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鈴
『我......是誰?』
『你是......』
其之一
那雙如同江南煙雨般,含著淺淺水蘊與灰澤的眼,正帶著如同赤子一般純稚乾淨的眼神看向遠方獨立在竹林之下的人。
這人著一身綿厚湛藍衣裳、肩披純白絨毛,臉龐微抬、似在看著什麼。他的身邊籠罩著一層霧濛濛、宛如白煙般的雨層,而他站在完全無法擋住雨勢的地方,所以只能任由雨調皮的在他的臉上劃下一道又一道的水痕。
沒有多久,他的視線裡又闖入了一個人。那人身著一襲白衫滾赤邊,衣袖間還繡著漂亮的蝴蝶,隨著他的腳步,似在那人手邊輕輕舞動,而蝴蝶的停駐處,是那人手上拿著的兩把傘。
那人腳步站定,用手上撐開的傘將那個正淋著雨的人給遮住。
他回過頭,張開嘴似乎說了什麼。
但他聽不見,他只看到那個人搖搖頭,將手上另外一把傘遞過去,衣袖間翻飛的蝴蝶,似乎也隨著這個動作停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他看見在這雨夜裡又一紙打開的傘,將那雨水阻絕在外,不再能落到那個人臉上。
然後,那兩個人肩並肩的離開他的視線。
而他眼前的雨幕,還在繼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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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筏緩緩地往前而進,順著淙淙的水流聲,往誰也不知道盡頭在何處的地方而去。
坐在竹筏上的兩人安靜靠在一起,似對這沒有終點的旅程相當寬心。
且隨著這水,離身後那滾滾紅塵越來越遠。
若叫這江海可寄餘生,小舟從此一往而逝,又有何不可?
其之二
那個人又出現了,還是一樣的衣衫,不同的是,這一次是散著頭髮的。
他眨著眼,看著那個人手撐在額前,臉上似乎露出了幾分苦楚,隨即又像是看見什麼般,雙眼微微發亮、腳步加快的往前而去。
又是同樣的另外一個人,衣著不變,但跟他一樣,這個人的頭髮也是披散在身後,手上還拿著一本書在讀著。
他看著眼前一直沒有停下的雨,不禁對這個在雨中還要讀書的人感到欽佩。
然後,他看見那個人試圖擠進那被撐開的傘下。
他們又說了什麼,只是他仍然沒有聽見,只能看到最後的結果,那個人成功了。
他們兩個,又一次的肩並肩離開他的眼前。
雨,也還在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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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覺到自己坐在一個竹筏上。
飄盪在水面上,搖搖擺擺,衣擺似也因被濺入的水打濕,而顯得多了幾分沉重。
他毫無印象,自己為什麼會坐在這上頭,又是要往哪裡去。
他想睜開眼睛,可雙眼卻怎麼也睜不開。
只有拂過面頰的風,與耳邊不斷響起的水聲,伴隨在這黑暗之中。
無法確認周遭環境,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上面只有他一人。
明明沒有任何頭緒,他卻直覺似的感到不對。
但,又是哪裡有問題呢?
他不知道。
甚至,也不懂這問題何來。
最後,在意識又將沉睡之際,他聽見了隆隆的雷聲,從很近的地方傳來。
其之三
又是那個人。
他這次也撐著傘,只是空著的那隻手不再是拿著一本古書。
而是同第一次般,拿著另外一把傘。
看到此,他不禁心有所感。
於是,他稍稍偏頭,便看到另外一人,笑著往那個撐著傘的人而去。
就像是已經有了默契一般,他看到那個人露出燦爛的笑容,無比自然的接過那把傘。
傘一撐,那霏霏雨水,便又再一次只能降落在傘面上。
撐開了一把傘,另外一把也總會在不久之後撐開在旁。
就像是他們兩個一樣,又一次的阻隔風雨的同行。
他依然靜靜看著,這彷彿理所當然的一幕又一次在眼前上演。
明明他不認識他們兩個,但看到他們相伴而行,就有了一種,莫名安心的感覺。
彷彿無論是天涯或海角,都無須擔心前路茫茫、尋不回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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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見雷聲,聽見雨水落在江面上濺起的聲響。
但他卻沒有感覺到雨水落在臉上。
他睜開眼,眼前落下了一片陰影,仔細看著,還有蝴蝶紋路繡在其上,彷彿下一刻便要振翅而飛一般。
他抬起頭,看到一個額間帶血、神情卻恬然安詳的人。
正是他將手撐在他的臉前,阻絕了那風和雨。
他有些恍惚的抬眼,看向更遠處的天際。
從那遙遠的雲端間,不斷落下的雨水,僅只是看到,便像是在這一片空白的腦海裡,暈開一朵水花般的漣漪。
他將視線轉回,看見那個為他遮擋風雨的人,正靜靜睜著那雙異色雙瞳看著自己。
他慢慢開口道。
「總在你身邊的那個人呢?」他見過眼前的人,在那或許是夢境又或是意識深處的地方。
雖然他此刻連自己都想不起來,然而那曾感受到的心安,卻促使他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那是,即便茫然無措、惶恐自己此生意義,然而只要有那一份心安,就不用再擔心此生飄零無依。腦海裡記不得前塵、想不起去處,心卻依然記得、那份安心。即便他連名字都忘卻,卻也依然還記得、這一份溫暖。那是,此刻最能證明他曾經存在的事物。
「是你,琴狐?!?/div>
「原來我叫琴狐?!挂苍瓉?,自己生得那般模樣。
原以為是局外人,卻其實是未有印象的記憶重現麼。
他並沒有懷疑他騙人,也並非是直覺或是什麼熟悉感,他都不記得他了,就算曾有幾面之見,對他來說他依然陌生,沒有升起疑心的原因,是因他為他,遮了那風、那雨。
就像是幾次記憶的重現一樣,這個人,與他分享了風雨下的寧靜。
使他明白,那一份安心,原是他所予。
「那你、是誰呢?」
「吾名,占幘,字雲巾?!?/div>
他在心頭默念了幾次他的名字。既便陌生,卻依然想要靠近、想要相信。
心安處。當是歸途也。
他又有些累了。
「我想、睡一會。這麼點雨不算什麼。」他拍了拍他始終舉著的手。
「沒事,你睡吧?!顾粍尤缟剑皇禽p聲回應著。
他閉上眼。黑暗吞噬意識的那一刻。在他還來不及意識到時,那些閃現過的畫面、這才剛剛記住的名,就如那江浪拍岸激起的白色浪花,來的洶湧、去的突然,復又回歸平靜。
鹿巾看著又一次睡去的人。只是將自己的手好好穩住。
這一路的飄搖、這一程的風雨同歸。
去路苦遠、終點何處,能與君同行,便都無妨。
即便要無數次的重新認識,那都沒什麼關係。
鹿巾只願,每一生,都能做為你遮擋風雨之人。
生生世世,與君同去、同歸。
完
OOC創作,看完兩人退場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