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封揹著柚月走在回家的路上。
現在已經離開商業區,即將進入住宅區。雖然距離千封的家還有一段距離,卻已經沒有剛才在鬧區的人潮。
千封默默揹著柚月,聽著自己的腳步聲,一路上只有路燈、隱約聽得見的蟲鳴、偶爾擦身而過的行人、幾顆穿透光害的星星,以及在夜幕下流動的白雲陪伴著他們。
「唔嗯??」
這時候,背上的柚月發出含糊的聲音,原本只是放在千封肩上的雙手也使了一些力撐起自己的身體,看樣子是醒過來了。
「醒了嗎?」
「????」
雖然醒了,似乎尚未清醒。
千封見她沒有回答自己,再度開口:
「幹嘛不講話?」
「??你為什麼要揹著我?」
「不然妳能走嗎?醉鬼??」
千封以嫌棄的語氣說道。而柚月也開口:
「你不可以揹我??」
「為什麼不行?」
「我會生氣??」
生氣?幹嘛生氣——正當千封皺眉,搞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時,柚月又繼續說:
「千封也會生氣??」
千封瞪大眼睛,停下腳步。
跟剛才在店裡時一樣。柚月現在八成沒認出千封,所以拒絕他跟有所接觸。
儘管喝醉酒,底線還是踩得死死的——這讓千封感到有些開心,卻也有些不是滋味。
「??妳生氣會怎樣?」
「我會咬你??」
話才剛說完,千封便感到後頸傳出一陣鈍痛。
「痛??!喂,妳還真的咬啊!」
千封沒想到一個源自好奇心的疑問,竟然會回來實質傷害,他這才認清柚月真的醉得不輕。
「我已經警告過你了??哼??」
就算看不到表情,千封也知道她現在一定嘟著嘴。
「受不了,哪有人真的咬啊??那妳說說,千封生氣又會怎樣?」
既然傷害已經造成,千封也沒在怕,他倒想知道,自己在柚月的眼中,會為了維護女朋友,做到什麼地步。
他再度舉步往前走,抱著會得到「碎屍萬段」、「大卸八塊」等評語的樂觀心情,等待柚月說出答案。
沒想到——
「我會難過??」
「啊?妳難過幹嘛?」
「因為??我是他的??他是我的??他說過??」
「??妳講的這個還真讓人懷念啊。」
沒錯,這是千封說過的話。他記得。
那是他們第一次擁有彼此時的事。
那天柚月難得鬧彆扭,說她知道任務的重要性,但一想到千封隨時會被任務搶走、一想到他並不屬於自己,就覺得好不甘心。
回想起來,當時千封聽了這席話,心中第一次湧出一股無法克制的慾望。明明以前都控制得好好的,卻只有那次莫名失控。
所以他任憑不斷漲大的慾望支配自己的身體,將柚月壓在自己的身下。
『那麼??只要屬於妳就好了吧?』
他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麼樣的表情,只知道他的心中強烈地希望自己變成柚月專屬的人,同時也希望擁有柚月。
『所以相對的,妳也要屬於我。』
他把持著最後一縷理性,明白告知柚月他接下來要做什麼,也讓她知道要是不趁現在推開自己,他絕對不會停下來,藉此試探柚月的意願。
這樣的試探,其實也是千封替自己設的煞車。他知道他拿自己這種像毒品一樣,擁有強烈支配性的慾望沒轍,但他說什麼都不想只憑著慾望擁有柚月,所以這是他試圖讓自己冷靜的方式。
但當他從柚月徬徨的眼中看見一絲期待時,他的冷靜與理性便完全被慾望與愛意淹沒。
他想擁有眼前的人,也想讓她知道自己有多麼喜歡她。
「所以我不想??讓他覺得??有人碰到他的東西??」
千封知道自己的佔有慾很強,但他沒想到柚月希望自己獨佔她的心情也不相上下。
這讓他覺得開心,也有些痛心。
因為按照柚月現在的邏輯,她是被一個陌生男子揹著走。所以她才說千封會生氣,而她會難過。
「我說妳??不知道我是誰嗎?」
就算是酒後誤會,千封也不想讓柚月因此感到內疚。因此試圖讓她認出自己。
只見柚月眨了眨迷濛的眼睛,一愣一愣地開口:
「??你是誰???為什麼身上有千封的味道??」
認得身上的味道,卻不認得臉,這到底是什麼邏輯?
酒可真可怕。
千封在心裡默默想著。
「妳說呢?」
「你是千封用能力變出來的人???」
「我什麼時候有那種能力了啦。」
這樣的回答,實在讓千封哭笑不得。
「不然你是千封嗎??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因為他在上班??他不能出來??」
其實他現在已經下班了,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只要是為了妳,我沒有什麼事不能做。」
「這樣不行??」
「哪裡不行?」
「千封的工作很偉大??他不能??為了我一個人??」
都說酒後吐真言,這就是柚月現在的真心話嗎?
幾年前明明還會吃任務的醋,現在卻有這樣的胸襟,千封不禁佩服。因為他知道,如果立場互換,他絕對做不到,他絕對會是那種無理取鬧的女朋友。
柚月接著又說了:
「我喜歡他??喜歡他笨笨的??呆呆的??」
「喂??」
才剛佩服她,現在卻馬上說人壞話。千封感覺得到,他的眉間開始抽搐。
「也喜歡他奮不顧身的偉大??」
「????」
嗯,好吧。笨就笨,呆就呆吧。
「我跟你說??千封他??很帥??很帥??」
輕撫在後頸的氣息,甘甜到讓千封已經忘記三秒前的壞話,他只覺得身體一陣燥熱,心跳也莫名加速。
「所以我??也要配得上他??」
為了稍微讓自己冷靜下來,千封先吐出一口氣,然後才開口:
「妳配得上他。是他配不上妳。」
柚月是個好女孩。溫柔體貼,而且心胸寬大,擁有自己缺乏的每一樣優點。所以千封才會努力,想變成一個更好的人,希望當他站在柚月身邊時,也是個毫不遜色的男人。
但他沒想到這句話卻換回一陣紮實的痛。
柚月再度咬了一回千封的脖子。
「痛??!幹嘛啦!又怎麼了!」
「我不會放過說他壞話的人??」
「妳喔??」
「他很偉大??所以我會幫他??不會鬧彆扭??莉娜??瞎操心??」
才剛覺得柚月說話越來越含糊,沒想到又睡著了。
千封只能轉動微痛的脖子,看了一眼背上的人,嘆了口氣,繼續往前走。
※
現在,柚月搖搖晃晃坐在千封家的床上,時間過去後,似乎稍微清醒一點了。至少,她已經認得千封。而且雖然記憶曖昧,卻也對剛才自己的行為舉止有初步的認知。
但實際上到底有多清醒,還是要用對話確認。
「妳??酒稍微醒了吧?」
「一點點??」
「剛才的就先算了,現在??如果是現在、接下來的事,妳明天會記得嗎?」
「咦??呃??應該會吧???」
柚月思考了一下,雖然不知道千封問這個問題要做什麼,還是先就自己現在的感覺給出答案。
「那妳陪我一下。」
話才剛說完,原本蹲在床鋪側邊的千封突然提起身子,順勢就貼上柚月的嘴。
「嗯??!」
這突然其來的舉動,嚇得柚月往後縮。但千封不給她絲毫思考的空間,直接將她推倒在床上。
「千??」
強勢的嘴唇好不容易放開她,沒想到卻往下咬住了她纖細而且敏感的頸項,讓她在叫出千封的名字前,就先發出了一聲嬌喘。
「我可不要愛過妳之後,妳隔天卻跟我說不記得。」
「啊??」
說話的人逐漸離開脖子,他撐起自己的身體,由上往下看著柚月。
在晃動的床鋪上,柚月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不安地擺動。接著她看到千封的眼神——那雙彷彿盯上獵物的眼神,心臟頓時傳出撼動胸膛的悸動。
他的眼神,跟當時一樣。
「一次??就算只有一次,妳也休想忘記。」
說完,千封再度進攻。
除了身體各處傳來溫柔愛撫的觸感,她更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正逐漸被褪去。
「等??先等??!」
「我不等。我先聲明,是妳不好。醉成這樣,還一直煽動我。」
此刻千封說的話,柚月可是一句也沒聽懂。她根本不記得自己有做什麼。
但千封已經不許她提出異議,直接拋出這句話:
「妳可別以為今晚一下子就會結束。」
※
隔天,當太陽照進寢室,柚月也頂著這輩子最不適的身體,從床上狼狽地爬起。
「醒了嗎?」
已經換好衣服、不知道在床邊等多久的千封首先開口問道。
面對他的提問,柚月首先呻吟了一聲,才回答:
「??醒了??也死了??」
聽到這句回答,千封也沒說什麼,只是「嗯」了一聲,然後把一杯水遞給柚月。
「我問過姊姊了,她說沒有藥可以解酒,妳就多喝水吧。」
「嗯??」
「然後她還說什麼分解酒精會消耗糖分,讓人頭暈、頭痛,所以要補充葡萄糖。我家只有這個,妳將就一點吧。」
說著,千封又補上一個用彈珠汽水瓶裝著的蘇打糖。
柚月聽千封說過,以前小時候千封常會因為實驗的後遺癥,引發低血糖癥,所以千世總會買這種類似的糖果放在家裡,除了緊急時拿來補充糖分,也能起到安慰的作用。
「謝謝你??」
柚月接過蘇打糖後,首先喝了一口水,溫潤乾渴的喉嚨。
千封看著她,起先眼神游移,感覺欲言又止。最後似乎下定了決心,開口問道:
「我問妳。」
「嗯?」
柚月將杯子放在嘴前,喝了第二口水,並發出疑問聲。
「昨晚的事,妳記得多少?」
然而當她聽見這道問題,喉嚨在驚訝之餘卡住,才剛喝下去的水就這麼逆流,結果全噴出來了。
「咳咳??!」
但千封也沒嫌她髒或是抱怨床被弄濕,只是靜靜地看著柚月,等待她回答。
柚月見狀,也慢慢取回冷靜,大略用手擦過自己的嘴後,支支吾吾地說:
「??唔??回家之後的事??都記得??」
「那妳知道我有多愛妳嗎?」
「知??知道??」
平常明明羞於說什麼「愛」啦、「喜歡」的,在關鍵時刻卻能臉不紅氣不喘說出來,這是柚月覺得千封狡猾的地方。
因為那會讓她窺見千封的認真,以及那彷彿深不見底的感情。
「知道就好。但我先聲明,昨晚那樣根本不足以表達我的心意。我這句話的意思??妳懂嗎?」
柚月不是呆頭鵝,她自然非常清楚。
回想起昨晚千封不斷索求自己的模樣,她不想懂也都懂了。
所以她害羞地低頭點了點頭。
她覺得她短時間沒辦法正視千封了。
「所以妳不用覺得我會嫌妳麻煩,最後跟妳分手。我從不覺得妳麻煩,想耍任性就盡量耍,沒關係。」
「嗯???」
怎麼突然提這個?柚月不解地歪頭。
「還有,妳一直都配得上我,應該說沒有配不配的問題。反正妳喜歡我,我也喜歡妳,這樣就行了吧?」
「呃??嗯。嗯???」
是這樣沒錯,但現在到底在說什麼——柚月臉上佈滿了問號,搞不懂千封為什麼要突然灌她心靈雞湯。
然後她想到了。
「等一下,我昨天說了什麼嗎!」
「說了什麼噢??就??」
千封抓了抓頭思考。最後決定用一句話總結:
「很可愛地跟我撒嬌了一遍。」
「什、什什什麼可愛啦!你講清楚!」
聽到「可愛」兩個字,柚月心中只有不祥的預感,她漲紅了臉,基於好奇心和一股不祥的預感,還是詢問千封自己到底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好事。
「真的要說?就??把我認成外人,大談妳有多喜歡我,然後還咬我,說不能講我的壞話,然後我想想??」
「呀啊啊啊啊啊!停——停——停——夠了!」
千封還沒講完,柚月便發出尖叫。那尖銳的聲音刺痛著她的頭,這是她第一次對自己的聲音如此煩躁。
「是妳叫我說的耶??而且我告訴妳,頂著脖子上的咬痕的人是我。要是被人看到,是我會被笑耶。」
「嗚??對不起啦,可是拜託你忘了吧??嗚嗚嗚??」
「我是不想被人笑啦,可是用不著忘記吧?很可愛啊。」
「什麼可愛,根本是丟死人了!」
柚月在羞恥之下,用棉被把自己包起來,試圖躲避千封的視線。她真的受不了千封再說些「可愛」、「喜歡」等甜言蜜語了。
「喂,柚月??」
「你不要理我??我現在沒臉見你啦??嗚嗚嗚??」
「什麼啦?被誇可愛不是好事嗎?這有什麼好丟臉的?」
「你不懂啦??你們男生喜歡的可愛根本不是可愛??」
說完這句話,兩人之間靜默了好一會兒。
最後千封抓了抓頭,無奈地開口:
「我是不太懂啦,可是既然妳不喜歡這樣??」
柚月隔著被子,聽見這道模糊的聲音,接著她發現被子開了一條縫,原本昏暗的景色,突然射入一道暖陽。
只見千封掀開被子,露出柚月的頭。
「那妳下次不要喝成這樣了。可愛歸可愛,但那樣??不行??」
說著說著,千封舉起自己的手,用手背遮住自己的臉,似乎不想讓柚月看到自己泛紅的臉龐。只可惜根本沒用,柚月從他刻意別開的視線,已經看見了許多難為情,結果雙方再度因為羞恥,沉默了好一陣子。
「反??反正!」
最後千封大吼一聲,轉移了話題。
「妳想撒嬌的話,大有別的辦法。比如說,妳想吃什麼早餐?」
「咦?」
柚月先是詫異,接著才「啊」了一聲想起。
「怎樣?想吃什麼?」
「??七??七里亭的烤飯糰??」
她小心翼翼地開口要求,並觀察千封的反應和態度。
只見千封聽了,點點頭立刻站起。
「知道了。乖乖等我回來。」
他拍拍柚月的頭後,準備出門。
柚月沒想到千封的反應會如此乾脆——說是這麼說,她也不覺得千封會拒絕或有微詞。只是因為她很少不顧一切地任性,現在才會一時之間無法適應。
等她回過神來,才察覺自己還沒交代清楚。
「我??我要鰻魚口味的喔!」
「好啦,知道了。」
「我還要阿姨的味噌湯!」
「好好好。」
「然??然後你要請客!」
反正都要吃毒藥自殺了,乾脆連瓶子一起吞——所謂一不做二不休,事已至此,柚月決定豁出去了。
沒想到千封聽了,卻「噗嗤」笑了一聲,一臉心滿意足地回頭說:
「知道了啦。」
看到那張笑臉,柚月這才發現——
原來偶爾撒撒嬌也不錯。
【完】
後記:
當天下午,祐來到月影,看到千封的脖子纏著一圈繃帶,不禁好奇地問:
「千封,那是怎麼啦?昨天有敵襲嗎?」
「咦?啊??呃??這是那個??嗯??」
正當千封思考著該怎麼回答時,天夜走過來,直接把祐拉走,並拋下這句話:
「祐,別靠近這個世紀白癡禽獸。不然你會髒掉。」
「咦?什麼?什麼髒?」
「好啊,你想打架是吧!跟我出去外面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