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老林,野鳥輕飛。
一名身著西域常見服飾,橫背長劍在後的年輕人,從樹林中走了出來。
年輕人剛抬頭張望四周,確認自己身在何處,便發現身前不遠處,竟然又那棟眼熟得過分的廢棄老宅。
他忍不住發出感慨道:「我說這中原路徑也太複雜了,我怎麼又迷路了啊?」
年輕人搖了搖頭,往廢棄老宅走去,果不其然,地上還插著他先前用來作記號的樹枝。
「想想當初我那麼好奇中原的青山綠水,來了才知道,跟迷魂陣似的,比行走在大漠裡,還不容易找到方向啊!」
年輕人揚了揚眉毛,伸手將樹枝推倒在地。
這名年輕人不是他人,正是在西域商人哈蘭善帶領下,入關尋人問劍的《蒼雲變》傳人藺飄渺。
距離藺飄渺與哈蘭善、尼雅分道揚鑣已經個把月了,這段時間來,藺飄渺漫無目的,一路東行,雖是走走停停,但也看過許多青蔥蓊鬱的高山,見過許多難以想像的寬廣河水,心情從一開始的新鮮好奇,到了現在卻想著眼不見為淨了。
藺飄渺畢竟長年生活於大漠,雖然荒漠一眼望去,四周盡是相同景色,他卻能藉由多年生活的經驗,輕易判別位置,不至於迷失方向。
可到中原就不同了,沿途盡是藺飄渺未曾見過的風景,有時牢牢記住的標的物,只是繞個幾個彎標的物便已消失無蹤,加上太陽位置時不時被茂密樹林遮掩,一來一回間,時常繞得他暈頭轉向,總覺得自己身陷青色布幔之中,死活走不出去。
藺飄渺搔了搔臉頰,仰頭望向天空,此時雖然接近正午,可遠方天空卻飄來大片烏雲,仔細一看,漸有侵覆天幕之象,而且四周揚起陣陣涼風,鼻子也嗅得到空氣裡瀰漫的濕潤水氣,想來不久便會迎來一場大雨。
稍稍休息一會好了。藺飄渺想了想,決定暫時在舊宅子內休憩一會,視天候狀況決定是否要繼續趕路。
畢竟來到中原除了不習慣複雜難辨前路的地形,藺飄渺最不喜歡的還是下雨,他在西來樓活了那麼多年,真正親身經歷過下雨,也才不過三回,其中一回還是在師尊郎逸之威脅恐嚇下,將他帶往西來樓百里之外的一座城鎮,親切教導當地惡霸如何做人時碰巧遇上的。
不過那並不是一次太好的經驗,藺飄渺記得,那天就像天空裂了口大洞,永無止盡的水往大洞外傾洩,四周鎮民手舞足蹈,翻箱倒櫃,把家中所有的盆器拿出來盛裝雨水,而他那該死的師尊,卻是要他走入雨中,踩著泥濘不堪的街道,空手演練《蒼雲變》!
藺飄渺已經忘了那場雨下了多久,只記得事後自己發了場高燒,兩人在城鎮多待了十幾天,等回到西來樓時,久去不歸的郎逸之被鄯姨罵得狗血淋頭,得知藺飄渺大病一場後,更是禁了郎逸之一個月的酒,令藺飄渺大感痛快。
只是這痛快來得快,去得更快,無酒可喝的郎逸之把心神全放在寶貝徒弟身上,於是藺飄渺經歷了人生最痛苦的一個月……
藺飄渺晃了晃腦袋,想把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甩出腦海。
破舊宅子明顯多年無人居住,環繞宅外的竹籬笆泰半腐爛傾倒,上頭蔓生藺飄渺未曾見過的植物,他伸手去推搖搖欲墜的柴門,結果柴門當場散架,死給他看。
院子以前似乎是座菜園,還能看到一些翻土器具半埋土中,附近還有一座水井,藺飄渺往井裡探了探,尚未乾涸,於是拿起一旁纏著麻繩的水桶扔了進去,打了桶水解渴。
藺飄渺提著水桶,往破舊宅子走去,所幸這次破舊宅子的門依舊結實,沒像柴門那樣一推就散。
破舊宅子並不向外觀看上去那般老舊,裡頭雖然多年未有人生活,雜草叢生,結滿蛛網,放眼望去倒也還算完整,至少屋頂茅草擺得整整齊齊,沒有分毫缺漏,就算雨落下來,想必也能發揮遮風避雨功用。
藺飄渺找了塊乾淨之處,放下水桶,解下橫背身後的擁劍,盤腿坐下。
外頭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不一會,先是滴滴答答,隨後一道嘩然聲響,傾盆大雨落了下來,陣陣飽含水氣的涼風從門口吹入,屋內蛛網隨風搖晃。
好險迷了路,不然就要當落湯雞了……藺飄渺心忖,起身把屋內的乾草、碎木收攏成堆點燃暖身。
雖然在大漠待久了,他不怎麼怕熱,可來中原卻發現,竟然有些不適應這濕冷天氣。
藺飄渺伸出雙手,就著火堆烤火,忍不住又在心中腹誹那該死的師尊,罵著罵著,卻忽然有些懷念葡萄酒的味道了……
火堆早已燃盡,唯賸餘焰還在掙扎,但是屋外雨勢仍不見轉緩跡象。
藺飄渺靠著斑駁磚牆,低垂著腦袋,正在打瞌睡。
忽然,遠遠傳來一陣馬蹄聲響,由遠而近,踏亂了屋外風雨。
藺飄渺仍低垂著頭,右手卻已落在身旁擁劍劍柄。
然而,馬匹主人的目標似乎不是這棟破舊荒宅,只聞「嘶」的一聲馬鳴,隨即馬蹄聲逐漸遠去,留下風雨之聲,躁亂不已。
可藺飄渺右手並未收回。
他以手指敲著擁劍劍柄,緩緩抬起頭來,望向門口,懶洋洋地打了一道哈欠。
果然,一陣焦急的腳步聲從屋外傳來,不一會,一道身披絲綢斗篷的姣好身影,自風雨中闖入,在門口停步。
那人訝異深山老林的破宅子裡,居然還有其他人在,而且身旁還擺著一把兵器,下意識防備地退了一步,斗篷上的水珠散了一地。
「公子是人是鬼?」從斗篷帽子底下傳出的,是溫柔甜膩的女子嗓音。
藺飄渺注意到對方落在擁劍上的目光,抽回敲擊劍柄的手指,歪著腦袋看向斗篷女子,憋了半天才回話道:「你們中原人都這樣打招呼的?」
他忍不住笑道:「思路可真夠清奇啊。」
「公子說笑了。」
斗篷女子尷尬一笑,她見到對方主動釋出善意的舉動,於是開口問道:「天雨寒身,奴能否與公子在此一同避雨?」
「這屋子又不是我的,妳想待,待下便是。」藺飄渺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他怕斗篷女子誤會他的舉動,補充道:「火堆快滅了,我拿些柴火添添。」
「多謝公子,奴也一起幫忙。」
斗篷女子掀開帽子,露出二十五、六歲,清秀可人的顏容。
火堆重新在兩人之間燃起。
藺飄渺同樣靠著那面斑駁磚牆,擁劍放在觸手可及之處,把火堆附近空間讓給斗篷女子。而斗篷女子脫下早已溼透的斗篷,找了塊大木板晾著,解下長髮,蜷縮在火堆旁,摩娑雙手,烤火暖身。
藺飄渺看著斗篷女子的一舉一動,這般輕盈柔和的女子姿態,是他在大漠不曾見識過的──至少在尼雅身上就沒從見過。
女子解下斗篷後,身上穿著同樣以絲綢編織的鵝黃色衣裳,藺飄渺眼裡看著的雖是女子,心裡想的卻是,這件衣服若是穿在尼雅身上,肯定很合適。
然而,藺飄渺只顧著想衣服如何,卻不曾注意到女子衣裳也遭雨水浸濕,布料貼在女子肌膚上,更加襯托女子山巒起伏的姣好體態。
女子察覺藺飄渺目光,雙手連忙掩在身前,眼波婉轉,楚楚可憐,輕吒道:「公子,還請非禮勿視。」
藺飄渺終於意識到自己不對之處,急忙別開目光,連聲道歉:「抱歉,是我冒犯了。」
「呵呵……」女子見藺飄渺慌張之態,忍不住笑出聲來。「奴沒怪罪公子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