勢必要讓他活著,他與生俱來的戰鬥能力,對我來說有非常大的價值。」
「…如果你完成了,我也能夠放心地將小渡交給你照顧,其實這才是我將薩迦克跟銀月之鎧過繼給你的用意,而你卻始終誤解了我的意思,再三地踐踏我對你的好意,我真的感到非常地痛心。」
太牙用手摀著半張臉,澄清著自己的滿腹委屈,現在的他看起來非常苦惱又傷心的模樣,與方才憤怒的樣子又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陛下…。」
站在後方的夏樹不知是為了配合太牙的演出,還是真的被太牙逼真的演技所感動,也不禁感到鼻酸。
「如果你真的當上了王…小渡也不會是女王,你們兩個永遠不可能結緣。我打算讓小渡成為Checkmate Four,是想給她一個跟女王地位差不多、但職責類似主教的高階管理者之位,因為小渡並不是純血者,她沒有成為女王的資格。」
「原來…是這樣…我到底…在幹嘛啊…!?」
少年聽完後震驚地恍然大悟,既然紅渡不能成為女王,那自己代替兄長成為王又有什麼用?那樣只會變成兩條永遠沒有交集的平行線而已。
這麼悲哀的結果,不是零所期盼的那個未來。
「你還記得你剛開始執行王后的工作時,第二天我對你說的話嗎?」
面對太牙的問話,少年只是搖搖頭,現在他滿腦子裡只有力量與黑暗的想法,已經無暇裝下其他東西了。
「你真的忘記了吧…我說過…我會在你的背後永遠支持著你,我、綾還有真澄都會無條件地幫助你,想起來了嗎?」
「……!?」
聽到這裡,零立刻回想起來了,那時的他還承受不住與同族相殘的罪惡,正無助地在兄長的懷中哭泣著,是兄長的聲音跟厚實的臂膀給他無比的安全感與溫暖,而現在又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呢?
「哥哥…對不起…真的很抱歉…你等我…我一定會把名護啟介那傢伙給抓回來。」
零緊握自己的拳頭,臉上流下了不知是懊悔還是悲憤的淚水,而這時,他發現自己的身子已經可以自由行動了。
「我親愛的弟弟,你先下去吧…再讓我好好地休息一下。夏樹,送他回去。」
太牙對夏樹再度使了一個眼色,夏樹立刻明白太牙的意思,連忙開始動作。
他現在想要盡快讓零離開自己的地盤,好安排下一階段的行動。
「遵命。零大人,請讓屬下送您回去吧。」
「有勞妳了,送我到外頭的走廊上就行,我還要回楓都繼續工作。」
零從電腦椅上緩緩地起身,除了剛剛跟太牙爭執時被白煙灼傷的左肩還在微微發痛之外,並沒有感覺到身體其他部位有什麼異狀,於是他就放心地跟著夏樹的腳步一同踏出兄長的房間。
當房門關上,再等待了幾分鐘,確認零跟夏樹都遠離之後,太牙拿起放在床邊的手機,立即撥打一通秘密電話給一位關鍵人物。
「嶋先生…我是太牙…是…我已經說服那個男孩了…不出意外的話這三天內他就會做出行動…請嶋先生那邊也開始執行第二階段的計畫吧…。」
「我了解了,那我這邊準備完畢之後會盡快與你聯絡,保持聯繫,再見。」
電話嘟地一聲便迅速掛斷,站在光明與黑暗面的兩人對於這件事都不敢馬虎,也都不願再電話之中多討論什麼,免得節外生枝,搞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再怎麼奮力求生,也最多活不過三天了…我親愛的…不…是愚蠢的弟弟啊。)
太牙將方才的通聯記錄刪除後,便將黑色的手機放回床頭,這時剛剛由零釋放的那一隻薩迦克從太牙的袖口冒出,她沿著太牙的手臂緩緩往上爬,到一個等高的位置,與太牙四目相交。
「薩迦克,妳一定不會背叛自己的主人,對吧?」
(那是當然,您才是我效忠的…唯一的王。)
薩迦克的瞳孔一縮一放地顫動著,與真正的主人心靈相通之後,太牙便張開自己的嘴巴,把那一隻薩迦克活生生地吞進自己的腹裡,和自己合而為一。
「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了…這只是一個開端而已…。」
吞下薩迦克的太牙,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雖然只吸收了一隻,但胸口與腹部上的傷口也因薩迦克的魔力影響而幾乎恢復大半。
原先被遮蔽住的太陽,雖然好不容易透出了一點點的微光...但又立刻被另一片更加漆黑的烏雲給覆蓋。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