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寧王鄭經(jīng)逝世一事傳出,當(dāng)晚世子鄭克便趕回北園別館要見其最後一面,但鄭經(jīng)的遺體卻以「薨容不雅」為由,被快速地處理,主持者為劉國軒。
鄭克沒能見上父王的遺容,顯得悲慟不已,只得於承天府中受其他眾臣慰藉。深夜的府內(nèi)人群繁雜,即將順理成章接下新一任東寧王的鄭克,也就成了最矚目者。
施瑯暗處觀察著,他認為隨時要動手,還數(shù)著承天府內(nèi)多少人,何時才能快快開殺。但吳姬恩卻說道:「今夜不是時候,還有一步要走。」
施瑯反問:「理由不都準(zhǔn)備好了麼?說他是鄭經(jīng)和乳母生的庶子,奪走鄭經(jīng)留給他的印璽,把他宰了,我以為這是你家主子說的『水到渠成』?」
吳姬恩突然咳了一陣,好像又要吐血了一樣,鎮(zhèn)定了會,才細聲的反問:「咳……在你眼中,鄭克是怎樣的人物?」
施瑯看著他衣冠楚楚,即使方知喪父訃聞仍頗有儀態(tài)與風(fēng)度,便答:「看來是個對清廷頗有威脅的人,或許不如他祖父和父親這麼惹人厭,大概還能稱得上是一代英雄吧。」
吳姬恩道:「等你知道這個人外表下是怎樣的人,你大概會巴不得用殺死鄭經(jīng)的方式殺死他。」
施瑯還是很疑惑,但他轉(zhuǎn)問:「我好奇,為何鄭聰分明輩分比鄭克塽大,馮錫範(fàn)他們卻選擇立鄭克塽這麼年幼的人為王?」
吳姬恩道:「鄭聰貪生怕死,優(yōu)柔寡斷,劉國軒他們只放出一點可能反叛的風(fēng)聲,他便自願受其擺佈,主動喊著加入這場政變了。」
施、吳二人見馮錫範(fàn)與劉國軒前來便跟隨一起上前,至鄭克與鄭聰?shù)认韧踹z親身邊,馮錫範(fàn)先敬禮道:「節(jié)哀順變。實在有勞監(jiān)國大人了,日理萬機中竟獲此訃,身為世子想必是萬分悲傷。」
鄭克嘆:「父王逝世前早已多病在身,我時常日夜守於其側(cè),親自督促湯藥,豈料昨日我方受父王之命前往萬年州處理屯兵農(nóng)佃之務(wù),隔日竟便發(fā)生此般噩耗……」但說完,他卻瞥了吳姬恩一眼,施瑯看到了。
劉國軒平時說話苛薄造作,此刻裝得同情又悲傷:「唉!人之生死,天之有命,世子您接下來是最辛苦的吧,我等必會助你一臂之力。」
此時,吳姬恩也給了鄭克一個眼神,突然就前往站到他身邊,反對施瑯等人說:「諸位,監(jiān)國大人還有許多事須辦妥,其餘之事?lián)袢赵僮h吧。」施瑯看她的移動,露出疑惑的表情。
鄭克則道:「各位也辛勞了,父王畢竟是本監(jiān)親父,作為世子,此事應(yīng)當(dāng)由我妥當(dāng)善後才是,那便不再打攪各位了。」說完他便進到府內(nèi),隨後由侍衛(wèi)請前來致哀的官員們離去,他自己則帶著吳姬恩往宮內(nèi)去了。
當(dāng)天深夜,施瑯受馮錫範(fàn)和鄭聰?shù)热苏賳荆瑏淼洁嵓掖蟾钐幍拿莛^中。
馮錫範(fàn)忍沒住賊笑,高呼:「哈哈哈──有了!明天正午時分,待鄭成功遺孀董太妃將東寧王印璽傳授給鄭克,就是我們一舉出手的時候!」
劉國軒摳著手指:「就是當(dāng)場揭穿他非王室血統(tǒng),然後把他軟禁起來,擇日再殺是吧?」
施瑯舉手:「小的以為,鄭克不能太快死去。否則陳永華、鄭經(jīng)皆乃新死,我們要立的也是鄭家幼子克塽,若是一時間內(nèi)又死一名鄭家後生,東寧上下肯定會陷入一片大惶恐。」
鄭聰看向馮錫範(fàn),馮錫範(fàn)則點頭:「嗯……說的有理!不過鄭克此人外表正直,內(nèi)心卻相當(dāng)陰險,留他活口實在後患無窮……」
聽到此言,施瑯想起吳姬恩曾幾次提起鄭克時都神情有些奇異,也聽過不少鄭克表裡不一的評價,又加上稍早吳姬恩突然投靠過去,他便問:「馮將軍,小的能否請教,這吳姬恩女士今晚突然隨世子離開,這也是您的安排嗎?」
馮錫範(fàn)倒是意外:「我沒說過麼?幾年前,鄭克曾來我府上,見過吳姬恩後便對她很是鍾情,我便恰好利用這個鄭經(jīng)方死,他內(nèi)心最動搖的時機,順?biāo)浦郯褏羌Ф魉徒o鄭克了。如何,妙計吧?如此一來我賺了鄭克的人情,還多了名他身邊的間諜呢!」
施瑯急了:「但據(jù)說這鄭克私性不檢點,吳女士不會有危險麼?」
馮錫範(fàn)笑道:「嘿,你可真愛說笑,不就是個女人麼?女人能為男人的國家大事犧牲,那是她的福氣,偷笑都來不及嘍!況且又不是要她死,就是讓對方玩玩而已,何必在意?」聞畢,施瑯沒有應(yīng)答,就只是強硬的點了點頭。
那一夜,客棧外的貓頭鷹每叫十聲,施瑯便翻一次身,可不論如何輾轉(zhuǎn),他就是無法入眠。
等待翌日至正午,僅僅四個時辰,卻彷彿有四年一樣漫長。
從腹熱心煎的夢中醒來,回過神,施瑯已經(jīng)在安平宮內(nèi),他與自己完全不熟識的大臣們站成一排。
高堂上,朝內(nèi)匯集了東寧上下所有文官武將。由先主鄭成功之王妃,董太妃親自將其子鄭經(jīng)的傳國印璽,交賦予當(dāng)今任職監(jiān)國的世子鄭克。
朝上,董太妃面前,正要親傳印璽的鄭克是為萬眾矚目。他雙手恭敬的接過印璽,隨後轉(zhuǎn)身高舉,呼道:「世子鄭克在此,正式接授東寧國王印璽,在此接任父王之位,是為新一任東寧之主。」
朝內(nèi)文武百官顏面各有其色,下跪並齊聲高呼:「臣等,拜見東寧國王──!」
卻說這時,鄭聰?shù)热藦耐忸^直闖承天府朝內(nèi)。眾人視線轉(zhuǎn)去,鄭聰有些畏首縮尾,受背後馮錫範(fàn)拍了一下才硬起頭皮,抬頭挺胸卻中氣不足的喊:「鄭克!你……你好大的膽子,你怎……怎敢這般斗膽的搶取先王的印璽!」朝上無人不驚。
但施瑯看著身邊臣子們,不少人的演技差得更讓他難以置信。
殿堂上,鄭克頓時惑怒交加:「王叔?你這是什麼話?搶取?我繼承父王之印璽乃天經(jīng)地義,如今已是為東寧王,你可知道在高堂上敢這樣胡言亂語,已成了最重的辱君之罪麼!」
殿堂下,馮錫範(fàn)才步出鄭聰背後,形容傲慢:「龍門傳龍,鳳門傳鳳,亙古至今,君王都只傳正統(tǒng)親血之聖骨。可鄭克,你自居為先王世子,據(jù)稱為先王與其乳母陳昭娘私通所生之子,但你根本並非先王所生,你實為陳昭娘為了沾染奪權(quán),另從別處領(lǐng)來的他生雜種!」
文武百官更加議論起來,鄭克則憤怒更盛:「一派胡言!我……本王生母確實為先王之乳母陳昭娘,但本王出世時先王在場,由先王親眼見證本王的出世,本王怎可能為別處領(lǐng)來的孤兒?」
這時劉國軒也起身:「誰能證明呢?先王已逝,你所謂的生母陳昭娘同樣不在人間。即使她在世吧,她能不顧倫理與先王私通,又怎麼能保證不是先與他人私通,先懷有身孕,耳後再聲稱你是先王骨肉呢?」
鄭克大罵:「你不要強詞奪理!先王新死,爾等作為王朝親信竟敢連出如此狂言,枉我曾這般信任爾等……來人,將鄭聰、馮錫範(fàn)一干人等拉出去斬了!」
馮錫範(fàn)不慌,只從身後拽出那名十歲少童,鄭克塽。馮錫範(fàn)指著他高呼:「幼子克塽才是鄭家真正的親生聖骨!鄭克呀,你倒是看看朝廷上的文官武將,有誰願意跟隨你這不正之血還自居新王的孽子,又有多少人是願意服從正統(tǒng)的克塽公子的呢?」
此時,除了鄭克身邊的侍衛(wèi),幾乎所有人都靠向馮錫範(fàn)。鄭克訝異不已,而鄭聰又被馮錫範(fàn)拍了下,才顫抖的再呼:「鄭克!交出印璽吧,真正的鄭氏血肉乃幼子克塽,其承王位乃眾望所歸,眾心所傾。還請你快快放棄,否則……休要怪我等無情嘍!」
鄭克極為震怒,可他並非完全沒有準(zhǔn)備,他瞪著眼高呼:「呵,幸虧本王早料到此時會有不測。只是沒料到,造亂的竟然是你們這幫鼠輩……『天父地母』!洪門弟兄們,為本王、為東寧王國挺身而出吧!」
可呼喊半晌,沒有一人站出,馮錫範(fàn)原還有些緊張,這就大笑起來:「哈哈哈──克呀,莫再丟人現(xiàn)眼啦!所謂洪門不過是群雞鳴狗盜之輩,何況他們早已隨陳永華逝世而散,你何來的弟兄呢?」
鄭克甚驚:「豈有此理!昨夜我才匯集青蓮堂成員……蔡德忠!蔡德忠大俠呢?」
不一會,馮錫範(fàn)的部下登上臺階,舉劍脅持鄭克。鄭聰牽起年幼的鄭克塽,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顫慄的說:「交、交出印璽……交出來吧,姪兒。」
鄭克渾身冷汗,瞪大眼環(huán)視寬闊朝廷上──沒有一人願意為他挺出。原先預(yù)定好的洪門弟兄亦無現(xiàn)身,他訝異、失望下,腿軟得跌倒於臺階前,仍將拿到不久的印璽緊緊抱在懷中。
可一人更向前,鄭克瞥見那矮小的影子,抬起頭,是表情也苦澀、不情願的男童鄭克塽,朝他的印璽伸出了小小的雙手。
鄭克搖著頭,瞪著他身後的鄭聰、馮錫範(fàn)等人,思緒宛若斷線琴弦,激怒痛罵:「你們這些無恥小賊、奸佞之輩……虧我先前諒你們?yōu)橥跏宜H,多次免除你們的醜聞與死罪……沒想到你們這般惡徒竟以怨報德,實乃下流賤徒!」
馮錫範(fàn)嘲笑了幾聲:「隨你怎麼說嘍。」隨後臉不紅氣不喘,上前硬將印璽從他懷裡搶了過來,更諷刺的瞥了眼鄭克,才將印璽塞到鄭克塽手上:「這是奉承正統(tǒng)的義行,鄭克,沒人會想站在你這亂倫庶子那兒。」
朝上百官面面相視,隨即跪拜鄭克塽,董太妃亦無發(fā)言,眾人不論心裡所想為何,全一概對鄭克塽拜道:「臣等,拜見新東寧國王──!」
施瑯看著這一切,對他而言,一切都是可笑至極。
他本來就是來竊取東寧情報,毀壞東寧政權(quán),可這鄭家東寧最後卻不是因他的攻擊而毀,而是因自身其中的惡鬥,自尋了這條死路。
午後,鄭克便被囚禁於安平宮內(nèi),所有護衛(wèi)與親信都被撤除,剩下的全是馮錫範(fàn)和劉國軒的手下在宮外守著。
馮錫範(fàn)等人則大肆慶祝了一番,明日便要正式由克塽登基,而克則要驅(qū)逐出王朝外。但施瑯注意到吳姬恩仍然未歸,便旁敲側(cè)擊地問:「馮將軍,這番宴會著實痛快,小的真希望是所有人都在,是否所有參與者都來了呢?」
馮錫範(fàn)喝的正酣,呼道:「當(dāng)然啦!不……那女的暫時回不來。」
施瑯問:「奪權(quán)已成,她又何必繼續(xù)待在鄭克身旁呢?」
劉國軒尖銳地笑:「你這麼在乎?難不成你對那細作女人還有情愫了?」
馮錫範(fàn)則揮著手說:「你是不懂,你以為今日洪門為何沒能出面救他?就是有吳姬恩從中協(xié)助,在臺灣潛伏的最後一幫人才收到假消息,以為鄭克要突襲滿清,老早搭船往福建去支援啦!」
劉國軒又道:「你要是這麼不放心,明早王位交替時你可以去護送鄭克,他會移至北園別館軟禁,細作女人一定會在他身邊,說不定還會為了安撫他,當(dāng)他的小妾一陣子呢。」
第二天,施瑯又是徹夜未眠。天還沒亮,他便在安平宮半里外的遠處屋頂上望著,在他身旁的,是一個月前從京城被召前來的神祕策士,徐亮瑜。
施瑯問:「船、人手都備妥了麼?」
徐亮瑜答道:「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只要施瑯公一聲命令,我等便立刻護您前往港口。」
施瑯拍其肩:「很好,先把能港邊能處理的先處理處理,到時候我要直接上船就走,不得耽誤。」
徐亮瑜問:「耽誤是自然不會,但,您真的打算今日就離開臺灣麼?小的我擔(dān)心這裡還暗藏其他危險。例如洪門的蔡德忠,他身懷詭計無數(shù),很可隨時……」
施瑯插道:「我確實有所顧慮,但自陳永華死後,他們的行蹤我便摸不透,那麼繼續(xù)留在臺灣就成了無用之舉,不如速速回往中原,準(zhǔn)備攻克臺灣事宜。」
徐亮瑜行禮:「既然是大人所斷,小的便必然信之。」
施瑯先行前往安平宮去,他原先以為能立刻迎接鄭克等人,但鄭聰和馮錫範(fàn)似乎又進去與他談話了,他便在前院等著。等待同時,他瞧見這庭院榕樹下,吳姬恩就在那坐著,隨即匆匆奔去,但接近時又放慢腳步,裝作只是不經(jīng)意路過,問道:「哦,這麼巧?吳姬恩,這幾天過得如何?擔(dān)任這四面間諜,想必是日日『提心吊膽』……之前妳是這麼說的,對吧?」
吳姬恩卻沒回頭,咳了幾聲後答:「你、你先去外頭等著吧,鄭克不知道我們認識,別讓他起疑了。」
施瑯好奇道:「他已經(jīng)成了個無能之人了,何必在意他懷疑惑否?」
吳姬恩身體更背對他:「總之你先走,事情結(jié)束後我再去找你……」施瑯明顯能感覺到哪兒不對勁,立即繞到吳姬恩面前,吳姬恩又想躲,他便抓住她的雙臂,隨後以手頂起她的下巴──她的臉龐、脖子、甚至身體,各處布滿瘀青與傷痕。
施瑯睜大了眼:「妳……妳這怎麼回事?」
吳姬恩雙目泛淚,聲音都顫抖起來:「沒什麼,誰不會受點傷……」
施瑯更大聲地問:「這到底怎麼回事!」
吳姬恩仍想擺脫:「就說了沒什麼,做間諜本來就有危險……」
施瑯更激昂的吼:「這是命令!告訴我、發(fā)生什麼事了──!」
吳姬恩終於忍不住,眼眶中熱淚盈溢:「昨晚鄭克質(zhì)問所有身邊親信,最後發(fā)現(xiàn)將洪門弟兄調(diào)虎離山的人是我……他一怒之下想殺死我,但有人說我是馮錫範(fàn)的細作,殺不得,所以將我綁在房裡……」
施瑯追問:「然後呢?」他想起先前所有人說過的,鄭克的性格不如表面的剛正,頓時更為迫切:「還有什麼?鄭克還對妳做了什麼!」
吳姬恩哭著搖頭,她再也按捺不住情緒,依偎著施瑯,泣不成聲的說出:「什……什麼都做了……」
半晌過,馮錫範(fàn)一行人帶著雙目無神的鄭克出來,見施瑯一人站在門口等候,興奮的呼:「蔡添?我還以為你會遲些時候到呢!咱們採納了你的諫言,咱們已經(jīng)和世子定好,只要拔了他兵權(quán),將來不入朝、不問政事,咱們?nèi)詴阉伯?dāng)作王室宗親看,當(dāng)個家畜,還是能安安心心的過上晚年啦。」
施瑯低頭行禮,一句話也沒說。
馮錫範(fàn)又說:「既然你來了,克便交給你護送嚕,把他帶到北園別館,記得好好奉祀我們新一任東寧國王的王兄咧!」
施瑯領(lǐng)命,仍然沉默。走到鄭克面前,盡最大禮儀的邀請他與自己同行。
將至北園別館的路上,鄭克腳步慢如爬龜,施瑯原先一語不發(fā),卻在快要至大門前,突然問了句:「監(jiān)國大人,敢問您,今後有何打算呢?」
鄭克聲音乾啞,顏面生無可戀的應(yīng)答:「呵呵,區(qū)區(qū)一個侍衛(wèi)都敢對我這樣說話,真是可悲……」
施瑯便暫無回應(yīng)。直到他們到達北園別館,踏入正門廳堂後,施瑯才又問了一句:「克大人,陳總制逝世前,我也曾為洪門內(nèi)的弟兄,我為您當(dāng)今的處境感到難過,但我想請問,為何昨日其他弟兄沒有出現(xiàn)呢?」
鄭克也沒心情去懷疑為何他這麼問,直言道:「被一個賤婆娘使詐,全都騙離臺灣了。我這登上王位、光宗耀祖的至關(guān)一步,竟敗在一個謀面不久的女人身上……也罷,她的一生也是敗在我手上了,但又想想,那種賤女人的人生,又怎能和我相提並論呢?我可是大明遺珠,鄭家後裔呀……」
此話一出,施瑯忍無可忍,當(dāng)場拔出獨眼梟雄,從鄭克背後直接穿刺出其胸膛。
鄭克慘嚎:「嗚哇啊啊──!」極端的刺痛與緊張使其渾身顫慄起來,他慌亂地連喊:「你這……不是說好會留我一命的麼!」
施瑯摀住他的嘴,將他的頭硬扯向自己:「他們說好,我沒有說。」至此未完,他還將匕首雕爪抽出,從側(cè)邊狠狠插入其咽喉:「順道告訴你一事,你那昏君老爹鄭經(jīng)也是我殺的。我才不是什麼蔡添,我是被你祖父鄭成功誅殺全族的施瑯,施尊侯。現(xiàn)在你們祖孫三代都受到我的復(fù)仇了,下地獄去見他們時替我打個招呼,監(jiān)國大人。」
鄭克死前都無法再發(fā)話,冷汗顫慄的瘋狂掙扎下,被施瑯割開咽喉,血湧廰堂,倒在地上抽搐許久,最終才面目猙獰的死亡。
此時奔至廳堂門口的人,她早知這一切會發(fā)生卻來不及阻止──吳姬恩。她一趕來,看見施瑯持血刃站在鄭克的屍首旁,當(dāng)場高喊:「施瑯!你幹什麼?你豈能殺死鄭克!」
施瑯轉(zhuǎn)過身,看著吳姬恩的臉龐有結(jié)痂,身子還有瘀青,面色不捨:「我要走了,但走前我也不打算殺死他,但他對妳做出了那種事,我不可能相安無事的放過他。」
吳姬恩哭紅了眼,激動地喊:「我本來就是間諜!我說了好幾次,我有隨時犧牲的準(zhǔn)備,為了國家、為了大清,僅僅是被欺凌又算得了什麼?」
施瑯也於心不忍:「『欺凌算得了什麼』,這是人說的話麼?妳口口聲聲為了大清,大清又能為妳做什麼!我效忠了這麼多個君主,沒有一個真心誠意想守候自已的下屬與子民,各個都只是想鞏固上層的小人王朝。妳對滿清、明鄭、或者哪個勢力再怎樣忠誠,誰又真心地想保護妳?我!我才是真正在保護妳、真正為妳出頭的人!不是黃梧、不是康熙、更不是馮錫範(fàn)那幫噁心小人。妳可曾想過妳到底是為了什麼才做這麼多的麼?妳是為了什麼,才要犧牲這麼多?」
吳姬恩喊道:「我沒有必要為了什麼!我就是個隨時可以死去的多病之人,除了被利用又有何價值?你別一副好像愛上我的樣子所以才替我出頭,你一開始也是為了利用我,才和我這麼親近的不是麼?」
施瑯搖頭:「我替妳殺死了強犯妳的兇手復(fù)仇,妳反倒指責(zé)我?」
吳姬恩道:「我們的職責(zé)是為了大清啊!你殺他之前想過我們真正的目的嗎?萬一鄭克的死帶來超乎意料的後果,導(dǎo)致大清收服東寧以失敗告終,這四年來你的冒險犯難,還有我一輩子的努力都將功虧一簣,你到底曉不曉得……咳……咳──!」突然,吳姬恩語塞,咳了幾聲後吐出了一口血,失力癱倒下來。
施瑯驚呼:「姬恩!」馬上就將她抱在懷中。
吳姬恩面色蒼白,唇色黯淡,明顯是多年之病又復(fù)發(fā)了。
施瑯問:「姬恩……這一切都要結(jié)束了,現(xiàn)任東寧國王已是年幼的魁儡鄭克塽,他被無能的奸人所挾,東寧已經(jīng)來到末路了,我們可以回滿清準(zhǔn)備攻克臺灣的事了,就一起回去京城去吧。」
吳姬恩又咳了幾聲,溢血的嘴角微微上揚:「不行,東寧一日未亡,我便不得回大清……」
施瑯握住她無力的纖纖細手,急地呼道:「姬恩,妳的文韜加上我的武略,我們很快能把東寧給打下來。更重要的是京城有最好的大夫,我可以帶妳去找那些大夫治病啊!」
吳姬恩也握緊他的手,語氣變得溫柔:「那萬一我一離開臺灣,洪門便再出現(xiàn),排開了馮錫範(fàn)等人,成功輔佐鄭克塽抵禦大清呢?我們一點風(fēng)險都冒不得,少了內(nèi)應(yīng),攻克臺灣不可能再如此順利……只有我,才能同時掌握洪門和東寧的消息,並且將消息傳遞給你,真的,只有我了……」她另一手捧住施瑯的臉,虛弱的微笑道:「施瑯,實話說吧……這將近五年,掛腸懸膽的日子裡有你,我已經(jīng)很是感激了。我原以為會毫無波瀾便平息的人生,多了你這些日子的陪伴,已經(jīng)變得很充實,很滿足了……」
施瑯顧不住自己的身分,求道:「拜託了,和我一起走吧……馮錫範(fàn)那幫人根本不會顧妳的安危,甚至是生死──」
吳姬恩點頭:「我知道,但我這就是我的命,我本就該在風(fēng)中微弱的燃燒殆盡,而非被捧在掌心間呵護。即使將來見不到面,我也會繼續(xù)在你沒看見的地方幫助你,就像一直以來這樣……我說過,如果你要出戰(zhàn),我會為你祈禱。要是有緣,我們還是會再相見……」
此時,徐亮瑜與幾名偽裝成東寧水手的施家府小隊恰好趕來,他們在館外呼叫:「施瑯公,港口那已有保甲想調(diào)查我們的船了,得快快離開才行!」
淚珠流過吳姬恩眼下的淚痣,與她溫柔揚起的嘴角,緩緩流出的鮮血交織一塊。她微笑著,對著施瑯說:「去吧,我會像以前一樣,繼續(xù)在這,等待我歸屬的人到來……」
施瑯無法言語,臉上浮現(xiàn)了這些年他從未有過的表情──
悲傷。
兩人只有緊緊相擁,任憑淚流。可地上的淚水也因落定的塵埃阻礙,無法融在一塊。
半個時辰後,鄭聰?shù)热寺動嵍皝肀眻@別館,看見的是衣衫不整的吳姬恩,她癱倒在鄭克早已斷氣的屍首旁,手上握著一把染血的小刀。
鄭聰嚇得放聲高喊:「他娘的,什麼情形!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啊?」
吳姬恩衣著割破,披頭散髮:「我被鄭克發(fā)現(xiàn)是間諜,他氣急敗壞下,先凌虐了我,又侵犯了我。我實在吞不下這口氣,所以動手殺了他……」
與此同時,已經(jīng)從港口大船離開臺灣岸邊,往滿清大陸方向航行的施瑯,雙目未曾離開過同一方向。
就這樣,施瑯在此遺棄了蔡添此假名,結(jié)束了正要邁入第五年的間諜要務(wù)。他回到滿清京城,準(zhǔn)備要對已經(jīng)動搖不堪的東寧進行最終進攻。
只是,每當(dāng)深夜臥床,正要入眠時,當(dāng)時在北園別館裡的那句話,總會再隱隱浮現(xiàn):
「我會在這等你,等著你以施瑯的名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