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怪氣的奚落和恐嚇自己過去聽得太多,早不當成一回事。但我感激廖桂生他給予咱一個調查的方向。
知道嗎?我也有自己的「避風港」。
有人會覺得忌諱,但這屋子是妃洛生前──不,應該說是她的屍體最後逗留世間的地方。仲介很高興兇宅終於成功賣出去,而我亦得以藉此完整保留案發現場的任何線索,此乃一舉兩得,雙贏局面。孟瑤偶爾會開玩笑,直稱這間狗窩是「鬼屋」,但我知道她其實在擔心自己犯傻,才會於不久後的將來,租住位於我斜對面的套房。
回來的這個時間點她大概在沐浴,但我知道她曾經來訪過,因為空氣中滲雜了白麝香淡香精的清爽甜味。
吧臺桌上豎立一個二零零八年出廠的小櫻景品,景品的底座壓有一張便條,便條上則是孟瑤的字跡。
我扭開「約翰走路」的瓶蓋,一邊讀:「太臭了,我幫你噴了香水,偶然要開窗通通風啊!雪櫃裡有剩菜,記得翻熱,明早我過來洗餐具。」
然後我把紙條扔入垃圾桶。
打開電腦,早上發給「苗疆辣女」的電郵還未見回覆。要把握時間了。
這回我附上自己的聯絡方式,一邊整理列車上重製的採訪筆記,同時繼續搜尋網上關於巫蠱的資料,內心卻在盤算著該怎樣釣出「苗疆辣女」。
雖然有門路可以聯絡黑客調查郵箱的發送地址,但目前我不想打草驚蛇。
時近正午,我致電復華大學的生物研究所,要求約見張清月博士。
「博士她不在哦。」接電話的是一把敦厚的男聲。「但我可以幫你留言給她,先生貴姓?」
我報出自己的名字、職業和手機號碼。
「好的,博士回來我會通知她。」
「謝了。你是張清月博士的助手?」
「是的,我姓龔。」
「那請問我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嗎?聽說張博士是位研究雲南蠱術的專家──」
「那是偏見!」語調溫柔的人忽然變得不再敦厚。「首先,博士她是昆蟲系專業,不是巫蠱學的博士!還有巫蠱研究亦不是神話學,更不是醫學!所以請不要聯絡她解蠱了謝謝。博士她只是個認認真真地研究蠱毒的老學究,並非是為了宣揚落後封建迷信,所以請不要再繼續上綱上線,取笑她啥的『蟲愛博士』。再者不光止雲南,至今蠱術仍然流傳於四川、貴州、湖南、重慶和廣西這些西南部地區,他們住的地方啊同時亦是出產我國部分中藥材的天然寶庫。漢代的『巫蠱之禍』你也聽過了吧?回顧歷史,人類其實早在戰國時代經已有關於蠱術的記載,只是跟煉金術一樣,是一門長期以來遭遇外界否定和歪曲誤解的科學。」
我不知道自己是踩著對方的哪一條神經惹出這些嘮嘮叨叨,但這位助手先生似乎對蠱術頗為研究,因此我故意拋磚引玉:
「那麼蠱蟲之中,是否有兩種分別被稱為『刻印蠱』和『引蠱蟲』?」
「嗯,『引蠱蟲』我是知道的,但『刻印蠱』……啊!你剛才說你姓劉,難道你就是清月姐的老公?博士!清月姐姐!實驗體一號他回來了──」
搞什麼飛機,那個瘋女人!
忽然很想知道這位瘋狂女科學家在自己身上鼓搗了什麼。我劉曇一不怕死,只怕自己突然死得不明不白,血仇未報。
決定了。在利用完她之後,這個婚必須離,妥妥的。
「喂喂?龔先生你還在嗎?」
「在的,在的。」
「那麼麻煩你,幫我跟張博士她約個時間,屆時我會親自去你們研究室拜訪。另外我想打聽一下,你們知道全國尚有哪些擅長下蠱……或者其他有研究蠱術的人和團體嗎?」
助手說他手上有份名單,但必須先徵求博士的同意後才能公佈於我,咱於是懇請他盡快幫忙處理,然後著手整理苗秀慧的宗卷。
假如有法醫報告會理想得多。但人生總不可能事事如意。
昨日面對廖桂生時自己不過是在虛張聲勢。作為普通民眾,我所知道的並不會比警察多──換言之,就是一樣的少。
現在我們有五個失蹤案和一具屍體,六個受害人年齡層橫跨十三至四十五歲,外貌特徵和高矮肥瘦各自不同,身份職業亦沒有彼此重樣的。無論是家庭背景、興趣、日常參與的活動、朋友圈……都找不出共同點。
於是我思考,苗秀慧有否可能是被無辜捲入事件的受害者?因為她身上存在太多的可疑之處。
除了先前所提及的那些疑問:
她是第一位拍照時仍然穿著完整衣物的被害人;
右額角有其他女性欠缺的大範圍瘀血。直徑約莫有七厘米長,而且右手臂外側和膝蓋表皮有輕微擦損;
她的視神經等未有跟蟑螂體內的器官進行連接。
可以說,除了「同為女性」以及「眼塞蟑螂」,犯罪模式方面幾乎找不到跟前五宗失蹤案相類似的地方。
至於死因,亦有令自己覺得在意的部分。
官方結論為「猝死」,但翻查她過去的病史,這位網紅主播並沒有罹患任何慢性或者隱性疾病。眼球是在死前活摘的,根據現場環境推測,應該是被兇手攜去,目前下落不明。
苗秀慧失蹤最早,死得卻最遲。根據法醫紀錄,她的死亡時間大概是在屍體發現前的一至兩日左右。
我的行程表上,已經安排好下周與她的母親會面。
這票案,自己頗感肯定乃是模仿犯的所為,但出於直覺,我亦傾向相信一連串事件的突破口,的確落在這位少女身上。
套用廖桂生的話,世界上有幾多位變態會將噁心的死蟲子塞入其他人的眼球?殺死苗秀慧的人知道傳媒和網絡上沒有公佈的失蹤案細節,他有可能是目擊者,甚至曾經目睹綁架犯行兇或者棄屍的過程。只有找出這個人,咱們才有可能去釐清事實。
你一定會想反問,為什麼我不去找廖桂生。那麼我就搬出官方的說法吧。
依據證詞,當年既是學生又是兼職寫手的廖桂生,為了「多賣出幾本自己寫的恐怖小說」,於是謊稱他在十五日凌晨於宿舍大樓外目睹倒臥草地的李明麗。然而事實上,那時候他正在房間裡呼呼大睡,走廊有監控可以作證,亦與同房舍友的口供相吻合。
惡作劇的代價是要接受警司警戒,但回頭廖桂生又繼續在網上吹噓自己親歷其境。即使我此刻對他有所懷疑,但時隔三年,很難再翻出任何證據去質疑此段證詞的可信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