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空拍機轉播，文明光點錯落鋪散的沖繩夜景裡，有塊接近圓形的範圍特別明顯。
移近拍攝，會先看見一圈厚厚的觀眾席擠滿人潮，包圍中間一個巨大的Ｔ字。
白色Ｔ字左下、右下兩側呈現大面積圓弧斜坡；Ｔ字橫軸外緣緊貼即時轉播大螢幕，很明顯是舞臺主體；而朝前延伸的Ｔ字縱軸伸展舞臺，則深入觀眾席視野。

此刻，伸展臺上卻黑影幢幢。
喜屋武曆與馳河藍加也在這排黑影之中。

通著電的黑暗仍保有微弱能見度。曆那頭標誌性的亂髮和額帶、藍加高挑的身形及前長後短的柔順頭髮，被這奇妙的近黑深灰描出輪廓。兩人雖然併肩，卻一者面向左、一者面向右，視線並非彼此相對。
重踩後腳下踏、輕擱前腳抬升，雙足之間則是官方提供的舞臺專用滑板。DROP IN準備動作。
曆的聲音極輕地響起：「要開始了喔，藍加。」
「嗯。」藍加手臂輪廓稍微舉起，摸往左耳位置。

震動肺腑的前奏從四面八方爆開，勾動全場觀眾歡呼尖叫。Ｔ字舞臺瞬間光明照耀，歌星從交叉點登場，朝伸展臺邊唱邊跳前進；而一整排的滑板人就像摩西分開紅海般，在歌星靠近時各自壓下板頭溜入斜坡，於打滿燈光效果的斜坡上繪出炫彩線條，彼此交叉迴旋，形成幾種弧形圖案。
然後就定位排成兩縱，單腳踩住滑板，上半身同步歌星的動作、節拍、大幅度扭動身體再復位——

曆與藍加各自身處Ｔ字舞臺兩側，照先前密集練習的舞步俐落躍動。紅黃、藍白雙色的螢光燈圈閃爍……

◆

「特殊打工？」
懷裡抱滿商品，正一個個將其放入展示架的曆，抬頭望向店長岡正吉所在的櫃檯。
「薪水很豐厚喔，而且等同免費參加六星期後的某歌星演唱會。」
岡店長前傾倚住櫃檯桌面，視線也瞄過正於店門口附近掃地的藍加，繼續說：「『Ｌ∞Ｒ』這首歌你們知道吧？今年排行榜第一的曲子。主辦單位想藉滑板特技來呈現舞臺效果，所以不帶舞團，直接透過滑板店、滑板教室、高中社團等相關機構，從沖繩在地人裡徵求。畢竟練舞可以速成，特技需要更長時間啊。」

「好像很有趣呢。吶，藍加？」曆亮著表情徵詢藍加的意見。
後者聽到既能玩滑板薪水又豐厚，慣常沒變化的臉蛋周圍散發只有熟人才看得見的光芒：「曆要參加的話，那我也要去。」
「先過來寫報名表吧，我等等出門送貨時順便拿去寄。」
岡店長將兩張紙放上桌面，特別叮嚀：「要看完保密條款的部分，不管有無通過徵選，都必須保密至演唱會開演當天，方可向人提起會有滑板舞團這件事。」

兩位少年同聲應「好」，各自放下手邊工作，擠到櫃檯併肩閱讀報名表內容：需在指定日期前練好某段ＭＶ動作、幾種滑板特技與板上舞步，赴市中心體育館參加徵選，通過後才會知道屆時演唱會的表演內容，並進行兩兩練習；最末一周則是全團密集排練最終陣型。拍下清單文字，少年們各自拿起筆填資料。
注意到藍加筆尖延伸的線條，曆探頭稱讚：「你現在寫的字好看很多囉。」
「謝謝。」片刻分心卻讓筆劃偏移。曆連忙伸手握住藍加右掌穩住態勢：「這裡向下劃長一點，角度要再更斜才不會像直線。」
「嗯……」藍加仍表情平靜，放鬆指尖任由摯友溫熱的手掌帶領。

折好報名表放入信封，少年們目送岡店長出門，回頭繼續看店與整理工作。
「其實我有點驚訝，你居然會對這個特殊打工有興趣。」曆續道：「它可能沒有在Ｓ競速時的刺激感喔。但融入Longboard dancing（走板）這點讓我很想嘗試看看，也許可以發現不同的世界。」
藍加幾乎秒答：「只要能跟你一起滑，我相信都會是有趣的。」
靦腆的震驚僅閃掠瞬間，曆旋即回以太陽般的笑容。

「不過，『Ｌ∞Ｒ』是怎樣的曲子啊？」藍加歪頭問。
「耶？班上前陣子還在熱烈討論，有好幾人甚至因手機鈴聲重複而吵起來呢。」曆哼唱一小段旋律，再問：「有印象嗎？」
已經非常習慣藍加沒有前置知識便勇於投入陌生挑戰的膽量，曆因此改變了開啟話題的方式，直接從貼近對方生活與認知的點切入，也不會給人「不知道某件事似乎是自己的錯」壓力感。
藍加想了想，搖搖頭。但DOPE SKETCH店裡又沒有音響或廣播系統之類的設備，曆於是取出自己的有線耳機及手機，要藍加只戴單耳，在不影響打工的情況下先聽熟歌曲。

「這樣店長中途傳訊息回來時，曆要怎麼辦？還是我的手機也給你？」
藍加相當自然地遞過自己的手機。曆剛開始有點顧慮，考慮幾秒後仍舊收下——他想在兩人互動間表現得更坦率些，避免五個月前的往事重演。
那件事……藍加並沒有做錯什麼，曆認為很大成分是自己心思過於敏感，產生煩惱時又不懂該怎麼排解，卻靠躲避朋友以緩和焦慮。最終靠岡店長、喬的開導、跟神秘男子的爭論而尋回玩滑板的本心，才能重新正視藍加與自己的運動實力差距，修復友情。

——無限的可能……無限的樂趣……
也想把這樣的無限帶給藍加。Ｓ之外，還有很廣大的世界呢。

回想著報名表清單上那些動作，曆在心中確認它們大致的施展步驟。竟反射性接起了手機來電。
『喂？藍加，媽媽今晚——』
陌生女子聲音入耳，曆才想起這是藍加的手機，連忙向另一頭道歉，慌張交還原主。
『藍加，剛剛接電話的人是？』
「啊，是那位常常來接我出門玩滑板的同學，喜屋武曆啦。我們正交換手機……嗯，我知道了。那麼晚上我自己吃……Bye Bye。」
曆旁聽著通話即將結束，藍加突然又呼喚其母：「等等，媽，之前討論的事情妳記得嗎？」
『之前？』馳河菜菜子抓不到那麼籠統的時間點。
「不是『她』（彼女），當時討論的對象其實是曆。但我會努力朝那個方向嘗試。」
『喔，是嗎？』思緒似乎仍被另一頭的忙碌纏身。
直至兒子手指移往切斷通話鍵那幾秒，菜菜子『欸——！』的驚呼方由手機麥克風裡迸出來。

「怎、怎麼啦？」曆有些緊張。
「沒事。只是晚餐我得自己解決。」
「那來我家吃吧！順便討論該怎麼通過徵選，用音響放ＣＤ也比較容易對節拍！」
藍加微笑答應。他頗喜歡喜屋武家熱鬧的氣氛，亦和曆的家人們相處融洽。

◆

雙腕、上臂、短外套兩側及背部、大腿、小腿皆繞有炫彩螢光圈以強調動作。每個參加成員自選二色；曆挑了鮮黃、沉紅；藍加則是帶點綠的藍與純白。滑板板緣亦嵌有螢光條，讓觀眾可遠遠觀察板子的移動軌跡，同時搭配燈光效果繪出動態圖案。
因為追求動作優美有力，曆在訓練初期即仔細研究怎麼舉手、抬腿、劃圓、甩圈、抖動、頓步、扭腰、打斜身體、配合滑板甩動才好看，甚至連觀眾可能看不見的笑容都練起來，並把心得用好懂的方式傳授給藍加。


原本以為照藍加那麼靈敏的運動神經，跳舞這點小事也會很快上手——結果並非如此。
「運動有一種慣性感和心理預備時間」、「身體會隨著環境、狀況變化自動作出反應，同時保有一種可控制的感覺來應付挑戰」、「但跳舞卻要在什麼都沒發生的時候突然做某個動作，既考驗記憶力，又因為音樂節拍蹦太快而手忙腳亂」。
從藍加斷斷續續的形容、困境說明中，曆得到這些結論，並皺起眉頭深思解決方法。

此時音響仍舊在院子裡重複播放「Ｌ∞Ｒ」。曆的大妹．喜屋武月日跑來向他們抗議時間已經很晚，再練下去會吵到鄰居，曆才趕快關掉音響收攤，兩人之後改約平日常去的滑板場練習，比較不會影響其他人。
經歷數晚的動作拆解、帶動跳、姿勢調整練習，藍加很快就記熟一連串舞步，頓點、力道亦展現得不錯，但要怎麼跟音樂節奏接上，仍舊是個大問題。帶著體積略大的ＣＤ音響反覆移動也很麻煩，放太大聲怕變社區噪音、太小聲又混濁聽不清楚……

曆決定出手改變現況。

在被問及「今天怎麼沒帶音響」時，曆旋轉半圈暫離藍加身邊，以單腳蹲跪的姿勢打開綠色背包搜尋，將一個造形圓潤、手掌大小、外表極具質感的黑色小盒置於掌心，遞給藍加看。
「之前就一直很想買，但沒遇到適合的契機。正好我們現在需要一起（練習），所以……」
藍加透明帶綠的澄澈藍眸驚訝地凝視著曆。
然而當事人尚未發覺不對勁，另一手慎重掀起盒蓋。是兩顆嶄新的無線耳機。曆聽見鬆了口氣的聲音。

「我們一人戴一耳，這樣音樂就能同步，也不會太大聲或聽不清楚囉。」
曆站起身，把印有「Ｌ」字樣的左耳機塞進藍加左耳；「Ｒ」字樣的右耳機塞進自己右耳，開始操作手機播放音樂，從低音量緩慢調高，邊向藍加確認狀況。
——是錯覺嗎？怎感覺藍加的樣子……很微妙？
臉頰泛紅、視線飄移，髮絲任夜風吹得零亂、側臉線條莫名好看，甚至有點……性感？
——我在想什麼啊！
趕快低頭遮掩發熱的頸項。運動，對，這一定是運動造成的體溫上升。即使他們今天還沒開始練。

◆

準備進入副歌時，腳踩板尾令其如劈刀般空中直立旋轉，落地後輕踏上板，以滑順交叉的腳部動作與重心維持令滑板呈蛇行曲線前進，後者是一般人對「走板」的印象。相當適合於舞臺隨節奏移動。
除了需走得漂亮帥氣，中途還要跳起來做KICK FLIP或者HEEL FLIP動作，增添陣型驚奇感。


一旦加入無線耳機，排練果然順利許多。曆當晚就宣布地面舞步告一段落，開始練走板部分。
由於兩人已有相當程度的滑板基礎，移步、重心掌握、速度調整皆不成問題，僅需持續練習走板時的儀態，並百分之百保證KICK FLIP、HEEL FLIP動作能熟練成功即可。
藍加與曆把主要心力放在練兩種FLIP，中場休息則持續走板尋找節奏感。如此又過了三個夜晚——

其他可能也要參加徵選的滑板人陸續出現，練習場不再能自由使用，又要擔憂保密條款，因此兩人向岡店長借了店內機車，開啟每日放學後搜尋適合場地的島內小旅行。
彷彿某種歸屬感召喚，起初他們會無意識朝Ｓ山腳下前進。從而知曉這座廢棄礦山在夕陽西沉、夜星初鋪時別有一番美麗風光。相較慣常的深夜頹廢氣息、少有機會碰見的白晝綠意，甚至兩人秘密相約比試那天的日出，這景色更加浪漫。
「我還是比較喜歡日出那時候。」藍加說：「沐浴初升陽光的感覺很棒。」
曆也記得當時的場景。尤其是奔馳於旭日璀璨裡的藍加，其身姿閃耀得令人悸動……

「哪，我們直接在這練吧。晚上應該沒有人車。」
頂著頭上半邊橙黃夕照、半邊夜幕星垂的天空，藍加停下機車，望向廣闊的柏油坡道。曆以離開後座表示同意，放好裝備即開始今晚的練習。
藍加注意到一件事：曆走板走至某段既彎又陡的路面，速度開始明顯增快時，就會很突兀地強力停下，發呆幾秒才挾住滑板爬回坡上，重複這個循環。再仔細觀察，停下瞬間的曆臉色會短暫刷白，然後經歷一段像壓抑身體不由自主反應的奇怪狀態，待穩定下來即勉強自己繼續面對練習。

他想起某個人。或者，某種跑法。
藍加滑向曆身旁，適時調整左右腳交叉換步的節奏，確保雙方滑板呈平行Ｓ狀曲線前進。
接著突然靠過去撞擊曆的滑板邊緣，嚇得後者低叫一聲。伸出雙手撐開對方緊握淌汗的掌心，彼此相握。
「一起跳吧。」
倘若憶及曾有的害怕，便張開眼睛看看身邊的人。
「抱歉……」曆聲音深沉宛若要吞回話語，挪動僵直的腳掌跟上藍加的換步節奏，像在跳緩慢的雙人舞。

兩人皆曾經被某人強制成為短暫的舞伴。暴力、華麗、單方面壓制的危險舞步。
雖然跨越心理恐懼成功挑戰對方，有些後遺癥仍殘留了下來。
「一、二……一、二……」
原本共同數著拍子，曆卻中途停頓。「我啊，很羨慕藍加。遭遇極限狀態的時候身體不會畏怯。」
希望自己變得更堅強，連這些細瑣碎石一併掃去。但心境能轉，身體的記憶卻極難抹消。
「我不像曆那樣會教人，所以也不知道怎麼傳達我的狀況。可是，我會陪你慢慢克服。」
察覺自己臉頰發熱，曆的目光軟化，溫和俯垂：「謝謝。」

由於身體距離極近，兩人經常有因重心滑移而短暫貼在一起的時候。曆已經非常習慣這種肢體接觸，最近決定要變得坦率的想法，亦讓他對這種小事未予留意。倒是藍加異常安靜，持續沉默至曆覺得應該要找點話題時，他突然問：「曆為什麼常常用『王子』稱呼我呢？」
「因為班上女生——」
「但完全沒那回事啊，從未有人那樣叫我。」
「嗯，所以我後來就不提囉。」

「既然只有曆曾經這麼想、這麼稱呼，那我豈不是成為曆一個人的王子了？」

腳步摔出板外。
「你你你你在說什麼啊！」曆差點忘記要去阻止繼續溜走的滑板。
「咦？這樣講不對嗎？」藍加一臉困惑。喃喃碎念的話語除了常聽見的「日語好難」，還多一句「究竟要怎樣才能體會到日本人的纖細啊……」
「總、總之我以後不會再叫你王子，拜託忘記這件事吧！」
曆跑去追滑板，藉此逃避藍加的視線。唉，要練習變得坦率也很困難哪。

◆

間奏。Ｔ字伸展臺兩側的滑板人開始交錯游動，尋覓代表組隊夥伴的雙色螢光圈，會合後進行一段兩板相併的走板舞步，再分離畫出對稱圖案，隨第三段主歌重回第一輪的舞步。


原本為洗去恐懼記憶的額外練習，竟歪打正著變成通過徵選的強力加分項目。由於過程太順利，直至領了簽好的正式合約書離開體育館，藍加與曆仍覺得腳步有些虛浮。
「哪，今天就先休息，好好玩一晚慶祝吧？」
在市中心吃完晚餐，曆如此提議。於是兩人趁這個機會去拜訪平常少去的名店，東奔西跑玩了一大圈。深夜近兩點時，原該打道回府，藍加卻問及一個他抱持疑惑很久的地方——

「愛情……賓館……？」曆的琥珀色瞳眸睜大。「你為何會想去那裡！」
「因為很在意啊。曆跟陌生的叔叔去那裡做什麼？」藍加撇過頭。
「欸！我是受害者耶！醒來才知道被帶去愛情賓館，超窘迫的！」
幸虧那個叔叔僅跟自己爭論玩滑板的理念，沒做任何奇怪的事情。看他人還滿正直的，究竟是依啥判斷標準把撞昏的高中生扛到愛情賓館……
「拜託了，帶我去。」藍加雙掌合十舉至面前。曆拗不過他，只好於這個微妙的時間點指引前進路線。

踏入以螢光紫為主體色的廣闊夢幻房間，舒適的空調、高級的家具、牆壁嵌有曲線玻璃容器，內部不斷冒著人造氣泡增添視覺豐富感、四處擺設透明粉紫假珊瑚盆景。種種新鮮景象令毫無邪念的藍加感到有趣，湊近每個尋常家庭不會出現的特殊設備，親自操作實驗。
「圓床會轉耶，還可以選方向」、「原來有投影天花板，從星空算起有五種效果」、「這個按鈕則是切換房間燈光，讓玻璃容器代替電燈發亮」。當藍加伸手要拿大螢幕電視遙控器時，曆急忙把遙控器搶走。
「總覺得一定會播放什麼兒童不宜的畫面……還是別看好了。」

放任藍加玩夠各種新奇設備後，時近半夜四點，曆原本打算退房回家。但藍加說既然錢已付清，就在這裡睡到明天中午也無所謂吧？一副「這是消費者理應擁有的權利」態度。曆左右為難好一陣子，身心確實疲倦得無力再跑漫長路途，只好答應住下。

堅持不共浴、不同床的曆讓藍加優先盥洗。而當他自己渾身蒸氣，由灑滿玫瑰花瓣及香氣的浴室出來，發現房內一片幽暗，可以看見藍加穿著賓館提供的浴袍躺在圓床上緩慢轉動，沉默仰望天花板的景象。
銀色天穹。雪花飄落。
儘管那是粗糙的人造投影。仍舊令來自異國的少年感到懷念。
曆於幽暗裡溫暖微笑，悄悄爬上牆邊的豪華沙發，以自言自語的音量低喃「晚安」。


隔天晚上十點多，兩人如常赴某個廣闊滑板場練習舞步。藍加似乎狀態不太好，做起動作扭扭捏捏的。
「有視線。」他皺起眉頭抱怨。
「大概是附近社區偶爾經過的人吧？」曆想了想，說：「這也是種練習啊，畢竟未來會有幾萬雙眼睛看我們跳舞呢——雖然我認為大部分只會注意歌星本人啦。」
藍加強調：「跟單純旁觀的視線不同，太有被盯住的感覺……而且那個角落有時還會出現影子。」

望向摯友手指前方，陷入完全黑暗的觀眾席明明空無一人，曆卻旋即感受到藍加所言的熱切視線。
那不是錯覺。真的有東西在那裡。
與害怕靈異現象的腦中警報同時響起，有個影子突然大幅度竄動探出。曆尖叫一聲，整個人像無尾熊一樣撲跳藍加身上，差點讓後者重心不穩跟著摔倒。
「對、對不起！你沒事吧藍加！」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曆又趕快跳下來，盡可能朝反方向退遠。
「那……那究竟是什麼啊？」曆仍舊非常慌亂，逃至聚光燈白輝照耀處。
藍加表情突然變得堅強：「我去看看。」
「小心一點。」
「嗯。」

一聲熟悉的貓咪輕叫，將今晚各種不舒服的謎團解開了。

「曆，只是貓而已，沒什麼好怕的。我們繼續練吧。」藍加選擇幫忙隱瞞這個小秘密。
——謝謝關心。
但是自己胸口愈益難忍的躁動，又該怎麼辦呢？

◆

深夜接獲影（Shadow）的交叉連續急Call，藍加依照曆的轉述與指揮，騎車折返打烊商店街尋找他們這群滑板夥伴裡，年紀最輕的MIYA。
安全救下他後，四人互相說明狀況，也才讓「參加演唱會舞團」實情曝光。但MIYA所知似乎比這還多——他竟主動問起愛情賓館一事。從藍加的角度看，曆莫名害羞慌張的反應很可愛，卻令人不解。為何那個新奇有趣的房間總要被大家避而不談？明明非常好玩哪……

「……之後若告訴我你們要交往，或是打算結婚之類的消息，我大概也不覺得驚訝了。」
MIYA這句話突然刺進心裡。
眼前熟悉的三人，剎那變成另一個空間的存在。只有自己佇立「這一邊」，聽不見任何聲音、感受不到其他事物。不知經過多久，藍加才發現是自己的心跳聲蓋過一切；它正向困惑長達半年的自己說明答案。
「原來……」
閉上眼，視線依舊充斥相同光景：同樣一人的各種表情和舉動。
他已經決定好，該坦白了。


表演項目結束之後，藍加與曆領完薪資，並未往觀眾席去找家人、朋友會合，而是交還官方道具、服裝，換回自己的衣服、溜著自己的滑板離開。
「呀——還是自己的滑板跑得最順！」
曆開心地邊溜邊玩，嘗試重現先前在舞臺上表演的技巧。
藍加卻只是均速尾隨，看不出什麼情緒起伏。他提議先回兩人最常去的滑板練習場。

像要把睽違六星期的樂趣一次玩回來，兩道身影持續於對應的大Ｊ臺之間飛躍、溜動。他們現在已經不怕互相迎頭撞上的態勢，而能靠快速切換板頭方向的走板，近距離閃過彼此。
總算玩夠了，即一如往常席地坐下，吹著夜風隨意聊天。
「這個滑板場充滿好多回憶。」
「嗯，尤其是半年前和好的那個夜晚。」
「喂喂，單刀直入切進主題啊——」曆的聲音帶笑：「好啦，表示我們想的是同一件事。」

曆如同講故事般，述說那段時期自己的心境沉浮，以及和好之後所做的種種跨越：重拾玩滑板的快樂、克服與愛抱夢（Adam）決鬥的恐懼、對藍加的信心。最後是「練習讓自己更坦率一些」，別太纖細敏感而迷失了方向。
「唔，我則相反，希望自己能多注意周遭人細小的變化。」
或者是注意到後採取行動，而非被動地看著對方尷尬逃離。
「不用擔心，你這點做得很好啊！」曆開朗稱讚：「還記得宮古島秘泉的全員決鬥嗎？你會回頭找沒有跟大家同時出發的我，之後跑給那些泥呼呼追的時候也幫我穩住滑板，都是細心的表現。」

「不夠。我不想再讓曆離開我了。」藍加望向遠方。
曆全身逐漸增溫。「那、那個，藍加，你的文法雖然沒用錯，意思卻很，呃，怎麼說呢……」
「一直想著要怎麼弄懂所謂的纖細、迂迴。」
藍加表情浮現淡淡的苦澀：「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連閉起眼睛也在想你。」
「呃，藍加，那個只是你煩惱過度——」

「是喜歡。」

這下換曆說不出話了。或者已經被自己的臉頰燙暈，視線搖眩。
「可、可能英文的Like沒區分，但在東方文化裡是有分的。對家人的喜歡啦、對朋友的喜歡啦……」
「這我知道。所以才敢確定地說喜歡你。」
夜風吹拂其前額柔長的淺藍髮絲，卻遮掩不了其下的紅潤。
「曆……怎麼想呢？」

唯獨波濤聲遠遠迴蕩的寂靜。僅有稀落聚光燈照耀的深夜滑板場。
小小的嘆息融入空氣。
「藍加你啊……總是在奇妙的地方能言善道。」
曆乾脆整個人轉過去，背對藍加：「結果就被你搶先了呢。告白這件事。」
——坦率。
挺直背脊深呼吸。「我也喜歡藍加，比朋友的喜歡還要更喜歡。」

像是破涕開懷的輕柔笑聲。即使沒有眼淚。
溫暖的懷抱從後方擁上，兩張臉頰耳鬢廝磨。曆雙手疊住藍加環繞自己肩膀的手臂，緊緊握著。
彷若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