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見了嗎?〉
春天到了嗎?群鳥在森林中歌唱,飛越色彩斑斕的花海,在蒼鬱青青的樹梢上歇息,日光自林間枝葉撒下。
好刺眼,我的雙眼在燃燒著,移開了視線也止不住高溫,蜷曲身體跪在森林中,疼痛讓我不停敲打著柔軟的草地,匍匐著對地面嘶吼像是要讓全世界知道我的痛苦,但這無濟於眼球的灼熱,看不見水流在哪,難道就這樣等著雨水嗎?我必須摘除火源。
「是誰!」雙手被抓住了,皮膚傳來熟悉的觸感帶著溫度與柔軟,但是他的力氣比不過我,雙手已經近在眼前了。
「快醒醒!」這句話語壓制了林中數萬隹鳥的高歌,自深層的回憶中湧出,眼淚終於沖出眼眶,眼球上的火焰澆熄了,模糊的視線之後是她的面容,我的老婆用那嬌小的身軀壓制著我。
「早安!我的甜心!(Goodmorning! My honey!)」我對著驚嚇的老婆說了第一句話,自從回國後每天早上都會說,有時會說我的公主、我的女王、我的女士,這是為了彌補這些年來作為外交人員長期在外的缺憾,因為派駐的當下是老婆懷孕四個月的時候,所以和老婆商討的結果就是我獨自前往駐外大使館。
「你有看過醫生了嗎?」也許今天的癥狀有點嚴重,老婆又勸我去看身心科了,但是沒有必要花這筆錢。
「我沒事的,我的愛人有沒有幫我準備早餐呢~」精神奕奕的問老婆,此時的我要表現出完美的儀態。
「早安!我的寶貝們!」我的兩個孩子已經上了高中,他們對我這個父親表現出一臉疑惑的,就算共同生活了快一年,他們還是把我當成媽媽在外面的男友,但是你們媽媽的男友只有我一個。
「……」他們什麼都不說,也許這就是叛逆期到了,畢竟我高中時也對父母愛理不理的。
「我的寶貝女兒你是不是有男友了,要帶回來就說一聲,我會給你們防護措施的。」
所謂的防護措施就是我的拳頭。
「爸爸你沒事吧?」我的女兒回應我了,雖然專注著在法國麵包上塗上奶油果醬,但是她…
「你再說一次。」
「你有什麼問題?」女兒展露嫌棄的眼神,看著我這個四十歲的大叔。
「不對,前面的字呢?」
「爸…啊!」女兒像是一隻不悅的小貓瞪著我,手中還拿著抹刀和麵包切片,這就是我在十五年前想做的事,抱著兒女玩飛高高,記錄他們喜怒安樂各種生活片段,聽著他們為我準備的驚喜歡呼。
「哈哈你太輕了,早餐多吃點蛋白質。」放下女兒回到位置上,為自己還能舉起她而大笑著,一旁的兒子往這看了一眼。
「我的兒子也想飛高高嗎?」雖然這麼問了,但真要舉起他一定會閃到腰。
「我就…不了。」
「快吃早餐吧,你不要讓他們遲到。」「是的!女士!(Yes! ma’a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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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把他們送到學校了,不吃止痛藥也成功的騙過他們,接下來就要回去上班了。街道上一座不起眼的灰泥色長方體建築,銀色旋轉門等著我,門後的兩條紅毯上是兩座安全感應門,六名黑色西裝的年輕人佇立在兩旁,走過這群人後櫃臺人員向我搭話。
「早安,先生。莫老要你一來就去九號報到。」你還叫他莫老呀,或者年輕人還不知道他們長官的真名,不過無所謂。
「我知道,告知她我來了」
【十六樓到了。】出電梯第一眼會看見瑪格麗特的畫作,莫老總想附庸風雅弄些畫掛在牆上,但他同時喜歡整潔的風格,因此只留下這一幅畫。
在柚木門敲五下是我們分隊的傳統,當時的我們就喜歡模仿老電影裡的間諜。
「請進。」門後傳來老男人沙啞但帶著磁性的聲音,這是在任務期間最不願聽見的聲音,但是平日也是一樣。
莫老叼著雪茄拿起一疊檔案,另一隻手則是拿著單片老花眼鏡,每看完一張檔案就用雪茄點燃,放進菸灰缸中燒成灰燼,過了幾秒的沉思就看下一張A4紙,一再重複一樣的動作。而我坐在一旁的沙發等待,這是我們分隊的默契。
「近來安好。」老莫捻熄雪茄,看著我說到,言語中有著不同以往的關懷,他作為我的狀況的少數知情者正在思考對策。
「半退休生活就是這樣,我沒辦法像你這樣當個老不死。」
「喝哈!敢對我這樣說是活不久了嗎?」
老莫乾笑著回應,隨後就是對彼此沉默,但他召我來一定有他的原因,他總不會只想要跟我耍嘴皮子,於是我開口了。「你今天叫我來是有任務嗎?」
「不是,你看這個吧。」老莫從抽屜拿出一個黃色信封袋,從厚度推測只有幾張紙,我接下這個信封袋,裡面是幾張A4影印紙寫著”摩爾甫斯專案”相關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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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專案負責醫師嗎?」眼前一名烏黑長髮綁成馬尾的女性身著白袍,她的東方臉孔與粉紫色眼鏡非常班配,嚴肅的表情讓我回想起在大使館的那些日子。
「欸!是,我就是賴?布娜藤(Buranten)。」他的語氣透露出慌亂,沒回握我的手就待站原地,黑瞳直視著像是攝影機的鏡頭。
「你好賴博士,我是來接受治療專案的退休人員,你是否從我臉上看出什麼了?」據說東方的神醫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壽命,這個醫師雖然學習西方醫術,但要知道東方有一句俗諺是人不可貌相。他終於意識到我空著的手,像是在甩乾碗盤上的水一樣激動的握手,這真的是醫師嗎?
「那我們就開始療程吧。」賴醫師帶我進了辦公室。
辦公室和常見的診所沒有不同,一張舒適的沙發椅,暖色系的天花板,一株尋常的盆景植物,一眼能看遍城市風光的觀景窗,但是一旁的儀器讓人有些在意,看他的指示是要我用進入這座儀器。
「結果之後才會出現,現在請先躺在沙發上。」這療程是要快速做完全套嗎?要說的話都寫在傳給上層的報告書了,請這個心理治療師還要做什麼?
「現在請聽著我的聲音……」雖然沒嘗試過催眠治療,但是要入睡真的很難,睡前每每聽見成千上萬的鳥鳴,像是電視牆的雜訊,又如同身處轟炸中的耳鳴,伴隨著這些聲音浮現個別的夢境。
「這裡是哪裡?」因為太久沒有回應我起身查看,發現自己在一棟灰暗的建築中,四周沒有門窗只有上方的天井落雨,牆上的管道布滿紅色的鐵鏽,地上的管線則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如同章魚觸鬚糾纏在一起,而這些交錯的線路都指向同個方向,一把通往上方的雲梯。
我很清楚這感覺,不知何時已經進入夢境,而且只有一條通往上面的路。
雲梯冰冷而扎手,但是可以看見城市的面貌,這座城市是我的城市也不是我的城市,這片天空是我的天空也不是我的天空,一切都帶著違和感。
城市雖然閃爍著光火,卻感受不到生命氣息,那些青紫色的光芒如同營地篝火照著街道,街道的牆面上沒留下一片影子。原本壅塞的道路仍排列著車輛,車輛所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樣安置在街上。突然的一陣風颳來雨水,反射性地遮住臉部,但是刺痛感不斷從手臂傳來,我看了一眼發現這不是雨滴,是一條長著觸鬚的水蛭,揮手往雲梯用力一敲擊碎的屍塊四處飛濺,而沾附了水蛭體液的雲梯變形了,這時我不得不加快腳步向上,向著那面厚重的像是載運著天堂與眾神的雲層邁進。
漸漸的我看見眼前雲層的面目,那根本不是雲層,那只是一隻巨大到難以想像的生物,他身上如同雲層的物體只是寄居在他身上的怪物,那些七彩光芒的觸鬚是從這些寄生生物中綻放,不斷生長垂下天際又或者向上延伸擬態成雷電,這些奇景讓我移不開視線。直到這片雲層被撥開,那隻生物揮落寄生者們,掀起狂風轉動身軀,我看見了他的眼珠,那正是太陽。
「呼…呼…呼……」
「你沒事——呃!」她纖細的頸部被壯碩的雙臂握起,睜圓的雙目布滿血絲看著勒住她脖子的人,雙手不停敲打那壯碩的雙臂,我鬆手了。
「你對我做了什麼!」我從夢中掉落,因為我看見了烈日的強光,直視著純金色光火在那赤紅色如火星龐大的身軀。
「我只是讓你安穩的睡著,可以請你告訴我你夢見了什麼?」那個被人掐住喉嚨的醫生跌坐在地上久咳不止,看著我的眼神卻沒有恐懼。
「我看見了……」【上層】告訴我不能說,祂已經清楚地下達命令。「我不知道。」
「親愛的你看了醫生嗎?」「爸爸你為什麼要哭?」
回到家看著我的孩子和老婆,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夢,和那個存在相比的人類實在太渺小了。這些年來我們人類之間到底在對抗什麼?明知死亡是一定必定肯定會到來的,面對終將到來的死亡透過轉移到他人身上來躲避,也許所有一切都是祂所帶來的瘋狂,渺小的人類們呀!愛著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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ゴゴゴゴゴゴゴゴゴゴゴゴゴゴゴゴゴゴゴ
〈你夢見了嗎?〉
我的老公是一名退役外交人員,不斷在外的十五年裡,他患上了被後世稱為”哈瓦那綜合癥”的奇異疾病,不過這一切都好了。
自從那次治療後已經過了一年,信賴潘紫媛?賴?布蘭藤同學是正確的選擇,但是我的老公還是每晚說著奇怪的話,夢話像是吟唱著聖歌,吐出的字詞卻像是洞穴中的水滴、刮著玻璃的樹枝、進行消化的腸胃一連串常人無法言說的語音帶著節奏而出,他是在夢裡與誰對話嗎?或許他在外交期間學會了當地的方言,只是我見識太淺薄了。
一年前我向老公所在的機構求助,只希望有人知道怎麼讓他安穩度日,每夜冒著汗水咬緊牙關神情痛苦,在那裏我遇到了大學時的潘紫媛?賴?布蘭藤同學,他一聽見我的老公是被噩夢所困,便毛遂自薦的讓他成為主治醫師,但是我很清楚老公不想讓我知道他的病痛,幸好他的上司老莫是個好人,願意替我安排治療。
他現在抱著一個小嬰兒,臉上的笑容就如同當年夢想的那樣,我期待著他能對兒女展現這樣的笑容,但是他現在抱著的是別人的孩子。
一個美好的星期六開始了,我叫醒了還在說夢話的他,就去準備早餐,這時門口的電鈴聲響起。
「我去看看。」我的老公擦了臉就走向大門,身穿一套粉紅色睡衣,但是我不會叫他換掉再去見人,因為我們現在是穿著情侶裝的狀態,雖然是夫妻了但還是要有點小情趣。
從門口傳來了一個女人的吼叫聲,那熟悉的聲音伴隨著嬰兒的哭聲。
「你怎麼可以把懷孕的女人丟了就出門去,你這樣算是男人嗎?結婚誓詞才不過是不久前的事,你還真的以為我能一個人…一個人…嗚!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我的老公抱著一個女人,女人推著嬰兒車來到我家門口,門口被相擁的兩人給填滿,宛如框起的畫作供我觀賞。
「所以你們這次是為什麼吵架?」我詢問著那個女人,看著那與我相似的面容,聞著散發在空氣中的酒氣,心想她又和丈夫吵架了。
姊姊每次和丈夫吵架就會帶著孩子來我家門口,有時是因為丈夫太晚回家,有時是因為丈夫買了新的東西,有時是因為丈夫想夜遊,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每個周末都會來訪,不過最近的頻率降低不少,原來是因為在家顧小孩。
「這次其實是……」聽姊姊所說是丈夫因為升職調派到分部,所以要舉家遷徙,但是姊姊還有一件不放心的事,而她因為這件事暫時婉拒,後果就是姊姊的丈夫要留她一個人在這裡,感覺似曾相似呀。
「那是什麼事讓你不放心?」
「……」姊姊迴避我的視線沉默著,但她轉向坐在我身旁的老公時表情變得堅定。
「你總算回來了,你知不知道她一直等著你,一個人要帶著兩個孩子,從嬰兒一直到國中畢業,你到底有沒有作為父親作為丈夫的自覺。」
「我不僅有做為丈夫與父親的自覺,更重要的是擁有能夠保護他們的力量。」雙方的態勢都是正義凜然,而且我知道他們說的都是正確的,但是姊姊不想聽見這種回應。
「果然是外交人員,這張嘴和政客一樣的油腔滑調,說什麼保護是什麼意思?我問的是你知道他們的心情嗎?」
「我為了國家而前往異國,為的是讓家園不被侵擾,在異國一個人的感受雖然只是我的家人的百分之一,但是我清楚明白他們的難過。」
「那你為什麼要拋下家人?」
「只要想著我在異地是為了他們,那就無所謂了。」
「即使讓他們憂心地等待,在每一個佳節只能回憶你的身影。」
「沒錯,為的就是現在能和他們安穩生活。」
我的老公說完便看著我,雙眼炯炯讓我感覺變得熱起來,只好親吻他帶著些許鬍渣的嘴唇。
「我要回去了,再見,聖誕節會邀你們來。」
「姊姊再見,要和丈夫講清楚,不要再吵架了。」看著姊姊驅車向前但是仍然望向這邊,我就為她的前途擔憂。
「美好星期天被破壞了。」我仰視著我的老公說,他的高大的身影為我遮住正午的烈日。
「這樣不也滿好的。」
「是呀。」對我而言,能夠這樣一家人就是最好了,畢竟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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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快樂了!直到11/4號才發現過去的自己報名了活動,在期中與論文逼近的當下,我快樂地趕稿,寫出了兩篇不知道能不能符合規定的短篇,雖說是不同角度,但是是同一個故事(?),而且還莫名的克蘇魯化了。