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翻轉 ◎蘇家立
除非有了瑕疵，硬幣另一面不是數字便是人頭，但大多時候，我只注意它在掌心時的觸感，鮮少注意它映入眼眸的模樣。一般人都不會在意許願池裡的錢幣，人們會投入更多心力關注願望是否實現；而我著眼的是，把錢幣丟進池子裡的姿態，是否比拋物線更優雅。
皮夾裡的硬幣，大多被購物後的發票包裹著，需要時伸手掏取，指尖游移於不同的硬幣上，彷彿選美般，觸碰到的每一條紋路，有的像落葉背後的葉脈，撩撥著指紋與指頭間的情感；有的則平滑如拭淨的玻璃鏡面，你能以指頭讀懂它要對自己傾訴什麼，超越了購物行為與收納。我時常與硬幣對話，即使它們始終冰冷，只在特定時刻沐浴於陽光下，尚未與現實脫節。
每枚硬幣勢必經過許多交易，透過不同掌溫，持續永無止歇的旅行。當我手上捧著一堆硬幣，無論幣值大小，散逸一股難以區辨的滋味。我很想揣摩它們各自經歷的故事，譬如曾短暫擁有的人們，過著充滿起伏、顛躓或一帆風順的人生，儘管只是想像。在遞出錢幣時，偶爾會有所遲疑，那心情宛若父母親將黃花閨女出嫁般躊躇不定，明明是劃出美好的記憶，卻不知為何無法放手。每一枚硬幣都是漂泊於人海的孤舟，它們也不清楚最終的港口在哪裡？單純將硬幣視為交易媒介，內心不免茫然，倘若自己有朝一日也成為被面無表情遞出的籌碼，只為了換取相對利益，往後能否依舊愜意自在，安穩度日？
漸漸的，若非必要，我不再使用硬幣結帳，連鈔票付款也盡量避免。硬幣頭像那銅製的寒光凜凜逼來，如一場冬末寒雪，把瞳眸旁的白池染上一層薄霜，闔不上眼也難以別頭，整個人僵直於給或不給的窘境。但硬幣翻面這件事，則多了幾分倉皇，急著迴避物質帶來的不適。藉由信用卡付款，雖減緩了人與人的緊密接觸，讓指頭的冒險故事劃上終點，但私下我仍能仰頭拋擲一枚枚銀亮白淨的錢幣，欣賞它們遮蔽烈陽的姿態，於眼前的池子沉眠，不會有人好事地去深究正面或反面。
而被社會翻動的你我，露出的會是哪一面？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在人群中獨自佇立，無分正反與前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